《魔尊道侣绝不退婚》 分卷(1) 魔尊道侣绝不退婚 作者:白鸟童子 文案: 夏子皎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邪魔几乎屠戮了半个仙道,仙道浩劫,尸横遍野,魔界大行其道,仙府衰落,洪流之中,夏家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醒来之后,夏子皎觉得那个大魔头模样怎么那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殷无妄 夏子皎霎时睁大了双眼,他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家破人亡仙府被毁,老爹决定只要对方敢厚着脸皮拿着婚书上门就要把人打出去的那位吗? 毕竟仙界十三仙府想当他道侣的已经排满了,这个小子算什么。 拿着婚书上门的殷无妄剑眉星目冷煞,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深看不见底:你们真不退婚? 夏子皎:我们堂堂仙府怎么能出尔反尔! 道侣绝不退婚! 万人迷正道少主受x偏执疯批大反派攻 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子皎,殷玄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治愈偏执大反派 立意:勇敢坚毅的生活 第1章 我们赤云仙府,怎可出尔反 无垢仙府林章,拜见赤云少君,怎地不见仙君在此? 中年男人两手交叠行了个礼,目光看向上方,帘下几重白玉珠流苏坠地,影影绰绰中只能看见一道身影坐在其中。 帘中之人是赤云仙君的独子,虽是个男子,却是在十五岁时便被奉为了新的六界第一美人。 帘后只是一道身影落在帘上,也能看出身姿修长绰约。 他目光看了又看,但帘中少年始终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连回答一声的意思都没有,只帘外的侍婢答道。 仙君与夫人前日已闭关,赤云仙府的一切由少君做主。 这仙府之中奴婢仆从皆是一副冷淡傲慢的模样,若是对寻常凡人如此倒也无事,只是他身为无垢仙府而来的长老,还如此大的架子,当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林章斜眼看向身旁青年冷哼一声:你这废物,还不给少君跪下请罪! 他的态度极其轻蔑,似乎完全没把青年放在眼中,随意呼来喝去的斥骂。 青年着一身黑衣,束着最简单发冠,高大俊朗至极,却掩不住身上的一丝落拓失势。 夏子皎在帘内一直在打量他,心情十分复杂,就在前两天,他做了一个有关未来的梦,梦中便是这个青年,堕身入魔,修为大成后视六界为蝼蚁,脚踏众仙君骸骨成了六界第一魔尊。 不用多礼,给殷公子赐座。 林章被他一拦,心里冷笑一声,想这少君今天是要上赶着来打他的脸了:这废物辜负了仙君与夫人的期望,如何还敢坐下!今日林某便是特意带他前来,自请退婚的! 长老不要胡言乱语。 父亲与母亲闭关之前特意嘱咐过他,若是他们敢厚着脸皮拿着婚书上门来,定要将他们打出去才行。 只是没想到,的确是拿着婚书上门来了,却是来自请退婚的。 夏子皎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旁的青年身上,他对他并非全无印象。 他记得他叫殷玄生,十三岁时他们见过一面,俩家仙府早有婚契,只是到了他们这一代,无垢仙府人丁茂盛,赤云仙府却只有他这一位铁板钉钉的少君,两家便商议,须得是无垢仙府之人选一位来入赘他赤云仙府才行。 若是入赘,便绝无可能继承无垢仙府了,直系子弟当初避之不及,最终父亲为他选定的便是出生旁系的殷玄生。 并非出生旁系便是将就选来的人选,夏子皎听过他不少事迹,最如雷贯耳的便是,他有着千年难遇的修行天赋,犹如名剑出世,寒光四射,十三岁开始便已经是人们口中天才的代表了,他们这一辈年轻人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只是终究不是直系血脉,无垢仙君不喜他性情冷漠并不重视他,直系的公子们也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情况在夏子皎十五岁被称为新的六界第一美人后,变得更加激烈。 林某岂敢胡言乱语!这废物前去洗心海除魔,魔没有除掉反倒被废了紫府,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如何还配得上少君!此婚事是一定要退的,不敢让他玷污了仙君门楣!林章本就与直系子弟交好,殷玄生出生卑微又有着惊世天赋,在他眼中就是无垢仙府的异数,何况来时大公子与二公子都与他说过,无论如何都要退掉这门婚事,好叫赤云仙府再度择婿,只要他们都推脱不肯入赘,便可以慢慢折中,美人与这赤云仙府的势力岂不都能揽入怀中。 夏子皎不知他在想什么,想到那场梦中,因殷家执意退婚,称殷玄生修为尽废且心气已失,他也不想为难这两人,便将婚书还了回去。 他无婚契在身引来的那些狂蜂浪蝶先不说。 之后殷玄生入魔,殷家一夜之间被众魔血洗。 直到殷玄生登顶六界第一,他都未曾提过一句夏家如何,彼时他只要一句话,便有得是门下走狗愿意为他效命,让夏家六界不容,可他什么都没说。 这一点让夏子皎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看他眉目冷璨,剑锋寒匣,一身黑衣俊朗,浑身上下稍微素了些,想来殷家的人在他失去修为一事上十分扬眉吐气,连个配阶的发冠都不再给他。 想到这里夏子皎有些生气,梦中他并未细想到这一点,殷家竟然如此折辱人,当即出声。 殷公子,当年我父亲选定你,便是要选你入赘做我赤云仙府的人,如今你虽失了根基,但想必也并非再也不能修行,你便入我赤云仙府,安心养伤吧,殷公子意下如何? 林章万万没想到夏子皎竟然会做如此决定,连对话也只是对着殷玄生说,全然没将他放在眼中了:少君,我此次前来代表的是无垢仙府,是仙君与公子们之意,还请少君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林章话音还未落下,帘幕微扬射出几道寒光,荡起一层凝重的法力波动。 林章纵然如今也是一方大能,但也看出这出手不凡,定是有神器在手,躲也来不及躲,那几道寒光已经射入他周身几处大穴,在灵脉中炸开,搅得他灵力如沸,飞出数尺远,砰的砸在地上难忍痛叫。 那帘幕微荡,扬起一角又缓缓落下,只片刻间露出半片月白衣袂迤逦在地。 我同殷公子说话,何时有你置喙的余地? 殷玄生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没想到夏子皎能出手如此果决,往年他常听一些年轻修行者说,夏子皎年少貌美,为人骄矜活泼,是个极好的人,向来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之中的明珠美玉,向来半点坏心思都无的。 如今看来,还是有些坏心思的。 殷玄生目光落在那片帷帐上,淡白鲛纱织就洁净珍珠光泽,连身影也显出了一片洁白,他这般活在污泥之中的人,是他连触碰都没资格的洁净。 现在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个废人,即使他修成九转魔功,也和这样的洁净再无关系了。 他眼眸格外的漆黑:少君当真不退婚,我如今不过废人一个,也扶持不了少君了。 我们赤云仙府,怎可出尔反尔?我也不需要你扶持。 只需要给个当左右使的机会就好。 夏子皎想得很清楚,往后六界都要被他捏在手上,如今看他神态,虽然落魄却未曾有过慌张,或许他如今已经修上魔功了,只是在韬光养晦也说不定。 此时不同他交好,还待何时。 夏子皎抬手,起回契入林章周身大穴中的灵力,看着满头大汗躺在地上的林章:将林长老送回无垢仙府去,若是仙君问起,是他言语冒犯在先,还请仙君不要见怪。 嘴上的乖张漂亮话夏子皎向来擅长,何况这个林章来意不善,自从进了仙府就一副将他们仙府视若囊中之物的模样,尤其想到那场梦中,狂蜂浪蝶般涌来把他视若己物的男人,殷家直系那两位也在其中,夏子皎没打死他已经很便宜他了。 林章撑着身体站起身,眼角已经布满了血丝,抬眼看向夏子皎满是怨毒,连道三个好:少君好大的威风,老朽领教了,定不会忘记!说罢狠狠拂袖而去。 夏子皎也不留他,今日坚持与殷玄生保留婚约本就开罪了无垢仙府,也不怕他再回去说什么,侧身对身旁的奴婢吩咐了两句,没看见一丝淡淡的黑气从殷玄生袖中钻出,没引起一丝灵力波动,向外追去。 夏子皎道殷公子,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院落,你要先随阿霄去看看吗? 殷玄生站在帘帐前,凝视着那段映出来的身影:少君为何不露面? 帘子由外向内看是影影绰绰,由内向外看却是无比清晰,隔着帘子夏子皎对上殷玄生那双眸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好冷峻的一双眸子。 倒也不是不能给人看,只是他好歹号称六界第一美人,每天上赶着想来看他的人实在太多,时间久了他也不太爱被人看了,尤其了被人垂涎三尺的盯着看。 不过殷玄生既然说了,不知他心里生了什么疑心,夏子皎伸手挑起帘子,伸出头去:看见了吗? 说完帘子放下,少年又缩回了帘子之后,只露出了一瞬的容颜,少年只露脸了片刻,一段皓腕半拢袖中快速拨开鲛纱,露出容颜的片刻半张侧脸神清骨秀玉质天成,凤目微垂压下一片柔软睫羽,尚且稚嫩的少年气更加显出动人。 殷玄生目光凝住一瞬,少年时他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尚且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美得像个小姑娘,这几年没见却没想到他已经长成如此模样了,难怪殷家直系那几位,越发视他为铲除对象,也难怪少年不愿总露脸,的确会招惹上不少麻烦。 夏子皎缩回帘子后方,听他回答。 看见了。 很好。 是个问什么答什么不说屁话的人。 声音还挺好听。 那我便将你安排在我院落的旁边可好? 殷玄生眉目一凝,他正在修行魔功的重要关头,平日里魔气运行灵脉之中丝毫不显,但一日一次周天运行之时,十二时辰轮转,每到了交接的时辰便要浑身灵脉痛不欲生,今日便是这个时辰了,他面上不显,强压着魔气不令其泄露,淡淡道:好。 退下接待厅前,一丝探究的目光落在帘幕之间,殷玄生心中思忖,他留下他,究竟是何意? 第2章 还有这种好事? 赤云仙府上下正一片混乱之中。 听说少君将殷玄生纳入仙府了? 是了是了,那殷公子倒是长得很有几分姿色的,少君喜欢倒也正常。 什么殷公子,要叫少君夫人了。 仙府中侍婢大多从小便在仙府长大,对待夏子皎一个比一个尽心尽力忧心忡忡,几人对视之下都暗暗皱起了眉头:虽说长得好看吧 要知道他们仙君当初选殷玄生,就是看中他的修行天赋了,如今他修为也不行了,岂不是一废废俩?哪里配得上他们六界第一最好的少君。 阿霄冷着脸路过:什么夫人?再嚼舌根我把你们舌头都拔了。 夏子皎路过咳了两声,看向几位正战战兢兢站在角落的童子侍婢:别乱说话。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担待不起了。 顺着垂花廊道往前走,青山成屏翠成浪,层层包裹着仙府,一路怪石假山嶙峋,灵气缭绕仙云,阿霄忽然想起什么事,忙摸出一张面纱来:少君带上吧。 夏子皎回头一看面纱心情就差,夺进手中塞进袖里:我不想戴啊阿霄,就在仙府里呆着没人会来看见我的,你不要总那么夸张好不好。 自从他十五岁出了一次事之后,阿霄就拿出了百分百的精力,每天都在提防别人看见他的脸。 夏子皎拍了拍阿霄肩膀:阿霄你要知道,问题不出在我的这张脸上,问题出在那些人身上,我现在这个名声在外,一张面纱能挡得住吗? 阿霄闻言:那您挂帐子干嘛? 要是来拜见就能看见我,那以后岂不天天有人来访了?也不知道聪明点你这小子,快命人去加强防御阵,今天那个长老那点心眼,恐怕殷家会有不少动作。 正说着,一声细细的铃铛声似有若无传来,童子急匆匆跑来:少君,那、那妖魔又来了!此刻正在山门大阵外,说等您半柱香,您若不去他便要破山门大阵了。 夏子皎一听,当即脚底抹油。 这可比殷家上门可怕多了。 阿霄:少君您去哪儿! 我先躲殷玄生那儿去,外面那个你去应付。??? 夏子皎跑得比谁都快,谁也不会想到,他堂堂六界第一冷傲大美人,其实是个小怂包。 但是山门外的那个魔头可是三十六魔王之中能占到两个头衔的,在他十五岁时就宣布要拿他去当炉鼎的魔王邪业啊! 反正夏子皎一看他就心里打冷颤,二话不说往殷玄生的院落里钻,毕竟这位是以后的六界魔尊,邪业总也是得在他手下讨生活的。 砰砰砰,夏子皎捏着拳头砸门:殷公子在吗?我来串会门。 敲了一半总有种邪业那厮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的恐怖感觉,麻利把面纱给绑上了。 再敲两下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夏子皎掌中蓄了些灵力,一掌将门推开。 人呢? 卧房中锦绣如云,一旁黑玉大床上悬挂鸦青帐子,中间是全套的黑玉桌椅,壁柜上是各式精雕细琢的灵宝物品,用以装饰房间同时聚集灵炁便于修炼。 殷玄生这一会跑去哪儿了?话音落下,夏子皎忽然听见一丝细微的水声,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扭头看向不远处,竖着一块极大的镶嵌而成的山石深林屏风,其中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影。 殷玄生在洗澡 夏子皎犹豫了片刻,在走和留之前停顿了三秒,最后选择在软榻上乖乖坐下:你慢慢洗,不要着急,我找你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吃得如何。 说着端起矮桌上日常备着的小点心,捏着点心藏在面纱后,小口小口吃了起来,余光忍不住往屏风的方向瞥。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屏风缝隙间露出的,正是殷玄生的肌肤,虽然只是一点点范围,但夏子皎还是能看见,他皮肤之下,仿佛涌着一种如同岩浆的红色灵力,即使只是看见,都能感受到其中恐怖的力量和惊人灼热。 分卷(2) 他好像是在修炼? 房间里泛着一股别样的凉意,似乎就是从屏风的方向传来的,是他泡的水另有玄机? 夏子皎一瞬只感觉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沉重,凉气一层层涌上来,当即蜷缩起手脚运行灵力,但抵抗不过片刻,转眼便睡倒在了软榻上。 殷玄生从浴桶中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赤云仙府的少君正蜷缩在他的软榻上酣睡。 他早就知道夏子皎进了他的房间,一是正在紧要关头便没有理睬,二是他倒是想看看夏子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做,就坐在榻上吃了一块糕点。 殷玄生看着落在少年面纱上的半块糕点,糕点残渣几点落在面纱间,少年蜷着手缩在脸颊旁,指尖已经泛着微微淡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仙府少君的身体竟然连寒魄外泄的一丝余寒都无法抵挡,实在异常,再看他手上两只银白手环,密扣七十三道符文在其中,其中气息霸道十分熟悉,和他出手重伤林章是那一招的气息如出一辙。 殷玄生静静打量了片刻,伸手将榻上那半块糕点拾开,将外衣为少年盖上,少年指尖的紫气一瞬消褪,睡梦中侧脸拱了拱软榻,不安的呢喃了一声,像只懵懵懂懂的小兽。 殷玄生指尖一顿,倒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天,他竟然在给某个人盖衣服,这样诡异又亲昵的动作。 不过这是祛除寒魄不留下灵力运行痕迹最好的方法了。 赤云仙府发生了何事。殷玄生自顾自的问,不过片刻一道阴冷的声音缓缓传来。 洗心海魔王邪业在山门之外。一条墨黑小蛇盘旋出殷玄生袖袋,银白竖瞳盯着榻上的少年,旋动间头上两枚小小的黑色骨凸极其显眼,它乃炼狱魔蛇,前身为上古蛟龙,如今虽然化了蛇,但对魔气的感知也是一等一的敏锐。 好像是看上主上的这个小东西了。 殷玄生微眯起眼,看着榻上的少年,邪业的名字自他年幼修行起便听说过,在他踏除魔道后,三十六窟魔王的名字他更是倒背如流,邪业的修为在众魔王中也是翘楚。 邪业找他?他往我这儿躲什么。殷玄生若有所思,倒是真的看不透这个少年了,以他的修为,绝计不会看得破他的障术,那他此举是何意。 墨蛇扭动身躯:这小家伙的爹娘闭关,也没地方给他躲了,不过既然他是主上的了,邪业那小子也太不知好歹了。 你去会会他,别露了形迹。殷玄生低声道。 那墨蛇身躯一动,便化作一缕黑雾转瞬便已经游出数十丈外。 房间中空余两人一睡一醒,夏子皎正在睡梦之中,只觉得浑身发冷,似乎要将他神魂都冻住了,随即一片炙热拥了上来,暖暖的将那些冰冷都融化了,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在父母怀中的日子。 这样暖融融的感觉,夏子皎很久都没感受到过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件玄色外袍,那衣袍宽大,一半被他拥进了怀里,一半还盖在他身上。 一股淡淡的气味残留在玄色衣袍上,已经不知不觉染了少年满身,是某种特殊的灵力的味道,有种闻起来很温暖的感觉,与其说是气味,不如说是感觉。 夏子皎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都没看见殷玄生的身影,想他应该是离开了,心里的揣测更落实了一层,虽然殷玄生现在看着不声不响,实际他早已另辟修行之法了。 他虽然修行不济,但也绝不会轻易被什么东西伤着,可见殷玄生周身手段了得。 将墨色衣袍抱进怀中,夏子皎站起身,抖开衣服试图叠了几下,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叠得歪东倒西实在不像个样子,无论怎么看和他院中奴婢给他叠的衣服全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叠来叠去,夏子皎看着歪东倒西的衣袍,实在没脸就这样把衣袍就这样放在这儿离开,干脆抱进了怀中,盘算着交给阿霄叠,到时候再叫阿霄悄悄送回来,遂抱着衣袍快步离去了。 等回了清竹院,阿霄早已经庭院中等着他:少君!惊天好消息! 什么?夏子皎才睡了一觉起来,还有点懵。 原来咱们门外不止有魔王邪业,还有一条上古魔蟒耶! 什么?!夏子皎眼珠子都要吓掉在地上了,他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天都变了:这算什么好消息! 上古魔蟒和邪业打起来了!咱们山门不够宽敞,他们一路打一路转移战地,越打越远,越打越远,就离我们仙府越来越远了。 还有这种好事?夏子皎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回来了,嘴角也上来了:你怎么不早点去隔壁告诉我呢? 你俩在那儿呢这多不好啊。阿霄想到自家少君对殷玄生突如其来的回护,连仙君闭关前的千叮咛万嘱咐都不管了,这事实在稀奇,他也不敢多打扰。 行吧,把这衣服叠好,送回殷玄生的院子里去。夏子皎将衣服塞向阿霄,阿霄站定在原地,生生没敢接。 阿霄:??? 夏子皎:你拿着啊。 少君这为什么阿霄的声音和被扼住了喉咙没什么区别,每个词都吐得无比艰难:脱衣服??? 这是他可以懂的东西吗? 夏子皎看他已经想入非非,懒得多说下达命令:叠好,给殷玄生送回去,放在他房间的软榻上,记住了。 阿霄看着衣服依然不敢接收这个烫手山芋:少君,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衣服,我看这衣料也很寻常,不然干脆送他件新袍子穿吧。 夏子皎怔了片刻,垂下眼看着怀中的玄色衣袍,这衣料在仙界之中的确寻常,再想到他的发冠。 那就给他做身新衣裳吧。 阿霄想了想:私库里有个黑玉发冠,少君戴着不适合,要不也给殷公子送去? 黑玉冠?他戴应该是合适的吧。夏子皎想到殷玄生冷峻的的面孔,高大俊朗的身形,戴起来应该是极其合适的。 那就给他送去吧。 第3章 似有若无落在了耳边的发。 赤云仙府内本就有几位专司裁衣的绣娘,都是极其好的手艺才能入仙府。 平时仙府内少有人穿玄色衣袍,故耗了一天工夫,星夜制成,第二天一早连着黑玉冠一起送到了殷玄生的院落里。 殷玄生在房中打坐修行,大清早便听见一群人悉悉索索在往他的方向走来,睁开眼弹指收了暗魔结界,院落之中灵气流动,与平时无异。 待到人走到了面前,敲开门,一排檀木托盘排在面前,上面放着里衣,中衣,外袍,腰带,玉佩,发冠,布料都是上好的灵蚕丝制成,暗藏光泽,触手柔软,水火不侵。 黑玉发冠上雕琢灵兽,能聚集灵气,醒人魂魄。 殷玄生看着这个架势,想到昨天被夏子皎悄悄抱在怀中带走的外袍,夏子皎此番行为,倒是有些讨好他的意思了。 裁衣女使微微俯身:少君命我们为公子送衣,还请公子换上。 夏子皎起了一个大早,想着昨天看见殷玄生洗澡的场景,麻溜爬上了藏书阁,翻遍了仙府里有关堕魔功法的记录。 殷玄生皮肤上那种红色的纹路,像有一股强大的恐怖力量在他身体里流淌,随时都会毁坏肉身一般的危险感,这样强大的功法,得有坚若磐石一般的意志力才能驾驭,将天字最上层的魔功记录都翻了一遍。 夏子皎坐在书堆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能和那一幕对应上的功法记录,只能拍了拍衣摆爬起身。 阿霄在一旁见鬼一样:少君,您这大清早就开始看魔功做什么?余光落在扔在脚边的一本合欢秘典上,感觉自己十多年的平静心肝都开始颤了起来。 夏子皎只能摇摇头,对此表示难解,起身往外走去,决定再去殷玄生处探探情况。 一路上梨花盛开如雪,仙府深居仙山之中四季如春,夏子皎顺手折了两支梨花,总也不好空手去看人。 到了殷玄生院落,远远便看见庭院中无人,夏子皎小跑进去探头,发现殷玄生正在房中淬剑。 夏子皎记得他本就是剑修,修的还是心性至坚的无情道,这却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剑。 三尺青锋寒光灼灼,纵然他的主人并没有注入多少灵力,剑锋之上肃杀之意也将人一震,夏子皎虽然修行,但常年居住仙府之中,出行有长老护卫,从未接触过这样肃杀狠厉的剑意,当即一个冷颤。 出来。殷玄生眸光扫过门口,少年人抱着两支含苞待放的梨花,探出头来。 梨花胜雪,琼玉一般小朵小朵堆叠在少年薄软面纱前,一双清澈的凤眼看了过来,带着一些犹疑的怯意。 是我,吃了吗?夏子皎被唬了一跳,随即定下神来,抬脚便抱着梨花往房里走,寒暄问候起来。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又换了件新的玄色袍子穿,但却不是夏子皎送给他的袍子,目光转动,随即看见放在一旁桌上的衣袍发冠。 你怎么不穿啊?照你身上的样式做的,难道你不喜欢吗?夏子皎说着去寻瓶子,在置物柜上看了半天才看见一个装饰用的白玉净瓶,驱动法诀取了下来。 殷玄生看着站在置物柜前的背影,微微垫脚仰着头看置物柜的模样,目光落在那些衣服上,没有答话。 夏子皎抱着净瓶,转过头来看向殷玄生: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你可以同我说的。说着将净瓶放在桌上:你看,我们赤云仙府的梨花好看吗。 殷玄生的目光看过去,落在少年袖口外一双素手上,半握着白玉净瓶也未失色:少君来我这里,便是为了赠这两支花? 夏子皎想了想,还有另一番客套:我顺道来看看你吃得如何,还有就是谢谢你昨天给我盖的衣衫,我还你一套怎么样? 殷玄生目光落在少年脸上,少年一双眼眸干干净净,没有半点作伪的痕迹,识海中墨蛇的声音响起。 这小孩有心讨好主上,何不就收下他的孝敬。 这便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了,夏子皎何故来讨好他,纵然他身在无垢仙府之中,巅峰鼎盛之时,众仙君夸赞他为天纵奇才时,也没有哪位少君将眼珠子降下来过。 墨蛇乃殷玄生灵宠,虽不能探看殷玄生心中所想,但殷玄生并无刻意遮掩,他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他的一些情绪。 墨蛇虽没在人世间中生活过,但寿数也不是白活的,想了想便道:纵然修行人,年少也多得是春情,主上您在这六界之中也是俊得非凡的一表人才,他瞧着有心同您好,必然要讨好您的。 夏子皎还在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衣衫不喜欢的话,这黑玉冠总要收下吧?夏子皎将黑玉冠拿起捧在手上,展示给殷玄生看,不管怎么看这个黑玉冠都好看到了极点。 上面雕刻的神兽威风凛凛威严含煞,形制也精致到了极点,配着一根瑞兽黑玉簪,全然无可挑剔,若不是他戴这个黑玉冠看着实在别扭,他才舍不得割爱。 来,我给你戴上。夏子皎说着走近过去,轻轻嗅着周围的气息,没有再感受到那天那样明显的炙热气息,但殷玄生身上的感觉却和梦中的感觉一样熟悉,是种炙热的暖洋洋。 站在青年身后,夏子皎拆下他的发冠,倾身给他戴上。 少年肩头发丝垂落,殷玄生身体微微紧绷,感受到似有若无落在了耳边的发,这少年两次试探,来他房间中,他虽看不透究竟是为何,但少年似乎并无恶意。 刚刚戴好,阿霄便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不好了少君!少君不好了!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停在门口看见两人一坐一站亲昵的挨在一起,果断收回自己已经踏进房门的右脚。 什么不好了?夏子皎汗毛都竖了起来:邪业又来了?还是上古魔蟒又来了? 不是!是无垢仙府来人了,无垢仙府大公子带着无垢仙府的长老来了! 夏子皎皱起了眉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拜帖就上门,仙府直系血脉还带着长老亲临,这样寻仇的架势。 但两家向来交好,平日里众仙府也要顾全道义,不会随意让人拿了把柄去。 他们还在山门外? 是,还在山门外。 既然不是来硬闯的,就请他们进山门吧。夏子皎眼皮发颤的跳了一下,直觉上不是很好。 再看向面前看不穿情绪的殷玄生,直觉更加不妙:我去见他们,你别去,或者你要是想去,就躲在帐子后别出声成吗? 倒也不是出不出声的问题,单纯害怕他懒得伪装了当场宰了那位大公子。 那他们赤云仙府可就出名了,他爹出关了虽然舍不得揍他,但估计也是有一顿好骂的。 虽然两人才接触一天不到,但夏子皎知道,他这人没那么坏,他待他这么客气,他也定不会一言不发就宰了自己,但殷家的那些公子就不好说了,都是有点过节在身上的。 毕竟堂堂魔尊,性子也没那么好。 夏子皎目光灼灼盯着他,确认他能不能答应这件事。 殷玄生对上少年灼灼期盼的目光,应声:好。 阿霄去将人迎了进来,还是之前的待客厅,夏子皎带着殷玄生呆在帘幕后方,白玉座椅很宽大,都能抵得上半个软榻的了,夏子皎看了看仅有的一个桌椅,再看了看殷玄生,果断拍了拍座椅。 来一起坐。 看殷玄生投了点目光过来,但没有要动的意思,夏子皎挪了挪屁股,把一大半都让给了他,他还是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少君自己坐吧。 行,站着吧您。 夏子皎理了理衣袂,看着阿霄引进厅中的一群人,眉头跳了跳,这人有点多啊,前头一位大公子后面配了三位长老跟着,其余小厮童子不计入人数,就这个四个放在任何一座仙府,都是够别人喝一壶的架势了,自己找块地自己开山立个小门派都够用的。 大公子这样大的阵仗是何意? 大公子一身锦袍玉带,微微拱手神色愤怒:子皎你不知道,原本我遣来贵仙府退婚的林章林长老命符破碎已经遇了害,一定是有妖魔藏匿在赤云仙府周围,我特意请了几位长老前来便是为了找出妖魔,为林长老报仇,也为了子皎你的安危。 分卷(3) 大公子叫殷辰光,说话也很辰光,光明磊落得夏子皎差点都要信了。 夏子皎唔了一声,余光看了看殷玄生,虽然没有证据,但要说不是他做的,他自己也不是很信。 那他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殷辰光听见夏子皎是这么一个反应,简直称得上是敷衍,再看向那片帘幕,看他连出来见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想到逃回的仆从递来的消息,说夏子皎对那个废物十分偏爱,还将他留在了仙府之中,想来是那个废物向夏子皎说了不少可怜话来上眼药,当即眉头一皱。 殷玄生人呢?自家公子来了连拜见都不知道吗? 豁,好大的威风。 夏子皎为他感到脖颈发紧了,侧眸看了看,殷玄生只是淡漠的看着帘幕外,拳头并没有发紧,虽然目光和看死人也没啥区别了。 他在闭关养伤,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大公子就不要管他了,要说到妖魔,林长老前脚走的,邪业后脚就来了,或许他们路上遇到了,是邪业做的。 六界修仙人都知道,魔王邪业是赤云仙府的常客了,隔三差五总是要来骚扰一番的。 夏子皎暗戳戳的把殷玄生往外摘,毕竟要是殷玄生倒下了,这位大公子是十分迫不及待想要补上来的。 那还是殷玄生吧,好歹人不坏。 比这满口都是仁义道德的伪善男人好。 殷玄生听他如此斩钉截铁,显然已经偏了心,带着一股毫无道理的回护,看了一眼少年的神态,坦然得仿佛这就是他心里所想,似乎是他想多了。 殷辰光见他如此信任殷玄生,也管不得别的了:子皎你错了,殷玄生他在洗心海都已经被废了紫府根基,可他还能全须全尾的从洗心海走出来,实在可疑。而林长老平日严厉,对他最是严苛,他想必早就怀恨在心了。 他一顿,想等夏子皎问,大公子的意思是殷玄生已经入魔? 夏子皎不上他这个当,帘幕内阿霄送上了甜甜的乳茶,却只有一盏,浑身上下散发着对拱白菜者的排斥。 夏子皎端着乳茶不好意思就这样喝了,看向殷玄生的侧脸小声问:喝点茶? 殷玄生转过眼眸来看着少年认真询问的眼神,再看向那盏乳茶,厅下殷晨光还在等少年的回答。 他伸手,接过那盏茶浅啜了一口,乳茶清香四溢,带着微微甜意。 比想象中好。 第4章 唤他名字。 夏子皎伸在空中的手凝滞了一瞬,看着离自己而去的乳茶默默收回手理了理手边的袖角。 瞎客套的下场罢了。 厅下殷辰光默默等了一会,在心里算着时间,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夏子皎的声音,当即清了清嗓子:那洗心海有几人能走出来,他成了废人还能全须全尾走出来,后来也闭口不提自己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称是侥幸,哪有这样的侥幸?恐怕有什么见不得的人隐情! 殷辰光也顾不得什么证据了,当年夏子皎择婿时,因明说了要入赘,从此便无缘自家少君之位了,他们自然避之不及,但谁能知道不过短短几年过去,当初的那个小小少年便长成了六界第一美人,前年他曾经见过少年一面,惊鸿一瞥之下他心魂动摇,时至今日都没能忘记。 若是不能得到夏子皎,便是修行成圣又有什么意思! 这本就已经让他心中有了遗憾不满,但为了少君之位他尚且还在忍着,但前些日子他们才渐渐知道,夏子皎择婿不止是因为身为独子的原因,更是因为他根基薄弱,体质有缺,必然要有人辅佐才行。 若是能同他合籍,商议一番不提入赘,那他有了赤云仙府的助力成功继承无垢仙府之后,赤云仙府不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此事思来想去,已经让他心热不已,殷玄生被废之后更是难以遏制,这岂非老天助他! 他目光灼灼看着帘幕,虽然不能看见夏子皎的面容,但想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道光泽洁白的鲛纱之后,他的心跳便加速了许多。 他此次来,便是一定要得到夏子皎的。 将手一抬,三位长老便站到了身前来,依次道: 少君历世浅薄,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仙君又闭了关,正是如此我们听见消息才匆忙赶来,那殷玄生修的无情道从小便最是寡情薄心,如今被废了修为难免心性阴沉更加可怕,少君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虽然这话是为了编排殷玄生,但也没有说错一个字。 殷玄生眼角余光看向端坐在白玉桌椅上的少年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他似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都不觉得这些话值得一信。 两人说得掷地有声,依然没听见夏子皎给出什么反应,想他必然是对他们他们心有防备,不如先说点软话骗得他的信任。 少君,让我等去试一试他,我等都是担忧少君受骗,殷玄生也是我们无垢仙府的弟子,若当真出了岔子我们如何自处,若是当真是我们想岔了,我们便对殷玄生赔礼道歉的再也不疑心有他。 夏子皎皱起眉头,看着他们这个逼宫的架势,这哪里是为了殷玄生来的,简直就是冲他来了。 殷玄生冷眼看着厅下几人巧舌如簧的编排,魔蛇的声音在识海中浮现,银白竖瞳凝望着下方的四人带着几分垂涎,再看看一旁的夏子皎漂亮的模样,主上愿意受他敬茶,想来多少是喜欢的。 主上,这小东西年纪浅薄,恐怕要被牵着鼻子走了,他们如此多话,不如待我将他们吞了用来凝练根基,免得引这小东西疑心。 识海中一片冷寂,殷玄生未说话,魔蛇打量着这一群人,只等主上一句话。 他们说得热闹,夏子皎听得上火,余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殷玄生,他们嘴上说是要查验他是否入魔,可不就是摆明了想要借机置他于死地吗。 他这般的天赋,放在哪座仙府里不是要受尽偏爱的,偏偏在无垢仙府,人人都想除掉他,连他被废了修行都还不肯放过,他若不是入魔有了新的修行法门,岂非让这些小人得逞得意了起来。 我的夫婿何时要无垢仙府来查验正身了?大公子是当我是死人吗? 夏子皎起了几分怒气:还是诸位觉得,我赤云仙府的事要你们无垢仙府来管才行了?! 厅下三人纷纷道岂敢岂敢,少君误会我等了。 夏子皎看着厅下的殷辰光更是想起梦境之中,仙界大乱,殷家将他视为筹码几番争夺,心里却都算盘却是想要借他的势力得到无垢仙府少君之位。 以至于后来仙魔大乱,他爹娘为了保护他而身受重伤,隐退仙界之后还要提防各方势力的骚扰,逼得爹娘封了他的灵脉,隐去他的容貌,将他藏在迷障山中。 一想到就是因为这些人,以后他要在山上摘蘑菇,他就没好气。 这群人没一个安着好心眼。 殷玄生站在一旁,听着夏子皎带了怒气的声音,看着少年一张小脸带着薄怒,眉间微蹙尽是不悦不满。 魔蛇心想:这小子倒是有些真心向着主上的。 虽隔着帘幕,殷辰光也听出夏子皎是真的动气了,他此行本就是为了夏子皎而来,解决殷玄生只是为了完成这个目标顺带的一件小事而已,想他年纪小,或许见殷玄生修为尽废起了怜悯心,便这样回护他。 子皎不要动怒,都只是一些小事,既然殷玄生在养伤,想来若我我们去打扰,误了他的伤势也是不该,只是这妖魔伏击一事实在放心不下,林长老为我仙府贡献良多,如今去了一条性命,连神魂都半点也不见了。 他折中一下,对着帘幕翩然一笑:不若我们先叨扰几日,一来调查此事,二来也等殷玄生出关,我们总也要给无垢仙府一个交待的。 夏子皎看着他突然隔着帘幕对自己笑了一下,目光扫向托盘上的那盏乳茶,庆幸刚才幸好没喝。 他说话有理有据,中间也夹着一条仙府长老的性命,此事本就不小,便是他父亲没闭关之时,对此事也不会随意对待的,夏子皎也不能阻拦他住下。 只是这三位长老恐怕我们赤云仙府担待不起,这样的阵仗住进我们仙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无垢与我们赤云怎么了呢,留下一位长老便好,大公子觉得呢? 夏子皎担心要是真的打起来,三个长老的阵容会很难顶。 自然是听子皎的。殷辰光心里想着让夏子皎放下防备之心,一个长老加一个自己也足够成事了,反正他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夏子皎听他答应了,小声嘱咐阿霄:将他们安排到离我最远的院子里去,看见就烦。 阿霄连连点头,刚刚殷辰光那一笑,给他弄得一激灵,竟然有人敢在他家少君堂堂六界第一美人面前卖弄美色,他也觉得很烦。 夏子皎说话,抬起头便对上了殷玄生看过来的目光。 想来殷玄生是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过他虽然修为普通,但不至于秘术传音都用不好,此等嚼舌根的话,自然不能叫他听见,端坐回座位上,夏子皎抬眸朝他浅笑一下,友好掩饰悄悄话不带他的事实。 主上,那废物身上的东西不对劲,这小东西恐怕无法抵御。魔蛇的神识盘旋出去,在殷辰光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 殷玄生垂眸看着手中茶盏,抬手置回一旁的托盘上,目光凝视而下,声音在识海中冷淡响起。 他有名字。 第5章 叫我阿潜。 夏子皎将人安排到了赤云仙府最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嘱咐阿霄将人带过去,顺带再找几个人把他们看好。 还未走出帘幕,就听见殷辰光道:子皎当真不见我一面吗? 夏子皎皱起眉头想了想:大公子还是叫我少君吧。 殷辰光一楞,没想到夏子皎竟然这样不给他面子,竟然用身份来压他,眼眸一瞬阴沉了下来,抬眼看向那片帘幕,还是看不见少年的身影:好的,少君。 夏子皎指了指一旁,示意殷玄生要不要走,他站起身,殷玄生看着少年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衣袖下的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角。 像要把他拉走。 远离待客厅,阿霄去安置殷辰光一行人了,护卫远远跟在身后,夏子皎拉着殷玄生走了半道,心里想着到底要如何解决掉殷辰光这个麻烦,快走回自己的院落才想起把那片衣角放开,回头看向殷玄生。 看他眉眼漠然,微隆的眉骨有着天生的桀骜和冷漠,再看那片衣角被捏得皱巴巴的,试探的道:你少去靠近这个殷辰光。 殷玄生没有整理,看着少年望过来的目光,眼神清粼粼的带着警惕和试探,像个探头探脑的小动物,目光微微往下,是色泽浅淡的饱满唇瓣,说话时微微张开,露出一线雪白贝齿。 夏子皎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殷玄生应该不至于在他的仙府里就把人做了,重新拽住他的衣角:算了,我们先吃饭吧。 *** 殷辰光与长老穿过了重重迷阵树林,一路梨花桃花盛放各自连成防御阵法,一直到了安置他俩的院落,这边位置偏远至极,但院落并不破落和其他地方无异,也谈不上失礼。 殷辰光与长老交换一个眼神,终于确定了,现在的夏子皎已经被殷玄生完全拿捏住了。 阿霄将人送到之后按例客套了一番便走,殷辰光与长老确认他已经走远,便立下结界。 殷辰光道:殷玄生根基被废,回到无垢仙府时也只是加紧修炼想要重铸根基,他在赤云仙府闭关养的哪门子伤?夏子皎敢这样对我们,是回护定他了,自然是不想要我们见到他。 长老眉宇之间有一股淡淡的暗沉之气,他沉吟片刻:夏子皎如此回护他实在是不正常,但既然夏子皎这样小心,想来殷玄生必然已经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待我将他找出来,是否要? 长老横掌,在脖颈前一抹,等殷辰光的指令。 自然如此。殷辰光想到夏子皎那悦耳动听却冷淡的声音,隔着一道帘幕高居在上冷冷淡淡的一句,叫我少君。 他说的都是假话,我们又何须顾及,他不是在乎殷玄生吗?将殷玄生那废物杀了,我看他还能在乎谁。 他这一生最恨的人便是殷玄生,出生旁系血脉混杂,却从修炼开始便展露惊人天赋,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殷玄生之下,仿佛他们这一代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名字了。 偏偏他又心性坚毅从不出错,让人再怎么恨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如今他终于一朝踏错修为全废,却又莫名其妙得了夏子皎的青睐。 殷辰光冷笑一声:只要赤云仙君不出关,我不信夏子皎能做什么,把他找出来,杀了他。 是。 长老当即颌首捏诀,一缕黑气凝聚在他指尖,随即向四方散去。 他乃是一个魔修藏在无垢仙府之中,也正是凭借着他的计谋和对洗心海的了解,才将殷玄生引到了洗心海最凶险的万尸禁地之中,让他被魔气吞噬废了修为灵脉。 以他的修为,想要在这仙府中找出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魔气四处游走,四周都是禁制,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不被赤云仙府的禁制发现,经过层层叠叠的梨花林之后终于靠近了一个端着糕点正匆匆走在廊上的侍女。 魔气钻入那侍女眉心,潜入她神识之中,一下便看见了昨日以来赤云仙府侍婢所知的所有调动和整理院落的安排。 大公子,他就在夏子皎院落旁。 ** 夏子皎正同殷玄生用着午膳,仙府中的膳食用的都是灵草灵植,烹调出的东西不止好吃,还能化作灵力修补身体根基。 他不喜欢吃热食,食物多做的是香甜软糯的糕点,满满摆了一桌子,夏子皎吃了好几块才发现殷玄生没有动手。 怎么不吃啊?夏子皎抬手给他拿了块牛乳糕放在碟子里,软软白白圆滚滚的一块,闻着就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味。 殷玄生眉峰微抬,察觉到识海中那一丝魔气带来的波动,他修行之术乃万魔之主,曾经的六界魔神所留下的功法,连那条看着不起眼的魔蛇曾经都是叱咤一方的魔物,这点魔气波动在他们眼中犹如透明。 听着少年的呼喊,他又垂下眼,看着碟子中软嫩洁白的糕点,他不喜欢甜食。 犹豫片刻,还是拿起来咬了一口。 夏子皎看他吃了糕点,感觉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目光忍不住在他眉眼间逡巡,看着他坚毅英气的眉眼,垂下眼时透着一股子冷漠劲,想他以后是不是真的会毁了六界。 他以后会去做那么多事情,是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夏子皎梦的最后并没有这部分,只停在了殷玄生登顶六界至尊的时候,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是万年前自碎魂魄的魔神转世,会毁了六界。 分卷(4) 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夏子皎小心的问。 没有,怎么这样问。殷玄生看向夏子皎,眼神像能看透一切一样:你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夏子皎被问得一愣,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待到他十八岁时便要带他去太一仙府治病,他将要满十八岁了,却还未出过一次赤云仙府。 我的愿望等到过些日子就要实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太一仙府吗?夏子皎想他若是一个人呆在赤云仙府里也是不愿意的,一同出去走走也好。 夏子皎目光灼灼的看着殷玄生,等他回答,旋即听见他道。 好。 夏子皎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想了想后来太一仙府也碎在了他的手中,太一仙君死得尤为惨烈,心里登时一个咯噔,他是不是和太一仙府有什么仇? 余光偷偷看了看他,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他总是一张淡漠的脸,锋利,薄情,冷漠,过去修行无情道的痕迹刻在他的每个动作里,眉宇间隐隐的桀骜煞气却开始成形。 看来得把他盯紧点才行。 两人一同吃过了午膳,夏子皎虽然一心想要盯紧他,但也实在没有理由继续逗留在殷玄生的院子里,他现在还顶着一个根基受损的伪装,除了日常活动,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来修炼。 待侍女将玉碟都撤下,夏子皎顺势理了理袖角:没听过你的字,我叫你玄生好不好? 我的字。殷玄生将这三个字在舌间轻轻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莫名的若有所思,那种眼神随即落在夏子皎身上,缓缓看着少年人。 我的字不好听,玄生很好。 少年似乎毫无察觉对面投来的目光,那种一丝一缕缠紧,勾勒出丝线一匝一匝的审判,抬眼露出笑容:玄生,那你可以叫我子皎,或者叫我阿潜也可以,我的字是潜。 套够了交情,夏子皎迅速进入正题:玄生,你的伤还好吗?不如我为你疗伤护法? 殷玄生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表情都没现出一丝波澜,从容得让夏子皎怀疑他看透了一切,随即便听见他道。 我修的是无情道,庚金煞气凶狠与你的灵脉并不相合。说着他抬起手,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了房间中央,半悬在空中散发着肃杀寒气,即使只是外溢出的一丝无情道剑意,依然让夏子皎后脊缠上一抹寒意。 能感觉得到,他把这柄剑散发出的威慑控制在了极低的范围内,一个符合他已经被废修为的范围里,可即使只是一丝灵力的唤出,也让这柄剑出鞘如龙,寒意裂风。 他过往二十年,究竟是何等惊才绝艳,却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夏子皎看他的目光不禁软了好几分,想到他们曾经见过的那一面,那时候他来赤云仙府拜见他,他年纪尚小,听到自己和一个男人订了婚,虽然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但父亲的态度却很明显。 因为他太弱小了,所以他需要一个能扶持他的人,那时候的他哪里听得这样的话,见他的第一面,就将手上吃了一半的糕点掷到了他胸前,满的发泄的糕点屑沾在他玄黑色的衣襟上,他年少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淡淡扫了一眼过来,带着一丝冷厉的阴郁,随即在看见他的片刻便消散成了毫无情绪,似乎是嫌他幼稚。 夏子皎倾身往前凑了一些,手肘撑在桌上,定定的看着他:那个对不起,我小时候不该那样对你。 殷玄生略皱起眉头,楞了一瞬,倒不是不知道夏子皎在说什么,只是意外夏子皎居然会说这样的话,目光再度落在少年身上,看着他一段雪白的修长脖颈,探着一张玉雪精致的小脸望着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 美到失去实感的花朵,笼罩在这仙府的庇佑之中,连发梢都不曾沾染一丝尘埃。 他敛起眸子收回一片幽色,声音有一片天生的冷:我早忘了,少君不用介怀。 真的吗?夏子皎歪了歪脑袋,满是好奇的看着他,似乎将信将疑,笑容却从嘴角蔓延了上来:那你怎么不叫我阿潜? 第6章 殷辰光真的是个麻烦精。 阿潜两个字,从里到外都裹着亲昵。 殷玄生从未叫过别人的字,甚至连名字都很少提及,名字代表着一种关联,而他和身边的人并不存在这种关联。 少年正在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随即目光微微一动,侧目看向窗口方向。 殷玄生微侧目,他自然也感觉到了,殷辰光身边带那个魔修的气息正在靠近。 夏子皎略微不解的皱起眉头,他没有殷玄生那样强大的能力,只是察觉到有婢女在靠近,只是菜早已经上完,这样不合规矩的事在他人生中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转头看向殷玄生,目光里满是疑惑:我们仙府没有这样的规矩。 显然是那个殷辰光搞的鬼,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夏子皎不好点破,只能看向殷玄生。 他的目光伸出去,殷玄生也接住了,知晓他在疑惑什么,起身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阿霄还站在外面,看见殷玄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随即往门帘内一看,自家少君正抬起手,示意他快跟上殷玄生。 打死了很麻烦,不打死也很麻烦,这个殷辰光真的是个麻烦精。 夏子皎也跨步跟了出去,远远缀在后方,没打算卷入这场斗争,毕竟他是仙府少君,亲自下场会显得太立场鲜明了。 大长老那边正凝神控制着婢女,殷辰光立在一旁,指间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灵玉佩,并没有让大长老退让的意思。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走上去,直接出手吧。 大长老的捏诀的手犹豫了一瞬:大公子,这样做岂非太明显了,夏子皎就在一旁看着的。 以他的修为,杀他易如反掌,杀了就杀了,夏子皎能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干的吗?而且,若是殷玄生反将人杀了,岂不证明了他修为异常? 大长老豁然开朗,何止修为异常,殷玄生在赤云仙府杀了赤云仙府内的婢子,打狗尚且还要看主人,何况是这样一座规矩森严的仙府。 他两手合拢,指诀骤然捏紧,魔气在指尖骤然暴涨。 即使殷玄生如今号称根基已废,但身为无垢仙府长老,他是看着殷玄生这些年是以何等恐怖的速度成长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和光院。 殷玄生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过来的人,眉峰微微挑动,显然,他觉得有些意思。 目光落在这女人的眉心,一点淡淡的黑痕隐在她双眉中央,这样的控魂手段实在低级,他稍微抬起手,一道锋利的剑芒凝聚在手下。 剑意一出阿霄的脚步一滞,抬手拦住了走在后面跃跃欲试的少年:少君不要上前,他剑意饱含庚金煞气。 夏子皎看了看阿霄侧脸,看着他板着一张脸,但心里大致也猜到了他此刻一定很吃惊,毕竟夏子皎一开始也很吃惊,没有想到殷玄生被废了根基之后变得不值一提的修为,都还有这样威慑力。 他当然不想靠近,毕竟庚金煞加上无情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在这两样东西前毫发无损,但是此刻最大的问题在于,他要是不出手,殷玄生和这人打起来了,殷玄生要是杀他仙府的人,他这个少君就在旁边看着,不合适。 殷玄生把人杀了显露出他已经修入魔道的迹象,他再装作不知道,也很不合适。 所以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人是夏子皎,他绝对不能让殷玄生出手。 夏子皎侧眸看了看阿霄,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觉得以阿霄的性格,让他知道这殷玄生修了魔道就等于让整个仙府都知道了,这事只能自己办,决不能假手于他人。 夏子皎压下拦在身前的胳膊,淡定的摇了摇头:没事的,让我过去。 阿霄看着自家少君的指示,迷惑了一瞬,不过还是放下了胳膊。 夏子皎当即快步走上去,趁着殷玄生还没出手大喝一声:让开。 随即抬起手,瘦腕上篆刻符文阵法的法器散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他的护身法器可攻可守,这一招打下去不会伤到这个婢子的性命,但也足够将她控制住了。 少年的声音是清亮的,带着年少的稚意和养尊处优的软,殷玄生皱着眉头侧开了身,让那道灵力从自己身侧横扫而过,狠狠打在了被魔气寄生的躯体上。 但他手下的剑意并没有收起,甚至变得更加浓烈,在灵力扫过去的一瞬,他站回原位,挡在了少年身前。 他比夏子皎高了大半个头,侧回身子站在少年面前的一瞬几乎挡住了少年全部的视线。 夏子皎只感觉到身前的殷玄生是如此的高大且肩背宽阔,全部都比自己大了一号的程度,下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不适的冲击感,挪了挪脚步,去探出头看,只见那位被寄生的婢子已经被他刚才那一记打退了好数尺远,她远远站着,眉心间的一点黑色却是比刚才还浓了。 怎么回事?夏子皎看着那人的情况有些不安了起来。 对肉.体的攻击,对控制者无效。殷玄生轻描淡写的说。 不止无效,躯壳感知到疼痛,失去意识情况下的愤怒还会使魔气更加暴虐。 少年从未出过仙府,连魔族两个字大概也只是在书上见过的一些概括记载,笔墨写在纸上,带着书香和细金箔的宣纸,从未染过一点黑。 看着少年一瞬无措的表情,似乎是懊恼自己做错了事情,带着一丝窘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那那怎么办? 夏子皎的确懵了,如果他这样的方法对付不了这个魔气的话,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用了。 远处的院落中,殷辰光看着大长老一缕神识传回来的画面,看着少年躲在殷玄生身后满是信赖的模样,他的眼睛便是天上的星辰也难及万一,此刻他却在用这双眼睛看着殷玄生,几近仰慕。 他捏紧手指,一股火焰从心房冒出,灼烧进了七窍:马上杀了殷玄生! 他要殷玄生死在夏子皎面前,要夏子皎知道殷玄生不过如此而已,根本不足以成为值得他依靠的男人。 而等到殷玄生死在他面前,他再翩然出场出手收拾残局又有何不可。 大长老手指的诀微微一动,越发扣紧。 和光院中已经一片飞沙走石。 殷玄生抬手之间寒芒四射,玄色衣袂随风翻飞,夏子皎站在他身后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但是依然坚持着站在原地。 他发誓,如果不是要隐藏实力,殷玄生杀这个傀儡估计连手指头都不用动。 但是如果不隐藏实力,就这样把魔修的身份露了出来,夏子皎想想都觉得有些尴尬。 毕竟他们这里是赤云仙府,虽然仙道之人并不见得品行就比其他五道高尚,但众仙府还是很在意天道浩然这个口号的。 夏子皎的脑子转得飞快,想要想出一个办法来,他虽然有修为在身,但并不能对付这样强大的魔族傀儡,他的护身法器虽然厉害,但更多的只是保护他,不是杀器。 对面的傀儡已经缓缓动了起来,纤细白皙的手指捏起了一个诡异的法诀,空气中传来一股让人不安的波动。 躲在殷玄生的身后,大部分的威压都由殷玄生承受了,甚至连他庚金煞气的冰冷之意,也只是向着前方。 少年是这仙府里养出的花朵,常年盛放,却经不起一指摧残,干净到有一种半透明的脆弱,即使心冷如殷玄生,也下意识的规避开了少年周围,知他承受不起。 傀儡召出大股魔气,几乎成了雾瘴包围在她身边,双眼已经失去光芒,只有双手再不断的掐诀,显然是控制她的那个人正在掐诀。 那股黑气越来越浓烈,在它攻上来的一瞬间,夏子皎大叫一声:小心。他身形一动,动作极其快的挡在了殷玄生面前。 在魔气和庚金煞气的侵蚀疼痛中,一瞬便失去了意识,感受着黑暗来临,夏子皎感觉很好。 打吧,随便殷玄生怎么打了,反正他看不见就行了,阿霄脑袋笨,应该也看不出什么的。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的余声中,夏子皎看着殷玄生一瞬变得冰冷无比的脸,殷玄生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漆黑的眸子中翻涌出的戾气一瞬无法掩藏。 戾气下的,是震惊。 夏子皎只能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瞬,努力的挤出三个字。 别杀她。 少年的脸色苍白,就像失去了颜色的花朵,倒进他怀中,无力仰起的脖颈在苍白中便连血管脉络也一清二楚。 殷玄生没有伸手握剑,而是抱住了他,抱住了这个挡在他身前,跌进他怀中的单薄少年。 少年很轻,但是搂在怀里的感觉却很沉重,像是终于有什么东西,能属于他的怀抱。 而现在,这个能属于他怀抱的人,却受伤了。 殷玄生抬起眼,看向那个傀儡,眼眸中黑翳翻腾。 他在识海中唤道。 阿赖耶。 冰冷到了极点。 是,主上。 魔蛇盘旋着,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第7章 你会没事的。 夏子皎还未醒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浑身灵脉一寸一寸的泛着疼痛,隐约听见身边玉器碰撞的声音,清脆细微的一声声响着。 随即眉间一凉,只感觉到一股灵气落在紫府中,眼前的世界便慢慢明亮了起来,睁开眼,视线的缝隙中便看见阿霄松了一口气的脸。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也有些发疼,气若游丝:殷玄生呢? 夏子皎没从阿霄的脸上看出什么痕迹来,想来殷玄生应该没有暴露身份,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听见一旁的脚步声响起,细微而沉稳。 阿霄觑了一眼,老实退到一旁,殷玄生便出现在了夏子皎的视线中。 他还穿着那身玄黑色的衣衫,身如锋刃侧立,连每一个脚步都带着一种重复的冰冷规律,走到床前来,他还是那样一张冰冷的脸,只是目光望着他,眼中的一片冰冷坚毅中,有了一缕浓墨重彩的黑。 夏子皎挣扎着坐起身,一双手便扶了上来,修长手指托住少年无力的腰肢,殷玄生在床侧坐下,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原本粉润的唇瓣也泛着些白,更显出薄瓷釉质般的脆弱,殷玄生托着他的力气也放缓了一分:你灵脉有损,好好休养。 夏子皎半靠在殷玄生臂弯里,本来是想坐起身靠在床背上,但灵脉中的疼痛实在难以忽略,连稍微蜷缩着身体往后靠都让灵督脉泛疼,干脆便将重量放在了殷玄生手上,还好他并没有要抽手的打算,默默让他靠着。 分卷(5) 我是怎么了?夏子皎张了张嘴,尽管虚弱眼睛还是睁得比较大,因为他真的很震惊,他不就是借机晕倒吗,怎么会醒来全身灵脉都泛疼,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他有些慌张的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阿霄,阿霄正转头看着窗外,虽然窗枢并没有打开,但他一点都不想喟叹自家少君的感情世界。 夏子皎只能转过头来看着殷玄生,眼睛又眨了眨,没好意思问。 殷玄生半搂着少年,少年的重量落在他的手上也不过轻飘飘的一点,少年眨眼的一瞬也轻飘飘的,睫羽扑扇的阴影落在脆弱的下眼睑,却是那么沉重。 殷玄生沉默了片刻,随即道:你会没事的。 这话并没有安慰的含义在其中,是淡漠而掷地有声的承诺。 他要他没事,那就谁也拦不了。 你的病,是家传的?殷玄生轻声问。 在夏子皎醒来之前他已经查看过了夏子皎的灵脉情况,天生的灵脉虚弱,如果说别人灵脉是竹子,是大树,那么夏子皎的灵脉大概就是韧柳,是飞絮,单薄到了极点,这样奇怪的灵脉,一般总是父母身上或者胎里带来的。 我父母并不这样,只我一出生就是这样。他母亲貌美且强大,只比父亲修为弱了一点,放眼六界也是叫得出姓名的人物,但他从出生便先天不足,无论多少灵草奇药都没能把他的根基养好。 我爹说了,太一仙府有法子治我的病,只是以前落下了修行,等治好之后好好修行便没什么了。话虽然这样说,但夏子皎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灵力往灵脉中探进去一缕,还未深入便感觉到了一股魔气和煞气纠缠在里面,两股力量察觉到灵识靠近,当即便纠缠上来。 夏子皎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冰冷的灵力已经压了下来,殷玄生已经将自己的灵力尽力的缓了再缓,送进少年的灵脉中,顺着灵脉将那一缕意识剥出带了出来。 看少年倔强不安的模样,殷玄生只能开口:魔气与煞气伤了你的灵脉,除去倒也容易,但你的灵脉太弱,魔气纠缠其中,拔出太过于冒险,只能暂且如此了。 夏子皎懂了。 他受重伤了。 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少年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觉得人生很荒芜,弱成他这样子,连拔除点魔气都怕伤了他根基,他还能等到十八岁去太一仙府治病吗? 恐怕没两天就要死翘翘了吧。 会没事的。殷玄生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擅长安慰人,何况怀中的人如同片随时都会碎的薄脆琉璃,他从不怜惜这样的人事物,如今却生出了一丝不知道如何才能将他养护好的不解。 阿霄转身将药碗捧了上来,看着殷玄生还在床沿搂着自家少主,靠也靠不上去,便伸手将药碗捧到了殷玄生的面前:殷公子,少君该吃药了。 夏子皎一听要吃药,脸已经皱了起来,有些抗拒的缩了缩,要知道治灵脉的药是集聚天材地宝各种灵兽筋骨熬成的热药,那个味道也是难喝得相当复杂。 怀中少年的抗拒自然传达到了殷玄生的感知中,他看着阿霄递过来的药碗,一枚瓷白汤勺靠在碗沿,他皱了皱眉头,这味道的确不好闻。 少年是连平日膳食都爱吃甜糕的人,这样的味道很难想象他能咽得下去。 药旁放了一小碟蜜饯,亮晶晶的小果子堆成一盘,殷玄生想了想,取了一颗蜜饯递到少年唇边。 夏子皎闭着眼心情无比抗拒,要知道他平时都很少喝这个汤药,可见是伤得狠了,连这副要命的药方都出动了,他正难受着,鼻尖闻到一缕酸酸甜甜的味道,一个柔软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唇间。 下意识张开嘴,舌尖便尝到了微微泛着一丝酸味的浓重甜蜜。 是蜜饯。 夏子皎睁开眼,对上了殷玄生垂落下来无比专注的眼神,心里楞了一下。 殷玄生收回手,掩住指腹触碰到少年嘴唇的柔软触感,将药碗端了起来。 闭着眼睛。 夏子皎也不可能不喝,因为这药真的很贵很贵,是他这个少君都觉得贵的程度,其中许多天材地宝,如今都已经可遇不可求,每年父亲都会遣人出去搜罗这些东西,但也不是每年都能有收获。 药碗送到了嘴边,他认命含住,凭着舌尖的一点甜味咕咚咕咚往下咽,喝完之后大喘了一口气,一枚新的蜜饯又塞进了他的嘴里,压住了那股苦涩的味道。 少年嘴唇染了药汁,一片湿漉漉的,唇角的水光积攒,咬着蜜饯缓缓睁开眼,连眉眼都带上了苦意。 阿霄递了帕子上来,殷玄生为他擦去嘴角的药汁,看着少年微微发汗的雪白额头,手心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得到,少年的皮肤开始泛起热度。 殷玄生挪了挪手,手掌离开了少年的腰肢,让少年靠在他的手臂上:这是热药? 阿霄点头:温养灵脉的,才喝下会在灵脉中运行一段时间。 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啊?夏子皎犯愁了:就没有办法可以直接把魔气□□吗。 有,找出魔气的主人,让他亲自来为你疗伤。殷玄生说到这里,语气中的寒意已经一片弥漫。 夏子皎也不傻,听他这样说自然明白自己掉进了什么样的陷阱里,这事与殷辰光有关,而魔气纠缠煞气藏在他灵脉中,自然也是它主人的意图。 这里面最大的陷阱便是,要魔气的主人自己心甘情愿的来为他疗伤,如若不然对方稍微动一点小心思,夏子皎这条小命都得原地交待了。 算计不成殷玄生,转头便来算计他,害他重伤成这样。 殷辰光和大长老还在仙府里吧?夏子皎问。 阿霄表情很差:还在,没有打草惊蛇。 少君这条命都捏在那两人手上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这两个人离去。 夏子皎扯了扯嘴角:什么打草惊蛇,他们是吃定我们不敢有动作。 阿霄的怒气涌在眉间,只恨不能马上去宰了那两个人,竟然敢对他们少君出手。 少年的发丝细而柔软,垂落肩背落在殷玄生指间,微微搔动细痒,殷玄生敛起眉目,眸间也聚齐了深黑的云翳,话语却轻缓的许多:好好休息,今晚就没事了。 夏子皎眨了眨眼睛,殷玄生就这一会对他说了三次没事,他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了吧?只是不能直接告诉他。 想到这里夏子皎松了一大口气,朝他轻轻颌首,本就窄瘦的脸颊,原本还有些稚气软肉透着一分丰润可爱,如今满脸苍白,只剩下可怜巴巴了。 对了夏子皎看向阿霄:那个婢子没事吧? 阿霄安抚道:没事的,将魔气击退之后她便昏迷了,没伤着她性命。 夏子皎勉强点了点头,眼睫已经开始感觉沉重:你准备些丹药给她送去,这样一场无妄之灾,没有丹药养着以前的修为都要白费了。 阿霄小声应是。 殷玄生等着少年在药性中睡意上涌,动作有些不熟练的将少年安置好在柔软的床榻中,示意阿霄照顾好夏子皎,随即走了出去。 阿霄虽然一直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废人了,但殷玄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他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畏惧,就像是一个离他极其远的人物,高山仰止满是肃寒,再想到之前他将魔气击退的手段,更是佩服他在重伤被废的情况下,都还能有这样的修为手段。 殷玄生穿过桥廊,一路花柳倒垂的暗,落了满地阴翳漆黑。 阿赖耶一时不敢说话,盘旋在黑暗的识海中,想了想便吐出猩红的信子。 主上,今晚便能将那魔修,彻底炼成活尸。 主上生气了,便得有人付出代价。 第8章 大长老死了。 殷辰光近日在赤云仙府里过得很悠闲,夏子皎已经昏迷两天了,没有人在意偏安一隅的他们。 在不在意都无所谓,殷辰光握着折扇敲了敲掌心,想到夏子皎冲到殷玄生面前为他挡住伤害时的模样,那样的决绝动人,时而温柔,时而冰冷,又这样烈得像酒。 而这样的美人,现在的性命已经捏在他的手里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的笑容。 大长老正在闭关修炼,待他将咒练成,夏子皎就是他的囊中之物,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还有什么会不听他的话?想到这里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站起身在门口踱步。 天色已经漆黑,大长老还是没有出来,他心里开始焦躁,忍不住推开了门,想要一探究竟。 屋内魔气缭绕,提前布好的结界将浓重魔气罩在其中,像一场弥漫的大雾,雾气滚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腾,根本看不见大长老的身影在什么地方。 魔气如沸,像有什么东西就要钻出来了,殷辰光突然在那片黑雾中看见一点隐约的亮,冰冷的,漆黑的,鳞甲的光芒藏在黑雾里。 魔气向内收去,丝丝缕缕缠绕,最终露出一双冰冷阴森的银白竖瞳,身躯盘桓,垂头凝视着盘坐在中央的大长老。 大长老面色苍白如纸,盘坐在中央似乎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黑鳞银瞳,额上两只被折断后还未生出形状的角,书中记载的上古魔龙。 殷辰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阿赖耶。 好眼光。殷玄生不咸不淡的赞。 殷辰光侧过头去,不知道殷玄生是何时出现的,他着一身玄黑衣衫坐在那,如魔神降世。 殷玄生你果然已经入了魔! 话还未落地,下一刻,阿赖耶庞大的身躯便已经袭到了面前来。 一缕魔气钻入殷辰光紫府,他睁大了双眼却不能动弹一下。 功力不济,现在只能一个一个的炼,直接宰了不好吗。阿赖耶冷冰冰的声音带着厌烦。 别惹麻烦。殷玄生站起身,指间一动一缕魔气打入大长老的身体中,大长老睁开眼,缭绕在身周的魔气缓缓收敛,逐渐变得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一些。 殷玄生跨出房门,他便亦步亦趋的跟在殷玄生身后。 什么别惹麻烦,是别给那个小家伙惹麻烦吧?阿赖耶竖瞳动了动,看着殷辰光还立在原地,朝他脸上喷了一口魔气,先将这废物晾在这里吧,随即游动着身体先行离开了。 殷尘光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玉佩微微亮起。 夏子皎白天睡了一觉,现在刚刚醒来,坐在床头由婢子服侍着喝桃花露,那味道清香柔甜沁人心脾,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那份甜意也有了一点神采。 殷玄生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桌上点了莲灯,夜明珠的光芒柔柔洒落,少年衣衫柔软逶迤,垂着眼眸认真的一勺一勺抿着桃花露,夜明珠的光芒落在肌肤上,明明暗暗的投出一片细腻玉白。 殷玄生走上前去:这魔修已经愿意为你疗伤,准备片刻便开始吧。 夏子皎正喝着桃花露,抿着香甜馥郁的花香津津有味,听见殷玄生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看殷玄生和跟在他身后的大长老。 说今晚就是今晚夏子皎虽然知道他很厉害,但是还是惊呆了,要知道打赢一个人容易,但折服一个人的心却很难,他是怎么做到让大长老自愿来给他疗伤的? 这夏子皎犹豫了一下,要知道这种治病疗伤的事情的等同于把性命交到对方的手上,如果是殷玄生他还愿意信他,可是大长老这么阴险的一个人,要是突然反水岂不是小命不保? 想着夏子皎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大长老的神情,发现他一切如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进来之后也没有说话,看见夏子皎的目光望向了他,他行了个礼,说了两句表忠心的话。 夏子皎嘴角抽了抽,想到大长老前两天在待客厅的时候那个侃侃而谈的口才,很难不觉得他现在已经被殷玄生控制住了。 没想到殷玄生还有这样恐怖的手段,能不动声色的就将一个人彻底控制住,果然不愧是未来的魔尊,夏子皎倚靠在床帐边,心里放心了许多。 好吧,等我喝完。夏子皎又抿了一口桃花露,淡粉色的琼浆侵染嘴角,一片晶莹的薄色。 殷玄生并无异议,在一旁等着,看着婢子环绕在少年身旁,她们训练有素,犹如少年是何等易碎的瓷器,每个动作都轻柔周到,连阿霄都因为被嫌弃笨手笨脚不能上前,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待他喝完了桃花露,婢子奉上丝帕为他轻轻擦去嘴角的水痕,随即便退了下去,殷玄生走上前,看着他此刻精神饱满了许多,脸色也没白天那样苍白了,显出了几分通透的白。 抬起手,宽大的手掌捏住少年的下颌,他懂了为什么他能引来那么多人觊觎。 他这样脆弱又明媚剔透的美,让人想要占有,引人心生凌虐的渴望。 少年顺着他手掌的力道,毫无抵抗的抬起头,目光懵懂的望上来,似乎在疑惑他的行为。 但,充满了任他宰割的信赖。 殷玄生抬手,指腹落下停在少年眉间,一缕意识缓缓落了下去,他道:闭眼。 一旁的大长老也捏起诀来。 夏子皎感受到殷玄生的神识缓缓进入自己的紫府,知道他是要以自己的神识为引,护持他的心魂,防止中途出现意外。 夏子皎缓缓闭上了眼,只感觉眉间凉悠悠的,殷玄生的的神识很冰冷,就像是凌冽的寒冬霜雪,冰雪积累了万年不化,这种冷不是冷,是肃杀,天地之间绝无活物的肃杀。 他用灵力裹着神识,像是裹着锋芒,让那份肃杀暂且消减几分。 下一刻,夏子皎只觉得灵脉中魔气如沸,还未来得及反应,殷玄生已经将灵力全部罩了下来。 那灵力冰凉令人心神清醒,夏子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缓缓睁开眼了,便看见殷玄生的灵力如海,已经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将他的神识和身体都从里到外裹了起来。 而灵力罩外面,大长老还站在原地,手上掐着的手诀还没松开,一柄雪白的扇子已经穿透了他的胸口,半截扇子侵染了血液,斑驳鲜红。 大长老死了。 夏子皎认得这把扇子,这是殷辰光的武器,殷辰光人虽没过来,却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甚至是拼死一搏,将大长老杀了。 夏子皎张了张嘴:这 他对于面前这一幕诡异场景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没办法理解,他都不知道殷玄生到底做了什么让大长老愿意来给他治疗灵脉,现在更不知道殷辰光为什么发起疯来要把他们自己仙府的大长老杀掉。 夏子皎很迷茫。 分卷(6) 殷玄生的脸色很难看,夏子皎都能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快。 将人炼制成活死人,这人虽然已经死了,但神魂尤在,一切功法施术都与活着的时候没有差别,但是此刻殷辰光的法器穿心而过,击碎了其中的一魂一魄,这个活死人便成了彻底的死人了。 阿赖耶察觉到灵力波动的时候已经知道不好,赶到院子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用神魂一搜,便搜到了殷辰光此刻正躲在梨花林的一个角落中运功施法,他方才逃过了一劫,在仙府之中崩溃窜逃,阿赖耶感知到了,看着他在一个个闭山大阵中几次触壁,吓破了胆发狂的样子只当逗蚱蜢蹦跶。 万万没想到他知晓自己逃不掉了,竟然直接破釜沉舟,他杀不了主上,也杀不了有主上护着的夏子皎,混乱之中主上肯定保护夏子皎,他便干脆出其不意将大长老杀了。 他银白瞳子转动,转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夏子皎还在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旋即一双手落了下来,挡在少年眼前:没事。 他又说没事,但是夏子皎却能感觉得到,殷玄生一直在用灵力护着他的灵脉,甚至连那一缕神魂都还盘旋在他紫府里守着他的神魂。 少年想了想,并不丧气,只是小心的问:是不是你把灵力撤走,我就会死? 殷玄生默然了片刻。 我不会把灵力撤走。 夏子皎了然,对方又是给他种魔气,又是给魔气结法咒,为的不过就是能控制住他,现在大长老死了,魔气的主人都死了,留在他灵脉里魔气不可能不殉主,这是魔修很常见的保命手段了。 但还是忍不住怅然的心情,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 上辈子他的下场就不好,封了灵脉在山里捡蘑菇,捡蘑菇尚且算是他的闲余消遣,身边还有无数婢子陪伴,为他料理生活。 如今妄想改命,直接把自己这条小命都搭进去了。 少年幽幽叹气,没有悲苦横生也没有自怨自艾,只一声叹气,却让人止不住的生出怜惜。 他垂下眼,眼睫细而密,轻轻扫过殷玄生手心。 殷玄生食指轻轻动了一下,几近于无的颤抖。 夏子皎想来想去只能安慰自己,既然殷玄生说了他没事,至少暂时是不会死的。 想着伸手轻轻抓住了垂落在面前宽袍衣袖,想要寻找到一点倚靠。 阿霄原本守在院落外面,殷玄生进了屋子之后婢子都出来了,他也懒得往里面凑,方才看见一柄白玉扇飞了进来,势如破竹他都来不及拦下,追进来一看,便看见那柄扇子穿透了大长老的胸口。 他张大了嘴,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这些魔修的术法殉主的狠毒,大长老死了岂不是少君也不行了?! 他气得要喷火:这个拿扇子的贱人!!! 殷辰光必须死! 第9章 (修) 你要住我房间里来吗 殷玄生还没放下挡在夏子皎面前的手,他将目光投向阿霄,阿霄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叫来人快速的将大长老的尸体处理下去。 殷玄生看着他们清扫痕迹,连带滴落在地上的血都擦得一干二净,不再剩有一个血点子。 仙府中的婢子训练有素,离去时更是在莲花小炉里点上了新的冷蕊香,洁白烟雾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将方才的一切都全部掩盖。 殷玄生放下手的时候,夏子皎看着一切如常的房间,有种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的恍惚。 但殷玄生的灵力还笼罩在他的身上,现在他靠殷玄生续命这件事的实感便慢慢涌了上来,夏子皎抬眼看向殷玄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灵力包你好? 夏子皎想了想:以后我们就性命相连了,我是不是不能离你太远? 殷玄生看着少年仰起的半张脸,抬手在他眉间轻轻触了一下,蜻蜓点水般,想要为他拂去眉眼间的一点尘翳,触碰到的一刻才发现是光影错落投下的一点小痕迹。 少年被他触碰眉眼,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听见他道。 最好别离我太远,若是离开也不能超过一炷香。 夏子皎点了点头,一炷香时间倒也还好:别离太远是多远?你要住我房间里来吗? 殷玄生默然片刻。 我住隔壁房间就好。 好,我这就叫人去收拾出来。 殷玄生抬手,指尖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渐渐化作小拇指大小的明珠,半透明的白泛着剔透,其间墨色翻涌游动,光亮莹莹,灵力充沛到了极点。 夏子皎只觉得这件法器上的有着极强的殷玄生气息,想必是他的贴身法器,随即便看见他敛起灵力化作一根丝线,将那法器缠绕期间,旋即化作一个素结,指尖捻着丝线抬手为少年戴上。 夏子皎眨巴了下眼睛,想来是给他保命的东西,顺从的扯了扯衣领,将明珠藏进领口中。 轻轻拉开的领口转瞬合上,素绳缀着那颗小小的宝珠,像一颗剔透的露水,在少年锁骨间轻轻一晃。 两人这边尚且平静,殷辰光那边却已经搅得腥风血雨,梨花纷乱,阿赖耶化开身形,矗立在空中垂头盯着殷辰光,眼中的凶狠戾气毕露。 他何曾有过这样错漏的时刻,叫他要如何保住在主上面前的脸面,他张开嘴,一口便将殷辰光咬进了口中,殷辰光腰间玉佩光芒大涨,涨到了极致后轰然崩裂散成齑粉,防护法罩也一瞬崩塌成碎片。 他衔着重伤昏迷的殷辰光,悠悠的往清竹院走去,使了一个障眼法,叫一路上的人都看不见他和殷辰光。 等到了院门口,还未进去,便远远感受到了主上传来的警告不许他靠近,他衔着殷辰光,本是来戴罪立功的,左右想了想主上也并不在乎殷辰光是死是活,但如今他惹了主上的心尖尖,便是不配活,便仰头将人吞进肚中,转头寻个地方歇着将人炼化了补修为。 殷玄生感受着阿赖耶的离开收回了神识,这里才打扫干净,一片洁净淡香,注定与血腥格格不入,他思考了片刻:你的灵脉要去太一仙府治,等到太一仙府治好了你的灵脉,我再为你拔出魔气,这样就无碍了。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其中的艰难想也不会少,夏子皎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有几成把握,但也没道理放弃自己,何况受这个麻烦的也不是自己,是殷玄生托着他的性命。 他仰头露出笑容:那就麻烦你啦。 殷玄生一怔,看着少年的笑脸,片刻之后才抬起手,轻轻为他将一缕肩上的发整理到身后:为什么这样说。 嗯?夏子皎迷惑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殷玄生突然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的未婚夫。 啊还挺有责任感的,夏子皎看着他的脸,心中微微一动,抬手理直气壮拍了拍他的小臂:那就好好保护我。 殷玄生漠然片刻,缓缓笑了,唇畔浅得近乎接近于没有的笑容,但他的确笑了。 他觉得少年,有些骄矜得可爱。 对于夏子皎的灵脉问题,他最不解的便是成因,这样怪异的情况他从未见过,目前的首要条件,便是要前去太一仙府,既然太一仙府说了能治他,那么太一仙府对此事的了解便不会少。 一个月后太一仙府将举办一个点金大会,青年才俊齐聚之时会选出当年榜首,太一仙府届时将满足榜首一个不损害六界利益的条件,我们可前去求医。 点金大会就去吗?可是我还没满十八岁啊,与太一仙府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给我治病。夏子皎望着殷玄生,知道他是真心想给自己治病了,只是太一仙府最重承诺,往往太一仙府的一个承诺比世间众多灵宝还要珍贵,只要他们答应了,无论什么这世上何等的难事,无论过去多久,他们都会尽心竭力的将事将物办好,这也是点金大会大家抢破了头的原因。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说了十八就是十八,早一天都不在太一仙府的承诺里。 我父母闭关便是为了半年后的太一仙府之约,现在就去太一仙府恐怕不会理睬我们。 太一仙府号称藏书天下第一,想必有关你灵脉病因的记载与书籍他们都有,先去了解一下,那边灵气更浓,有助你养伤。殷玄生难得多说几个字,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现的安抚,尽量把话说得合情合理,以前他从不这样说话,因为他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什么。 夏子皎听他这样说,茫然的点了点头,他懂殷玄生的意思了,就算去太一仙府不能治病,但至少那边可以了解到他这个病的原因,并且灵气更盛更僻静合适他养伤,殷玄生都说到如此地步了,他也没道理再拒绝。 那我留封信给爹娘,好叫他们不要担心?夏子皎抬手,传信纸还未召出来,殷玄生便按住了他的手,他手掌宽阔,带着薄茧与修长分明的骨节,是握剑的手,几乎不是按住,而是掌控住了他的手,少年皓腕如玉,肌肤细腻如顶级羊脂,却又偏薄偏瘦,美到了极致,殷玄生别说按住他,一只手抓他两个手腕都绰绰有余。 先不急,还有事情未做完。 夏子皎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抬眼有些不解:什么事? 片刻之后,夏子皎便知道是什么事了,因为山门外传来一阵强烈的灵力叩门。 这种等级的灵力,至少得是个仙君级别的人物,且气息狂暴深含警告之意。 夏子皎灵识一探,吓了一大跳:无垢仙君怎么来了! 再看向身旁的殷玄生还是那样一副冷淡的神色,眉眼微垂看着他,一双眼眸颜色墨色浓重,仿佛在说,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尽管,他眼中的阴翳又深了几分。 夏子皎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个仙君不会无缘无故降临另一个仙府,这样大的阵仗,不会是殷玄生已经把殷辰光杀了吧? 虽然无垢仙府至今没有选定少君,但殷辰光也是大公子,夏子皎听爹爹说过,无垢仙君为人严苛,对于少君人选也是追求最好,必然要在几个公子里选出最好的那一个,但实际上他对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大公子,心里是很满意的,即使他有时修行落下了,也很少责骂,可见是有偏爱的。 完了夏子皎慌了一下,旋即下令开山门迎人,不管怎么说这是仙君亲临,他若不迎才是落人口舌。 后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夏子皎想了想,另一只手轻轻落在殷玄生小臂上,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衫,他轻轻拍了拍。 你别担心,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我爹爹察觉到了会为我出关的。 少年在安慰他,叫他别怕。 殷玄生看着少年轻轻落在他小臂上的手指,玄黑衬着单薄手掌,雪白的指尖微微泛粉,这样养尊处优的一双手,这样一个受不得风刀霜剑惊扰的一个少年,却还在认真安慰他。 * 无垢仙君立在仙府门口,若不是两家仙府交好,他又顾忌赤云仙君夫妇那护短的脾气,他此刻便破了这山门打将进去了。 不过若是赤云仙府不开山门,他自然就有了把柄在手中,念头刚落下,赤云仙府的山门便缓缓打开,两道旁走出接引侍者,礼节半点错处都无,缓缓行礼。 恭迎无垢仙君,少君已经等候多时。 * 夏子皎本就病弱,全仙府上下都紧张这个少君,如今骤然听闻他又受了伤,虽然并不知晓具体详情如何,但阿霄是少君的贴身护卫,发了疯的满仙府找殷辰光都没找到人,提起殷辰光与大长老那眼睛都直冒火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一想也知道是殷辰光与他带来的大长老害了少君。 如今一个个更加是小心翼翼,连从小院到会客厅这段路,都怕他被风吹着了。 方才无垢仙君叩门众人也都感觉到了,分明是他家的人伤了她们的宝贝少君,却还敢叩门叩得这么有脾气,大家心里都有了怒气。 婢子提前进了会客厅,提前点好了养神香,又将白玉宽座上的软垫加厚了两层,将一切细节里里外外都提前做好了,这才将少君迎上了座来。 仙君亲临比不殷辰光只是一个公子,婢子将帘帐拉开,又另外备了一个贵客座位。 众人严阵以待,必然不肯叫自家少君被人欺负了去。 待到无垢仙君进了会客厅,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面,他大儿子的命牒碎了,赤云仙府全府上下不看着他的脸色做足谨小慎微就罢了,夏子皎一个晚辈不来迎他,竟然还敢坐在主位上。 无垢仙君是个容貌威严的男子,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满身上下都是仙君贵气,他立在下方冷笑一声:少君好大的排场啊。 身旁婢子看他出言嘲讽,想到他的大公子将少君害成了这样,压着怒气不卑不亢的淡淡道:仙君不知,这白玉座有温养经脉之效,便是我们仙君与夫人在此,这个位置,也是给我们少君坐的。 第10章 他说了会让他没事的。 无垢仙君脸色难看,他怎么不知。 赤云仙君夫妇二人,快把夏子皎这么一个病秧子宠到天上去了,他又生得出奇的美,六界之中无人不为此偏爱他三分,经年累月下来便成了众人默认的特例,规矩遇着他少不得要形同虚设。 往常他不管,遇着了也要给他父母三分面子,今日可不行,他冷哼一声:夏子皎,我儿前来你无垢仙府,既然你父母闭关,仙府由你掌管,我倒是要问你,我儿此时在何处!他命牒已碎,神魂也无处召回,你要如何同我交代! 夏子皎垂眼思量了片刻并未说话,他连殷辰光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反正目前看来,殷辰光的确是死了,虽然杀了他会有不少的麻烦,但是不管怎么想,殷玄生都不是一个因为怕麻烦就不敢杀人的人。 他要殷辰光死,那殷辰光必死无疑。 阿霄站在一旁,看夏子皎不说话,心中对于此事也拿不定到底是发生了,但他只知道一个事实,就是他们少君吃亏了!他们少君受欺负了!他压不住眼底的怒火:仙君问我们少君要交代,那我就替我们少君向仙君要个交代,你们无垢仙府堂堂正道为何养着魔修做长老,殷辰光身为仙府大公子,带着魔修来我赤云仙府暗算我们少君,我们少君本就灵脉虚弱,经此一难更是身受重伤,他一下无影无踪谁知道逃哪里去了,仙君却上门来要交代,我们实在是给不出! 无垢仙君何时受过这样的责难,还是被小辈责难,若是平常他挥袖之间便要了这小子的性命,可魔修一事,顿时掐住了他的七寸。 分卷(7) 竖子无礼!他冷叱道,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狠狠落了下来,将要到面前,座前几位婢子齐齐结起法阵,她们跟随少君,灵力温和专修习防御,这样的一击还是挡得下来的,为首的婢子道。 仙君这是要打上赤云仙府了吗?! 阿霄站在法阵后冷笑一声:仙君是不信还是不肯认?你们大长老的尸首还在我们仙府存着的,辰光公子的法器一扇贯心,现在还嵌在他的胸口! 阿霄又将少君灵脉被种魔气,大长老答应解除魔气反被杀的事情含恨叙述了一遍。 夏子皎在一旁听得担心,本来打算要是听到不对劲的地方就立马传音打断他,结果没想到阿霄倒是避重就轻,将话说得很漂亮。 他话中的重点是夏子皎,殷玄生在他眼中本就不如少君重要也不需要多提起,话语间反倒自然而然把殷玄生给摘了出去。 无垢仙君稳如泰山不动,威严聚集眉间:血口喷人,我们仙府的人怎么到了你们仙府上,便成了魔,便神魂俱灭了,夏子皎,你好大的手段啊! 无垢仙君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连自己仙府的长老是魔修都不知道,在察觉到自家大儿子命牒破碎时,他自然也接到了长老处传来的消息,大长老的命牒也破碎了。 且两人的死法与之前的林长老相同,神魂消失无法召回,竟是无声无息全都神魂俱灭了,他思来想去,曾经他最忌惮的就是殷玄生这个后辈,如今看来他修为被毁这件事背后绝不简单。 无论是为儿子报仇,还是为了无垢仙府的未来,此时赤云仙君夫妇闭关,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他忽然发难,挥袖之间手中射出一道金光:勿要再多言,你既然受了蛊惑,那我就先将这个祸端除了。 他嘴上说着要将殷玄生除了,招式威力只大,却是一招擒人的手段,那一道金光其间蕴含着无数灵力,直直奔着殷玄生而来,划过空中带起一阵涟漪,待客厅中的空间都因为这一道灵力而出现了波动。 众人脸色一变,这一道灵力看似是朝着殷玄生去的,但威力之大不可能不波及到端坐其上的夏子皎,当即将防御术法使到了极致。 夏子皎看着无垢仙君匆匆赶来又毫不讲道理的出手心里一紧,他怎么会这么在意已经废了修为的殷玄生,堂堂一个仙君,将一个晚辈视若大敌,他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余光再看向一旁的殷玄生,他此刻应该还不想暴露,夏子皎抬起手,将要催动手上咒环,灵力还未流尽咒环中,一声铮鸣响起,铿的一声,一柄长剑飞出防护罩外,挡住了那道金光。 夏子皎睁大了双眼,看着挡在面前的玄黑身影,他本就十分高大,夏子皎坐在白玉椅上,便显得他山峰一般,将前方的一切都挡在了身前。 玄黑衣袂在激流的灵力中猎猎翻飞,夏子皎没从其中感受到一丝魔气。 他这是? 要重新捡起无情道剑修的身份了吗?至少是,明面上? 是了,他说了会让他没事的。 夏子皎想起他之前的承诺,再看向现在挡在自己身前的一片玄黑几乎笼罩住了整个世界,心底涌起一丝热流,带着一丝细微的酥麻往外淌。 阿赖耶藏在殷玄生识海之中懒懒游动:主上,你又要修正道了吗,这老家伙,活腻了吧。 殷玄生看着前方的剑锋,神色冰冷目光穿过狂乱涌动的灵力,看着前方的无垢仙君,眸中晦暗之色越来越浓重,逐渐生出一丝厌恶,掌心隐隐露出一丝黑气,潜藏在灵气之中,没有任何人感受到这缕魔气的出现。 风暴之中,身后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很轻很轻,像要给自己找点倚靠。 殷玄生动作一怔,那缕魔气凝滞在掌间,眼眸暗了暗,那缕魔气无声无息的潜回指尖。 无垢仙君催动灵力,感受着殷玄生一剑袭来不止挡住了他的灵力,甚至还隐隐有反攻之势:孽障,还敢说不是你做的! 夏子皎躲在殷玄生背后,听着无垢仙君的呵斥,确定了他就是特意来针对殷玄生的,殷辰光的死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算到了殷玄生头上,现在发现他修为还在,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了。 殷玄生究竟是怎么着他了,无垢仙府这群人怎么这么针对殷玄生?夏子皎心中不悦。 仙君在我赤云仙府要杀我的人,也有些太过分了吧。他声音清润,带着冷煞,十足的主人姿态,话里话外,都写满了。 他护定殷玄生了。 第11章 你知道我是魔修。 夏子皎站在沸乱灵力之中,强大的灵力几乎要将他冲击得无法站稳,他晃了晃,身子单薄得跟纸片一样,一枚小小的晶莹宝珠从他领口滑出,又顺着衣襟交叠的缝隙落回衣衫中。 玄灵珠! 玄灵珠怎么会在他的身上?!无垢仙君确认那就是天地至宝玄灵珠,殷玄生心性坚决天生无情得天道偏爱,自少年起就多有奇遇,寻常人比不得他分毫,就算是他这个仙君长辈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玄灵珠这样的宝物,受天地感应随主而出,先有奇才出世,玄灵珠才会应运而生,但玄灵珠虽然难得,却是可以易主的东西。 他本就想要殷玄生为儿子偿命,此刻见了玄灵珠现世更加不肯收手,大手一挥灵力转了一个头,朝着夏子皎而来。 那灵力丰沛汹涌,还未到面前来夏子皎已经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压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踉跄退了两步跌在白玉桌椅上,只看见面前的殷玄生正抬起手,掌间魔气隐隐涌出。 下一刻,狂风骤止。 随着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一道身影落在会客厅中央,妇人仙袂飘飘,单手掐了个简单的诀,手印压下,将一切都平息在了这一个手诀之间。 仙君,你这是在欺负我家阿潜吗? 那声音有凤鸣之相,沉静清亮,随着身影落地,那道声音化作声波荡开,融雪般的化解掉了会客厅中一股股紊乱冲撞的灵气。 夏子皎惊喜的抬起头:娘! 夏夫人微微点头,侧过头来看向少年,温柔一笑:阿潜,怎么如此淘气,又惹是生非了。 我没有!夏子皎恨不得当场给自家娘亲说一遍无垢仙府这些人以前表现得那么光风霁月实际没一个好东西,不过他也知道开宗立派的人物的台面上不说这些,也是忌讳别人说的,便瘪了瘪嘴表示很生气。 夏夫人笑眼看着少年那副受不得丁点委屈的模样,余光缓缓落在少年身前之人身上。 那目光,多少有些不咸不淡了,殷玄生抬起眼,已经收拢掌心将魔气全然隐住,合作一个见礼:夫人。 夏夫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看向无垢仙君,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问候了起来,不过夏子皎听他俩的话里都带着刺,在互打机锋呢。 夏子皎松了一口气,抬手拽了拽殷玄生衣袂:没事了,我娘亲来了。 嗯。 阿赖耶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主上最不喜欢被人打断兴致:又来一个送死的。 夏子皎探了探脑袋,看着他没有多少情绪的侧脸,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情绪,甚至眉眼间的阴影还深了一些。 还没看出一个结果来,便听见娘亲唤他:阿潜,过来。 娘亲,做什么?夏子皎起身稳了稳身形,快步向下走去。 靠近了一些,便听见两人正在讨论这次的事情要怎么收尾,不过娘亲并没有给无垢仙君好脸色就是了,不管要人还是要物,就淡淡一句话。 仙君,何必强求。 无垢仙君看着少年走了过来,脸色几乎铁青:夏夫人,我儿在你仙府身死魂消,我仙府折了两个长老,你当真打算一句话便搪塞过去了! 那仙君打算如何呢?这殷玄生赤云仙君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自家阿潜在背后暗暗戳了戳她的背,当即便将话音一转。 终归是我赤云仙府的人了,当年说好将他送给我们赤云仙府的,如今也已经上门来了,仙君是想要如何的交代呢? 无垢仙君一听他这话便知道夏夫人不止是要护儿子,连殷玄生都要护了。 他冷哼一声:我要你赤云仙府亲自上门来为我儿吊唁守灵,要你们为殒命长老诵经祈福,要那殷玄生亲自奉上玄灵珠赔礼道歉。 玄灵珠乃天地至宝,随主而出,殷玄生是玄灵珠的主人,凭什么给你!夏子皎虽然不知道玄灵珠到底是何等厉害的法宝,但也听说过玄灵珠的传说,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殷玄生的玄灵珠落在这老菜皮手里。 无垢仙君冷笑一声:子皎,莫要装模作样了,殷玄生的玄灵珠不就挂在你的脖颈上吗。 夏子皎一下瞪大了双眼,转头看向远处的殷玄生,殷玄生还站在白玉台上,静静看着他们三人,漆黑的眉眼之间冷酷到残忍,看向夏夫人:那的确是我的玄灵珠,他离了此物,便会殒命。 夏子皎轻轻按住胸口,靠近脖颈的下方,那颗小珠子圆滚滚的,贴着他的肌肤,泛着一丝幽幽凉意。 这是玄灵珠? 夏子皎恍恍惚惚,夏夫人捉起了他手腕查看都没发现,夏夫人握着他的脉大惊失色,当即叫了人来,片刻也不敢耽误:快将少君送去休息。说着余光扫向殷玄生:劳烦殷公子跟着阿潜了。她已经察觉到,夏子皎不能离玄灵珠的主人太远,忧虑之下也对殷玄生客气了三分。 婢子拥了上来,二话不说将人簇拥着送了下去。 夏子皎手掌放在胸口,那颗小小的珠子还在硌着他的手心,隔着几层轻薄衣衫轻轻抵动,恍惚之下回到了清竹院。 待到婢子退下,眼前光影晃动,是殷玄生来到了面前,他挡住了半透进来的光线,一步一步,走到少年面前,垂眼之下漆黑双眸俯瞰,宽大的手掌落在少年脖颈上,热度惊人。 顺着脖颈向上移,虎口卡住少年下颌,捏着他软嫩的脸颊迫使少年抬起头来。 夏子皎呼吸急促了一下,不明白他又要做什么,胸口的玄灵珠冰冰凉凉的温度沁润在肌肤上,殷玄生的手上并没有用力,夏子皎抬起眼,看向殷玄生幽黑的眼瞳,只觉得脊背一麻,泛起了一阵寒颤。 你做什么是你自己把玄灵珠给我的。 殷玄生迫近了一些,他本就是坚毅至极的剑修,更有无尽的黑暗包裹,俯瞰而下是魔神审判阴翳如云。 你知道我是魔修。 殷玄生不是在问他,是在陈述。 他在待客厅时将夏子皎放在了自己的保护领域里,里外不相通,外面的人感知不到他催动的魔气,夏子皎不会感受不到。 夏子皎楞了一下,想起方才在他指尖一闪而过的魔气皱起眉头:你本来就没想瞒我啊。 你不吃惊。 就算你是魔修,你为了保护我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我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少年说得理直气壮,淡粉的唇瓣微微张合,露出一线雪白贝齿。 殷玄生视线停顿了一瞬。 阿赖耶听了直吐信子:好花言巧语的一张嘴。 偏偏少年的眼神又那么干净澄澈。 夏子皎看着殷玄生突然变得冷厉的情绪,肩膀轻轻缩了缩,下一个要为惹殷玄生不悦而付出代价的,不知道会是谁。 反正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少年说话时脸颊也轻轻动着,肌肤贴着他指腹一片娇嫩柔软,他微眯起眼,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带着诧异的一丝玩味,目光审视面前的少年人,在如今魔修受世人厌憎的世道中,少年的话堪称语出惊人了。 为什么。 第12章 玄生,带我去看看外面的 为什么? 夏子皎想到那场梦境中,他没少吃那些仙门正派的亏,算来算去,却是殷玄生从头到尾都没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他登顶魔尊之后,也有人试图旧事重提讨他开心,六界之中都说,他既做了魔尊,权势美人相辅相成,必然要得到夏子皎才甘心。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没让任何人来打扰他避世的生活。 他凭什么不相信他呢。 夏子皎目光闪烁了一瞬,鸦羽般的眼睫低垂,掩住了眼底的不自然的明暗,他不擅长说谎,想了一番像模像样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太假,想了想道。 你猜? 为什么。 你猜。 少年神态难掩一瞬的不自然,即使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轻轻抿起的嘴角与低垂的眼帘相映。 阿赖耶毒辣的道:欲说还羞。 殷玄生看着少年的脸,细细打量着少年的神态,这是他未曾遇到过的事情,也未曾想过。 少年低垂的眼睑漂亮而单薄,随着呼吸睫羽轻轻颤动。 片刻间,夏子皎感受到一点温热落在眼睑上,他睫羽扑扇了一下,那是殷玄生的指腹。 他抬起头望向殷玄生,发觉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用一种冷淡而专注的眼神静静垂视,像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危险奇珍,目光静静的看,指间触碰探索,从他的眼睑,到他秀致的眉间。 你手指很烫。夏子皎忍不住感慨,他修行的功法那股灼热的气息缠绕在指间,落在肌肤上都比寻常的肌肤要觉得炙热几分。 殷玄生指间一顿,垂目对上少年澄澈的眼眸,轻笑了一声,恍若未闻:你可真敢说。 他停顿了片刻,余光投在他衣襟口露出的一点光芒,他的玄灵珠还藏在少年的衣襟里:我会带你去太一仙府治好你的病,这件事,不需要别人插手。 有关太一仙府的很多事,都只能他亲自来处理。 啊?夏子皎心想他果然是霸道极了,就是连救命也只能他一个人来救:你若是要此时就带我去太一仙府,我爹娘大概是不会管的,他们闭关本就是为了积攒修为好在出关之日带我去太一仙府,我娘亲虽然突然出关,却也不会为此放弃闭关的。 太一仙君当初到底和他爹娘说过什么他虽然不知道,但大概也能猜出一些,想要治他的灵脉,修为是关键,为了提升修为,其他的都能抛到脑后。 爹娘虽然对他十分宠溺,但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办事就是在闭关修行,十多年来他和他们也是按季度见面,每次见面也来不及好好团聚一日,他们便又急匆匆闭关了。 分卷(8) 不过还是建议你偷偷带我走,不然随身之人大概会有几十来号。夏子皎想了想那个场面都觉得夸张,过往有少君来赤云仙府时,也不过身旁带着两个人,还有一个都不带的,何等的洒脱不羁。 殷玄生瞥着少年认真给出建议的口吻,他倒是很信赖他。 待到无垢仙君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便出发。 好呀。夏子皎没有异议,顺带传音出去,让阿霄去传两盏乳茶上来。 少年坐在静室内配着糕点小口小口喝着乳茶,并不知道此刻的阿赖耶已经潜行在虚空之中,银白竖瞳缓缓靠近无垢仙君。 待到晚上再传来消息时,无垢仙君已经与夏夫人谈妥条件离去,果真如夏子皎所料,夏夫人再传来消息的时候,已经闭关了,只是在闭关前又增派了几位心腹来看守着他,甚至还遣了一封信,要将在外修养多年的白长老请回赤云仙府来看着他。 听着婢子汇报的这一条条夏子皎就头皮发麻,那可是白长老啊想到那个老妖怪都觉得可怕。 婢子继续道:夫人说了既然已经如此,少君灵脉之事更加不可耽误,夫人提升修为要紧,少君勿要调皮好好休养,待到出关之日便好了。 夏子皎敷衍的胡乱点头,心里更加确定了要出逃的想法。 至于婢子余光扫过,落在殷玄生身上:殷公子,夫人说还请劳烦公子继续看顾少君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也请殷公子安心呆在此处,把赤云仙府当做自己的家一般就好。 说完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夏子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她说完便将人好好的送走,扭头目光灼灼的看向殷玄生。 我们今天晚上走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期待,春风化雨般的生动力量。 外面或许没有少君想象得那么好。 又能有多坏呢?夏子皎的回答满是无谓。 他已经见过,这个世界最坏的样子了,比起殷玄生改名殷无妄血洗仙门之日,那场天地感应的暴烈血雨,更残忍的是往后的每一天,他因灵脉虚弱无法背负起身上的责任,却又因容貌而获罪于六界,那样无能为力受人垂涎的日子,身为弱者,才是真正的残忍。 少年笑了笑,本就天真无暇的脸上生出一丝怅然,让明媚的笑意生出一丝阴影。 玄生,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然后治好这身病,也让他痛痛快快的活一次吧。 他念着玄生两个字,咬字轻柔,声音清润明亮,这两个字,被他唤得犹如咒语,轻轻一下叩在殷玄生心门。 殷玄生不自觉的窒住了一瞬呼吸,片刻后才轻声应:好。 他抬手,唤道:阿赖耶。 漆黑的魔蛇随着他话语落下,扭动着身体出现在他手边,漆黑的鳞片闪着细密的光泽,银白的竖瞳森冷一片。 夏子皎看着突然出现的小蛇,心里错乱了一下,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通天彻地的魔物阿赖耶,万年前曾于道祖坐下杀生,在六界搅起腥风血雨,最终被封印在洗心海的传说级别凶兽。 尤其是殷玄生成为魔尊之后,传闻阿赖耶所到之处生地狱火,开彼岸花,两途白骨累累如山。 而现在眼前的,是条麻绳大小的小黑蛇,模样小小的,额角的包也小小的,尾巴尖又小又嫩,和传闻差距也太大了。 夏子皎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阿赖耶,阿赖耶张开嘴,呲出两颗小而长的尖牙,警告还未彻底实施,阿赖耶察觉到主上淡淡扫过来的目光,乖乖闭上了嘴。 少年的指尖凑上去,在阿赖耶的角上戳了戳:有角啊,是要化蛟了吗。 我本是龙。阿赖耶狠狠的道。 好惨血脉都要被削没了。 蛇形态的阿赖耶蛇身一僵,说不出话来,阿赖耶不愿再和他说话,身形一动,身前凝聚出丝丝缕缕的纯白灵气,竟然慢慢化作了夏子皎的模样,盘坐在床榻之上,看着正是一副在修行养伤,温养灵脉的模样。 这个假身,骗你们仙府这些人够用了。 夏子皎上前试了试,感受到假身周身的灵气流动,甚至还有着自己的气息夹杂在其中,十分的以假乱真,就算是阿霄,也不会看出任何差别。 夏子皎摸了摸手上的储物戒,确定自己要带的东西几乎都在里面了,抬眼看向殷玄生:那我们走吧,第一站去哪里? 殷玄生转身,向外走去,抬手间在少年身上打下一个法印标记。 银鱼镇,我要先去拿一样东西。 夏子皎只觉得浑身一轻,气息也全然内敛住了,是殷玄生的灵力将他的气息全都隐藏了起来,当即快步跟了上去,心里想了想,殷玄生要拿的,不会是别人的命吧? 他便什么都没问,只是一路跟在殷玄生身边,夜风猎猎,吹得梨花落了满阶,两人踏过梨花满地,一路静默无声中,少年牵着他的袖角,向大千世界走去。 当晚。 银鱼镇温家直系血脉,一夜之间被血洗。 阿赖耶盘旋在空中,一股又一股血色的灵力涌进他的身体,随着他额角的角向上生长出一小截,一声清脆铃响突然在温家老宅中传来。 殷玄生抬起手,一团白融融的光从温家老宅中挣脱而出,直直朝着殷玄生飞来,缓缓停在他的掌心上方。 那是一枚银白色的铃铛,雕刻着暗纹兰花精致无比,边角处铭刻着一圈上古的咒文,周身散发着不同寻常的灵力,夏子皎站在一旁,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力量,只觉得浑身像被笼罩在了一个极其安全的世界里,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放松。 它作为一个神器,停留在殷玄生的手掌之中,犹如认主一般毫不抗拒,甚至还表现出了几分亲昵。 阿赖耶的语气带着几分快意:护命铃,终于到了他们还回来的日子。 听着像来要债的 殷玄生叫他在外面等着,夏子皎没有进入宅子里,待到殷玄生走出来时周身裹挟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便知道这温家人大概是真的欠了殷玄生很多东西 下一刻,殷玄生收拢手指,将护命铃握进手中,随意的递到了少年面前:拿着。 ?夏子皎看了看殷玄生的表情,是叫他拿着的意思是吧? 伸出手接过那枚铃铛,随即又听见殷玄生道:收好。 好像是要送给他的意思。 夜风猎猎,有些吹乱了他的发丝,夏子皎站在这样的黑暗中,素净而美得动人心魄,披肩上绣着的白色梅花在衣袂上翻飞。 那我挂腰带上了?夏子皎低头给自己系上,这铃铛有着一股奇妙的气息,让人见之忘俗,根本无法把它联想到任何不好的东西,无论是温家,还是血腥,都无法沾染在它身上,它独自立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散发着与一切都无关的讯息,看着小小的铃铛垂在衣袂之间,随即趋于习惯,抬眼问道。 好看吗。 第13章 我们是夫夫。 银白铃铛垂在衣袂之间,被风轻轻拂动之下散发着温润光芒,丝绳系在少年腰间,一头藏在腰带之中,嵌着白玉的腰带恰当的包裹腰肢,一抹雪白勾勒出纤瘦柔韧。 殷玄生视线扫过,停顿了片刻淡淡挪开:走吧。 哦夏子皎垂下头,看了眼铃铛,自己还算满意,快步跟在殷玄生身后离去:下面我们去哪里啊? 玄风城。 玄风城?夏子皎对这座城池早有耳闻,它位于前往太一仙府的中途,据传闻颇繁华,号称仙道中枢,且太一仙府平日仙门紧闭作风严谨,玄风城有太一仙府设置的堂口,由堂口取令引见,前往太一仙府的确在最好的选择了。 夜幕渐深,隐去两人身影,阿赖耶盘旋于黑夜之中,黑鳞闪动,庞大的身躯也渐渐隐去。 * 玄风城。 一川春水绕着城池,河渠途经城中,契合着护城阵法,两旁烟柳垂堤,灵气如烟波缭绕在水面。 来来往往的船只各有标志,或是船行的徽章,或是某仙门的徽章。 摇船的小二是个低阶修行者,忙不迭的道:不知二位来我们玄风城是来做什么的?来瞧拍卖行的,还是来玩乐的。他说着,眼睛不住的往船中望,隔着一道影影绰绰的纱帘,能瞧见坐在里面的两道身影。 一道身影俊朗不凡,只一身黑衣坐在那儿,清冷肃杀中透着几分高阶修行者才会有的淡淡威压感。 而另一道身影,小二目光看过来,流连看了好几眼,他坐在青年的对面,大致是个少年的模样,一道羃篱轻纱落下,看着薄如烟云的布料,却隐隐有灵气流动,将少年的容貌全数笼罩,细致藏在了那方柔软的布料之下。 只他拿着糕点,掀起羃篱一角,羃篱缝隙之间露出一线少年的真容,那缝隙之间只够瞥见一眼少年的微微扬起的下颌,那一点下颌的线条,小二也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糕点屑掉了一些在衣摆上,少年指间捻着糕点屑,纤长匀称的指节犹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一一细致拍开,只这一双手和那一小片的下颌,以及他周身惊人的气韵,他便能确认,少年定是个绝世美人。 小二正想着,只觉得浑身一寒,是与少年同行的青年淡淡扫了他一眼,一瞬间接近本能的不寒而栗,让他收回了目光。 夏子皎坐在船舱中,茶香寥寥混合着沉香雅致的淡香飘到鼻端,两岸繁华,收拾好糕点屑之后恢复少君的高冷:拍卖行好玩吗?会有些什么玩意? 虽然姿态矜贵,还是掩不住少年人话语中满心的好奇,听闻拍卖行中会出现的都是少见的珍宝,一般去一次拍卖行能见到许多从未见过的珍奇玩意儿,他倒是不在意那些珍奇玩意儿,就是很好奇拍卖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殷玄生听出少年话语中的新奇之意,淡淡道:过两日可以去看看。 夏子皎看殷玄生的意思,是要在玄风城先呆上几日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他眉眼有着刀锋一般的冷寒,不说话时冷而敛着半分思量,丝毫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船靠了岸,岸上的繁华声便穿了过来,络绎不绝的修士从桥上走过,少年撩起帘帐探身走出,微风拂动吹得衣袂翻飞 ,船只在水面轻轻摇晃,殷玄生将手伸了过来,扶了他一把。 夏子皎轻声道:谢谢。感受到隔着衣衫的炙热体温贴在自己肌肤上,衬得周围的肌肤都有些泛凉。 岸上来往中有修士注意到角落中的这一幕,虽然少年戴着羃篱,但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垂杨遮掩后,一柄黑玉骨扇轻轻敲打,落在掌心,深紫锦袍站桥角,目光落在刚从船只上走下来的少年,当真是风姿翩然,只一个背影都不知道赛过人间多少风景。 终于见面了,夏子皎。他念着夏子皎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玩味笑意。 ** 上了岸,殷玄生有条不紊的带着夏子皎穿过巷子,巷子后方左右空闲了一大片草地,一路繁花盛开,似乎和玄风城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到了面前,一座嶙峋山石立在面前,上面写着山居二字。 这里竟然是一家客栈,夏子皎扶着羃篱抬起头,看着这座简朴却素雅干净得过分的客栈,隐隐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家店中藏着很强大的强者气韵,但同时又被店中阵法压制看,看来是一家不许动武的店。 走进客栈之中,没有小二迎上来,只有前方一个小二,穿了身水青色衣衫,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 瞧见他俩走进来时悠悠抬起头,眼睛亮了一瞬:无情剑。 殷玄生没有应声,放下两枚极品灵石在檀木柜台上:两间上房。 好嘞。小二应得很快,原本脸上的随意也因为无情剑的到来而有了几分精神,谁不知道殷玄生修无情道是何等的怪物,世间能修无情道的有几人,敢修无情道的又有几人? 小二余光动了动,落在他身旁带来的少年身上,他见多识广,只这样看一眼身形气度便知道这决计是个美人,他既然修了无情道,又带一个美人在身边做什么?要知道无情道无情道,最忌讳的便是这些身外浮云,不知道他和这个美人是什么关系。 小二试探的问:两位是结伴来游玩的吗? 夏子皎自然不知道这小二打量自己一眼的功夫想了那么多,他手肘撑在柜台,随意的答:我们是夫夫。 小二愕然了一瞬,偷偷的觑殷玄生脸色,见他没有反驳,神情还隐隐有些宠溺,当即知道少年说的是真的了,心里暗暗咋舌。 一缕清香传到鼻端,夏子皎顺着那缕香气左右看了看,角落的桌上正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玉香炉,雕的是龙凤双灵兽,他身旁的侍女制香手艺高超,他时时闻着,长久下来大多都嗅得出一些门道,只有这香,他始终未闻出这香究竟如何制成的。 挪动脚步靠近了一些,夏子皎伸出手,还未碰到香炉盖子,一只手已经横着伸了过来,想要握住他的手。 下一刻,一段玄黑袖角拂过,修长的手指握着少年手腕,将少年的手拉了回去。 殷玄生冷冷看着突然出现在夏子皎身旁的公子哥,目光向下,落在他腰间的玉带上,太一青云纹,色泽漂亮却微微黯淡,是太一门中的旁系弟子。 他目光转动,落在少年的那截手腕上,尤其是被另一人握着的情况下,玄黑衣袂半掩雪白手背,全身上下笼罩得严严实实,不许人窥探的圣洁严谨,偏偏半只手掌露在外面,手指青葱一般,水做的皮肉玉做的骨,像遮掩不住的,衣袍下泄出的一点春光。 他想要窥探少年羃篱后的面容,却不能窥见丝毫,便殷勤笑道道友小心些,这玉盖烫,小心烫伤了你的手。 夏子皎听他语气轻浮,又是这样突然一声不响来捉他的手,心里涌起一丝不悦,瞥见他玉带上太一青云纹,语气冷淡了许多:太一弟子? 他话语不咸不淡,带着丝丝缕缕的轻蔑,但是少年声音清润动听,那人也没恼怒,看他衣着打扮,腕间一双法器镯子,腰间佩戴的铃铛,虽然他看不出来头,但也知道都非凡品,这样出身高贵的冷艳美人,目下无尘是何等理所当然。 太一弟子赵尘初,敢问道友芳名。 芳名。 这两个字让夏子皎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分卷(9) 殷玄生站在少年身旁,目光清寒锋利,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淡淡凌厉杀气,虽然未说一字,但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出来,这个少年是呆在他的保护圈里。 赵尘初胆寒的一瞬,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没想起来。 夏子皎牵住殷玄生袖角:我们走吧。说罢悠然转身,丝毫不顾身后青年错愕的神情,两人拾阶向上走去。 赵尘初站在原地,心中升起一丝迷恋回味,他叫他滚,声音却并不凶,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软糯稚气很好听。 目光随着二人的脚步一路跟上去,看着两人并肩走着,那青年身形高大,侧身之间便将少年整个身躯遮挡在了自己的身影下,似乎是进同一个房间了 两人进了房间,夏子皎将羃篱摘了下来置在桌上,坐下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他少有自己倒茶,这茶壶的款式和赤云仙府中的也大不相同,出水要急许多,半杯茶里前小半杯都洒在了桌上。 少年握着茶壶柄,老老实实的放下,端起茶杯垂下头小口的啜饮,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如果不是他的耳廓微微透出一层薄红的话。 喝完杯中茶水,再抬起头来时桌面的那片水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玄生握着茶壶柄,稳稳的又给少年斟了一杯茶水,看着少年低下头继续小口啜饮茶水的模样,柔软的唇瓣抿着雪白的茶杯沿,浸得唇角有些湿漉漉。 夏子皎喝着茶,想殷玄生既然特意要在玄风城停留这几日,想必他是在这里有什么事,喝完了茶水将茶杯放回桌上:你要有事要办可以先去办,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呆着可以自己修炼一会。 他灵脉天生残缺,为了能有几分修为傍身,他平日在修行上下的功夫并不比仙府中其他弟子少,如今虽然魔气缠身,但温养灵脉总是没错的,说不准还会更有助于他往后治病。 殷玄生的确有事要去做,可少年却是少见的让人放心不下,一时半会没放在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狂蜂浪蝶来,他见多了修仙者的人心险恶,目光落在少年清丽秀美的一双凤眸间,漆黑的瞳子是那样的干净。 他指尖动了动,抬手触碰到少年的眉间,少年肌肤的触感让他手指不自觉的用力,肌肤触碰的细微感觉很微妙,有一种别样的意味暗暗缠绕。 夏子皎感受到殷玄生指间的用力,他肌肤本就细嫩敏感,微微蹙眉:疼。 殷玄生指尖一顿,缓缓放下了手。 阿赖耶,守好他,我亥时回来 。 那条小小的魔蛇出现在了面前,阿赖耶竖瞳微微一动,看着面前的少年,这样一个能吸引来全世界狂蜂浪蝶的娇气包,感觉任务很麻烦,已经在心里暗暗抓狂了:是,主上。 第14章 美色误人。 夏子皎坐上了床,理着衣袂收腿盘坐,想着今晚不知道玄风城又是哪户人家要倒霉了,若是在玄风城中动手,涉及的必然会是太一仙府的人。 如今仙道众仙府势力盘桓如树根,太一仙府身为众仙府中的第一仙府,其中的盘根错节更胜过其他仙府,就拿这玄风城来说,身为仙道中枢,紧靠太一仙府,玄风城中的仙门大户,各个家族,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大多都和太一仙府有些裙带关系。 他此次前去,前往别被发现了行踪,不然以太一仙府的手段,就算他是殷玄生,目前也够呛。 目光看了一眼桌上的阿赖耶,他既然有阿赖耶作为灵宠,想必不会出事的。 阿赖耶盘在桌上,感受到少年扫过来的目光,十分不爽:看什么? 夏子皎没想到这条小蛇气性还挺大,好歹也是上古魔兽了,居然这么气鼓鼓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你长得可爱啊。 阿赖耶:狠狠受辱,不想说话。 看他彻底不理人了,夏子皎便缓缓闭上了双眼,开始感受自己身体灵脉中的灵力的流动。 他的灵脉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他自己的灵气,殷玄生的庚金煞气,大长老的魔气,全都纠缠在他的灵脉之中,尤其是大长老的魔气紧紧纠缠住了庚金煞气,扎根在灵脉里不断翻涌着,随时都准备着在他身体中炸裂开,让原本就虚弱狭窄的灵脉一片沸乱。 而灵脉之外,是一股炙热强大的灵力,从容不迫压制着这三顾力量的的纠缠,包裹着他的灵脉,他的紫府,他身体受到魔气侵蚀的每一寸肌肤,灵力潜入细致的感受下。 贴着他的肌肤,有些烫。 夏子皎睫毛微颤,睁开了眼,一时有一丝难言的心神不宁证没有入定下去,盘坐在床上又理了一遍衣袂,最终决定先不修炼了,目光再次看向桌上的小蛇。 阿赖耶,你吃东西吗? 阿赖耶不说话。 阿赖耶,你去叫小二送些点心上来好吗。 阿赖耶细长的身子一下挺直,银白的竖瞳冒出怒火:你在使唤我?! 夏子皎无辜的眨巴了一下眼睛:那我自己去?他的世界在这之前的确没有自己去这个选项,不过看来阿赖耶是个有架子的上古魔兽,想必是不肯帮他传话的了。 去什么去?哪里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呆在这个房间里! 好吧。不止有架子,还很有脾气。 阿赖耶的银白竖瞳缓缓转动,细细的蛇扭转了过来,银白的竖瞳有着白骨一般的森然颜色,静静盯着夏子皎。 夏子皎没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他炸毛的模样有些可爱,想要逗逗又另找了个话题:阿赖耶听着像古天竺音,含义意是什么? 阿赖耶,谓能藏一切,便能知一切。阿赖耶的声音冰冷低哑,魔气骤然溢出,如黑雾缭绕。 找死! 夏子皎忽然只觉得脸侧一凉,一道魔气便直直的掠了过来,落在他的脸侧,擦着他的发丝打在了他的身后。 平静的室内骤然起风,吹得少年发丝纷乱,一声轻笑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魔魅的阴冷,一片深紫衣袖从面前拂过,轻轻落在他脸上:好久不见,阿潜。 那声音阴测测的,带着一丝温柔的口吻,听得人一瞬间鸡皮疙瘩全冒了起来,夏子皎记得这个声音,恐惧比本能还来得快。 邪业!夏子皎猛的转过头,一双阴冷带笑的眼眸便映入眼帘,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赖耶的反应快如闪电,一瞬魔气四溢而出,冲入床帐将少年团团包裹在了最中央。 阿赖耶的魔气为业障孽火而化,是世间最毒之物,一旦被缠上便再也无法摆脱,纵然邪业身为魔修也不敢轻易沾染,当即放开怀中少年远远站开,目光留恋的多看了床帐中的少年几眼,但魔气包裹得紧,连一丝一毫的容貌都不愿给他瞧见,他转而看向一旁的魔蛇,手中把玩着黑玉骨扇。 夏子皎身上有殷玄生的玄灵珠,魔蛇认主殷玄生之后,他的魔气也不会伤害有着玄灵珠护体的夏子皎,哪怕是一点魔气余力的影响都不会有。 邪业笑而不语,他看向阿赖耶:这一次你主子不在,阿潜就归我了。 阿赖耶冷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阿赖耶纵然修为远不如曾经,血脉也被层层压制削弱,但在如今的六界也难寻对手,遇着一个魔修后辈的挑衅,心中不悦可想而知,当即身形拔高,化出本相巨蟒。 房中魔气弥漫,山居的禁制在梁顶缓缓亮起一点明亮的光芒,那是一个防护阵法,但它对山居中的人有压制作用。 很显然,山居的创造者并不介意有人在这里打斗,只要不损坏山居,不影响到别人超出防护阵法承受的范围内便可。 魔气弥漫缠绕,蔓延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凝出红色的血迹,向着邪业所在的方向蔓延而去,那些红色的魔气裹在魔气之中,缓缓向上生长,六瓣花瓣缓缓盛开,七蕊长芯向上延伸,像迎接一场血宴的秀丽双手。 彼岸花开。 邪业脸色一变: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家伙,值得你用这种的手段?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上一次对上的时候,还是猜到了这条魔蛇就是传说中的阿赖耶,不过数万年都过去了,他被封印了那么久,如今重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有些本事的魔兽,只是这业孽彼岸花的毒,上古典籍中记载,不同寻常。 邪业退后两步,眸光动了动看向还被护得好好的夏子皎,不打算硬抗:算了,美人,我们下次见。说罢一展扇,转眼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面前。 夏子皎: 阿赖耶:跑这么快???? 阿赖耶满身的怒气都没地方发泄,尾巴狠狠扫过屋内,转头看向夏子皎:你 美色误人,美色误来的人还特别气人。 缠绕在少年身旁的魔气缓缓散开,少年狠狠点头表示赞许:下次一定宰了他 阿赖耶将弥漫在屋中的魔气吸入口中,慢慢又变成一条小麻绳盘在桌上,不愿再看夏子皎这个小祸水。 夏子皎也没想到邪业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阿赖耶又不说话了,他意识探进空间戒指中,想找本书出来看看,意识还未探进去,硬硬凉凉的触感贴上下颌,抬起了他的下巴,夏子皎一瞬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黑玉骨扇,以及握着这柄扇子的人。 唔少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下一刻便被邪业扣住了肩膀狠狠一拽,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阿赖耶在方才大战中止他紧绷的神经才刚刚送下来,正是最掉以轻心的时候,朝着邪业扑去已经晚了一秒,扑了个空。 阿赖耶:靠!银白竖瞳眯起,这下麻烦大了,这娇气包可千万不能出事。 * 夏子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物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是一片蓝天白云,窗棂如画敞开,露出窗外的景色,远处山色连绵映着白云,下方是水雾与人烟交织的玄风城。 这是一座酒楼,一道灵符突然打在他的身体上,邪业的声音笑吟吟的传来:你身上戴着无情剑的玄灵珠我也取不走,他若是找上门来的确是个麻烦,便只能将你的气息隐去了。 夏子皎被他打入这一道灵符,只觉得手脚酸软,心里敢怒不敢言,他本就虚弱,这道灵符一封闭他的灵脉,他便彻底成了个普通人,看向对面的人,他正用黑玉扇抵着下巴,目光笑眯眯的望过来,眼中的鉴赏之意明显,显然,他对面前的夏子皎很满意。 而夏子皎想起了阿霄曾经的那句怒吼。 这个拿扇子的贱人。 我自两年前见了你之后,赤云仙君便将你宝贝似的藏了起来,赤云仙府犹如一个铁桶,求见一面也难。他说着,握着扇柄,扇骨前端在少年脸颊上滑过。 夏子皎别开头,忍无可忍咬着牙:放肆。自从他有了六界第一美人的称号之后,仙府屡屡受到仰慕他美人名声者的骚扰,这人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说邪业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十分的强,在现今的魔修中,邪业是年轻一辈中少见的强者,甚至能和父辈的不少魔修一较高下。 十五岁时邪业来赤云仙府鉴赏他的容貌,那时夏子皎在院子中同阿霄荡秋千,他当即将人掳了去,还扬言要将他培养成最好的炉鼎,才不辜负这般的天赐美貌。 夏子皎想到这人对自己垂涎的态度,恐惧慢慢褪去,只剩下厌恶。 做什么这样生气,殷玄生将你关在屋子里也不见你生气,难得从那破仙府出来,他不带你玩,我带着你玩不好吗?邪业支着下颌望着他,他一路跟着他俩,看他在殷玄生身边那种信赖的姿态,总是双眸含笑的模样。 虽然美人怒目也动人,但是那般美目含笑的模样却更让人心里发痒,他拍了拍掌,他倒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要认真同这小家伙谈谈感情了。 声音落下,两旁侍者捧着玉碟珍馐鱼贯而入,邪业指了指夏子皎,那些人便心领神会,恭敬的将菜品依次放在少年面前,随即端着红木托盘退下,只留下两人在两旁站开,等着听吩咐。 夏子皎本就挑食,这家酒楼的菜看着却十分的精细,简单的糕点都做成了栩栩如生的花瓣花苞的模样,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夏子皎握紧手指,说什么都不动筷子。 邪业看着少年满脸倔强别开头的模样,从他的眉眼看到发梢,逆着昏黄晚霞的光,那光落在少年半侧着的脸上,睫羽上,鼻梁上,那般倔强的风骨,明明一折就断的脆弱,比一切风景还动人。 他哄道:没有毒,子皎你就尝一口吧。 夏子皎听他叫得亲热皱起眉头:滚。 第15章 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夏子皎冷声呵斥,邪业也并不生气。 我很喜欢你这样,因为我发现,比征服一个美人,更难的是征服美人的心,随便你骂好了,我是不会生气的。 夏子皎抿了抿唇角,这人脸皮这么厚,骂他都骂得没劲,盯着青年的脸良久之后幽幽叹了一口气:洗心海不产镜子吗? ?邪业愣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英俊? 看着邪业愣住的模样,夏子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他在意了:你觉得呢?你对我一见倾心,你对镜子里的自己一见倾心过吗?你明明远不如我,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我比你强,金丝雀需要金丝笼,美人配强者,你的身旁也需要有人护你周全。 可你怕殷玄生找上来唉?是你不如他强吗? 邪业默然片刻,轻笑出声:牙尖嘴利,这招激将法对我没用。 你怕了。 好了阿潜,吃饭吧。 你怕了? 阿潜。 夏子皎偏了偏头,探过头去满脸无辜的望着他:你怕了? 阿赖耶乃上古魔物,他进入洗心海禁地修为被废,再出现时身边有了阿赖耶这样的魔物,阿潜,你不会觉得殷玄生还是曾经的无情剑,是个好招惹的人物吧。 夏子皎眨了眨眼睛:你很怕。 邪业:已经想要掀桌子了,但他忍住了。 既然你不想吃东西,那我们便去其他地方玩一玩吧。邪业已经不想再听见有关怕这个字了,脑海中浮现出夏子皎对殷玄生的柔顺态度,不甘心在胸膛中滚动了两圈,伸手提起夏子皎往楼下去。 分卷(10) 走,带你看好玩的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的这座客栈的顶层,虽然身在内部,但夏子皎从格局上大致能感受到,这是一座修建得很高的,六角塔形制的酒楼,木质楼梯向下延伸,楼梯走到一半,便能听见人声传来。 下面是一片热闹的觥筹交错,天色彻底暗了下去,灯笼在酒香中一盏盏亮了起来。 夏子皎睁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脂粉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这楼下居然是个花楼 少年僵在了原地,要知道他连赤云仙府的门都才正经踏出第一次,没想到自己转眼连传说中的花楼都进了。 夏子皎吓到了,后背僵了一片,尽量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扭头看向身旁的邪业,看他神色如常。 邪业丝毫不觉:走,喝酒去。 夏子皎心里咯噔了一下,就算他不喝酒,但看过折子戏的都知道这种时候喝酒不会有好事情,奈何他百般抗拒也抵不过邪业拽着他往前走。 穿过一片衣香鬓影到了一间雅间门前,夏子皎连连往后退,后背抵在梁柱上,说什么都不进去。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噌的一声剑鸣响起,清寒如冰,下一刻,夏子皎便被拉进了一个怀抱中。 炙热的,透着肃杀,却让人无比安心的胸膛,玄黑衣衫暗纹充斥满了眼帘,抬起眼,是殷玄生。 他眉目一片冰冷寒霜,凝视着前方,这种眼神让夏子皎微微一寒,身体却彻底放松了下来,借力靠在了殷玄生怀抱中,因为这个眼神中淡漠到极点的杀意,代表着对方必死无疑。 夏子皎回过头,看见廊道上留下一道长而深的剑痕,杀意连绵不止,一直延伸到邪业脚下,邪业神情闪过一丝狼狈,他被这一剑逼退了十尺。 夜风卷动殷玄生衣袂,他怀中抱着夏子皎,眉眼寒冷到了极点,感受着少年虚弱的倚靠,一手轻轻按住了少年的背,一手凝起剑诀,寒光夹杂着魔气骤然涌起,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阵,隐隐透着天道无情的寒意。 天道肃杀,万物平等皆为剑下尘土。 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是绝杀之招,只有身处剑阵之中的人才能感受得到摧残万物的寒冷无情。 夏子皎被护在殷玄生怀中,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看见邪业站在剑阵之中,看着分明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剑阵,却逼得他连连退败。 那剑阵中的剑步步逼近,掠过如寒霜冻结万物,夏子皎看着剑刃掠过,剑气将要划过邪业咽喉,忽然眼前一片漆黑,殷玄生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手本就宽大,遮挡着少年的视线连带着掩住的半张脸,夏子皎无措的张了张嘴,感受贴着眼皮的肌肤温度,和他手指骨节的形状,薄弱的肌肤被微微一灼,令少年缩了缩身子。 向后退了半步,后背便抵在了一片紧实的胸膛上。 呃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薄薄的洒落在耳廓上:不怕血吗。 我夏子皎想说不怕,但大长老死在面前时的模样他心里还存着一个疙瘩,话语在嘴里轻轻转了一圈便湮灭了下去。 闭好眼睛。 下一刻,夏子皎听见了一声诡异的啸叫,像地狱涌出的风割裂了整个世界。 邪业站在剑阵之中看着夏子皎,少年就这样听话的被殷玄生搂在怀中,丝毫都不挣扎的的模样温顺到了极点,同时,意识到一件事,殷玄生挡住了他的眼睛。 和上一次阿赖耶的警告不同,这一次是真的要杀他了。 剑刃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好几道伤口,每一道所在的位置都足以致命,如果不是他用尽全部的力量去躲避,他现在早已经身死魂消。 他的目光流连在夏子皎身上,他必须得逃走,想到这里邪业骤然咬破舌尖,唇间吐出一滴漆黑的血液,隐隐闪着诡异的光华。 那是他的本命精魂,随着黑雾升起魔气四涌,他祭出本命法宝,八十二道魂符,无情剑的攻势也越发凶猛,他将剑阵击破一道口子,向窗外扑去。 随即一道啸声响起,红光大涨,众人之看见一片殷红彼岸花突然出现在空中,如同海市蜃楼骤然盛开又转瞬依次凋零。 隐去身形的阿赖耶咬着邪业,仰起头囫囵两口将这魔修吞进了肚子。 邪业几近肝胆俱裂,看着楼中站在夏子皎身后的青年,数万年来都没有像他这样进阶得快的修士。 果然是你!! 声音消失在阿赖耶嘴中,含含糊糊的传到夏子皎耳畔。 果然是你。 夏子皎睫羽颤抖了一下。 邪业大概也猜到了,不需要多久六界也都会知道。 果然是他,数万年前阿赖耶的主人,再次出生在这个世界了。 少年的睫羽轻扫过掌心,细微的痒落在掌纹上,殷玄生感受到少年的颤抖,眼眸间若有所思: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殷玄生夏子皎想也没想,试图蒙混过关,抬手抓住了殷玄生的手。 没了灵力温养周身经络,少年一双手指尖泛着凉意,触上殷玄生的手背,差别特别大,一个过冷,一个过热。 殷玄生收拢手指,攥住了少年的指尖,一缕灵力徐徐渡了过来,从手臂缓缓攀升到胸膛,除去沉疴一般将那层魔气禁制全数破除,灵脉骤然被封住,又忽然被打开,这样大的冲击下,少年身躯摇晃,身体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阶梯旁脚步声响起,许多人正在靠近。 殷玄生扶住夏子皎虚软的腰肢,另一手抬手间召出面纱为少年戴上,旋即将人抱进怀中,转身朝楼下走去,踏着木阶,和涌上来的太一弟子擦肩而过。 夏子皎蜷在殷玄生怀中,看见了那群太一弟子中有一个眼熟的面孔,是今天白天在山居想要抓他手的轻佻青年,那青年领着队伍,从他俩身旁快速掠过,口中低声吩咐道:先别上报,查清楚是哪里来的魔气,为何出现在这里,玄风城最近不太平,别让仙君为这种小事忧心。 是。 匆匆掠过,旋即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余光瞥见的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似乎是山居中的那两人。 * 出了花楼,外面清新的夏夜空气扑面而来,将缠绕在夏子皎衣袂上最后一丝脂粉香气也冲刷而去。 星夜璀璨,石阶由薄雾微微沁湿,夏子皎靠在殷玄生怀里,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脸颊抵着殷玄生的胸膛,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衫,几乎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缓慢的,强健的跳动。 夏子皎咽了咽口水,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开始莫名的发烫了:好了,放我下来吧。 殷玄生垂落眼神,看着少年蜷在他怀中,已经开始局促的模样,低垂的睫羽微微轻颤着。 在他掌心中,那睫羽轻轻一触扫过他掌心纹路的时候,也这样颤抖着。 回去再说。 夏子皎蜷在殷玄生怀抱中,这样一个有力而沉稳的怀抱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沉默了一会,他轻声问:你去做什么了啊。 殷玄生的身上没有一丝血腥味,玄黑衣袍上还留着山居中熏香的淡淡香味。 没做什么。 少年过了一会,又小声的问: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少年的声音渐弱,有些不好意思,这话问得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骄矜的责备。 其实他来得并不晚,从他被带走到殷玄生把他救回来,中间也远没有超过一炷香的时间,甚至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殷玄生没说话,他看着夏子皎,看他不安,底气不足,却掩不住委屈的模样,显然,少年被吓到了,面对邪业这样的魔修,即使半柱香时间不到,对少年来说,也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和恐惧。 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殷玄生抱着怀中的少年,声音微微发着沉,在发现少年的形迹出现在花楼的时候,有一瞬他的心的似乎窒息了,从未那么沉重过,沉重的燃烧着怒火。 第16章 他是闭着双眼的。 回到山居时天已经大黑,山居挂起了无数灯笼在假山和树木之间,一路延伸到客栈房门口。 房间内还是白天时的模样,床榻上留下的浅浅褶痕还在,少年便又被放在了那个位置。 好些了吗。 他问他的灵脉情况。 嗯。夏子皎轻轻点头,感觉自己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目光朝一旁看去,阿赖耶正盘在桌子的一角,大半身躯都被茶壶遮挡住了,在花楼的时候他一直被殷玄生遮着眼睛,并没有看见那场彼岸花开,现在看阿赖耶盘在茶壶后方,看似理直气壮,实则缓缓缩起尾巴将自己往里挪,再往里挪一点的样子逗笑了。 阿赖耶。少年唤道。 茶壶旁露出来出来的半截蛇尾一僵,迅速的往里哧溜,彻底藏在了茶壶后,他本想干脆不出现,直接藏在主上的识海里,但感觉现在主上的识海比外面的任何地方都要危险,只好暂且先选定了一个茶壶后安身,偏偏夏子皎又要来叫他。 做什么。阿赖耶从洗心海禁地苏醒过来之后,就没有过声音这样滞涩的时候。 他探出头去,漆黑的蛇头上额角上细细的两根角又长出来了一些,他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自家主上一直都很冰冷的脸色,虽然主上的神色向来冰冷就是了,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何况这夏子皎还是主人近来的相好。 声音又低了几个调:是我没护好你,你说要如何处罚都行。 夏子皎没想到阿赖耶张口就是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沉闷的语调说话,传说中的上古魔兽阿赖耶,现在就是一条可怜巴巴的小蛇,余光看了看殷玄生,他平时的作风很严厉? 不过夏子皎心里记着仇呢,偏了偏头看着他:你叫我什么呀? 阿赖耶银白竖瞳动了动:夏公子。 我想吃糕点了。 阿赖耶:他没想到少年这么幼稚,看了看少年的脸,好吧。 就是那么幼稚。 还好主上不知道这个糕点的由来,他也不说什么,当即身形一动,化作一股黑烟落在地上,幻化之下黑烟中缓缓站起一个臭脸来,他扎着一头鞭子,银扣缠绕着头发,银白眼瞳微微转动,看向夏子皎,十分认命的拉开了门。 我去给你叫糕点。 那双银白瞳子里明显的写着,不要告诉主上。 他算是看清现在自己的处境了,主上宠着夏子皎,他要是不机灵一点,这小家伙要是吹起了枕边风他可受不起。 复杂的人类。 况且身为主上的灵兽,连主上吩咐下来的这样简单的任务都没能完成,还要让主上亲自出手去将人找回来,他犯下这样的大的错漏,别说在主上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连在夏子皎这个小孩面前都感觉脸上挂不住。 阿赖耶离开后,房间中便只剩下了两人,殷玄生站在床榻旁,夏子皎能感受得到,他在关心自己的情况。 他已经恢复了很多,但本就被多重力量裹挟着的灵脉还是生出了不适的感觉。 在房间另一端,隔着一扇极高极大的绣画屏风,屏风后隐约能看见一个极大的石桶。 我需要药浴 他身体本就不好,修行,喝药,食补,药浴,都是温养经络必不可少的功课,只是不需要天天如此,根据身体情况间歇轮换,今天奔波了一天,药浴是最适合不过的。 殷玄生听见了少年提出的要求,他所要的没有任何问题,殷玄生却滞了片刻,深黑的眸子垂下,落在少年的脸上,目光移动,落在少年微微发红的耳廓上。 少年的耳廓很薄,软软的轮廓向下一直到小而饱满的耳垂,圆鼓鼓的一小粒,因为白皙,只是泛着淡淡的薄红也格外明显。 夏子皎不自然的抿了抿唇角:你先出去 不管怎么想,想到殷玄生在房间里呆着的话,夏子皎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覆盖在肌肤与发梢上属于殷玄生的灵力开始感到微微发烫。 殷玄生收回目光,敛住神色下的深渊,视线落在指间那一缕发上,这是方才他将少年放在床榻上时冲他肩头滑落而下的发,一缕青丝若有若无勾在他袖角,似有若无缠绕他指间,随着少年的动作,又悄无声息的掉落。 悄无声息。 发梢软而细碎掠过肌肤,细微的痒。 我在门外守着,有事叫我。 夏子皎想说不用这样夸张,可是想到傍晚的时候他不过不在一小会,就被别有用心之徒趁虚而入了,看着殷玄生向外走去的背影,少年最终也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夏子皎感觉好多了,朝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是山居中陪有的一个黑渊石浴桶,石质黝黑清亮,大得足够泡下两个人,一旁立着搭衣服的木架,前方的桌上依次放着几道灵符,除尘符,灵水符,灵火符。 夏子皎看了看那三道符,先将除尘符拿了起来,用在了石桶上,再依次把另两个挥出,石桶中便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 意识探进空间戒指中,找到一堆药瓶统统倒进浴桶里,夏子皎也不清楚都是用的那些,平时都是阿霄负责这样的事情,看着清澈的水缓缓变蓝又缓缓变红,最后看起来和阿霄调配的浴水颜色差不多了,少年便除去衣物,缓缓浸入水中。 * 阿赖耶端了糕点上楼来,因为夏子皎没说到底要什么糕点,他便让小二一样拿了两个,装在一个大玉盘里凑了一大盘,才上了楼,便看见殷玄生正静静站在房间门口。 主上。 殷玄生看了一眼糕点,抬手接了过来。 阿赖耶已经感受到了杀气了,突然涌出的危机感告诉他,手上的这盘糕点就是他的救命符,用力的抓住了盘子:还是我拿吧。 殷玄生的目光轻轻一扫过来,阿赖耶松了手,糕点盘落在了殷玄生手上,随即便听见主上道:我不需要没用的人。 阿赖耶当即跪倒,出洗心海以来,第一次感到紧张:请主上恕罪。 我给你的修为似乎没用。殷玄生的话语极其冷漠,话语毕,殷玄生抬起手,指间涌起一层淡淡的魔气,混杂着一丝红色的光芒。 阿赖耶脸色一变,感受着灵脉和骨骼中剧烈的疼痛和身体中被抽走的灵力,却不敢挣扎,他额角鼓起的角慢慢缩了下去,又变成了之前那样小小的两个鼓包。 分卷(11) 殷玄生 夏子皎的声音传来,他在唤他,似乎蒙上了一层软软的水汽,隔着屏风和门扉,朦胧的传出声音来。 殷玄生缓缓收拢掌心,放了这条蛇一马,他不打算下死手,但享用了那么多修为用来恢复自身,却连一个小命令都做不到,他在反省,过去是不是太纵容这条魔蛇了。 阿赖耶心里一激灵,认命不敢再吭声。 殷玄生推开门扉转身进入,屋中弥漫着浅浅的药草香气与水雾,将点心放在桌上,屏风后又传来少年的声音。 你进来了吗? 嗯,怎么了。 我好像放错了灵药,补了肌理但灵脉有些弱了,我动不了了。 殷玄生刚放下玉盘的手一顿,抬眼看向绣画屏风,那屏风中绷着一块薄薄的软绢,绣着江山如画,仙山脸面,映着画屏后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似乎有些窘迫的低着头。 这样的身影,本该在赤云仙府之中,受着无数人的精心呵护和照料。 殷玄生朝着那块画屏走去,下颌线条紧绷,走到画屏与那片水雾缭绕的交界处前一刻,他垂眸闭上了双眼。 夏子皎趴在浴桶边缘,听着脚步声靠近,自己的心跳也随着那个脚步声慌乱了两拍,旋即看见一道身影破开水雾,下一刻,便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 殷玄生脱了外衫,将少年罩在了自己的玄黑衣衫中。 他本就比少年高大,衣衫对于少年来说也格外的大,轻易就将少年包裹在了衣服里,夏子皎恍惚中抬眼,目光落在他的下颌上,旋即微微向上移动。 他是闭着双眼的。 少年随着那袭玄黑衣袍的被捞了出来,片刻之后一道温热的灵力便落在衣袍上,一瞬便将衣袍沾上的湿意全数驱散。 再次被放在床榻上的时候,身上已经是一片暖融融的了,殷玄生的灵力贴着他的肌理拂过,让夏子皎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好了你睁开眼吧。 殷玄生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少年裹着他的玄黑色衣袍侧躺在床榻上,对于少年来说本就宽大的衣袍将他牢牢实实包裹,衣袂下摆只露出一点雪白的脚背,玄黑衣袍衬托下,白得刺眼,随着蜷缩起的双腿,微微湿润的脚尖也不安的蜷起。 夏子皎缩着身子,靠在枕头上,看着自己还带着一丝水汽的湿润发梢,忍不住叹了一声气,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忍不住轻声嘀咕。 我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他受药侵染的身体,他天生虚弱的灵脉,什么时候才会好 第17章 这是在调情吗? 夏子皎身体还发着软,侧身靠在枕头上不敢看殷玄生,丝丝缕缕的热气缠绕在身上,从脖颈一路升到了耳根。 他是生在仙府之中的温室花朵,但也并非是只想活在仙府的护佑之下,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他生来就是天道残缺下的一朵病花。 连泡个澡都要别人来操心 殷玄生看着少年蜷缩在床榻之上,掩藏不住的一丝窘迫,道:我已经取得通行令,明日便可以前往太一仙府。 夏子皎楞了一下,抬起眼看向他:你在玄风城的事办好的了吗? 未等到回答,便看见殷玄生倾身靠近,他略压低了身子,长发从肩上垂落一缕,落在了少年的发上,与枕上的发融为一体。 夏子皎眨了眨眼睛,随即感受到一片薄被盖在身上。 殷玄生为他盖上了被子,也盖住了少年衣袍外雪白的赤足,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它不在玄风城,我已经拿到了通行证,明天便可以前往太一仙府。 原来是没办成,夏子皎愣愣的点了点头,目光还在看着殷玄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感觉,心口好热。 他直起身,将要离开,却又顿住。 少年轻轻捏住了他落在枕上的发。 殷玄生手撑在床侧,神色晦暗不定看着少年:做什么。 夏子皎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突然看着他这缕发,手就忍不住摸了上去。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夏子皎望着殷玄生,他逆着光,阴影落在脸上,不太看得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依然是那样冷的一张脸,压着眉睫的情绪浓重。 他略微垂眼,看着玄灵珠从少年的衣襟口调出,细细的丝线贴着少年的脖颈线条,晶莹如水珠的小宝珠,缠绕在其中的一点黑开始翻腾。 他抬指,还未碰到那粒小小的玄灵珠,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叩叩叩 整齐到连声音大小都一致的三声叩门。 夏子皎垂下眼帘,看着殷玄生停住的手,还有衣襟外的玄灵珠,又抬起眼看向殷玄生,有些不解:玄灵珠怎么了吗? 殷玄生站起身,夏子皎本就捏得不紧,那缕发从少年指尖滑出。 他转身去将门打开。 这样的叩门声,必然是在家族门派中才能养出的严苛习惯,夏子皎看着殷玄生的背影,旋即又听见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位道友,可否请你朋友出来一叙。 是白天想抓他的手,那个叫什么尘的太一弟子,大晚上的居然还想来找他,夏子皎皱起眉头,太一仙府向来门规严苛,怎么会有这样轻浮的弟子。 殷玄生声音冷淡:他睡了。 旋即又听见那人道:睡得如此早,今日不才似乎在花楼看见了二位,想来二位也才游玩归来,应当休息得没那么早。 夏子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了,他在试探他们会不会因为花楼的事心虚,如果他一提花楼,他们便言语软和了,那花楼的事他俩自然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夏子皎更加厌烦,出了仙府这些人十个有九个不怀好意,说话还这么弯弯绕绕处处给人留坑,声音便带了薄怒:我什么时候休息,要你允许应当不应当? 赵尘初在门外听见这声音,心中便是一荡,白天时他见他的手便已经确定他是少见的美人,夜里依稀的惊鸿一瞥,他蒙住了半张脸,任务途中也没机会细看,只是余光一扫,可是想起来,那双清亮有动人的凤眸,却像刻在了他心里一样,美人自有美人的脾气和风骨,便像一只名贵的小猫一般,美丽动人,却容不得别人置喙一句,惹出了脾气便要露出小小的爪子。 再看向面前的青年,他脸色就没那么好了,美人的怒气虽然动人,但既然是这人来开的门,便代表他和美人是住在一起的,这样深的夜了,两人还待在一个房间里,叫他如何有好脸色。 在下赵尘初,太一仙府内门弟子,师从道尊苏不愿,行十三,不知这位道友的名号,想必定然是个青年才俊,赵某倒是有些孤陋寡闻了。他有心打探这两人的身份,屋中的美人显然已经颇有身份,这个男子气度不凡,但却一路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边,想来也不过是个厉害些的护卫,他亮出身份来,便是有心灭他威风。 一通话说完,面前的青年目光淡淡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眼神,有种像在看死物,又像在看傻子的感觉。 啪一声轻响,木质门扉扇叶合拢,门关上了。 这人,居然理都不理他?! 赵尘初心中咬牙,十分不信这个邪,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抬手犹豫着是否要再敲门,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此刻再敲门,便显得他失了礼数,于是早早回了房间去休息,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 三碟糕点两盘果脯,加上一壶顶级雪峰清茶,坐在山居靠门的位置静静候着。 夏子皎昨夜伤了灵脉,殷玄生为他运功调养到半夜,之后便也无法打坐修行,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慢吞吞睁开双眼。 唔有些饿了。 殷玄生。睁开眼之后没看见人,夏子皎下意识的唤,片刻之后门便被推开了,夏子皎抬眼看过去,是阿赖耶端了茶水和糕点进来。 阿赖耶脸臭得厉害,不过他和他的主上一样,平日也少见有脸色好的时候,天生便长了一张冷脸,他冷脸归冷脸,却十分的认命,手上的活计一样都没落下,将碗碟放好在桌上,去屏风后取了热水过来。 铜盆盛着热水送到夏子皎面前,夏子皎有些意外的看着阿赖耶。 阿赖耶眼睛盯着前方:看什么。 没什么。夏子皎浅浅的笑,这样伺候洗漱的方式,分明是仙府中的那一套,阿赖耶应该是曾经见过,他也不奚落他。 温水洗漱之后,夏子皎坐在桌前:殷玄生呢? 主上待会就回来。 哦 阿赖耶说了待会,便当真是待会,夏子皎吃了两个菜果子,一碗鲜汤鱼糜,还没放下碗殷玄生便走了进来。 他今日还是穿着那身玄黑色衣袍,从外面走进来,眉目间如带着寒风,薄唇抿直有着薄雾,身形高大俊朗需要微微抬头仰望,夏子皎视线落在他外袍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落在了菜上。 他身上那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外袍 你吃早膳了吗。少年漫不经心的问。 主上早已辟谷,不需要饮食维持身体了。阿赖耶十分无语夏子皎怎么能问得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夏子皎暗暗鼓了鼓嘴,筷子点在一碟面皮晶莹的花饺上,内馅的颜色半透明的露出来:这个好吃,你尝尝。说完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备第二双筷子,手指便向下滑了半截,将握筷子的位置让了出来。 少年的手骨节修长,却是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了一号,薄瘦得脆弱,一只大手落下,握住了乌木筷子,指间交错让出筷子,交叠的一瞬完全覆盖住了少年的手,夏子皎抽.出手。 阿赖耶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主上吃了花饺,突然感觉自己活了那么长的时间,依然看不懂人类。 这是在调情吗? 用过了早膳,夏子皎换了一套全新的衣服,戴上羃篱同殷玄生一起走出了房门。 赵尘初在楼下等候已久,看着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今日戴的不少面纱,又戴上了初见时的羃篱,薄纱如风,随着少年细微的动作垂坠摇曳,垂在臂边的羃篱微微一动,那一角薄纱便要荡进了他的心里。 美人。他忙站起身:可是要出门办事,我对玄风城十分熟悉,各处也说得上话,今日我做东可好。 夏子皎没想到他今天还在,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师父道尊苏不愿夏子皎年幼时便听说过,有关这位道尊的事迹,他也早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苏不愿向来孤傲,嫌弃世间各个都是庸才不配做他的弟子,从来不愿收徒,后来仙尊强逼他收徒,十年间断断续续收了十多个,他却是一个都不爱管的,给本少见的心法秘籍便了事。 道尊虽然值钱,但道尊早已不管门派事务,道尊的徒弟并不值钱。 我要去太一仙门,你不值守玄风城了吗?夏子皎直接的问。 果然,赵尘初楞了一下,随即面露难色:这旋即目光又落在少年身旁的青年身上,当即心里有了底气许多,微微一笑:你当真是要去太一仙府?我们仙府门禁严格,玄风城虽然好进,但太一仙府可不好进,我同你去,一同到了仙门堂口,我找师兄为你说几句话便是。 不用。 如何不用,太一仙府的水,比你想象的深。赵尘初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你既然是从外来,你可知道为何太一仙府门禁如此严格? 第18章 像在说,放心。 夏子皎瞥他一眼,看他故作神秘的模样睬也不睬,径直向前走去。 赵尘初看着两人背影快步追上去:最近玄风城中不太平,白家世代相传的除魔剑夜夜清鸣,剑鸣如凤,昨晚花楼中魔气骤然有冲天之势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你可知是和一个传说有关。 魔神降生之日,除魔剑苏醒之时。 这句话夏子皎早就倒背如流了,除魔剑是传闻中唯一能克制魔神的东西,万年前便由玄风城白家保存,等着刺魔神降世那一剑的机会,据说曾经魔神就是被除魔剑杀的。 但如果除魔剑真的能克制殷玄生,最后六界也不会是唯他独尊了,纵然是仙剑,一万年没出来活动过恐怕也成废铁了。 当即看也不看他,径直跨出山居的门槛,门外马车已经备好,等候在栏外的车夫揽起车帘,他是一个修行体术的修士,练得十分干练强壮,看起来就像个土墩子一样:公子请。 太一仙府的门禁,守着六界万年来的和平,寻常人是出来容易进去难的,你不要不知好歹。赵尘初一路追着人往外走,结果人家不止没有停下来一步,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如此傲慢实在让人心生懊恼。 夏子皎已经坐在了马车上,看着坐在对面的殷玄生,忍不住叹气:好聒噪。仙府外的男子都是这样讨人嫌的牛皮糖吗? 殷玄生望出车窗,冰冷眼神淡淡扫过,看着赵尘初恼怒的模样,没有说什么。 赵尘初在车外还想再说几句让他俩知道厉害,想要张开嘴,却感觉自己的上下嘴唇像被黏在一起了一样,不止黏在一起了,还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甚至连喉咙深处的哼唧声都挤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马车离去。 这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对他施下如此彻底的禁言之术。 * 很到快到仙门堂口,太一仙府看守之人由仙府内选出派来堂口,可以说是整个玄风城中权利最大的人,他们代表着太一仙府对外的态度,承接着玄风城甚至整个六界对太一仙府的仰望,便如同贴在门上装金点银的门神,门扉打开,身后便是神秘而庞大的太一仙府。 太一仙府万年传承不绝,一个仙门堂口远比一些小仙门还要气派,还没走近便听见鹤唳鸣霄,夏子皎指尖拨开车帘一道缝,便看见外面偌大殿宇与白玉道,两旁树立着无数雕刻符文的漆黑柱子,每一根上面都缭绕着几乎能凝结成实质如同雾气般的灵气。 灵雀仙鹤栖息在殿宇前两旁的巨树上,假山上,或是卧在草坪里,对于来来往往巡逻的人理也不理,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到了白玉阶旁,下车验符,验通关符的看守拿着通关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目光又落在殷玄生和夏子皎身上,看他俩并不是熟面孔,如今仙道中的新人竟然有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年纪轻轻便能拿到太一仙府的通行符令,要知道他在这里看守多年,能手持通行符令的,大多是已成名的人物,要么是一方大佬,要么是仙门仙君。 分卷(12) 看这两个人,一人戴着羃篱,只一段身姿也称得上玉树临风,另一人一身黑衣,明明身上没有高阶修士的威压,但隐隐透出的压迫感还是让人退却,语气便不自觉尊敬了许多。 请这位公子取下羃篱露出真容。 * 赵尘初被施了禁言之术,几次尝试解咒都没能解开,心里知道了厉害,要是那人走了,恐怕没人能给他解开了,当即追了上去,一路上遇到仙府巡逻弟子,他便停下来颌首问候,待到了仙府堂口,他瞳孔一缩,看着前方出现的人登时不敢靠近了。 他立在原地侧头看向远方,前方的人却注意到了他:尘初? 赵尘初点了点头。 怎么没在巡逻? 赵尘初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 说话之人声音不冷不淡,温和又疏离,正是一种得体又带着关怀的上位者语气。 你被下了禁言咒? 那人眼底有些惊异,虽然赵尘初在太一仙府说不上出类拔萃,但放眼仙界也算一个青年才俊,有谁能对他施下禁言咒还完全破除不了? 赵尘初忙指了指堂口内,若是再磨磨唧唧,人可能都要走没影了。 两人当即踏入门内,赵尘初憋了一路的气,气得眼睛都要绿了,横起掌在脖颈前一划,示意身旁的人一定要把那人解决掉,他好歹是苏家旁系血脉,他受了辱,这人也不能坐视不理的。 再向前几步,一切便明朗起来。 白玉阶前,海棠树冠如华盖,花开如粉云,少年与青年并肩站在一旁,两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青年低下头,认真垂听着,旋即点了点头。 少年抬起手,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指尖轻轻扶着羃篱边缘向后摘下。 薄纱晃动间从少年脸侧滑落,落在肩上像堆积了一片薄雪,彻底坠下,清风朗月便显露在人间。 验通行证的一瞬睁大了双眼,方才看少年戴个羃篱神神秘秘的不知何意,现在才明白戴羃篱的必要性,这样一张脸若是毫无遮掩的走在外面,会引来多少风波不断? 赵尘初向前的脚步一瞬停在原地,看着少年的侧脸,仅仅只是侧脸,那样柔软又清冷的神色,冷艳又稚气的糅杂,一双凤眼微垂压下一片柔软眼睫,秀鼻菱唇,处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极致秀美。 与赵尘初同行之人看着少年的侧脸,目光微微一怔,眼底多了几分寻味,随后看向他身旁的殷玄生,他走上前,赵尘初也急忙跟上前,既看了美人的真容,就更要好好教训他身边这个护卫了。 走到面前,便听见那人道:殷公子?好久不见,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我太一仙府的堂口? 他虽然语气淡淡的,但他用的是有空,如同青年人若是忙起来,太一仙府也召不来他的身影一般,你和怎么有空,这种话一般很难同时存在在一句话里,但现在存在了。 赵尘初眼神惊恐落在殷玄生身上,殷公子,他不会就是传说中无情道第一人,被魔道成称为仙界培养的杀器殷玄生! 旋即又听见他道:尘初,你如何冒犯殷公子了,向殷公子道歉。 说是道歉,他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一时之间竟有些僵持。 夏子皎看着这三个人之间突然暗流涌动了起来,但他并不傻,能感受得到暗流涌动的源头在面前突然出现的青年身上,这人是谁?怎么对殷玄生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夏子皎心底暗暗皱眉,上下打量他。 苏守星。他望向少年,淡而温柔的露出一点笑意小公子尊姓大名还请赐教。 你就是苏守星?!夏子皎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就是苏守星。 太一仙府苏家直系血脉,二公子苏守星,仙界有谁没听过他的名号?据说见过他的人都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往年仙府出任务的弟子见过他一次,便大赞他是翩翩公子,芝兰玉树,行止有礼,内秀琳琅,这样谪仙下凡的人物,号称仙界楷模。 不过他既然不是很喜欢殷玄生的样子,那夏子皎也有点不喜欢他,指尖悄悄牵住殷玄生的衣角。 你叫我夏公子就好,还有,赵尘初言语对我轻佻在先,禁他几天言又如何。 苏守星微微一怔,看着少年骄矜而明媚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哂笑,整个仙界似他这般容貌又姓夏的,哪有第二个。 赤云仙府夏氏少君,六界第一美人夏子皎,苏守星的眸子微微一暗,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思量:夏公子说得是。 赵尘初看着苏守星的满脸温柔:? 两位是要进入太一仙府?正好我要归府,不如同行吧。 赵尘初:??? 看着三人一同走进门内的身影。 赵尘初:??????? 艹,美色原来不止能误了他,也能误了仙道楷模苏守星! 走进仙门堂口内,内部便是一重又一重的精致阵法,契合梁柱穹顶,构造出一方奇异的世界,灵气因为过于浓厚形成了实质,星云一般淡淡的白色分布在四周。 太一仙府竟然是这样的?夏子皎心里觉得奇怪,仰着头四处看依然觉得奇怪,听说太一仙府是将自己门派的灵气封闭在了仙府之中,将自己的仙府打造成了一个洞天福地。 可是,感觉这里比传说中的洞天福地还要灵气浓厚,太一仙府万年来神神秘秘的,到底是在做什么? 再往前走,一道灵玉铸成的道路便在眼前铺开,建筑都到了身后,面前一片开阔,奇花异草美如梦境,白云碎絮飘散在花草间,散发出一种庄严洁净的威压。 苏守星道:此名灵关道,守护太一仙府不受外界侵扰,一切妖魔都无法从此处经过,洗魔褪煞灭一切恶,从此处过了便是太一仙府。 夏子皎藏在袖中的手一瞬握紧,伸出手指拉住他的袖角,他们站得很近,这样的动作几乎无法被外人窥见。 殷玄生余光微垂,看着少年细微的动作,少年看着前方,面上不显,只睫羽微微不安的晃动,捏着他袖角。 微微向下坠的力。 有些沉甸甸的。 他在担心他 殷玄生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夏子皎垂眼,眼睫眨了眨。 殷玄生捏了捏他的指尖,或者说是,握了握更合适,满是安抚的意味。 像在说,放心。 第19章 让给我怎么样? 殷玄生的动作像是无意为之,只是一瞬便收回了手。 夏子皎指节蜷了蜷,余光微微侧过看向身旁的人,他神色坚毅从容,深黑眉目间沉着寒锋冰刃。 踏上灵关道。 四周的灵气涌了上来,犹如一双无形的手向内挤压,夏子皎只觉得呼吸一窒,当即便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摇摇欲坠中一双手揽住了他的腰,为他撑起了大部□□体重量。 夏子皎半靠在殷玄生怀里: 以为殷玄生会出事,结果先出事的却是自己 尴尬 一旁苏守星的声音传来,还带着笑意:从灵关道进入太一仙府,这一路看似平稳,实则灵气浓重且有撕裂空间之力,夏公子身子弱,会有些不适也正常。 笑个屁。 托着他后腰的手传来阵阵灵力注入督脉,夏子皎一下便觉得轻松了许多,再呼吸灵关道的空气,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比外界要浓稠许多,皆是因为灵气厚重的原因。 难怪每三年举办的点金大会,会有那么多青年才俊不顾一切都要来参加,就算不能夺魁得到太一仙府的一个承诺,来这修行几日也是有助于突破境界的。 对了,你赶着回仙府,是不是要操办今年的点金大会?夏子皎恢复了许多,看向苏守星问道。 倒也并非如此。苏守星看着少年耐心的解释道:此等盛会自然有仙府管事与长老操办,以我的年龄是得参加点金大会的。 看少年有些不解,他继续道:点金大会意为点石成金,年不足二十五的修行者都可参加。 夏子皎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于修行者而言,二十五岁以下的确正是点石成金的年龄,修行岁月悠长,转眼便是十年百年,他们都是仙界的新苗苗。 这些夏公子其实可以问问殷公子,上一届的点金大会,他便是魁首。 真的吗?!夏子皎震惊了。 自然,他那个承诺至今还未用呢。苏守星微微笑着,眼眸垂下。 夏子皎惊讶回头看着殷玄生,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手握太一仙府一个承诺了。 好好走路。殷玄生打断了夏子皎满腔的惊讶敬佩。 前方灵关道灵气越发浓稠,夏子皎一边努力稳着自己的灵脉,一边左右看着灵关道两旁因灵气滋润受天地感应生出的奇花异草,九瓣忘心叶,红珠霜绛花,便是这一路的灵花灵草都足以让外界垂涎。 而因为这里是太一仙府,所以不止没有人垂涎,甚至被夺宝者敬而远之。 夏子皎左看看右看看,心里生出一丝疑惑,虽然都说太一仙府是灵气繁盛的地方,更有锁灵阵保证灵气不外泄,但这里的灵气还是浓厚得让人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了。 再往前便是出口,苏守星提醒道:夏公子,小心些。 下一刻殷玄生的灵力便包裹了上来,手往上挪了一些,落在少年手臂上,将人全然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夏子皎被他的怀抱带着前行,随即只觉得眼前一白,像陷入一片凝滞的空间中,失去了时间也失去了五感,片刻之后五感骤然打开。 睁开眼,众人口中神秘而庞大的太一仙府便展现在了眼前,映入眼帘一片粉红,是一株桃树,花开繁复远远立在仙府外。 桃树旁便是白玉阶梯,向前延伸到一片河山之中,各峰独立,各个殿宇坐落其间,一片神光闪烁。 看守出入口的护卫轮番交班,规矩严格,守在岗上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像是木偶一般,有点让人觉得诡异。 他们走上前,那群木偶便恭敬行礼:苏公子。再一看他俩,目光落在夏子皎脸上,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那群木偶还是晃了好一会神,目光再次落在殷玄生脸上的时候,又道:殷公子。 这里的人都认识你?太一仙府何等傲慢,便是赤云仙府的守卫,过了三年还能想起来的人物也掐指可数。 嗯。 夏子皎想想觉得虽然在情理之外,但在意料之中,点金大会时他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居然让太一仙府中的人全都记住了他,夏子皎想了想那个画面,感觉完全想象不出来。 进了仙府便是安置住处,有苏守星引荐,再加上殷玄生的特殊待遇,他俩分得一个上等院落,苏守星本想请他去他那边的院落住,夏子皎直接摇了摇头。 不,我要和殷玄生住。 少年说得认真,说话的时候眼睛黑亮亮的,蓄着一弯澄澈,简单又认真的强调。 他才不放心别人呢。 殷玄生听见这话,侧眸看向少年,眸中神色渐渐浓重。 苏守星在一旁看着两人这一瞬细微而微妙的氛围,唇角扬起,笑意缓缓出现在了眼底。 突然被废了修为,又突然灵脉无恙甚至修为大涨,这样诡异的事,似乎全都是为了他这位小未婚夫。 而这位六界第一美人,十七年来从不出仙府门,幼时便得到了太一仙府的治病承诺,此时却灵脉受损被殷玄生带到了此处来。 这两人背后,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没让人看见的事。 夏子皎不知道此刻苏守星把他和殷玄生想得有多恨海情天,两人已经被领着到了专属于他俩的小院,夏子皎正坐在院子里泡脚。 院子里有一方灵泉,做成了小小的一汪水潭,夏子皎脱了鞋袜坐在水潭边,灵泉的水凉悠悠,还没泡一会,一道火符便落在了水中,随着火符落下,灵泉也变得温热了起来。 夏子皎回头,就看见殷玄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树冠遮天蔽日,深绿如华盖,只零星一些光斑落在他玄黑衣袂上,他正在拈诀召什么东西一般,并没有空来同他一起泡脚。 阿赖耶。夏子皎扬声唤道。 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灵泉旁,银白竖瞳转动过来:干嘛? 端些吃的来呀。 这个娇气包叫他就不会有好事! 阿赖耶转身走进屋里,去拿屋内备着的点心蜜饯果子,用白玉托盘端了几碟送到灵泉旁。 另一边,苏守星已经走进太一仙府仙门中最禁忌之地,他用灵力叩门,禁制一层层缓缓打开,抬脚踏入,走进屋内。 屋内四面开阔,阵法重重,一道幽石帘子垂下,将室内灵气全都笼在了帘子里,这里是太一仙君平日闲暇打坐的静室,帘子后,一个男子坐在蒲团上看不清容貌。 苏守星沉默上前,先行了个毫无错处的礼,随即抬起头恭谨的道:仙君,殷玄生前来仙府了。 帘内的男子并没有反应。 他将夏子皎也带来了,儿子认为此事诡异。 夏子皎三字落下,帘内男子缓缓睁开的双眼,带着一丝莫测。 他怎么来了。 苏守星心底微微一惊,殷玄生三年前点金大会夺魁,父亲对他颇有赞扬,将他视为下一代中的翘楚,可是殷玄生的再次到来都不如夏子皎三个字在父亲心中有重量,此事果然不简单。 儿子不知。 帘后太一仙君默然了片刻,凝神香袅袅绕绕升起,又消散在空中。 你去查查此事前后因由,将他的消息瞒住,暂时不要透露出去。 苏守星眼底有了几分思量:是。 太一仙君多年参悟天道,在此静室之中推算仙府 出了静室,苏守星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停顿,站立在了原地,侧目看向一旁。 一个男子正抱手站在那儿,眉目桀骜满是傲气:你刚刚说,夏子皎来我们太一仙府了? 他停顿了一瞬,嘴角的缓缓勾起,满是玩味的兴奋,重复了一遍。 六界第一美人夏子皎? 苏守星皱起眉头: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去看看不行吗?从我成年起他的名头就传遍了六界,面没露过一次,风头却是无俩,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所谓的第一美人,到底长了怎样的一张脸。 分卷(13) 父亲说了,他的行踪不能露出去,能让父亲在意的人,你觉得他会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花瓶美人吗?别去找麻烦。 男子耸了耸肩,眼底涌起一丝恶意,带起笑容:那不更值得一见了吗? 太一仙府因是一个被阵法封闭的世界,虽不是小世界,但与小世界却没有多少差别,其中自成一片天地,日月轮值与外界相同,到了傍晚,夏子皎便做好了休息的准备。 他已经不能通过修行温养灵脉,只能在作息上严格按照子午流注,看着天色黑了便早早准备上.床睡觉,用普通人的法子保养身体。 早早拉好帘子,躺在床上,两手交叠放在被子上。 闭上眼。 片刻,睁开眼。 再闭上眼。 翻身,左边,右边,睁开眼。 睡不着。 夏子皎看着床帐顶一瞬无比惆怅,自己连做个凡人都做不到,原来凡人的保养方法竟然是这么难的事情! 正睁大了双眼,突然眼前一暗,夏子皎只觉得一阵翻天覆地,一柄寒剑划过视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殷玄生抱在了怀中。 少年睡时的衣袍考究,宽大而柔软的垂着,一团云似得将少年裹在袍子里,只露出一双赤脚。 殷玄生稳稳抱着怀中少年,目光看向前方,一柄寒剑钉在床栏,也钉在一个肩膀上,男子垂着头,缓缓抬起眼来。 看着殷玄生怀中的少年,一双眼眸像麋鹿一样,偏偏却是凤眼,纯净又勾魂摄魄,素色衣衫穿在他身上,那淡雅的颜色便如同月色般皎洁,他按住肩头伤口,看向刺伤自己的殷玄生,笑了出来。 是很漂亮,难怪能让你宝贝成这样,让给我怎么样? 第20章 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哪里 夏子皎蜷在殷玄生怀中,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帐里并且被刺了一剑还口出狂言的人。 你是谁。 苏退魔,我想夏少君应当听过我的名字。 夏子皎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没听过。 我只知道太一苏家有一个苏守星,不过我知道你们太一苏家的传闻,出众的那个出不了头,不出众的那个反而当了少君,你大概就是太一少君吧?夏子皎笑眯眯的损他。 呵呵,你听的传闻很有意思。苏退魔的笑意冰冷。 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自己不如苏守星,这话在仙府内外都没人敢在他耳边提半个字,此刻他看着夏子皎,目光中缓缓带出了怒意,却嘴角勾起:牙尖嘴利,倒是很有脾气。 说着他凝起灵力,用力一挣,肩头上的剑便直直飞了出来,落在殷玄生身旁的空中,如同侍从一般立停在他身旁。 剑刃上还滴着血,殷红的血珠顺着锋刃到剑尖,苏退魔从床榻上走下,肩膀上的伤口很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光辉,很快,那伤口便痊愈了,连被刺穿的衣衫都恢复了原样。 他眼底有一片异样的薄红,存在于眼角与眼尾之间,看着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让人心里一咯噔。 这个人不太对劲,夏子皎心里起了一层疑虑。 在这太一仙府之中,小打小闹伤不着他,但若是真的下了狠手,太一仙府也不是吃白饭的,当即道。 你既然是少君,怎么这么无礼?十三仙府没有一家是这种规矩,有正门不走要钻人床帐,该是你要对我道歉。 苏退魔长了一张桀骜不驯的脸,笑的时候也是满脸乖张戾气,给人的感觉很棘手:太一仙府之中,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美人还是少些置喙比较好。 显然,不是说他几句就能让他乖乖就范的。 夏子皎有些头疼这个事情,随即便听见殷玄生出声,对着对面的苏退魔淡淡的道:打一架。 仰起头,便看见他的下颌,嘴角抿得很直,是微微紧绷的肃杀之气。 他生气了。 苏退魔眼底涌起一丝兴奋,话语间张合露出雪白的尖牙,像咬在什么东西上:好啊,赢了把他给我。 要知道殷玄生是上一届点金大会的魁首,换而言之,他是他们这一辈中的第一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可他并不怕。 他似乎很有把握自己能赢,他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 殷玄生抱着少年,转身往外走。 苏退魔的声音在背后跟上来:你去哪儿? 随即看着殷玄生将少年抱进了隔壁房间,将少年安置好之后身影才再次出现在廊下。 夏子皎被安置在了殷玄生的房间,少年坐在床褥上,看着没有一丝褶痕的床单被褥,四周似乎还留着殷玄生身上淡淡的寒魄气味。 那种冷淡又微寒的味道,却让人很安心。 对于外界的一切挑衅和垂涎,他用简单而理所应当的回护姿态站在他面前,说,打一架。 阿赖耶此刻盘在桌上,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要知道,蛇可以吃一次亏,但绝不能吃第二次亏,主上让他看好这个娇气包,他这次绝对不会再出任何差错。 夏子皎看着盘在桌上的阿赖耶,眨了眨眼睛:阿赖耶。 要吃东西待会再吃,你一刻都离不得人。阿赖耶深刻体验过了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但凡眨一下眼睛一会没把少年看住,就不知道会被哪路人马掳走了。 不吃东西。夏子皎脸上扬起一点笑容:我们出去看看好不好呀? 阿赖耶: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阿赖耶的内心真诚发问,随即看见少年一脸纯良,甚至接近撒娇的问。 你听不听我的?反正你都是跟在我身边的,到外面去也没什么吧。 阿赖耶顿时感受到了另一种危机,如果他不听这个娇气包,这个娇气包有的是机会跟主上吹枕边风,悟到这一点阿赖耶犹豫了。 人间事真险恶啊! 走吧,跟在我身边,不许离开一刻,我绝对不会再出错了。 好的!夏子皎站起身,飞快跨下床榻,还没一头冲出门,就被门口的一个身影挡了回来。 夏子皎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出现的殷玄生:就打完了吗?! 嗯。 ???苏退魔这么不禁打? 虽然殷玄生是真的很厉害,但他在隐藏身份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使出全力的。 苏退魔被太一长老带走了。殷玄生想了想方才十位长老同时出动的场面,眼底有了一缕若有所思。 哦,这样啊。夏子皎表示理解,在仙府之中,一些长老的职权是很大的,就好像他们赤云仙府,白长老就能管住大部分的人,如果他要和客人打架,白长老如果在仙府里,大概率也会把他拎走的。 不过就算打他也是主上的手下败将。虽然三年前他并不在主上身边,但阿赖耶还是得说:苏守星都是主上的手下败将,何况那个苏退魔。 不一定,苏退魔不是寻常人。 他身上有什么特殊吗?夏子皎好奇的望着他,还未等到答案,便看见殷玄生微微垂下眼,顺着殷玄生落下的目光,夏子皎低了低头,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赤脚,踩在黑檀木地面上,白生生的显眼。 脚趾缩了缩,想要藏起来躲进衣摆里。 少年的脚背薄瘦,唯有脚趾还算饱满圆润,微微蜷缩起的样子显得十分好欺负。 下一刻,殷玄生便将少年打横抱起,一步一步朝着床榻走过去,少年蜷在他怀中听他道。 太一仙府中的事向来口风严谨不会为外人道,但太一仙府中的人,对苏退魔的态度过于纵容。 无论是仆从,同门师兄弟,还是长老师父,对苏退魔都纵容到了极点,那种退让的态度甚至有种退避三尺的恐惧,不止是因为太一仙府少君的身份,那样的态度,就像在纵容一个疯子,只能哄着,只能让着。 过于纵容?夏子皎想了想,自己的那场梦境之中,似乎并没有苏退魔的存在,太一仙府一直活跃到最后的都是苏守星,夏子皎忽然捕捉到一个细节。 苏退魔并无盛名,也少有传说,不止是因为他修行不如苏守星吧?夏子皎回忆了一下,大部分成名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有些事迹能传到他的耳朵里来,这些事迹多是他们行走人间斩妖除魔时留下的。 苏退魔虽然修行不如苏守星,但也不会比那些留下传说事迹的修行者差。 殷玄生淡淡道:他没出过太一仙府。 果然。 他一定有问题。夏子皎确定。 靠近床榻,殷玄生将人轻轻放下:传闻中有种体质,叫炎阳烈体,他应当便是。 夏子皎小小的失望了一把,他还以为对方也被养在仙府,也是生了什么病呢。 结果人家关在仙府不让出门,是炎阳烈体。 他关在仙府不让出门,是病体。 这个炎阳烈体是做什么用的?夏子皎不死心的继续暗戳戳问。 殷玄生沉默了片刻:杀人用的。 听起来很凶很厉害的样子可是太一仙府为什么要让一个疯子做少君? 这事感觉很不正常,进入太一仙府之后,太一仙府中的事情处处都透露着一丝微妙的诡异感。 少年躺在了床榻上,还在微微吃惊的睁大了双眼,将一双眼眸睁得有些发圆望着他,水灵灵的可爱相,一副吃惊又暗暗思量的模样。 殷玄生看了看他衣袂铺开,长发散落满枕的模样:明日先去藏书阁,你要同我去吗。 我去! 好好休息,明日早起便去。 看着殷玄生便要离开,夏子皎忙问:这里只有两个房间,你不和我睡吗?不和他睡的话,要去睡那个有血渍的房间吗?夏子皎觉得应该不至于。 殷玄生回头看着少年挽留的模样,走到少年床畔,俯下身,靠近,看着少年,话语间温热的呵气落下,眼底神色微暗。 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哪里学的? 夏子皎被他问得呆了一下,下一瞬,热气从耳垂涌到耳廓,耳朵一瞬变红。 少年张了张嘴,最后蜷缩起身子抱住被子,往床榻里一滚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被子里传出少年瓮声瓮气的声音:晚安 殷玄生直起身,看着少年害羞的模样,眸底的神色越发深沉,目光停在鼓起的被子包上,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好好休息。 殷玄生转身向外走去,明日藏书楼,他要先把夏子皎灵脉的问题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决定是否要将他交给太一仙府来负责,尽管太一仙府盛名在外,但他并不信任太一仙府。 阿赖耶的本体还守在夏子皎的房间里,一缕神识跟随在殷玄生的识海中。 主人,我找到那个人了,离开玄风城后原来是藏进了太一仙府内门。 别打草惊蛇。殷玄生淡淡的吩咐:这事还不着急。 虽然杀人的确不用急,但是阿赖耶怎么感觉,主上眼里值得记挂的好像只有那个娇气包的病了,不是错觉吧? 主上不急他急啊! 第21章 不愧是无情道第一人。 夏子皎第二日起了一个大早,昨晚睡了一夜,睡梦中都没能安生。 一会在梦里想着太一仙府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又觉得苏退魔身上有些让人奇怪。 一切像隔着一层雾,迷迷蒙蒙的拨不开,雾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光芒,强烈的吸引着少年向前走去。 才踏出脚步,胸前的玄灵珠贴着胸口发出炙热的温度,夏子皎猛的便醒了过来。 抬起眼,看见门扉霍然推开,殷玄生大步走了进来:玄灵珠有异?话语间他抬起手,一道法咒打出落在少年身上,缓缓淌入少年的衣襟中。 夏子皎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按住胸前的玄灵珠,感觉心口隐隐不适。 我不知道。 梦里看见的那个光芒让他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极其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走到那个光芒中去。 我看见一个东西在发光,很想要走过去,感觉是很重要的东西。 少年才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的眸子还泛着一些湿漉漉的水汽,他才受了惊,粉润的唇微张着,还在因为那场梦境感到不可思议。 殷玄生垂眸看着少年,他衣襟睡得有些松散了,垂眸便能看见悬挂在他胸前的玄灵珠,以及,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精巧锁骨。 殷玄生看着少年茫然的模样,抬起手指尖落在少年脸侧,托起了少年的脸颊,让他看向自己。 脖颈与下颌交接处的肌肤薄软,殷玄生缓下手上的力道。 在什么方位还记得吗? 夏子皎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在梦里他怎么分得清方位,但是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南方。 南方。殷玄生重复了一遍,字节在唇齿间缓缓碾过:藏书阁也在南方。 少年懵懂的眨了眨眼,抬手抓住殷玄生的手臂:那我们快去藏书阁吧。 殷玄生不让别人进他们仙府,阿赖耶受罪,进出端餐碟已经一脸麻木。 用餐完毕前往藏书阁,太一仙府藏书阁方位在南,占据了仙府中很大一座仙山。 夏子皎远远就看见前方一片灵气缭绕,隐约有宝光冲天,一路朝着藏书阁而去,一路上看见太一仙府弟子急匆匆的朝着一个地方走去,隐隐约约的听见他们说什么,温家,护命铃,除魔剑,大事不好。 夏子皎低头看看你自己腰带上垂挂的丝绦,进入玄风城后,殷玄生便让他将护命铃装在了这个香囊之中,这个香囊能隔绝一切气息和查看,没有人会想到,护命铃此刻就挂在他身上。 殷玄生。夏子皎偏了偏头看向他,有一丝好奇的压低了声音:护命铃和除魔剑,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他知道他会称霸六界,知道他让十三仙府都付之一炬,但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梦境之中有关于殷玄生的事情都高居于传说中,据闻魔尊又如何如何了,据闻魔尊又杀了谁和谁,这些传说里并没有这些细节。 分卷(14) 殷玄生看着少年眼底藏着的好奇,知道他想问的不止是护命铃和除魔剑:曾经封魔之战,六大家族各取走了魔神的一样法器,这些法器蕴藏着魔神曾经的力量,对修行大有益处,至于除魔剑他沉默了一瞬,眼底的阴翳涌起。 他有关于过去的回忆并不清晰,在取回那八件法器之后,才能得到有关于魔神的记忆,他并不在意那些东西,无论魔神还是往昔,他现在只是殷玄生。 只有除魔剑,仅仅三字也会让他心口隐隐不适,像一种不祥的预感。 夏子皎看他提起除魔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当即不再提。 藏书阁修在半山腰中,与仙山内部相连结,一半是地下洞府,用来封存一些珍贵典籍与原稿,三层之上的楼阁,便是凭借令牌与灵石可随意观看和借阅的书籍。 行至门口,验了令牌,两人便进了藏书阁,夏子皎左右看了看,藏书阁中琳琅满目,整壁整壁的书立成了书山,赤云仙府中的书都已经算多了,这里的书更是称得上浩瀚如海。 殷玄生看也没看一二楼,直朝着三楼而上,夏子皎跟在他身旁慢慢的走着,行到小道,正在翻阅书籍的太一弟子下意识的抬眼扫过,目光便楞在了少年身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角落中,一个正端坐在角落的少女抬起了头,指间夹着刚刚翻过的书页,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嘴角勾起淡淡笑容。 脚步才踏上三楼的阶梯,夏子皎能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威压,由藏书阁阵法发出,挟带着众多书籍汇聚而成的书灵,无形的力量将整个藏书阁都全部填满。 走上楼梯,第三层的景物便展现到了眼前,一层又一层的书籍堆砌如山,被封在各个书轴之中,抬头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殷玄生为他选了一个地方,在藏书阁最里面的角落,让他在那儿呆着看会书。 夏子皎点了点头,朝着殷玄生指的方向走过去,转身向外看,发现这是整个藏书阁中最安全的角落,如果要到他这里来,就必然要从殷玄生所在的位置经过。 殷玄生站在众多书架前抬起手,一缕神识缓缓布开,三年前他来太一仙府时,已经将藏书阁前两层的书都全部看过,由于第三层多是古籍记载和一些晦涩的传说,当时因为时间有限,他并没有上第三层。 世间之人,要么无灵根道缘,若是有灵根道缘,断不会灵脉虚弱到无法修行,这样的天生不足之症,定有道法天机的缘由。 夏子皎呆在角落里,看着殷玄生的动作,看了一会收回神来,左右看了看身旁的书封,只看见一部金灿灿的大部头就在自己的身边,上面镂刻几个光华流转的小字。 上古史。 夏子皎将书抽了出来,开始细细的翻看,如今上古史早已少有成书,多是流传在大家的口中,但由于时间太过久远,与当下的修者过于无关,纵然提起也只是随意的一两句。 书页精美,大多是歌颂赞扬上古时期的的八大家族,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古八大家族的苏家为首的太一仙府,后来另外七家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各自凋零,只有苏家,一直还维持这仙界霸主的地位。 夏子皎又多翻了两页,垂眼看过去,书上粗略的一笔记载而过,魔神修为盖世,为克制魔神,八大家族将其法器各自取走 翻着书页的指尖轻轻一颤。 八大家族将其法器各自取走,并分裂魔神躯体,将其融入法器里,各自封印 后八大家族承受诅咒,其子孙代代相传。 夏子皎心里一咯噔,八大家族有写夏吗?自己不会就是八大家族里受诅咒的子孙吧? 完了完了。 不对。 他爹他娘都没这个毛病,不是代代相传的。 夏子皎松了一口气,抬手悄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如今温家已灭,守护除魔剑的玄风城白家尚且还没听到消息,下一个会是谁呢? 正想得入神,夏子皎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抬眼间,世界若有若无的似乎陷入了一种细微的凝滞中。 是窗。 视线看过去,是角落中紧靠的一扇窗棂,四四方方的框,又一阵轻响传来。 叩叩叩 指节轻轻落在窗棂木沿上的声音,很轻缓的一点点声音,却稳稳的传了过来。 夏子皎眨了眨眼,眼神有些许迷茫,随即看着窗棂被拉开了一道缝隙,缓缓露出一张少女的脸,她站在窗棂后,长发盘着简约的花型,戴了两枚小巧的玉簪,眼睛圆溜溜的微微露出一点笑容,目光好奇的上下打量他。 你就是夏子皎吗? 啊?少年有些陷入迟钝:你是来看我的吗? 对啊,我专门来看你的,他们都说你长得很好看,果然蛮好看的。 谢谢夸奖。夏子皎忍了忍这干巴巴的对话。 下一刻,一柄寒锋剑刃便出现在面前,剑刃直指少女,停在她咽喉前仅仅毫分的距离。 夏子皎感觉到那种微妙的凝滞感消失了,当即反应过来方才是这个少女用了空间术法,将他俩拉进了同一个域中,再看向少女眼底掩不住惊讶。 她这样的年纪,居然已经能使用空间术法了。 殷玄生目光打量着她的脸庞:白楚。 她点了点头有些诧异:你认识我啊? 夏子皎: 世代守护除魔剑的白家女儿。 何止认识啊,是马上就要把你宰掉的关系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了啊。白楚抬起手指戳了戳夏子皎的方向:我是来看他的。 其实她在撒谎。 六界第一美人的名号的确很吸引人,她也愿意为了这个热闹爬墙翻窗子看一眼。 但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这个。 是太一仙君让她来的。 她是白家修行空间术法中最优秀的人,她拥有将人无声无息带走的力量。 可惜。 还是被殷玄生发现了。 不愧是无情道第一人。 第22章 它能帮我,一直守着你。 夏子皎看着少女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和翘起来指向自己的手指,她应当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小孩子,觉得目前的情况显得太严酷了。 看向殷玄生,他并没有放下剑的意思,抬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角。 剑尖还悬在那儿,直指白楚脖颈。 白楚目光挪动,看了看夏子皎,又看了看殷玄生:好吧,我承认我其实是想把他拐跑的,我同门也都想看看六界第一大美人。 夏子皎:? 剑尖薄而锋利,泛着冰冷的寒光向前了方寸,剑尖下溢出一线殷红血色。 白楚神色微变:我承认,我其实是来看你的,殷玄生,无情剑道第一人,我很仰慕你。 夏子皎:???默默松开自己拽着殷玄生袖角的手,这小姑娘的嘴也太不可靠了。 剑刃又抵前了些许,白楚的脸煞白:我说我说,白家世代守护除魔剑,除魔剑昨日异动,似乎是在召唤什么,这一切似乎与夏子皎有关,我只是想将他带去除魔剑面前。 夏子皎看向殷玄生,除魔剑异动:除魔剑不是在白家吗? 魔神出世,银鱼镇温家一夜灭门,世代守护的护命铃被盗,收到消息后太一仙府便召我等直系子弟护送除魔剑入太一仙府,后来玄风城果然出现异常,无由来的魔气冲天,我们都是为了守护除魔剑。白楚说得极快,一股脑噼里啪啦将前因后果全都倒了出来。 夏子皎想了想:除魔剑在太一仙府南方? 是,在镇南方位,灵辉峰烈云阁中。白楚小脸煞白,一瞬知无不言,问什么答什么。 夏子皎看她吓得够呛,侧眸看向殷玄生,殷玄生自然不打算光明正大的杀她,不过先吓她说一些东西出来,手腕微动,剑刃划出一道冰冷弧线回到身边。 白楚胸膛猛的起伏,大大松了一口气。 除魔剑为什么召唤我?夏子皎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除魔剑要找他,除魔剑是上古时代的东西,是绝对没道理和他产生什么关联的。 我不知道,除魔剑最近多有异常,虽然我们白家时代守护除魔剑,但这已经是数万年前的东西了,我们也并不清楚其中的玄机,夏公子你若是想去,我带你去看除魔剑也可。白楚一脸诚恳的看向他俩。 夏子皎犹豫了片刻,侧眸看向身旁的殷玄生,想要他拿定一个主意。 昨夜的梦似乎还残留在胸膛之中,那样迫切想要见到什么,目光望向光芒,顺着那个方向延伸而出的渴望。 或许除魔剑背后真的有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殷玄生自然收到了少年的眼神,方才他查阅第三层古籍,自上古以来,夏子皎这样的灵脉疑案有三个。 第一个出现在万年前中古鸿川,林氏书生有灵脉却脉弱不能修行,家境贫寒一生饮冰食雪苦读诗书与众多修行法门,于六十七岁时上京赶考,路遇霜雪停在一间破庙前,走进破庙中,便看见一个十六的清秀少年正在打坐。 那少年穿一身白衣,与他年少时长得一模一样,待他走到面前便睁开眼,眼中碧光隐现,从此年近耄耋的林氏书生消失在了风雪破庙中,世间只剩下游方仙人林碧。 第二例出现在三千年前,女修万琳被斩后复活,从此忘却前尘灵脉虚弱再也无法修行,而百年后,另一个与她模样相同的姓名相同的魔修万琳走出洗心海,一夜杀了三千同门。 第三个便是百年前的魔修邪云,于恶孽中遇见了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仙尊道芳,两人在仙云山一战踏平了方圆三百里,祭业火换名共焚而亡,至今仙云平原都还是一片焦土。 三个例子中,只有林氏书生同殷玄生一样,是娘胎带出来的灵脉虚弱,天道有损,神魂分裂。 殷玄生的目光停顿了一瞬,看着面前的少年,如果他与林氏书生相同,那么面前的少年,只是一个残魂,真正的主魂还在别处。 残魂归主,面前的少年,就会像一片碎片一样,嵌入主魂之中。 可这个少年对他来说,从不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碎片。 他的主魂是什么样,殷玄生并不关心。 殷玄生的眸光微微一暗,第一件事,他需要知道主魂到底是谁,那样,他便可以将那主魂练了,用来补全面前这孱弱的少年。 夏子皎并不知道殷玄生在想什么,看他一时没有说话,偏了偏脑袋继续问:我们去吗? 嗯。殷玄生垂眸收起了剑,玄黑袖角轻轻划过,主魂必然是在除魔剑的附近,白楚不可信,太一仙府承诺给夏子皎一个残魂治病,这其中的缘由也不必思量了,就看谁能先取了谁的魂魄吧。 再抬起眼时眼底已经一片冰冷的落在白楚身上。 带路吧。 白楚急忙转身,唇间溢出一声清脆的哨声,随着哨声一道鹤唳在云后响彻。 三只白鹤飞出云端,扇着宽大的翅膀缓缓落在窗外青瓦檐角上。 白楚道:这白鹤带路,不用验身份便能直上灵辉峰。 殷玄生轻轻松松的便过了窗棂,单手撑在窗棂上像不需要丝毫力气一样,留夏子皎看着比自己腰还高的窗棂发呆。 他是要爬过去吗? 夏子皎犹豫了一下,便看见窗棂那边伸过来一双手:过来。殷玄生在窗棂那边看着他,夏子皎余光看了看白楚,白皙的耳廓微微泛红。 白楚识趣了别开了头,看着仙鹤的眼睛却是圆滚滚的震惊大睁着,苍天呐,她这辈子居然有一天能看见无情道第一人殷玄生这么不声不响柔情似水的一面。 难怪魔神都出世了,原来世界是真的变了。 夏子皎向前走了两步,便被殷玄生一把拦住了腰肢,他的手很大,握住他的腰肢刚好,另一只手轻轻一托,便将少年抱过了窗棂。 衣袂垂落红色窗棂上,夏子皎垂着眼一时不敢抬头看殷玄生,感觉殷玄生对他就跟对小孩子也没什么差别了,凡间那些年幼的小孩面对一条窄窄的河沟都要家长哄着抱过去可他已经是大人了。 抬眼觑了觑殷玄生的神色,一切如常,似乎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一件很寻常的,本就该做的事。 他是真的把他当小孩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夏子皎突然有一丝心情微妙,未曾说什么,殷玄生的手便又伸了过来,手掌朝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张开。 屋檐滑,小心些。 夏子皎看着已经踩在了青瓦屋檐上的殷玄生,手指在衣袖下有些抗拒的缩成了拳,旋即又一根一根慢慢展开,伸出衣袖外轻轻落在了殷玄生掌心。 他的体温,还是一如既往的炙热,夏子皎指尖轻微的颤了颤。 虽然殷玄生已经说了小心,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信这个邪,踩在青瓦上刚踩实,另一只脚便跟着落了下去,当即滑了一个小趔趄,倒也不至于摔倒,搭在殷玄生掌心中的手微微收紧用力,便稳住了身形。 这不就稳住了吗? 夏子皎压不住嘴角的笑容,抬起眼看向殷玄生,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中似乎有一丝无奈,下一刻,他便欺身上来,一把将少年抱了起来,稳步朝着立于檐角的仙鹤走去。 清风拂过少年衣袂,垂落的衣袂翻飞如流云,殷玄生将少年稳妥放在了仙鹤背上。 牵着他的手还没放开。 夏子皎微怔,他坐在仙鹤上倒是难得比殷玄生高了许多,垂下眼眸看着他,眨了眨眼,漆黑的睫羽微颤:做什么? 殷玄生抬手,指间灵气涌动,一抹淡淡金色随着他意念的凝结生出,四周的符咒光芒也开始隐现。 那抹金色的光缓缓聚集在他掌心之中,成了一条细长的形状,随即金色褪去,露出了一点鲜艳至极的殷红。 红得像心头血,像业孽之火未曾燃尽还在吞噬。 白楚张了张嘴:这 金色越来越快的褪去,最后所有的殷红露出,化作一根红线盘桓在掌心之中。 这根绳子,可以将你我绑在一起。说着,殷玄生捻起那根细细的红绳,执起少年的手,一圈一圈缠绕上他的无名指。 红绳殷红,缠绕过少年的肌肤,显得一双手更是修长无瑕,莹白如玉。 分卷(15) 白楚的嘴越张越大:这这是什么?她生在白家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年龄小,这场面真的没见过。 夏子皎也满眼好奇,轻轻勾动了一下无名指,感觉自己和这根红线莫名生出了一种呼吸相连的感觉:这是什么? 殷玄生默然将红绳另一端缠上自己的无名指,系紧,红绳缓缓消失在两人指间。 它能帮我,一直守着你。 此时站在一旁看见了全过程的白楚满眼震撼。 救命!! 谁来救救她!!! 为什么要把她困在这个屋檐!!! 她应该在家里!不应该在这里!看见他俩有多甜蜜! 第23章 这里是幻境吧。 静室。 太一仙君白袍迤地,抬手间掐出一个繁复的手诀,霎时面前便出现了一片星辰景象,穹顶之下如浩瀚宇宙。 若是有外人在此,定要惊叹太一仙君的修为绝世,纵然贵为十三仙府之首,但世间能修得通天彻地之能真正勘破天机的又有几个。 这一手星宿掐断的功力,何止是预知古今,便是当场陨星断命,绝了别人的命数又有何妨。 苏守星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父亲施展星宿之法,静静的等候着,直到看到父亲眉间隐约微微皱起,忙问道:父亲,可是找到那颗魔星了? 站在身后静默护法的众长老也抬起眼,莲灯一圈圈堆砌,化作一个巨大的阵法。 太一仙君猛的睁开眼,眼中露出一丝杀气:本君终于,找到你了。 手掌之上,星宿显现中,一颗星宿猛的亮起,爆发出浓烈的紫气与猩红煞气,那气息几乎冲撞得在场的长老一抖,迅速交叠双手掐紧手印。 好强大的魔气,他究竟已经成长到何种地步了?!纵然温润如苏守星,此刻也忍不住满是惊讶的看着那颗魔星,甚至忍不住为这命运般的力量震慑颤抖。 魔神降世,究竟真的如预言所说,整个仙界都将付之一炬吗? 勿言,结阵!太一仙君眼中爆发出一丝喜意,当即一声大喝,众长老迅速结起阵法,将自身的修为与命格之数统统借给了太一仙君。 太一仙君掩不住眼底的激动,如此好的一个机会,他几番掐算终于找到了魔星所在,而夏子皎也自己送上了门来,这样好的时机与气运,当真是天道有心助他太一仙府度过此难关。 断他人命数并不难,难的是断魔神的命数,太一仙君看向那颗魔星:数万年了,这样伟大的功业便要在我手中完成!诛魔的殊荣,世上几人能有! 说罢他猛的闭上了双眼,双手交叠,指节合拢像掐住了一些命运的痕迹。 殷玄生正乘着白鹤前往灵辉峰,夏子皎灵脉虚弱一日胜过一日,虽然有他的灵炁护佑灵脉,但修为如今也只比得上一个才入门的修行者,便也不能放他一个人独乘白鹤,搂着少年,任由少年放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胸膛上。 风猎猎吹过,少年的发梢柔软,时而若有若无拂过面颊,很轻很轻的划过,像有心无意的撩拨。 夏子皎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殷玄生方才缠上去的红绳已经消失在了指尖,但方才一瞬,又突然传来了一阵炙热的灼烧感。 他有些疑惑:唔? 细小的情绪音节被吞没在风中,穿过层云,远处的灵辉峰的出现在了视线之中,青峰屹立,仙云缭绕,四周仙木如冠盖,峰顶之上一片灵辉隐隐射出,笼罩着其中的玄机,就差把仙山宝地四个字刻在牌匾上了。 仙鹤一路止奔着峰顶飞去,夏子皎垂眼看下去,发现并不能看清灵辉峰的全貌,一层又一层修建的殿宇相连,被灵辉峰的法阵笼罩在其中,只有一片隐隐约约的景象。 这里是太一仙府什么地方?夏子皎小声的问,那声音随着风向后落在殷玄生的耳畔。 长老祠,炼丹房,但寻常这里不会开炉,平时非常神秘,除了被认可的苏家血脉或直系弟子,其余人都没有资格进入这里。 夏子皎听到这里心已经跳了一下,余光看向白楚心道自己又被这个小姑娘骗了,这样难进出的地方,就算除魔剑被放在这里,也没道理她想带他们进去就能进去。 不过殷玄生好像已经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是有了应对方法了吗? 想到这里夏子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嘴上也忍不住轻轻念叨出了声。 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有他在就好了,不要害怕。 少年细微的身体紧绷也传递到了殷玄生的感知中,原本软软靠在他怀中的少年此刻背脊僵硬,可即使他已经开始害怕了,他也只是轻声的安慰自己,没关系。 殷玄生收拢手臂,将少年圈紧,像将他划进了自己的地盘,微微垂头,额角抵住少年的发,能嗅到淡淡的幽香,是熏香与药常年留在少年身上的味道,侵染到了发丝,衣料纹理中。 白鹤将要落地,殷玄生闭上了双眼,犹如岩浆沸腾的力量在血液中静静潜行,他道:阿赖耶。 识海中,一双银白竖瞳缓缓睁开。 古魔兽阿赖耶,具通天彻地之能,其主魔神,生六界之外,亦正亦邪,非天道所能管辖。 这是记载在上古史上,一个字一个字落在纸页上的记录,短短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他与阿赖耶,曾对这个世界生杀予夺。 * 太一仙君看着那颗紫红魔星浑身一震,一股凶煞的力量从那颗魔星中猛的反了下来,犹如洪水倾泻而下,一瞬将众人卷了进去。 那股凶煞之力透过他的身体,沿着每一个长老投过来的力量凶狠的四散袭去。 快收手!太一仙君一声大喝,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魔星中的力量已经冲向众位长老,他来不及阻拦,众位长老也来不及收手。 莲灯熄灭,一盏接连一盏 太一仙君不可置信的大睁了双眼,站起身,看着身周全部熄灭的莲灯,燃烧到融化的药脂鲜红,像一杯又一杯的殷红鲜血。 二十一位长老。 二十一具尸.身。 满坐静室,环绕身周。 一瞬,太一仙君想到了什么,心痛得龇牙欲裂。 苏守星守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画面,袖下的手遏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这是怎样的画面啊二十一位长老,放眼仙界随便一位都足以搅起万丈波涛,二十一便足以改变整个仙界,他们联手诛杀魔星,断其命星,还未与之正面交手,这样一反一复之间,便全部陨落。 他怎么会已经如此强了?!他怎么会已经如此强了!!!太一仙君看着这二十一位长老的尸身,魔星既然已经如此之强了,怎么会突然露出了行踪?他以为是合众长老之力得到的结果,但现在看来,魔星是故意的! 太一仙君双眼血红:本君与他,此生不死不休!他转过头,看向帘外的二儿子,声音突然有了一丝莫测:守星,过来,定此星位。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守星,一个叫退魔,太一仙君取名向来奉行,人如其名。 既然断不了他的命星,那就将他的肉.身找出来,人有肉.身,便有弱点。 苏守星踏进帘子之中,微微垂眼:是,父亲,那夏子皎那边呢? 太一仙君的声音陡然变冷:继续。 苏守星微微点头,想到夏子皎的模样,心底忽然涌起一丝不舍,不止是他的容颜令人留恋,那般纯粹而鲜活的生命力,澄澈眼眸中时而闪烁的好奇和柔软,都让这个世界变得的颜色变得更加鲜活,他在心里细细想着,依然道。 是。 灵辉峰,三人站在烈云阁前,夏子皎打量四周,这里叫做烈云阁,但实际上的大小却比得上一个宫殿,门口两扇巨大的赤红铁门紧紧关闭,白楚在门前划了一下,指尖微抖落下一道符咒,那符咒落在门上,一层禁制松开,巨大的赤红大门便缓缓向两边打开。 一股冷意扑面而来,白楚先跨进了门内:请进,这里平时用来收藏东西,很少让人进来,招待不周还请两位见谅。 阁内宽阔空旷,大块黑柏石铺就的地面,每一块上都镂刻着烈火焚烧的火云。 夏子皎一脚踏了进去,心里升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抬起头,看向那穹顶之上,画着□□的凶兽图,卧在火中,那火鲜红,像是火,也像是血。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这凶兽看起来很凶,但世间最凶的凶兽,没记错的话是阿赖耶。 在阿赖耶本耶的面前,一幅凶兽的画又能算什么。 别说浴火了,浴血又怎么样,比起阿赖耶的白骨累累,彼岸花开能算什么? 还好阿赖耶听不见他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居然派上了这种没用的用场。 往前走几步,烈云阁内便开阔了起来,烈云阁的内部和外部居然没有太大的差别,四周都是参天大树和各种奇花异草,一条石板道从中间穿过,延伸到了远方去,一眼都看不到尽头,两旁道路上开满了紫色的小花。 这烈云阁也太大了吧,除魔剑到底放哪里了?夏子皎忍不住问。 再往前走吧,烈云阁的确很大,除魔剑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会放在最隐蔽的地方。白楚脚步轻快的往前走着。 夏子皎看她模样,语气冷了下来一些:骗人的时候可以装得沉重一点。 白楚转过身来看着他:没必要啊,你们不是愿者上钩吗?除魔剑的确召见你了,这是你的荣幸。 我的确很弱。夏子皎看向她,霍然抬袖,一缕虚弱的灵气钻进手腕上的手环中,手环上铭刻的符文一瞬亮起,一道沉重的灵气射.出,宛如暴雨梨花铺天盖地,一瞬将少女笼罩在了其中。 少女脸色一变,一瞬转换身形,出现在了十寸外,猛咳一声,一道血线从她嘴角滑落,原本的轻松变成了一脸狼狈,她没想到夏子皎能出手这么狠绝。 但我武器挺强的。少年淡淡的看着她:这里是幻境吧。 第24章 精血化线,两命相连。 夏子皎站在石道上, 紫色小花簇着整条石道,深深浅浅的幽紫如云,缠绕在高低错落的木丛中。 白楚抬手擦去嘴角的血, 强压住了浑身灵脉的沸腾,她笑了一下:这里是太一仙府,你没发现吗,从你走进这里开始,殷玄生就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白楚直起身摇了摇头, 她的空间术法很强,但没想到夏子皎有着这样厉害的法器傍身,那不是法器的力量, 是赤云仙君夫妻寄存在法器中的术法,方才相当于是她和赤云仙君过了一招,躲不开也不稀奇。 你当然发现不了,你的武器的确很厉害, 但你真的很弱啊,你将术法存于随身法器之中,但却最多只能刻入三次, 你还剩几次? 白楚心态很轻松, 因为这里是太一仙府, 而她面对的是夏子皎,六界最出名的草包美人, 美得令人景仰,弱得让人嗤笑。 夏子皎看着她不急不缓的模样,抬手捏住了自己的符文手镯,最多能使用三次,仙府时他已经用过一次了, 方才又用了一次。 准确来说,只剩下一次了。 殷玄生的声音忽然在识海中响起,沉静而稳重。 跟她走。 夏子皎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自己的识海中响起,默默抿了抿嘴角,藏起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委屈。 白楚说得没错,从踏入这个地方开始,他一直跟着白楚的脚步往前走,根本都没有发现是什么时候殷玄生开始不在他身边。 从出了赤云仙府开始,两人就一直呆在一起,即使他有事的时候,也要特意将阿赖耶留在他身边用以保护他,现在却让他一个人呆在这样满是未知和危险的地方。 你在哪?夏子皎凝起自己微弱的灵力,将这句话从识海中传了过去,像穿过渺茫的大千世界,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传出,不知道能否收到回音。 他有些小委屈藏在不明显的鼻音里。 识海中的声音默然了片刻,殷玄生走在另一条道上,听着少年有些低落又不敢显露的鼻音,心情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了事情,他会保护好他,但在这之前,少年得一个人先靠近除魔剑。 以太一仙府和白家对除魔剑的看重和极端保护,他们不可能让他进入除魔剑所在的地方,所以他将计就计,在岔开的时空中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可是现在,他的心,炙热又沉闷,因为少年的委屈而微微发烫。 除魔剑藏在烈云阁最深处,这里面机关复杂布满幻术,无情道剑修可御一切剑,我在的情况下他们不会打开那扇最隐蔽的门。他停顿了一瞬,不知是喟叹还是沉默,随即,夏子皎便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潜,向前走,不会有危险。 他又道。 相信我。 他叫他,阿潜。 那两个字轻轻落下,夏子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说让他叫他阿潜,但是从没叫过,这是第一次。 夏子皎一下感觉后脊都直起来了许多,虽然殷玄生不在,但却能有一种,殷玄生就站在他身后的感觉。 她说我弱。夏子皎小声告状。 殷玄生沉默了三秒,声音冰冷:成了死人,就不会说话了。 夏子皎抬头看着对面的白楚,不止气消了,还有了自己得赔偿点什么的感觉 带路吧。 白楚有些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看来是一次都不剩了,那就走吧。 白楚转身,沿着小道继续向内走去,夏子皎跟在她身后,时而抬起看一眼石道上方的天空,每一次抬眼,看见的风景都有微妙的不同。 白云蔽日一片澄澈晴朗,天空阴霾灰扑扑的泛着暗,阳光时而细碎洒落,时而映出一轮白日月轮雪白的轮廓。 夏子皎察觉不到这些风景是怎么变化的,但仅以肉眼也能感受得到它们在自然而然的转换,而石道旁的风景,那一片幽紫的小花,其中一朵弯折垂蕊被无意折断。 夏子皎从它旁边途经了七次。 第八次。 夏子皎的目光又落在那朵花上。 难怪白楚这么自信能将他和殷玄生分开,这样强大的空间术法,走在这条石道上,几乎没踏出一步,都将进入一个新的小世界之中,而小世界在变化,石道上的花却在不断重叠,似变,而未变。 分卷(16) 继续向前,石道在变窄,夏子皎几乎没有察觉到石道是如何变窄的,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只能容一人走过的石道上了。 是空间在变窄。 前方也渐渐暗了下来,走进了烈云阁更加幽深隐秘的地方,夏子皎往前走,便听见白楚道。 小心台阶。 脚下一顿,夏子皎低下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台阶上,三阶台阶向上,连入一段昏暗的走廊。 走过走廊,白楚轻轻推开了面前的窄门,这门很窄,只够一个人从中通行,夏子皎有些屏住了呼吸,看着白楚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内,半颗心也提了起来。 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强大,无法形容也无法比拟的巨大吸引力。 必须要走进去,必须要去见它 它。 或许是除魔剑,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但夏子皎能感受得到,它存在着,它就在这里面。 殷玄生似乎感觉到了他一瞬紧张起来的心,安抚道:没事,我会过来。 他说的是过来,无论在何时何地,处于何种境地,他都会第一时间来到他的身边。 他给出的承诺没有一次不应诺,夏子皎知道他很有把握,无名指上的红线微微发热,紧紧将两人牵在了一起。 好。 跨进那道门,夏子皎感到一种奇怪的错位感,知道是小世界又一次扭曲了,但恢复过来的一瞬,藏在烈云阁最深处的一切都展露了出来。 夏子皎抬起眼,双眸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宏大如画卷的场景,高台之上,九条漆黑的龙骨交缠,向上嘶吼着像在追逐着什么,而它们的肉身已经凋零,剩下的只有巨大的骨架盘桓在空中。 这里,是一座祭坛。 广阔的殿堂,巨大的炉鼎,高台上九条龙的尸身,以及,悬在那九条龙上方,居于龙骨狰狞大张的嘴中,一柄通身银白的剑,那剑线条修长流畅,浑身上下藏着一股脱尘的意味,居于龙骨之中,却蒙上了一层细细的尘。 夏子皎看着那柄剑,忽然感受低下头,感觉到自己无名指上与外界的那一丝微妙联系,断了。 白楚在前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我们白家的空间术法,就算是同生共死的红线连命,也能隔断呢。 夏子皎指尖一颤,抬眼看向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红线连命 原来不是他将命交给了殷玄生,竟是殷玄生将命交给了他! 他如果死在这里他本就是一个天生残缺的人,在修士之中不值一提,可是殷玄生他是惊才绝艳的无情剑啊,这世上有多少人难望其项背,又有多少人期待着他的死。 现在这一切却被系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精血化线,两命相连,同生共死,勿失勿忘,本来只是想用你祭剑,没想到殷玄生如此把你放在心上,真是意外收获。一个男子缓缓从炉鼎后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白衣,衣袍旁的白玉佩与白楚相同,却比白楚的花纹更加细致更加精美。 他相貌俊美,带着几分清秀冷意,目光落在夏子皎脸上细看了一眼:似你这样天残地缺,天生做剑灵的好材料,却生了这样一副皮囊,真叫人可惜。 另一边,殷玄生还走在那条长满紫色小花的路上,他已经第十三次经过那朵花枝被折断,花蕊垂下的紫色小花。 阿赖耶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详:我感受不到夏子皎的存在了。 殷玄生没有回答,他双手垂在身侧,左手无名指指尖轻轻蜷了一下,感受着红线连命的感觉消失在了手指上。 知道为什么要露出行踪吗。他自顾自的问,抬手间,一道赤红魔气涌出,直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小世界薄膜,轰隆一声。 晴空中滚动出一声巨大的雷鸣,响彻了整个太一仙府。 殷玄生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间,目光落在那无名指上。 突然,心很空。 他淡淡的答 因为要杀.人。 阿赖耶一震,纵然身为上古魔兽,依然被殷玄生身上的杀性震慑到了。 他方才故意露出了自己的星相,以反噬之力手不见血杀了太一仙府二十多个长老。 从他做出那个决定开始,太一仙府已经被他打上了死字,那只是一个开端。 白家,全都在这里了。殷玄生感觉得到,太一仙府能这么自信的将他与夏子皎一同放进来,就代表他们足够有恃无恐。 这种程度的空间术法,大概是十七个长老三支血脉连带族长都来了的程度。 阿赖耶被震住了一瞬,因为他以为主上是在为了夏子皎韬光养晦,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竖瞳兴奋的得微微张大。 太一,触到主上逆鳞了。 静室,苏守星听着那一声骤然炸开的雷声猛的睁开双眼,控制着玄九星相图的双手几乎无法动弹,几道细密的血丝一瞬从眼角蔓延开,其中一道直直穿入瞳孔,赤脉贯瞳。 那颗魔星突然不受控制的向南移动了起来,苏守星的双眼已经赤红,他张了张嘴,控制着玄九星相图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魔星竟然是殷玄生! 太一仙君站在他身后,从魔星突然在星相图中移动,他便知道,是魔星现身了。 偏偏是殷玄生!太一仙君第一次觉得有些窒息,修仙界千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原来他是魔星,才生来这样的天赋异禀,众人都不能及。 他将殷玄生视作剑,有意打磨他,锻造他,便是为了有一日能在魔星出世时将其派上用场,偏偏,他就是魔星! 这个事实甚至不容他们花事情震惊,因为殷玄生已经在太一仙府里了,他们将他与夏子皎困在了烈云阁,他选择在此刻将将身份露了出来。 这是宣战了。 他们最想回避的事,以最不幸的昂扬姿态降落在了这里,他们世代守护的太一仙府之上。 这里,变成了战场。 这,将是生死之战。 太一仙君第一次如此郑重的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召集仙府弟子,打开太一仙府通道,便是献祭了整个太一仙府,也要将他除掉! 苏守星用最后一丝力量撤回了手,无力坐在蒲团上,一滴血泪从脸颊滑落,他维持着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 父亲,这不是你的献祭,是他的绞杀。 太一仙君拂袖回头:孽子,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的心跳很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生还是死,从他出生起耳边听着的故事便是上古魔神被八大家族联手打败封印的故事,是太一仙府引领了这场壮举,让太一仙府得到了这数万年都未曾褪去的尊荣。 待到他成为少君之后,父亲让他看遍了所有魔神的典籍,记住了所有与魔神有关的细节,一遍一遍的让他记住,作为太一仙君的一生,最重要的便是阻止魔神的复生,准备着将魔神再次封印。 他们是世世代代的仇人,他们杀过他一次,便要世世代代的将他封印下去,这是他们传承的责任。 从少年时起,他潜心修行,钻研玄九星相术,掐算他何时复生,何时出现,该如何断他命数,将他再次封印,或者,让他直接魂飞魄散。 此等数万年来先人们都未曾完成的壮举,将在他这里完成,从此之后,太一仙府又将是数万年的尊荣,因他而生。 他早已参透了杀魔神的方法,给他一炷香,不,半柱香的时间就好,只要能拖住殷玄生半柱香的时间,任谁都无法逆转局势了。 白家众位长老结起法阵,一片白衣从天而降,落在殷玄生身周十二个方位。 殷玄生在赌,他们何尝又不是在赌呢。 魔神已经出世,他们必须唤醒除魔剑,除魔剑是唯一能杀掉魔神的钥匙,而早在十年前,太一仙君便已经算出,唤醒除魔剑的引子,就在赤云仙府里。 所以太一仙君让赤云仙君将那个少年关在仙府中好好养着,无论赤云仙君如何宠溺,无论那少年三年前曾对太一仙府的长老多么无礼,太一仙君都未曾过问过一句。 他要赤云仙君在少年十八岁满后将其带来仙府,美名其曰治病。 而他十八生辰之后,正是掐算中魔星出世之时。 少年提前来了,魔星也提前出世了。 众人隐隐感到了事情不对,不知道是那里出了差错,来不及细想,一条巨大的墨蛇骤然盘旋而出,墨色庞大的身躯缝隙间,隐约瞥见殷玄生站在其中。 一双漆黑的眸子开始现出红色,赤红,殷红,岩浆沸火般的颜色,让本就冰冷毫无感情的那双眸子,像地狱望向人间的眼,烧竭了业火,浸满了鲜血,冰冷的看了过来。 沸反盈天。 * 夏子皎站在那巨大的炉鼎后,那炉鼎是全玄铁打造,上面密密麻麻的镂刻着无数法咒,隐隐闪烁着细细金光在其中流动。 炉鼎有两人高,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它周围惊人的温度,夏子皎向后退了两步,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原来你们让我来,是为了让我祭剑。 难怪,难怪梦境的最后不是爹娘带他前去与太一仙府的人见面,而是封了他的灵脉,将他安置在了封闭的灵山之中。 直到他们离去之前,他们都在告诉他,不要去找任何人,不要走出这个地方,不要相信任何人。 之后无垢仙府在找他,魔界在找他,每月扮作老樵夫来送一次东西的长老告诉他,苏守星去赤云仙府去了两次,太一仙府也在找他。 那男子走到面前来,遥遥隔着一段距离眺望他:除魔剑名字凶悍,但却是一柄美人剑,你更是美人,相得益彰。 夏子皎抬眼看向他,眼底已经是一片冰冷,黑发雪肤,凤眸带寒:所以你们所谓的治病,是为了骗一对深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孩子送来祭剑吗。 他们将他的性命,将他父母的心意,当做了什么可以随意搓得圆捏的东西。 弱者是没有权利说不的,你已经享受了十七年你本不配得的生活,祭剑又如何了?何况他将手张开:这是整个仙界的大业,你要让那些魔族踩到仙界的头上来吗?你一条命换仙界数万年的太平尊荣,何等丰功伟绩。 下一刻,少年抬手拂袖,带起一片风动,恨意落地,一片金光狠狠掠出射.出漫天花火:去你的丰功伟绩! 他站在炉鼎的那一端,脸色一变,下一刻结印捏诀,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十尺外。 白楚看着他如出一辙的防御与躲避,想要叫住他却来不及了,看着防御结界一瞬破裂后,攻势未减的金光直直打在白临身上。 一模一样的结果。 白临站直了身子,擦去嘴上的鲜血,看着少年站在那儿,一瞬黑雾缭绕,一条墨黑大蛇骤然出现,盘旋在少年身旁,巨大的蛇头转动,一双银白竖瞳如刃,森然看了过来。 阿赖耶,谓能藏一切,便能知一切。 空间结界斩得断红线连命,却斩不断阿赖耶的能知一切,他乃上古之蛇,谓生命之根,谓欲望之源,谓神龙之影,天地初生有神龙诞生,神龙金光熠熠之影落于地,世人称他名阿赖耶。 即使数万年已过,血脉层层被剥去,他也依然是阿赖耶。 银白竖瞳中幽冥冷火燃起,映得一双竖瞳冰冷如铁,蛇尾摆动,一瞬血红的花向四方蔓延开,他张嘴,尖牙如利刃,声音嘶哑如地狱传来。 你们要拿谁祭剑? 夏子皎站在彼岸花之中,抬眼看着高台之上,立于九条龙尸身中的除魔剑,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他身体中缺了一块的拼图,像枯竭河道中的水流。 他该祭剑? 不,或许该是剑来祭他。 夏子皎抬手,手掌落在冰冷的鳞片上拍了拍:把除魔剑给我取下来。 阿赖耶眯了眯竖瞳,看向那柄被缠绕在九条龙中间的剑。 那是封印之阵,以九龙骸骨为镇压,将除魔剑镇在了此处,没人能动得了这把剑。阿赖耶的竖瞳凝视着除魔剑,忽然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数万年前他一定见过这把剑,这把据说杀了他主上的剑,只是随着封印和削弱,他早已失去了当年的记忆,那些记忆与他的能力,都随着他力量的消退,埋入了更深的地方,等到恢复力量的那一天才能醒来。 夏子皎扑捉到他话里的一些细节:所以除魔剑一直都在这里,从来不存在被送进太一仙府。 阿赖耶哼哼了一声:不尽然,这里既是太一仙府,也是白家,空间重叠相连,打得好一手障眼法。 白临方才接到长老传来的话,知晓魔神已经出现,并且就是殷玄生,但他并没有实感,万年前写在陈旧史书中的一个传奇符号,化作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了当今世界。 但阿赖耶的出现给了他实感,听着两人谈话的声音他更是额角冒汗,这就是上古魔物的力量吗,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白家与太一仙府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 竟然这么强,这就是代表着上古与现在的差距吗,那么长老,留住了殷玄生,竟也留不住阿赖耶吗? 他抬眼,看向白楚,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接,不需要多说一句话,身为堂兄妹的他俩早已是最默契的合作者。 他俩几乎同时结印,每个动作都没有分毫相差,一阵涟漪般的波动中,两人身后各降临十二人人,共二十四人,这是白家最常见的布阵手段,一人为主,十二人为役,以人压阵,以人布阵,威力百倍千倍不止。 而他与白临,本就是天衣无缝的配合者,所以他们是一心二主二十四役,纵然是先辈,见了他俩也会深觉后生可畏。 族长与众长老在外面拖住殷玄生,而他俩只需要在大家争取出来的宝贵时间里将夏子皎炼化,此后,除魔剑出,一切便可安然无恙了。 结阵!他与白楚的声音重叠,同时一声喝令而下,随着喝令声,他俩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还在这里,但也不能称之为在这里,同样的地点,却不在一个空间,飞速的向前移动,冲向被巨蛇护在中央的少年,还未抵达,面前腾然升起一片彼岸花的红海,彼岸花,六花六瓣七蕊长芯中,那双银白竖瞳正在盯着她。 墨色张开巨口,吐出一片瘴气,白楚转身回避,感知着另一边的白临,在白临靠近的一瞬,力量恐怖的尾鞭狠狠扫过,白临躲开了。 两人身形交替着,同时喝令二十四役,在那一瞬,空中一朵又一朵血花爆开,隐匿身形的众役从虚空中坠落,一片又一片的血色还在接连染开。 分卷(17) 也在那一瞬,白临张开五指,站在了阿赖耶身前。 也在那一瞬,白楚穿过魔障,抓住了夏子皎的衣襟。 他们这辈子都没有预想过,他们竟然要用自己与其他人全部的生命,来抓这片衣襟。 白楚的身形很快,她本就是白家最矫捷的人,此刻更是快到了极点,她抓住了少年,下一刻,便已经到了炉鼎上方。 这方鼎,叫烈云鼎,万年前的除魔剑便是由这尊鼎打造而成,所以这里叫烈云阁,一切都是为了这尊鼎,一切都是为了这柄剑。 值得吗 白楚突然在想,所有人都会死,她与白临为正义而死,夏子皎为仙界而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去吧,美人。 她松开了手。 向下坠落,一片热浪如潮,向上将他整个人包裹,夏子皎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浑身灼烧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掉进了炉鼎里还是尚且没掉进去。 太疼了。 太疼了。 并非□□的疼痛,他的心,他的眼,他的灵脉,翻起无尽的疼痛,像藏在肉身之中的余烬又再次燃起。 他张了张嘴,一滴泪滑落,又迅速蒸发再也找不到痕迹。 月尘。 他道。 夏子皎不知道月尘是什么,但他还是说了这两个字,就像陷入了某种梦境之中,一股力量从胸口往上涌,向上,向上,到咽喉,到唇齿,到口中,终成破裂之声。 召来! 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声音盘旋在耳边笼罩住了整个世界,振聋发聩。 高台之上,墨黑九龙残骸微微震颤,殿堂也跟着摇晃起来,高台上,那柄通身银白的除魔剑,剑刃上那层薄薄的黯淡一瞬被震荡开,一瞬寒光四射,皎皎如月明。 喀喀随着细微碎裂的声音,九龙骸骨之上裂纹迅速蔓延攀升,除魔剑高立在其中,剑锋铮铮,霍然掠下高台。 一剑贯心。 便插.在白楚的胸口。 她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意,在那一瞬一点点僵硬灰暗在了脸上,垂眸看着出现在自己胸口的长剑,艰难的抬起眼看向那节节碎裂的九龙骸骨。 除魔剑。她向下坠落。 一切变得很慢很慢,实际却连眨眼一瞬都还未结束。 烈云鼎上,翻飞的衣袂下,虚空之中一段一段红线交织纠缠迅速成结,一张因缘网展开,兜住了下坠的少年。 这是 夏子皎低头看着身下的这张网,这是殷玄生给他的绑在无名指上的那半截红线。 少年想起殷玄生曾对他说过。 它能帮我,一直守着你。 夏子皎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沿着红网往外爬,待到爬到了鼎沿左右看看,一只墨黑蛇头便伸了过来。 阿赖耶感觉自己今天又危险了一点点,头放得很低,再也没办法骄傲的仰起来了。 夏子皎站在他头上,再回头看烈云鼎累,那些红线已经消失,只留下一片鼎内一片深红的火焰,少年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无名指,指腹轻轻在那个绑着红线的位置摩挲了一下。 玄生。他轻轻念着那两个字,他会从这里走出去的,出去见他。 从阿赖耶的头上走下,阿赖耶将头放得很低,几乎默默卧在了地上,但两阶台阶的高度,也跳得夏子皎一个趔趄。 他身体开始有点不舒服了。 白临还藏在其他地方没有现身,烈云鼎下二十四具尸身中,白楚躺在其中,除魔剑还在她的胸膛上。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最后会死在除魔剑上。 夏子皎慢慢走了过去,看着那一柄剑,素白如月,皎皎如光。 他不知道这柄剑背后到底有着什么,但他心里却又一种无比笃定的感觉。 它的名字是叫月尘。 月尘。夏子皎轻轻的唤。 那柄剑剑身一颤,发出一声长长的剑鸣,清丽,悲哀,万年的孤寂。 下一刻,它骤然向一个角落飞去。 夏子皎看着已经挪到角落想要逃走的白临,目光再次落在他胸膛上的除魔剑上。 是叫一次名字为他杀一个人的意思吗 夏子皎默默闭嘴了,毕竟要是下一剑刺到阿赖耶身上去了怎么办。 白临坠落尘土之中,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剑。 除魔剑为什么。 他得不到答案,血在喷涌之中流出,双目悲愤的望着虚空也未曾闭上。 夏子皎回头看了看白楚,又看向白临,这两个人,都是死不瞑目。 夏子皎试着抬了抬手,下一刻,除魔剑便飞进了他手中,他没有用灵力,这柄剑却如此听他的话,手中抓着剑柄,夏子皎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圆满感。 本就该是这柄剑来殉他,本就该是这柄剑来跟随他。 他才是,除魔剑的主人。 这念头在脑海中冒出的一瞬,夏子皎吓了一跳,迅速将其平息了下去,提剑转身,最后一眼落在那一对年轻的兄妹身上。 那些愤怒与不平还未散去,可人死如灯灭,他们以生命为代价付出了一切。 如果正义是牺牲无辜的人,那么你们的正义,真的正义吗? 没人回答少年,他只能提着剑,向外一步步走去,身后跟着阿赖耶巨大的蛇身,银白竖瞳竖立在他背后,如巨大的阴影,震慑辟开一切杂乱的空间交错。 少年抬起头,看向天空,石道两旁幽紫色小花还在盛开,而白云与蓝天却变成了一片赤红。 血红的天空,血红的云,笼罩在小世界上方的风景,全都是血红色的。 这是谁的血?夏子皎轻声的问,像怕惊扰到自己的心。 阿赖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创造小世界之主的血。 触怒主上逆鳞,他们这次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多。 少年松了一口气,这次之事比梦境之中还要激烈可怕百倍,殷玄生的身份暴露也比梦境中早,他知道殷玄生很强,自己不需要担心他。 可他还是有些担心。 向外走去,一直走回那个铺满玄黑烈云纹地砖的烈云阁,两道玄铁大门紧紧闭着。 夏子皎抬袖,剑锋指向门扉,试着道:月尘。 长剑一瞬脱手飞出,直直刺去,刺在门扉上那一层层禁制上,那禁制碎如琉璃,一层层裂开,两扇沉重的门扉嘎吱一声,缓缓向两旁打开,缓缓露出了那柄剑。 白家人都见过的那柄剑,他们世代守护的剑。 是除魔剑! 除魔剑大成了! 没人知道烈云阁内部发生了什么,白临与白楚断绝了声音,最后一个传递出来的消息是成了。 之后便彻底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无论如何传音,都没有任何回应。 白楚在得手的下一瞬便被除魔剑所杀,白临心有退缩一心想逃也不敢再向长老多说什么,怕多说多错出去后不好应对。 下一刻,已经支撑不住,重伤甚至濒死的白家众人看着一只纤长素白的手轻轻搭在了剑柄上,握住,提剑,衣袂在行走间摆动,从门内走了出来。 除魔剑在他手上乖顺得就像小孩手上的木剑,丝毫不见上古名剑的锋芒与傲气。 那是一个天生残缺的修行者啊,他与凡人有什么区别? 可是万年来没有人能触碰的除魔剑,此刻乖乖的呆在他手中,任他驱使,听凭命令。 殷玄生站在众人的层层包围之中,这样的车轮战只是为了能拖延一些他的时间,殷退魔站在那一层人群的中央,他的皮肤已经一寸寸龟裂开,裂痕中流动的灵力鲜红如火。 夏子皎提着除魔剑,站在台上遥遥与他对望。 世上只有除魔剑才能杀他。夏子皎将单薄的声线提高了一些:可现在除魔剑在我手上。 那么这世上,没人能杀他了。 少年轻轻笑了一下,是对着远处的殷玄生。 他终于有了一点可以对着无所不能的殷玄生炫耀的东西,他拿到除魔剑了。 这世上唯一可以伤害他的东西,而他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他。 殷玄生看见了少年的笑,那么乖巧的一点笑,软软的又骄傲又温顺,像是在说,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他护在手心里的少年,也有这样独当一面的时刻了。 太一仙君看着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他一瞬祭出本命法宝:退魔!去将除魔剑拿过来! 苏退魔还未至夏子皎面前,殷玄生的剑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苏退魔连连格挡反击,被迫后退了好几步。 他是苏退魔,人如其名,父亲将他在胎中培养成了炎阳烈体,这样燃烧着他的生命与他的理智的炎阳烈体,便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他能成为一把刀,能直指向再次降临的魔神,他生来就是为了等到今天,与魔神战斗的这一日。 这诸天之中,是他的父亲与长辈,是太一仙府供养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长老,他不信,以整个太一仙府的力量,拦不住一个才苏醒不到一年的魔神。 殷玄生,你将仙界看做了什么,这里岂由你放肆! 随着此话落下,他四周光华大涨,太一仙府便是有这点好,根基深底子厚,重伤难以支撑或早已力竭的,总有新的人顶上来,若是单是杀这些不怕死,此刻刀锋剑刃也该砍钝了。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殷玄生。 太一仙府的正义便是以锁灵阵搜刮整个仙界的灵气后自称封闭仙府是为了封存你们自己的灵气?殷玄生早对正义两个字嗤之以鼻了,洗心海里有足够多明目张胆的恶。 十二仙府之中也多的是满腔正义的恶,世人皆恶,正义不过是争权夺利时桌上最好看的那张遮羞布。 嘴上的正义不重要,对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赢,谁输。 夏子皎听着殷玄生的话震惊了一瞬,虽然他早就察觉太一仙府的灵气浓密得不正常,可是还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做到了这种程度。 这岂不是断了整个仙界的命脉,全用来供养他们一家仙府?难怪万年来一直是他们独占鳌头,谁也无法超过他们的地位。 这万年来向来早有人知道过此事,但若敢站出来说,太一仙府必然要叫其万劫不复,如此万年来,一日复一日,人人都习以为常,以为太一仙府定然是个天生不同寻常的仙府宝地。 夏子皎看着他双眸中的殷红之色越发浓稠,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去,阿赖耶护在他身旁,将一切刀兵剑戟都隔绝在了外面。 走到他身边,夏子皎和他并肩而立,除魔剑立在他俩身旁,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久别重逢的激动。 苏退魔看着两人,炎阳烈体正在焚烧他的生命,他生来便注定要焚烧自己,但业火从不是用来灼烧己身的,业火焚烧仇敌。 夏子皎看着他脸上越来越可怖的龟裂,和那些龟裂下如火的灵力,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炎阳烈体是用来杀人的。 他的双眼血红,一声怒吼之下,更多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最终凝结在拳上,向上,向前,成了焦灼暴烈的一拳,这一拳足以让一切破碎,让一切成为齑粉。 夏子皎慌张了一瞬,侧头看向殷玄生,下一瞬便被身旁的人搂进了怀里,带着轻轻一跃。 数十个长老的压制,都没能将他俩困在原地。 炎阳烈体烈体的确是用来杀人的,夏子皎看着苏退魔的模样,提醒他,或者说警告他:你再这样用那些招式下去,你会先死。 在我死之前,你们会先死。 殷玄生搂着少年腰肢稳稳落地,他知道这些人在侥幸,如果现在杀不了他,之后就更不可能了,他们把这当做了最后一战,也是他们唯一有机会能赢的战斗。 但,没人能赢。 太一仙君的手在颤抖,他并没有力竭,但他感觉得到,自己撼动不了殷玄生,这是灭顶的恐怖,殷玄生才修炼多少年?便能有这样深不可测的恐怖修为? 太一仙府已经折损一大半的长老了,其中不乏临阵退缩已经跑了的。 而那两人,他目光看过去,一人是魔神转世,一人做了除魔剑的主人,此等重压之下令人窒息,可他不敢退,退了,从此仙界便再也没有太一仙府了。 阿赖耶看着这个画面,竖瞳动了动,忽然想起来,这画面这么让人觉得熟悉,数万年前,他似乎便见过这样的并肩而立。 第25章 他简直是对他顶好。 夏子皎的目光穿过众人, 最终目光落在那人群后的太一仙君身上。 他站在众长老与苏退魔身后,衣袂被风猎猎吹起,父亲曾经对他说过, 太一仙君是一个有仙人风骨的修士,他结起镇魔手诀,与整个仙府力量相连,无数灵气从地脉下涌向他,若是寻常魔修, 在结界之下即刻便要魂飞魄散了,但对于殷玄生而言,这样强大的阵法似乎只能微乎其微的削弱掉他一部分力量。 布下这个局, 把一切变成这个模样,无论是梦境中的前世还是现在,太一仙君才是一切的根源。 夏子皎侧眸看向身旁的殷玄生,前世他还是魔神时受八大家族封印, 最终不得好死,早在万年前他身死那一刻,便注定了今日八大家族, 都要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仙界八大家族与十三仙府之间盘根错节, 若一个人要对八大家族宣战, 无异于是对整个仙界宣战。 夏子皎抬手,除魔剑的锋刃指向太一仙君, 下颌微抬。 他会站在殷玄生身旁,就像殷玄生会无条件保护他一样,他们的命,在那纸婚契上,在那根红线上, 笔墨落下,红线成结,都已经被系在了一起。 我,是他的未婚夫,我会像他保护我一样保护他。少年的声音清润明丽,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无比清晰的一字一字传开。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笑话,除魔剑的主人是魔星的未婚夫,除魔剑苏醒了,最终成为了保护魔星的神器。 这对于万年来始终信仰着除魔剑是唯一能杀死魔星的圣剑的众人,简直是信仰的崩塌。 说完这句话,夏子皎感觉到殷玄生的手轻轻落在了他发顶,他们之间本就差着大半个头的身高,殷玄生的动作那么轻松,以至于他分不清殷玄生到底是在安抚他还是在做什么。 那手很温柔,大概从没那么温柔过,落在他发顶轻轻摸了摸,夏子皎侧眸看向他,便看见他收回手,向前踏了一步走到了前方。 我来就好。殷玄生的声音依然冷冷淡淡的,目光看着前方的众人,他的少年是最干净的花朵,这些血液里淌满肮脏欲望的人,没有一滴血配沾染在少年的指尖。 分卷(18) 太一仙君脸色一变,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先祖,做不到再次封印魔星,上古时期世界灵气充沛,魔星出世所向披靡无人能挡,这样的情况下先祖们依然做到了封印魔星。 而现在他们面对的是能力被分裂成八份尚且没能完全恢复的殷玄生,便已经被溃不成军,将要支撑不下去了。 难怪 难怪先祖们要将他视为仇敌,此等睥睨众生,俯瞰仙界如蝼蚁的修士,这众生,这仙界,谁能容得下他。 殷玄生抬手,指尖微动,正死死压制着苏退魔的寒剑倏地飞回他身前,只留下苏退魔骤然放松后力竭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裂痕又扩大的一块,直直裂入眼眶。 殷玄生在等,等剩下的七大家族中人受太一仙君召,带着各自守护的圣物前来。 可惜,那七大家族似乎不打算赴这场同舟共济了。 苏钦辰。殷玄生唤太一仙君的名,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他身上,有关于八大家族,有关于除魔剑,他并没有太多的爱恨,这些是他前世的故事,是早已定好的因缘,这些人从他身上取走的东西,得到的道运,血脉的延续与传承,都要由他来结束这个因果。 唯独这位仙君,想要炼了他的阿潜。 很敢想。 殷玄生抬起手,掌下魔气聚集,黑色魔气如雾涌,凶煞戾气让人胆寒,其中还隐隐缠绕着几缕红光,仅仅只是感受到那样的气息也让人心颤。 下一刻,他手指张开,那柄寒剑如风掠出,剑锋在风中割裂出一道划痕,剑刃闪过一瞬银光,没有一瞬,当即便到了太一仙君的面前。 苏钦辰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冷汗一瞬全都冒了出来,这样绝对的强大,叫人如何不惧,叫人如何不恨! 世有天道,他却逆天道而生,他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可他,就是存在了。 苏钦辰身形迅速向后退去,太一仙府没人敢动,如果他们去帮了太一仙君,面对殷玄生毫无抵御岂不等同于引颈受戮? 他们没动,苏退魔动了,在寒剑掠去的一瞬,他也奔了过去。 殷玄生冷眼看着他,并不打算背后取他性命,他本就活不长了,一个生来就注定要燃烧生命换取力量的修士,被父亲放在了祭坛上,此刻还想要救他的父亲。 苏退魔十指张开,虚虚抓住了那柄寒剑,像抵着千斤之力,用尽全部力量抵着直直指向自己的剑尖。 直入眼眶的裂纹又扩大的一分,从眼头贯穿而出,这样的炎阳烈体,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一个人了,只能听见他咬紧的牙关中挤出的字,那双眼睛如此可怖的看向前方的殷玄生。 我是苏退魔,我生来便是为了杀了你! 殷玄生指间微抬,甚至没有看向他,他转过了身,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他身后少年的视线。 他在抬手侧身的一瞬,寒剑以不可阻挡的万钧之力向前掼去,一瞬击破他的防御,他一层又一层燃烧着的灵力,刺进他的胸口,他随着那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向后飞去。 摔落在地,鲜红如火的血液滴滴答答斑驳洒落。 苏退魔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却只有血液不停从咽喉从涌出。 父亲。他目光向四周看去,最终找到了那个身影,眼神开始慢慢涣散:你说过我能赢过他的。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说的,他说他能赢过魔星,他是能打败魔星的希望,因为魔星难遇,炎阳烈体也难寻,他是太一仙府的希望,八大家族的希望,十三仙府的希望。 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比不过魔星,明明炎阳烈体也是千年难遇的珍奇体质,为什么他样样都不如殷玄生,连那个少年他也得不到。 苏退魔的眼神有些涣散了,看着被殷玄生挡住的身影,他知道,那个少年就在殷玄生的身影后。 他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一切都漂亮,好想好想得到,来人间一趟,至少,得得到一点好东西吧 父亲苏退魔艰难的张着嘴:我要夏子皎,让他陪我 话还没说话,寒剑陡然一震,发出一震杀意,生生断绝了他最后一丝的生机。 殷玄生眼眸冰冷到了极点,看着苏退魔与苏钦辰,其中的杀意沸腾。 阿赖耶听了苏退魔的话都打了一个冷颤,银白竖瞳微微转动看了看自家主上又看了看少年。真敢说啊,苏家不愧是数万年来仙界第一家族,心一个比一个高,胆一个赛一个大。 退魔,退魔苏钦辰心如刀绞,颤抖着看着躺在地上的长子,这是他的长子,他一生所求便是能打败魔神,其中艰险外人又如何能知道,纵然惊才绝艳,也终归不过是修仙之途上的寻常人,为了与魔神对抗,他将还在胎中的长子强行练成了炎阳烈体。 纵然后来让二儿子做了守星,但他始终最对不住的,还是他的退魔。 他的退魔死了,还如何退得了魔。 苏钦辰摇摇晃晃的转身,目光沉痛的看向殷玄生,屈膝,缓缓落地,衣袂抖开。 我认输,太一仙府认输。苏钦辰紧紧闭上了双眼,一字一字落下,每个字在他口中都犹如有千斤重。 他要活下去,让太一仙府传承下去,让先祖的基业得以保存,要杀了这颗魔星,即使杀不了魔星,只是也要将夏子皎送去陪退魔。 他为退魔做得太少了,他该有些父亲的样子的。 殷玄生微眯起眼,抬眼看向虚空之中,那道空间的波动横纹中,一个身影骤然飘落,一身白衣道袍翻飞,落在了苏钦辰的身后。 他垂眼,看了看地上的苏退魔,神情无悲无喜,甚至有些感慨之意:退魔终于解脱了。 殷玄生看着他,淡淡道:苏不愿,你不是闭关,号称不管太一仙府任何事吗。 道尊苏不愿,与太一仙府歃血为盟相互守护的七大家族见势不对不愿赴这场约,而号称不会管太一仙府任何事的苏不愿却出现在了这里。 苏不愿抬眼:我来给苏家收尸,你也可以考虑把我一起杀了。 殷玄生看着他:你不是苏家人。 我的确不是,在修得玄九星相术时我便知道,八大家族所有直系血脉中都有你的诅咒,他们注定要死在你手中。 苏钦辰睁开眼,几乎有些激动的转头看向自己的苏不愿:兄长,兄长你来了。 不必叫我兄长,你自小便没叫过我兄长,不用强求。 殷玄生指间微抬,目光看着苏不愿,下一刻,寒剑破空,贯穿了苏钦辰的胸膛。 他向后倒去,倒在了苏不愿的脚边,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抓住了苏不愿的靴子:兄长为什么 苏不愿静静看着他,依然无悲无喜,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殷玄生无情绞断了他最后一丝生机,连带着神魂俱碎,抬手召回寒剑。 看来苏不愿的确不是来救人的。 仙尊还要为谁收尸,我一并杀了。殷玄生说这话的时候并不乖张,只是淡漠,这座仙府,本就该覆灭了。 不用了,我只管苏家人。苏不愿抬手一挥袖,苏钦辰与苏退魔两句尸.身便消失在了原地,他负剑转身,道袍如雪,沉默的来,又沉默的走。 还留在原地的长老绝望又毫无希望的看着他:仙尊,仙尊为我们主持公道,此事天理何容,有失正道啊! 他在一众呼声中,一言不发的离去,只留下一群秋后蚂蚱。 夏子皎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原来传说中的仙尊竟然是这种脾性,原来殷玄生竟然这么狠厉。 苏钦辰已经双膝跪地认输,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出手了,一剑夺命,连神魂都全数碎在了剑下。 不对,他本来就是这样狠厉的人,是哪里来的幻觉认为他其实很温柔? 应该是他落在他发顶上那一下轻轻的抚摸,一路上纵着他的无理取闹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不管什么都会听他的话,下船牵着他的手,抱着他走过打滑的屋檐。 夏子皎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不止是人不坏,他简直是对他顶好。 第26章 不会有人打扰你。 夏子皎抬起手, 看了看自己的指背,素白的手指上什么都没有,但从烈云阁内走出来之后, 无名指上细微的牵连感又出现了,那样似有若无的感觉,微妙的一点点牵动心弦。 想着想着,少年听见一声咕噜的细微声音,从自己的衣服下面, 肚子里面传出来的。 烈云阁外本就一片安静,苏不愿走后太一仙府众人更是一瞬失去了声音,全都噤若寒蝉。 少年肚子发出的声响虽然轻微, 但在场的众人谁不是一方大佬?听见这个声音响起,烈云阁前一瞬变得更加安静。 安静得几乎有些恐怖。 夏子皎耳廓发红,不好意思的按住了肚子,抬眼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 灵脉半封之后他的身体本就已经接近普通人的状态,今日吃的第一餐还是起床后的一些早膳点心,叫他如何不饿。 余光再偷偷看向殷玄生, 便看见他正朝自己走过来。 我夏子皎提着除魔剑, 感觉热度上升, 从耳廓不断的蔓延,已经蔓延上了脸颊。 在这样风卷残云的战场, 魔神出世,大杀四方,他站在魔神的身后,肚子饿了。 殷玄生已经走到了面前来,看着少年泛起一层薄红的脸颊, 从耳廓一路侵染红色,一路延伸到耳垂,那颗小而圆润微鼓的耳垂也成了薄红色。 走吧。殷玄生转身淡淡道。 去哪里?少年问。 四下无声,几乎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众位力竭的长老在衣袖中压制着自己颤抖的手,站在一旁祈祷自己能原地消失,或者变成一尊能被忽视的石像。 没人敢动,直到少年和青年的身影走远了,他们才敢回头,余光看了过去,两人并肩走着,青年的步子要大一些,他刻意放缓了一些等着少年走上来,少年步子小,便刻意走快了一些,行动间衣袖随着步伐晃动,像只小鸟扑棱翅膀似的追在殷玄生身旁。 得救了 * 夏子皎一路跟着殷玄生往外走,本以为他要去办新的事,结果没想到殷玄生直接带着他出了太一仙府。 与来时慢吞吞的走过不同,有殷玄生带着,两人不过转眼之间便站在了玄风城太一仙府的堂口中。 这里依然还是之前的模样,一重又一重的精致阵法契合梁柱穹顶,灵气形成的星云一般淡淡的白色弥漫在四周,与之前不同的是,太一仙府的门打开了。 门打开了,便是禁制打开了,数万年来一直被封闭在太一仙府中的灵气顺着出口争先恐后向外涌,冲撞在内殿中,连用以封闭防止灵气外泄的阵法都开始隐隐变形。 夏子皎摇晃了一下,在强悍的灵力流中差点没站稳,下一刻,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小臂,将他拉向内侧。 少年躲到了殷玄生的背后,看见他抬起的手,指尖虚空一触,那层层苦守着最后一道门的阵法轰然破开。 喷薄而出。 灵气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便犹如一道瀑布冲破石道,两人站在其中,强大的灵流从身旁经过化作狂风,夏子皎只听得见衣袂被吹出猎猎风声,摇晃中一把抱住了身前的人,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吹跑了。 殷玄生似乎怔了一下,旋即回过身来,展臂揽住怀中少年,将他护在自己怀中。 夏子皎低着头,只觉得浑身都难受,殷玄生手掌贴上他的后背,一股灵力顺着炙热掌心缓缓注入进督脉。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玄风城中,耳边的风声全数消失了,夏子皎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出去,发现玄风城上犹如破了一个洞,灵力源源不绝从裂口中喷薄而出。 天上乌云蔽日,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云后的光亮。 玄风城中狂风大作,道上空无一人。 无数修士站在房脊之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变故,纵然灵气于他们而言十分宝贵,但他们也不可忽视一个事实。 天,塌了。 天变了。 那是第二个裂口,夏子皎有些惊讶的看像殷玄生:为什么那里也会破? 苏不愿做的。 哦夏子皎了然的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没有很懂,对于苏家,对于苏不愿,他都不够了解,收回神来打量了一眼周围,雕梁画栋,四周视野极好,防风结界四立,这是一座摘星楼。 殷玄生曲指,在桌上轻叩了两声,一位小二战战兢兢的端着菜牌走了上来。 这座摘星楼在玄风城平日多是用来赏景饮酒游玩,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接待,小二见多了修士来往从不紧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魔星出世了啊! 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摘星楼最高层,外面的修士都惊慌成什么样子了,他俩半点没放在心上般,众多仙府,八大家族的人都来了玄风城,都在这玄风城里观望着情况的。 不止半个修仙界来了,他听老板说,恐怕半个洗心海也来了。 他瞧着这两位,尤其是穿玄黑衣衫的这位,就像洗心海来的,只是淡漠坐在那儿都让人腿肚子发软。 两位公子,可是要吃什么。小二尽量不让自己声音打颤,自从魔修被驱赶至洗心海,仙界与魔界便有了一条不可跨越的界线,虽然时常有魔修走出洗心海,但十三仙府在各自管辖内严厉盘查,一旦有魔气出现,有魔修伤人,必然是要将其捕杀的。 但现在不同了,魔神出世了,往后无论仙界还是洗心海,恐怕都要任由这些魔修来来往往了。 夏子皎探过头去,小二还未将菜牌放下,他已经先看了一半了,随即指头点过好几个牌子:这些吧,再上一些玉雪糕,牛乳茶,水晶冻。 少年点完侧过头去问殷玄生:玄生你吃什么? 玄生。 叫得越发熟稔了。 殷玄生看着少年掰着指头点菜的模样,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里有了一丝柔软:点你喜欢的就好。 那就这样吧,你跟着我吃。夏子皎听他这样说,嘴角忍不住微微得意的翘起,努力掩藏也压不下去,结束了点菜,夏子皎莫名感觉有些紧张,后背微微紧绷的坐直身体,躲开了殷玄生所在的方位,侧头看向摘星楼外。 离开太一仙府,殷玄生筹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应该不是只是因为他肚子饿了而已吧。 分卷(19) 夏子皎睫羽微颤眨巴着,几乎都有些心虚了,看着外面的修士震惊的里于狂风中,随后一部分接受了现实,在灵流中结印打起了坐来。 另一部分跃过屋檐,聚在一起似乎在说些什么,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震撼到惊惧的表情。 他们在说什么?怎么都变成那种表情了? 夏子皎立马想到谓藏一切,便能知一切。 阿赖耶,他们在说什么?很精彩的样子。 默默出现在桌面一角的阿赖耶:拿他去听墙角听八卦,不合适吧 竖瞳微动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主上,阿赖耶将自己的身子盘得紧了些,麻木复述:他们在说,殷玄生竟然就是魔神转世,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这可怎么办才好。 无论玄生是无情剑还是魔神,都不是他们能比肩的人物,他们发这个愁做什么啊。 阿赖耶沉默了整整三秒,一瞬大彻大悟,明白了人和蛇的区别。 瞧这孩子,多会夸人,还说得满脸天真,给他整惭愧了。 少年说得真挚,发自肺腑,甚至有一丝自己都没发现的仰慕。 殷玄生看着少年澄澈明亮的眸子:阿潜。 嗯?夏子皎转过头来望向他。 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澄澈的映着他的身影。 殷玄生眼底有了笑意,浅淡的笑意微冷,却是真实的存在,殷玄生最干净的时刻,大概就是映在少年眼中的这一刻。 累吗。 夏子皎听他这样问,紧绷了许久的后背终于松了下来,骄矜的,不好意思的,微微抬起下颌,点了点头。 他今天拿到了破魔剑,他站在了殷玄生的身旁,他还扬言要保护殷玄生,他好像一下成了一个厉害的人物,便不再适合呆在殷玄生身旁嘟囔这嘟囔那了。 殷玄生这样主动问,他才卸下悬着的那一丝紧绷。 那个石道好长,走过去又走回来,感觉一直在走都没停过。夏子皎开始认真的嘟囔。 阿赖耶:在麻了和学到了之间反复横跳,再一看少年一脸委委屈屈又认认真真的模样。 服了。 殷玄生认真听着少年的嘟囔,菜已经陆陆续续端了上来,他垂眼整理菜碟,将少年这几日吃得比较多的菜推到少年面前:吃完饭换个地方休息一会。 嗯,不过这么一会大家都知道魔神是你了,那待会来找我们麻烦的会不会很多?夏子皎悄悄叹了一口气,想到梦境之中,殷玄生登顶魔尊之路铺满了皑皑白骨,无论是仙界还是洗心海,他们臣服于殷玄生,不甘心的人却太多了,虽然这些人最后都魂飞魄散在殷玄生手中了,但都一个赛一个能找麻烦。 殷玄生看少年悄悄叹气的模样,他眼睑微微垂下,似乎觉得自己藏得很好,柔软的睫羽覆下,唇角微微抿起。 少年过往长在赤云仙府护佑之下,半点腥风血雨都未曾沾过身,殷玄生眼眸微微暗了下来,眼中漫过几分若有所思。 不会有人打扰你,这几日好好休息。 若是想要将这朵花挪到自己的院落里来,便要给他与过往一样的环境,甚至更好。 若是想要让这朵花再也离不开他,便要让根系长进他的身体里,让他成为他唯一的供养。 殷玄生抬手,将放在自己手边的虾饺夹了一只,轻轻搁进少年的碟子里,他看少年目光瞄了过来,盯着虾饺看了两眼,但没好意思把筷子伸那么远。 少年腼腆露出一点笑容,夹起虾饺咬了半只,掩不住脸上的满足。 少年灵脉被封之前,平日里只吃一些补养灵力的糕点,现在虽然要一日三餐正常饮食,但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只是细嚼慢咽,吃了菜要吃糕点,吃了糕点要吃果子,吃了果子再喝茶,半点也不亏待自己。 待到吃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那灵力还在泄露,源源不断的向外喷薄,灵力引起的狂风还没停止,夏子皎探了个头出去,被狂风吹得要站不住,迅速又缩了回来。 回头看,殷玄生就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这样傻乎乎的举动。 夏子皎暗暗撅了撅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下一刻,面前的景色便已经天旋地转,夏子皎站稳了身子,目光看出去,四周一片朦胧水雾,水雾中寿石绿松隐约浮现,花树沿途茂盛而开。 脚下道路埋有的灵玉矿石,踩在上面便是一阵温润的暖意,向前走,那温暖水雾便到了尽头,原来是个天然的地火灵泉,用来休养生息,洗去疲劳是最好的了。 第27章 他有足够的耐心。 水雾湿润, 带着温热的气息升腾在空中,夏子皎已经泡进了水中,他将外衣除去, 穿了一层薄薄的雪白里衣泡在水中,灵泉池并不深,水刚好在胸膛上,水波随着呼吸微微晃荡。 里衣湿透了,领口微张露出一点雪白的锁骨, 上面沾着一颗细细的水珠,欲坠未坠。 地火灵泉本就是温补之水,灵气充沛, 加上地脉紧靠太一仙府,灵气更是充足到了极点,夏子皎本来因为不安微微紧绷的身体,一泡进水里便彻底松懈了下来, 懒洋洋的浸在灵泉水中,每个毛孔都被灵泉水的温热灵气熨开。 花家上下一片震荡,他们世代居住在玄风城外, 虽然人丁逐代渐弱无法自立仙府, 但与白家世代守望, 便如同唇与齿的关系。 如今白家的消息已经彻底断了,太一仙府中唯有残存苟活的一位长老逃出太一仙府途经了花家, 在他们辖境中歇息了片刻,那长老吓破了胆,不肯多言,只道让他们快跑,便急匆匆走了, 像是生怕被什么追上一样。 花家几支血脉聚集在一起,正在商议此事,太一仙府之中也有他们的先祖在其中接受供养做仙府长老,此次太一仙府一传出消息,他们便知道不妙了,不敢让家族中后辈前去,缩在玄风城外观望了一天。 此刻太一仙府两道灵气泄露的口子还在往外喷薄着灵气,苏家与白家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在这场魔神复生中,竟然就像蝼蚁一般,一股大厦将倾的气息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不,不是大厦将倾,大厦已经倾了,已经倾到他们面前来了,高山已崩,他们或许马上就要被席卷进去了。 众人相对无言,惊栗中连要说的话都消失在了嘴中,只有眼中无尽的恐惧。 静室外传来猛烈的叩门声,门一推开,是花家公子满脸惊惧的望向他们:地火灵泉的位置,有魔气。 如今洗心海中不知道出来了多少魔修,此刻地火灵泉的位置有魔气,能是什么好事情,何况殷玄生已经出了太一仙府,此刻没人知道他在哪。 那么他便可能在任何地方 花家上下,满座皆悚然。 罢了花家家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几近绝望:只会是他,不会是别人,纵然衰弱,我们也是古八大家族,他怎么会不来,去。他陡然拔高了声音,掷地有声:去将长生琴请出来。 花公子站在门外,望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您要做什么,长生琴我们花家已经守护了数万年了 勿要多言! 夏子皎浸泡在灵泉中,已经觉得有些热了,便让殷玄生抛了道冰符进水中,灵泉的温度略降了降,他浸在水中舒了一口气,又满意了许多。 阿赖耶在薄雾中走来,远远站在山石处,离灵泉保持着一段距离,夏子皎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道:主上,花家在外面求见。 地火灵泉由花家守护建造,外围由山石阵法封闭,做得宛如蓬莱仙境,丝毫无凡俗匠气,一层一层的山石花树阵法封闭,却比寻常殿堂窗檐还包裹得紧,夏子皎听阿赖耶这般说,却并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有些茫然。 花家好像也是八大家族之一? 原来是来这里取东西的。 地火灵泉外,花家众人,宗支与旁系几支血脉共一百三十七人,家主双手捧琴,跪倒在地,白衣相伏,成了一片海。 花家,前来归还长生琴。他的声音在颤抖,没人能逃得了,所以他只能赌,赌殷玄生会不会放他们一马。 夏子皎趴在灵泉池边,眼巴巴的看着雾气中的阿赖耶:阿赖耶,花家可有懂案扤的。 案扤便是按摩,阿赖耶在雾气中沉默了一瞬,竖瞳控制着尽力不挪动看向主上:你要按哪儿。 脚。 阿赖耶彻底沉默了:想必是没有的。 有也不能有,阿赖耶选择转身出去了,最近主上和夏子皎呆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能站多远站多远,这娇气包不好惹,主上也不喜欢别人靠近这个娇气包,无声无息的占有欲简直浓烈到能让旁人窒息。 少年还趴在池沿,清粼粼的温热池水下,是一双赤脚乖巧的摆得整整齐齐,随着跪坐的姿势被压在臀下,足跟雪白,窄而瘦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脚掌脚趾,被泡得微微泛粉的脚趾正因为要求得不到满足而微微蜷起。 哎?阿赖耶。夏子皎看着阿赖耶就这样走了,转身回到原位,低下头想要不然自己揉揉算了,反正泡了这么一会酸疼已经缓解了大半。 水声微响,带起阵阵涟漪微微荡,夏子皎抬起眼,殷玄生正从水雾中走来,水雾散开,他的眸子一片漆黑,看不见底也捉摸不到其中的情绪。 殷玄生目光微垂,少年衣领微敞,锁骨上那一滴水珠随着少年惊颤的呼吸,一瞬坠落。 做什么夏子皎听见自己声音都弱了许多,轻易便散在了水雾中。 殷玄生在他面前半蹲下,看着少年浸在灵泉中的赤足:脚疼? 一点点 殷玄生握住了少年脚踝,放在自己腿上,沾着水珠的赤脚几乎有种半透明的白皙,他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少年的脚,指腹按压在少年脚底。 夏子皎缩了一下,痒得下意识想要将腿抽回,殷玄生抓着他的脚踝,抓得很紧,甚至紧握得有些疼。 他指腹上布满了薄茧,粗粝的触感让夏子皎有些不自在的挣了挣。 你你要按就好好按。指腹压在脚掌上这样不徐不疾的,压着他痒痒肉了,少年咬了咬唇,别开头不再看他,后知后觉明白殷玄生是在不悦。 他们既然已经有了婚约,便不该在洗澡的时候再叫人进来,哪怕只是伺候的人,在山居时,他都没有冒犯他一眼,想必在他眼中,肌肤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殷玄生垂眸,看着少年雪白的赤足,薄软的雪白里裤随水波向下滑了半截,露出一截紧致修长的小腿,软玉浸水,蒸腾出一丝少年身上淡而清浅的药香。 少年手撑在池底微微动了动,挪动了一下腰肢,抬脚将另一只赤足轻轻在他膝上搁下,几乎有些骄纵的伸直了腿,脚尖落在殷玄生衣衫上,踩在他胸膛下,腰腹之间。 殷玄生眼眸暗了下来,衣衫下,腰腹一片紧绷。 那你便按吧。 少年微抬下颌,神色并无挑逗之意,只是将一双脚伸进了他的怀中,微微紧张,却姿态安然,像是要将自己交给他。 但现在的少年,还并不明白自己需要给出多少才足够。 他要少年,这般心甘情愿的,一点一点,全数都将自己交出给他。 世上最磨砺心性的便是无情道。 他有足够的耐心。 靠近,俯身,在少年的额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看着少年怔忪的神色,淡淡垂下了眼。 夏子皎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吻过的额角,感觉很微妙。 有些紧张,很想从这里逃走。 可是心跳却漏了一拍。 他们是未婚夫了,亲一亲额头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 花家一百三十七人跪在地火灵泉外足足一个时辰,才看见一道身影从雾中走出来,待到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人。 殷玄生怀中还抱着一个少年,他带着面纱,微蜷着身体靠在殷玄生肩头,十分慵懒闲适的模样。 夏子皎在灵泉中泡了许久,筋骨都泡开了,懒洋洋的身体发软,殷玄生用灵力为他揉了揉脚底地筋,脚掌被他指腹轻轻摩挲过的地方还泛着酥麻的痒意,他便更不想自己走路了,懒懒靠在了殷玄生怀里。 出了地火灵泉外,夏子皎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一圈,外面怎么跪了这么多人? 他扭头看向殷玄生,殷玄生神色平静,似乎对此没有任何感触,八大家族在他眼中,大概全都是死.人。 夏子皎又转过目光,这次注意到了那群人最前面,被一双手捧起的七弦白玉琴,通身白玉雕成,色泽莹润通透,七根黑色琴弦紧绷,散发着摄人的气息,看了一眼便将人的魂魄牵引过去了一般。 那是八件法器中的其中一个? 殷玄生的目光淡淡落在那把古琴上:长生琴。 夏子皎目光好奇,殷玄生便抱着他走近过去,回头看了殷玄生一眼,见他似乎没有要将自己放下的意思,便微微探出手去,指尖没能够到琴弦。 少年被殷玄生抱在怀中,究竟是何等宠溺花家家主自然看得出来,当即托高长生琴,琴弦不高不低,正在少年指尖下。 夜风包裹下,几声高低错落的弦音荡开,少年发丝微乱,随着衣袂轻晃在空中。 花家家主抬起眼,掩不住满眼的震惊,他看着少年,一时甚至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长生琴数万年来,都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先祖说,这是一把哑琴。 原来这从不是哑琴,它只是在等这个少年,等了数万年。 而下一刻,他便将头低了下去,因为殷玄生的眼神淡漠而冰冷的扫了过来,他便明白,他不该抬头看这个少年。 殷玄生看着面前这把琴,这把琴里有他八分之一的力量,还有他曾经的魂魄碎片,这把琴里封的分明是他的一部分,等待着的,却是他的阿潜。 他的前世,这般深情,这般爱着阿潜,似乎是要将他比下去一般。 殷玄生念头微微一动,长生琴便消失在了花家家主手中,至于这一百多口花家人,他垂眼,看着怀中少年动了恻隐之心眉眼柔软的模样。 夏子皎看着下面跪倒的一百多人,卑微至此,也只是为了求条活路,过去他们一位先祖做过的事,如今得他们满族血脉来偿还。 但他没有言语,这是殷玄生的事,过去被裂尸封印的不是他,留下诅咒必然收回的也不是他,这是魔神与仙界的恩怨,他沉寂了数万年才得以再次聚得魂魄一片降生世间,这些苦痛不是他经历的,他怎么能劝他放下。 分卷(20) 夏子皎眉头微微蹙起,几乎不忍看了,下一刻殷玄生抱着他转身,声音淡淡从上方传来:你族直系血脉我要七人。 已经转过了身,夏子皎的视线被殷玄生宽阔的肩挡住,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七道黑气从身后飞出,缓缓注入殷玄生后颈,殷玄生的眼瞳微微泛起一丝血腥暗红,转瞬便又平息了下去。 那是诅咒的恶气。 身后传来花家人颤抖的声音:谢魔神宽恕。劫后余生。 夏子皎诧异的看着殷玄生,是因为他吗? 因为他不想看见花家血流成河,所以放过了花家吗? 夏子皎心跳得快了许多,魔尊会为他杀人,可是魔尊为什么会为他放人 下面我们去哪里?夏子皎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尽力让自己胸膛里涌动的想法平息下来,蜷在殷玄生怀抱里,感觉夜风越来越大了。 找地方睡觉。殷玄生答。 ? 唔是要去八大家族的下一家睡觉吗? 星辰在夜色中铺开,蜷在殷玄生怀抱里,感觉夜风越来越大, 天色的确晚了,这场风暴还没平息,殷玄生身周展开一层结界,将少年包裹在了怀中。 阿赖耶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这一幕,依然感觉有点熟悉,忍不住挠了挠头,虽然想不起来,但是前世的夏子皎可是能和他主上站在一起的人物唉?怎么会要他主上这样抱来抱去。 他稍微想了想。 呵,人类。 第28章 魔神怀中抱着的可是 夏子皎本以为两人星夜兼程的下一站会是八大家族中的某一家, 垂眸看向四周的风景,玄风城外是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水流平缓两岸广阔, 虽然是城外,但玄风城终究是玄风城,即使是城外,人烟也并不稀落。 广阔河面上,浮着一艘又一艘画舫, 星辰相映,烛光壁影,落在水中融融一片, 星辰与烛火冷暖融成一片,夏子皎盯着其中最漂亮的一艘画舫看了两眼。 这是哪家?夏子皎问道,目光疑惑的看向水面,八大家族的人都不跑的吗?还在这画舫上赏景呢? 夏子皎正想着, 前方的光线便亮了起来,黑暗水面上,一盏又一盏红色莲灯亮了起来, 从近到远, 少年仔细一看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莲灯, 才发现这些不是绢纱制成的莲花灯,是水中方生出来的红莲。 远处的莲花还在一朵一朵绽放, 借着莲灯光辉隐约能瞧见花苞从水面钻出,缓缓长大,绽放,现出可怖血光。 这是血莲?夏子皎有些吃惊的掩了掩嘴,世间魔物许多种, 诸如阿赖耶,诸如阿赖耶的业孽彼岸花,除此之外最厉害的便是八寒血莲,据说一朵花便集了万千冤孽怨血在其中,夏子皎过往只在书上看过,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那花一朵一朵的开,阴寒之气升起,虽然隔着殷玄生的防护阵法,但夏子皎还是感到隐隐的寒意。 血莲一路盛放,直抵河面中央的一座画舫,一个身影站在画舫上眺望而来,长衫飘荡在风中,唇角隐隐含笑:恭迎魔神。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围绕在江心的几座画舫上也传来几道低沉的声音:恭迎魔神! 血莲火光大盛,映照两岸,夏子皎才看见两岸影影绰绰,黑暗中不知是鬼影还是魔徒跪倒了一大片,头颅却依然扬起,掩不住脸上的蠢蠢欲动。 洗心海中的魔修,倾巢而出,来玄风城了。 他们仰着头,几近贪婪的看着他们的新主人,曾经的天才无情剑,传说中的魔神再临世间,像渴望主人血肉的鬣狗。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夏子皎张了张嘴,对了,殷玄生是要当魔尊的,往后,他会改名无妄,会踏碎仙界,这世间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个玩物,碾碎万千修士的血肉都不足以换得他满意的多看一眼。 修得无情道,证来天魔身。 这便是魔尊殷无妄往后的人生,他将活在这片魔域里,无论他登顶多高的至尊之位,去到六界的巅峰,也只会将他所在的地方都变成魔域。 他修无情道,学正道经学,却是魔神转世,这是他无法阻挡的命运,但即使如此,那些血莲还是让夏子皎感到一丝冷,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身前人的衣襟,微微用力的指节有些泛白,抬起眼的一瞬,对上了殷玄生的双眸。 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一览无余。 下一刻,血光骤然熄灭,江面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清冷,那一朵朵黯淡下去的血莲,被拦腰斩断,断口锋利而整齐,一朵又一朵无声无息的沉入水中。 江面沉默了,两岸也沉默了,他们甚至没看见殷玄生拔剑,但殷玄生就斩断了这一百零八朵血莲。 他似乎,比他进入玄风城之前更强了。 河岸漆黑,夜风寂静,只有站在画舫中央的身影默默矗立着,半晌才传来他含笑的声音:魔神不喜欢可以直说,何必毁我血莲。 碍眼。 那人默然了一会,旋即淡淡道:魔神恕罪。 那人还站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个轮廓,穿着一身宽大衣袍,广袖宽袍流云绣带飘散在夜风中。 旋即又听见那人的声音道:魔神怀中抱着的可是夫人? 夏子皎: 夏子皎向内偏了偏头,默默把脸藏了起来。 那人站在甲板上,看着魔神怀中的少年细微躲避的动作,嘴角的弧度又扬起了一些,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六界第一美人,夏子皎。 六界至尊,配六界第一美人。 强大如斯,有根软肋总是好的。 殷玄生看着甲板上的男人,眸光淡淡的投了过去:退回洗心海。说罢抱着少年转身。 魔神当真如此想。那人盯着河岸旁两人的身影。 退回洗心海,或者留下,做我的敌人。殷玄生道。 身后的窃窃私语如海,一瞬全数淹没,沉默得只有江水波涛的声音。 魔神在向他们宣战。 殷玄生继续向前走,随着两人的经过,惊动流萤飞出,四处幽光点点,少年在他怀中仰起头,伸出手指虚虚点了一下离自己很远的一点幽光,就像遥遥点着星星:哇 殷玄生垂眸,看着少年惊喜浅笑而明媚的双眸,他不是来这里接受众魔修的朝拜的,仙界是仙界,洗心海是洗心海,纵然魔神出世,这天下也不会是洗心海的天下。 夏子皎仰头看着漫天流萤,梦境之中,殷玄生收服了洗心海,六界都成为了他的掌中之物,他分明是要当魔尊的,但是他此刻又让洗心海众人退回洗心海是什么意思? 夏子皎踌躇了两秒:玄生你不想当魔尊吗,他们都是来朝拜归顺你的。 殷玄生的脚步微微一顿:若是以往洗心海也算一个好去处,但我有了其他想去的地方。 夏子皎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他脑袋被殷玄生似乎不想当魔尊了这件事有点弄浆糊了,想法都混乱在了脑海里,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山居了。 依然是那张熟悉的宽阔大床,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熟悉的淡淡熏香。 今晚在山居休息是吗?夏子皎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松开了,脸上的表情也柔软了许多,眼睑微微垂下,一副小兽回了自己窝里的松懈模样。 如果殷玄生真的带着他去八大家族的下一家睡觉,他估计会睡不着,在山居睡觉是最好的了,少年翻了一个身,滚进床榻里抱住了软绵绵的锦被。 殷玄生看着少年的模样,神情也柔软了一分:好好休息。 阿潜跟在他身边之后,便没有太平过几天,想要将一切都给这个少年,但带来的似乎只有兵荒马乱。 但少年似乎丝毫不觉,抱住了锦被便侧过头来看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声音软软的:你也好好休息。 殷玄生站在床边轻声嗯了一声,看着少年的模样,静静看了片刻,他衣衫有些乱了,模样那么乖巧可爱。 阿潜,将除魔剑给我。 除魔剑?夏子皎抬手,意念一动,除魔剑就出现在了手上,除魔剑很听他的话,甚至都不需要灵力驱使,只要他的念头一动,除魔剑便会随他的念头而动。 这柄剑是少见的银白金属打造而成,刀刃薄而锋利,线条却犹如流水般绵长。 夏子皎想起它的名字,月尘。 的确是个很温柔的名字。 它叫月尘。 剑刃轻鸣一声,似乎是一声回应。 殷玄生将剑取了过来,握着剑柄一丝灵气顺着剑柄一直游走到剑身。 月尘嗡的一声震颤起来,似乎是愤怒的抗拒。 殷玄生的手却没有放开,紧紧握住剑柄,将月尘剑的挣扎生生压了下去。 如果他的推断没错,阿潜的其他魂魄就在这柄剑里。 他皱起眉头,感受到一丝驳杂的气息,这柄剑里似乎不止一种气息,还有另外一种气息混合在其中。 夏子皎看着月尘剑在他手中震颤的挣扎,虽然距离并不远,但月尘脱手之后,少年还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空洞感,仿佛自己的身躯一下便薄了许多,许多东西无声无息的从自己的身体里消失。 殷玄生凝目看着手中的月尘剑:许多灵脉怪异虚弱的例子,都是因为轮回之中魂魄被一些意外分开了。 少年认真听着,感觉很像在说自己。 你的残魂被封在了这柄剑里,只要让他回到你身体里,灵脉与神魂虚弱都会不治而愈。 真的吗?少年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 太一仙府被毁之后,他还以为治病再也没有希望了。 纵然月尘剑让他感觉很好,但夏子皎也没敢去想这柄剑里居然封着自己的一部分魂魄。 原来自己的病,真的是一种残缺,从轮回中带来的残缺,魂魄不全。 残魂封印已久,我先翻阅古籍,若无危险便将他送回你身体里。 恩恩。夏子皎的眼神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看着月尘剑的目光简直亮晶晶的,这柄剑原来是他的半魂,难怪会这样听他的话。 心绪翻腾,一口压在心底许久的气息缓缓呼了出来,他终于可以当个正常人了,修行,踏仙途,继承仙府,像个真正的少君一样活着。 殷玄生看着少年的的眸子,一缕光彩从他眼底渐渐的往外透,像对还未到来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手中的月尘剑还在挣扎,殷玄生能感受得到这柄剑中强大的力量。 他知道,他与阿潜前世便纠缠已深,随着护命铃与长生琴的归来,他的力量回升,有关于前世的一些记忆也开始隐约浮现,虽然并未能看清,但一段一段朦胧的感觉,却开始缠绕在心头。 若是也让阿潜恢复力量,他或许也会记起前世的事情。 唯有月尘剑能杀他。 他,是死在这柄剑下的。 他俩之间的过往,恐怕并不简单。 他不在意前世阿潜是否杀了他,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意,可是看见面前的少年,所有的想法便不自觉消散了。 只是,若当真如此,这份记忆便不能给阿潜,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多爱恨。 他的阿潜,只要这样呆在他身边,开开心心的就好。 第29章 他觉得这根红线更重要。 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少年还睡得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中他不肯动弹,眯眼看了看外面还并未大亮的天色:再睡会吧, 玄生。 那声音带着睡意,软软糯糯的。 殷玄生看着少年靠着软枕睡得静谧的模样,俯身将少年从被褥从抱了出来。 夏子皎轻轻咕哝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几乎不成音节,他也并不抗拒, 干脆窝在殷玄生怀中又眯了一会。 待到睡清醒了之后才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我们现在要去哪一家啊?八大家族下一家倒霉预定。 言博。 言博?!夏子皎的瞌睡一下全消失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 言博城中百年寂静, 一个少年的出现却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他站在船头吹着风,一顶羃篱垂下遮挡住了他的容颜,江风下衣袂翻飞,他微微侧头, 似乎是在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风微微吹拂,扬起羃篱一角, 露出一线雪白的下颌, 旋即白纱落下, 又将一切遮挡。 正在水中采莲的少年,岸上赏花的公子哥, 都停驻下脚步望着那道身影。 言博古来出美人,水城多的是明媚婉转的姿色,众人却还是被那抹身影一瞬夺走了视线。 船上的少年正是夏子皎,他微微偏头,薄纱如烟拂动, 一双清丽的凤眸便在那层薄纱后,微微仰起看向身旁的殷玄生。 定魄在言博,但李家避世数百年,在有魔神可能将要出世的传言的时候便安居一隅躲在了这水上城池中,他们肯定不简单,会愿意把定魄交出来吗? 在玄风城歇息一夜之后,便径直南下,如今已经进了自古以来的神秘之地,水城言博。 若说太一仙府是最神秘诡谲的存在,那么言博自然是第二,从南而下,两人乘在一架法船之上,驶进一片无边无际的水波之中,茫茫一片中只有无尽的水域,水面倒映着天空,几乎成了一片镜像的虚空之境。 待到驶进从南方位,殷玄生捏诀召出一条红鱼指路,船只随着那条红鱼,便进入了言博的范围之内。 言博的结界与白家的空间术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同的是这并不是一个构造出的小世界,而是将两个世界切割开,结界就像一层薄薄的透明膜,将两个世界彻底分开,若不知道进入的办法,终其一生都将找不到言博在何处。 船临近了岸,水上烟波散去,偌大的水城便展现在了眼前,亭台楼阁立于水上,薄纱停风,半卷竹帘,月楼高悬,夏子皎看着面前的城池,怔了一瞬,看着面前的景物,从未想过言博竟然是这样的世外桃源。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李家在听见魔神可能将要再次降生的消息时,便不惜破碎空间阻隔一切也要远离这些纷争。 随即,殷玄生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们会交出定魄的。 不交出定魄的代价,他们付不起。 据阿赖耶给出的信息,定魄是八件法器中唯一能镇守魂魄不受侵.害的法器,在为阿潜取回那一半魂魄之前,拿到定魄护好阿潜的魂魄才是要事。 分卷(21) 夏子皎侧眸,看着他脸上冰冷淡漠的神态,面对整个言博犹如面对一只蝼蚁,俯观生死却大道无情。 玄生。夏子皎垂眼,心中微微一动,很想要握住殷玄生的手,船已经靠了岸,船头轻轻触在岸边轻轻晃动了一下。 殷玄生见他将手伸了过来,几乎惯性的将少年的手握在了掌中,踏上岸,侧身牵住少年,稳着少年的身形将他引上了岸。 方才驻足围观夏子皎的人,有几人一路跟着船只而下,到了岸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来往此处的修士并不少,但周身气度不凡到如此程度的却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走上前来翩翩行礼:两位是从哪儿来?可是来我们言博游玩的,我们城中街道复杂,水道众多,不如我为二位应个路? 他说完,目光落在夏子皎的面纱上,目光满是好奇,爱美之心人人都有,何况此等美人突然出现,想要得见一眼也并没有什么。 夏子皎与殷玄生一上岸,岸边采莲的,浣纱的,都纷纷向他俩投来了视线,少年少女大多将目光黏在了夏子皎身上,清亮的眼神亮晶晶的望着他,旋即又落在殷玄生身上,似乎很难取舍的模样。 言博避世多年,长年留在言博中的多对外界没有多大的兴趣,修为也较为普通,这里未有战火,民风也纯朴,见着前来的修士也并无多少警惕之心。 夏子皎看他如此热情的模样,心里有些怪异,言博在未曾分裂之前身为八大家族之一的领地,领地上多是修士,如今的言博怎么会大半都是凡人,除去建筑,人来人往之间便像是人类居所的繁华古城,丝毫没有仙界城池的模样。 他轻声问:请问言博李家在何处。 那人一怔:你怎么如此问,李家早已经避世多年,别说外人找不到我们言博,我们言博中人。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也找不到李家啊,若不是有修士先辈一直在对我们说曾经李家的传说,我们这一辈生得晚的可能连李家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打出生起便没见过李家。 ?夏子皎吃惊的瞪大了眼,转头看向殷玄生:李家消失了? 殷玄生微微皱起眉头,漆黑的眸底浮现出几分思索,看来他也是第一次来言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啊,李家据传在百年前就消失了,那年下了一年的大雨,将言博淹去了一半,李家本是一方大能,应该出来主持此次的水灾事宜,谁知道水中生出了一条似蛇的怪兽,长着鳞片和鱼鳍,巡游在城中,连日不见一点光线,待这场雨停了,乌云散去,这条怪兽消失,李家也一起消失在了言博中。 还在这里。殷玄生不说废话,李家还在不在这里他不知道,但他感觉得到,定魄在这座城里,只是那股气息太过模糊,无法确定具体在什么方位。 街道铺就长石板路光滑,那人并肩与他俩一同往里走,一路上亭台楼阁,楼高可摘星,两旁玉石栏杆,檀木梁柱,雕栏玉砌金石镂画,都颇具古风雅意,与如今仙界的房屋楼阁的模样颇有些不同。 还在这里?那人似乎有些疑惑,不过也并不打算多问,指了指前方一个高楼:你们来找李家肯定是找不到了,便在这里休息游玩几日也好,那处是我们言博最好的客栈,两位可以去那儿落脚,待到明早便可以赏莲,看看风雨桥,蔷薇墙,九鲤池,若是没看过这些,那你们这趟言博可就白来了。 远处,两人站在高楼之上,珠帘半卷起,光影落在脸上,两人穿着重衣,衣饰繁复,层层又叠叠,半道光影下只露出半截下巴颌,肌肤白得像是被冲刷淘洗过百次的薄宣,如同从未见过阳光的水底白蛇,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水汽。 他来了。那人淡淡道。 他也来了。身旁的人眨了眨眼睛,看着宽阔街道上的少年与青年。 * 夏子皎同殷玄生走进客栈里,言博的客栈也建得满是水乡的味道,一进门便是一道水墙立在店中央,水墙中许多金光闪闪银鳞熠熠的小鱼在游动,犹如一片织金绣银的墙。 四周皆是一种半透明的玉石雕琢而成的桌椅,夏子皎一进门,一个男子便迎了出来:两位请。 夏子皎侧眸看向殷玄生,只觉得这个言博到处都充斥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里明明修建得如同龙宫仙境,住在里面的人却大多是低阶修士或是凡人,做的也都是一些普通的经营,来的路上卖花沽酒的,卖画卖糕点的,到这客栈中小二这般熟络殷勤的模样,像是习惯来迎来送往般熟稔。 看那小二靠了上来,夏子皎微微侧身避开,些微挪动步子向殷玄生的方向靠了过去。 殷玄生微抬手,不着痕迹的将少年护到了身后,言博纵然再诡异,对他来说也并不算什么,但阿潜第一次遇着这样处处怪异诡谲的地方,显然是心里打鼓了。 住宿。 那小二一听,当即笑道:好嘞,两间上房? 一间。 小二的目光在他俩身上默默扫了个来回,旋即吆喝:好嘞,一间上房。 夏子皎跟在殷玄生身旁,对他俩睡一个房间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这样奇怪的地方,让他一个人他才要闹了! 对,是奇怪,他不怕凶险,但他怕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就贴在后背上,或许下一刻,或许无时无刻,会出现任何东西,任何可能。 上房在第三层楼道最里面,此处僻静,也少有人经过,小二将二人引上了楼:二位有什么需要,用门边小几上的召符叫我就好了,二位公子一说,要什么我就马上来。 说罢他转身下了楼,夏子皎看着他的走得急匆匆的背影,这个客栈明明没什么生意,他走这么着急做什么? 扭头正想要说这话,殷玄生抬手将食指静静竖在了紧抿的唇前。 夏子皎当即闭上了嘴,眼神不安的左右看了看,跟着殷玄生进了房间里。 看着殷玄生合上了门扉,指间微抬,一道灵力笼罩在了紧靠门边的小几上。 那张黑色的小几,上面放着一张叠起的白符,与一个插.着柔软花枝的琉璃瓶,待到灵力覆盖在了黑色小几上,殷玄生才开口。 那是监听符。 不是在等召,是时时刻刻都在听着他们的动静,每一句话都会落在另一个持符人的耳中。 夏子皎一下背脊发寒,默默向殷玄生靠近了一步,可怕是不是这里有危险,而是不知道会冒出什么危险:我感觉这里到处都很奇怪?他们说李家消失了,一个数百人的世袭家族,真的会转眼就全部消失在了一个城池里吗? 少年梗着脖子,尽量冷静的谈及这件事,但眼底细微的慌张却掩盖不住,他黑鸦般的睫羽忽闪忽闪的,像要掩藏自己的情绪,却掩藏不住退缩中有些湿漉漉的漆黑眸子。 我们快把定魄找出来吧,住在这里肯定连觉都睡不好了。 这样娇气的话,也只有少年能说得那么自然,那么惹人怜爱了。 殷玄生看着少年微垂的眼帘:好,歇息一会,我们先去外面看看。说着他抬手,银白皎洁的除魔剑便出现在了他手中。 除魔剑你先收回去,贴身带着。 夏子皎连连点头,伸手将除魔剑拿了过来,有了除魔剑贴身带着,他心里的自然又要安心了一分。 这柄剑这两日都在殷玄生的手中,刚开始还有悲愤剑鸣,不过两日便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没了声响。 此时回到夏子皎手中,便像回了温柔乡般,一股亲密之意油然而生,将少年团团笼罩在了其中。 殷玄生看着除魔剑对少年依赖亲密的模样,手掌中还残留着除魔剑不断挣扎反噬的剑气,虽然那些力量并不足以伤害他,但也留下的细细密密的剑气残痕,一道又一道。 这柄剑,恨他。 少年握着剑,微微垂下眼看着手中皎洁的长剑,这一日殷玄生拿着月尘的时候,月尘是何等抗拒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疑惑,月尘剑中不是他的半魂吗,按道理来说他的半魂不该这样抗拒殷玄生。 一路上殷玄生都只是压制月尘剑,无论月尘剑做出何等反击,他都不会伤害月尘剑,夏子皎知道,他不是为了不伤害月尘剑,月尘剑在他眼中,无论是除魔剑还是除神剑,都和一片废铁没有任何区别,他包容的从不是月尘,是他的半魂,是需要取回半魂的自己。 而且不知为何,虽然每次拿到月尘剑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被补足缺憾的圆满感,但里面似乎还藏着另一股意志,虽然保护他,但并不认同他,更加不认同殷玄生。 月尘,你不要总对玄生这样抗拒,他待我很好,若不是有他,没见到你之前我可能就已经陨灭,若是没有他,便不会有我,也不会有你的重见天日。说着少年抬指轻轻敲了敲剑柄。 知道了吗? 殷玄生看着殷玄生认真训话除魔剑的模样,少年微垂的眼眸里少见的有了点严正。 殷玄生静静道:除魔剑中有其他驳杂的气息,那应当是剑灵,它会守护半魂,也会守护着你。 夏子皎抬起眼来,没想到殷玄生会说这样的话。 原来在殷玄生眼中,这柄剑待他自己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能好好守着他就好,哪怕这柄剑对他自己这般态度,他也丝毫没放在心上。 虽然他说这个话大概是因为自己很强,强到足以不把这世间的一切放在眼中,月尘剑对他来说也不值得在意,但少年却生出了一丝在意。 少年懵懂中眨了眨眼,抬手右手,露出空无一物的修长手指,虽然上面什么都没有,但他俩都能感觉得到,那里有他俩的红线连命。 可是它也会守着我啊,而且他比月尘来得更早不是吗。 那根红线系在他俩的无名指上,以殷玄生的精血为结,连着殷玄生的性命,虽然月尘剑给他的感觉非常好,但他还是想告诉殷玄生。 他觉得这根红线更重要。 第30章 我们是未婚夫啊 少年说得极其认真, 展示着自己的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无名指骄傲的独立出来。 那是殷玄生和他的红线连命。 殷玄生看着少年如此得意的模样, 似乎连胸膛都微微挺了起来,全然有些小孩子脾气了。 他话语中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藏在冷淡的语调后:午休吧。 夏子皎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那一丝宠溺,那样长辈看见自家小孩犯傻笑而不语的包容态度。 转身坐到榻上,撩了撩衣袍, 夏子皎歪了歪头看向他:玄生,那你守着我吗? 嗯。殷玄生看着少年浅笑的模样,他坐在床沿, 略歪头靠在床柱上,眼睑微微低垂,鸦羽般的睫羽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那双清澈眸底的思绪。 少年抬手, 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锦榻一片柔软,在少年的手下微微下陷, 指尖出带出细细的皱褶:那你在这儿打会坐? 殷玄生走上前去, 少年便向内退到了床榻内侧, 将外侧让给了他一半。 他身姿将大半的光线都挡住了,略低身在床榻旁坐下, 夏子皎望着他,开始得寸进尺:玄生,陪我睡吧。 殷玄生转过头来望着少年,少年正望着他,还是那双澄澈的双眸, 睫羽轻轻晃着似乎已经有些开始困倦了,口吻也是懒懒散散的撒娇。 我已经不需要睡眠。 那你陪我躺下。 殷玄生淡淡看着少年漫不经心的模样,虽然漫不经心,却是有了些许少君的骄矜劲头。 夏子皎侧躺在软枕上,抬眼略看了一眼,便看见殷玄生正略俯身,靠近过来,他黑发滑过肩头,落在了夏子皎脸侧,夏子皎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看着殷玄生慢慢靠在了身旁软枕上。 玄生。 嗯。殷玄生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少年的发质很柔软,每次触碰少年的发,便想触碰少年的肤。 殷玄生指间微动,整个屋子便暗了下来,犹如黑夜一般。 屋子暗了下来,夏子皎的睡意反倒减淡了许多,他抬起手,手肘撑在软枕上,手掌支起下颌: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知道了我的字,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字,你的字究竟是什么啊? 黑暗中,少年微微低下头,微微靠近殷玄生:别人不能知道你的字,我也不能知道么。 少年的睫羽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不为其他,太靠近殷玄生的时候,他身上的炙热气息太过分明显。 你不会喜欢。殷玄生淡淡道,他的修行早已能在夜中视物,自然也能看见少年就在面前轻轻颤抖的睫羽,以及话语落下微张的唇瓣。 夏子皎没有继续问,而是发出了一个淡淡音节:嗯?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我会不喜欢。 亲密之人向来都唤对方的字,他叫他的字,他却叫他玄生,别叫着叫着给两人叫差辈了。 殷玄生见少年如此执着的模样,在黑暗中轻轻出声:我于深夜出生,名玄生,取字冥。 啊夏子皎怔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殷玄生的字取得这样随意且不避讳,身子微微向前探了一些,下颌轻轻落在殷玄生的肩上,抬手攀上了他的胸膛,似乎是想要抱住他,给他一些温度。 虽然他现在大概已经不需要了,但少年还是想要在此刻,暖一暖他。 睡吧。殷玄生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顺着柔软的发,指尖触碰到了少年微微泛凉的耳廓。 他轻轻抚过少年耳廓的形状,胸膛里一片滚烫。 他知道,少年在心疼他。 他那些不值一提的往事,意外的为他换取了一些他从没拥有过的东西。 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不要把我当成小孩了,我总有一天会站在你的身边的。 那你想当什么?殷玄生在黑暗中轻声问,手指顺着耳廓向下滑,炙热的指腹轻轻抵在少年的唇上。 夏子皎慌了一瞬,被他突然发起攻势的动作弄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摩挲了一瞬少年的唇瓣,压迫感下夏子皎甚至觉得微微眩晕,张了张唇,触碰到殷玄生的指腹,瑟缩的动作几近颤抖,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我们是未婚夫啊就,以后是要一起相互扶持,相互守望的。 殷玄生听了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淡淡的道:嗯,睡吧。 分卷(22) 夏子皎靠在他胸膛上,无措的眨巴了一下双眼,感觉殷玄生对他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那他眼中,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夏子皎想不明白,轻轻缩了缩身体,半靠在殷玄生的手臂上闭上了双眼,干脆不去想了。 少年平日夜里便要睡觉,到了午时也要小睡片刻,不然下午便要精神不济,近来因为灵脉越发虚弱的问题,常常沾着枕头便能生出睡意,此刻却因为殷玄生方才的话,有些睡不着了。 脑海里正翻腾着,一缕灵力缓缓注入到了他眉心之间,夏子皎一瞬眼皮便重了起来,心中知道是殷玄生在为他助眠,便将所有思绪都放下,缓缓坠入了梦乡。 梦境之中,是一片汪洋的水,偌大的一片海没有边界,夏子皎不会游泳,但却始终是能浮在水面上的。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男子站在水面上,远远的望着他。 夏子皎眨了眨眼,视线落在他衣袂外的手脚上,这个人非常的白,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水汽,像是生活在这片海中的鲛人一般。 视线下移,夏子皎确认他穿的是重衣,衣摆下是一双赤脚,不是鲛人鱼尾。 夏子皎抬手,手臂在水中划动,向那个人缓缓靠近过去,抬眼看过去,那人也正在望着他。 唇畔缓缓露出了笑意,目光温柔,似乎已经等候他许久了,或许有数万年那么长:子蛟,你来了。 夏子皎看着他的双眼浑身一震,像有什么洪水猛兽藏在身体里,将要睁开双眼迎向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夏子皎猛的睁开了眼睛,一缕淡淡的香味缭绕在鼻尖,熟悉又安心。 是殷玄生衣衫上熏香的味道。 我做噩梦了少年揉了揉眼睛,轻声咕哝着,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于他而言几乎是与世隔绝,能够信赖的只有身边的人,声音也软得一塌糊涂。 少年软着声音,嘀嘀咕咕的将梦境里看到的景象说了出来,想到梦境里的那个人,他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存在身体里,让情绪不停的翻涌。 他们是八大家族里唯一一个为了避开我而选择隐世,甚至不惜消失在言博中的家族。 这个李家,躲来躲去。夏子皎皱起眉头:还敢来找我的麻烦,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说着少年抬眼:你不是能直接感受到法器所在的位置吗?我们直接去找法器,拿到了东西只要他们还在言博,不信他们不出来。 殷玄生点了点头:他们虽然将定魄藏了起来,但定魄的确还在这里,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少年果断的爬起了床,不管怎么说,拿到了定魄才能融魂,融合了魂魄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力量。 走,我们出发! 休息好了,下午一定要撸袖子大干一场。 两人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再次踏上了言博的街道。 这里的街道几乎能称得上一尘不染,来往之间多得是锦衣的公子哥与罗裙少女,一片衣香鬓影间,两旁还有不少买花的女童,提着一篮子用丝线穿成手串的花朵,等着路过的小姐夫人垂青。 夏子皎抬起头,察觉到屋檐的那边,还露出了两只正飞在天空中的风筝,一切都鲜活得有些让人觉得不真实。 来往之间,他们住在言博内部,似乎也较少见到高阶修士,见到两人的模样与通身的气度,便忍不住侧目来看,两人穿过街道,走了一路就被看了一路,让夏子皎这个从小都被看惯了的人都生出了一丝无所适从。 轻声的问:他们都是凡人吗? 他修为低,虽然感觉得到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大多都是凡人,少部分的是低阶修士,但他不确定这些人究竟真的是凡人,还是修士伪装的。 是凡人。 殷玄生的回答让少年安心了许多,真的都是凡人便好。 往前走过街道,便到了一座桥前,桥面宽阔由石板铺成,桥栏上刻着三个大字。 风雨桥。 这就是方才引路人说的言博风景?夏子皎看着面前的桥,不就是一座桥吗?修得再好也只是桥啊。 走上风雨桥,夏子皎抓住了殷玄生的小臂。 虽然只是一座桥。 但是在这样一个怪异的地方能被称之为著名风景,夏子皎还是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殷玄生道:你看。 夏子皎抬眼,看向殷玄生,看什么?他晃神了一下,没注意到殷玄生是要他看什么,目光望向他,眨巴了一下眼,又眨巴了一下眼睛。 殷玄生挺好看的 殷玄生看着少年懵懵懂懂望着自己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凝滞了三秒,旋即殷玄生目光微动,向前看去微微垂眼,示意他看看前方。 顺着他移动的视线,夏子皎将挪动目光,也垂下了眼,视线投向风雨桥的下方。 风雨桥下是一条宁静的河流,水面清澈平静。 而那并不湍急的水面上,泛着无数细密的水痕涟漪,风雨桥下的江水中,在下雨。 夏子皎默默后退了一步,向殷玄生的方向紧靠了过去。 第31章 这是百年前的那场雨。 这座桥是怎么回事?夏子皎挪了挪脚步, 又靠近了殷玄生一点,近到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气息就笼罩在自己的身上,衣料上淡淡的熏香味道萦绕在两人身边。 风雨桥。殷玄生收手, 指腹在石桥栏杆上轻轻拭过,石桥上光洁如新,连一层薄灰都未曾积下,只有着微微沁润的水汽,像雨后半干未干的地面。 他抬眼, 目光看向桥下偌大的水域,分明水面清澈,却显现出深不见底的暗蓝, 水面深深浅浅的涟漪未曾停下。 这是百年前的那场雨。 百年前?夏子皎惊讶了一瞬:就是传说中淹没了半个言博之后,出现了巨大的水中魔兽,李家也从此消失的那场雨吗? 殷玄生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百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能感受得到这里留有很陈旧的气息。 殷玄生心中略思量:去水下看看。 夏子皎点了点头:那便让阿赖耶去看看吧。 ???阿赖耶的身形出现在风雨桥宽大的栏杆上,银白竖瞳一瞬不瞬看着夏子皎。 这夏子皎,原来竟是人身子软心肠硬, 他很想说,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但竖瞳微微挪动, 看了看旁边的主上,显然他只能认命, 身躯向后一倒,弹射而去,嗤的一声便没入了水里,涟漪很快和其他涟漪融成了一片。 夏子皎看着阿赖耶细长的身影一瞬便消失在了水中,水面泛起的涟漪细细的荡起, 少年凑上前去,低下头认真的看着。 这玄生你看啊。 那层细细的涟漪便如同其他涟漪一样挡开,但仔细的看却会发现,那层涟漪并没有像其他涟漪一样很快散去,而是在融成一片的过程中,缓缓的向旁边荡去,一圈又一圈,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那细密的涟漪向外荡开,从阿赖耶落入水中的那个点为中心,一直向外扩去,很快便将其他涟漪融化,吞噬。 殷玄生垂眸:百年旧梦,这座城的镜花水月便要破开了。 什么意思?殷玄生望向他。 真正的言博,在水下。 那这里是什么?夏子皎抬眼望去,看着这座繁华精美的城池,仙宫楼阙鳞次栉比,连天色都是碧空如洗的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这样一个如梦如幻的水上言博,安静度过每一天的静谧城池,是假的吗? 是诱饵。殷玄生淡淡的道。 夏子皎背脊一寒,默默抬手拽住了殷玄生的袖角,看着风雨桥下的水域:那我们要下去吗? 他其实并不恐水,但是水和深水之间,是有一些差距的,而深水和明显藏有未知危险的深水,又是有很大差距的。 少年问得很勇敢,似乎只要殷玄生说要下去,他便二话不说跟着下去,但少年的眼神骗不了人,堪称十分勉强。 应该还有其他入口,这是一个很大的阵法,五行相守,会有不是水的入口。 夏子皎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去其他地方看看,还是等阿赖耶上来再说? 这片水域很深,他一时回不来。 哦好。 两人顺着风雨桥往前走,这些地方水域相连,水道连通,风雨桥前方过两条街道,便是一片河堤与池塘。 天色有了一丝阴沉,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夏子皎抬眼去看天色,便看见半片伞沿遮挡了住了大半视线,也挡住了外面的雨水。 竹骨玄伞,四十八骨,丝线穿过一匝又一匝,其中蕴含着一股诡谲的力量,缠绕在那一根又一根的丝线中。 夏子皎回头,便看见握着伞柄的手,殷玄生站在伞下,手微微向前伸,将大半个伞沿都伸到了他这边。 夏子皎虽然灵脉十分的弱,但也感受得到,这场雨恐怕有点问题,殷玄生这才特意用这把伞来保护他。 拿着,这把伞能保护你。 夏子皎默默将伞接了过来,站在雨中跟在殷玄生身后,看着殷玄生快步向前走去的身影。 他的灵戒里装着月尘,无名指上绑着红线连命,手上还拿着殷玄生给他的扇,夏子皎一瞬感觉自己在殷玄生眼里大概是琉璃做的,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半点闪失都不能出。 跟在殷玄生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那片池塘,夏子皎看着周围生长的雪白菡萏,花苞花枝亭亭玉立,碧绿荷叶高低错落在水面蔓延开来。 走近了一点,便能看见水下有鲤鱼在游动,细金鳞片,鲜红鳞片在荷叶缝隙一闪而过。 这是九鲤池吗? 少年的声音落下,殷玄生立在前方,抬手间衣袖一挥,水面上因细雨弥漫的雾气便向四处散去,露出雾气中一块石碑来,上面挥洒丹朱,刻着鲜红的三个字。 九鲤池。 夏子皎上前几步,走到殷玄生身旁,还未与他并肩而立,殷玄生已经抬手挡在了他身前:别过来。 少年又默默后退了两步,看着荷叶缝隙间那闪过的鲜红鳞片,荷叶在雨中轻轻摇晃,时不时露出一线水中景象,夏子皎看着荷叶缝隙间露出的鳞片,突然眨了眨眼睛。 这些鳞片好像是连着的。 靠是多大一条鱼啊! 夏子皎的念头方一落下,下一瞬,脚下地动山摇,一道金色笼罩了下来,手中玄黑扇骤然立起,四十八道竹骨中笼罩下四十八道黑气。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伞柄,下一瞬殷玄生转身便将少年揽进的怀中,持伞凌空,漫天细雨。 小心。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轰隆一声爆裂,随着塌陷的地面与激扬的水波,一只巨大的红鱼跃出水面,满身鳞片在日光下闪耀出鲜红的光,明艳得如同鲜血,它一张嘴,便露出满口锋利的尖牙。 水波如沸,下一刻,巨大的水浪滔天,又一片黑鳞冲出水面,张开巨大的嘴,长长的尖牙如刀刃,一口咬住了那条红鱼,并将其拖回了池底,砸出了一片惊天动地的水花。 夏子皎目瞪口呆的看着阿赖耶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在水面中,简直是要把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刻在鳞片上的程度。 阿赖耶再次潜进了水底,不打扰这两人培养感情。。 他从那边游过来了?夏子皎迷惑的歪了歪头,虽然能理解,但是还是有些吃惊,总感觉阿赖耶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变得,更加沉默了? 嗯。殷玄生淡淡应声,抱着少年退上了屋顶。 夏子皎并不知道那九鲤池的魔鲤乃是何等厉害的魔物,好像不管什么样的魔物,在阿赖耶的面前都是一口可以解决的事,不太分得出究竟到底厉不厉害。 只是看着红鲤沉入池底后,满池的白菡萏转瞬凋谢枯萎,一片残荷听雨声,连九鲤池旁边的地面,也开始缓缓塌陷,土崩瓦解。 看来这里是那条鲤鱼的领地,方才一股金光突然罩在了他身上,引得玄伞突然发动,恐怕还是另外一股力量。 殷玄生也想到了这一点,方才红鲤突然向他俩攻来,应当只是为另一股力量打掩护,他们的目的是阿潜。 殷玄生将少年搂在怀中,少年腰肢纤细,隔着衣衫薄薄的一层紧实肌肉柔韧,却也依然不堪一击,殷玄生握着少年的腰肢,更多的是将他抱在怀中。 它离开这里了。殷玄生说的是另一股力量,就算没有这把伞,那股力量也不可能从他手中带走阿潜,只是他有了一分思索。 他曾经与阿潜的纠葛究竟有多深,无论是长生琴还是定魄,这些分明是他的法器,而长生琴等待的人是阿潜,藏在言博中的李家,想要带走的人也是阿潜。 阿潜前世,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掠过九鲤池,穿过半座城池,夏子皎隐隐闻到了一股蔷薇花香,浓烈的香气散在空气之中,还未靠近夏子皎似乎都已经看见了大片的殷红蔷薇。 应当便是下一处景点了,蔷薇墙。 殷玄生脚步停在屋檐上,夏子皎蜷在他怀中,出了九鲤池之后雨便停了,收束起玄伞抱在怀中,微微探了探头,高处的风来回涌动,带起成片的馥郁花香。 垂眼望过去,夏子皎不禁微微睁大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满片的红。 他以为蔷薇墙就是一面墙而已,竟然是藤蔓蔷薇爬满了半座城的墙,像血红的枝条生出触手,结出殷红如血的花,累累如果实,盛开满墙,攀爬过高阁墙面,阙楼墙根,微风一动,半城芬芳。 这座城,一半是水,一半是花,即使已经知道是这并不是真正的言博,夏子皎还是为自己看见的一切而惊叹了。 他们造了这样一座真实又精美的假城池,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花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夏子皎念头刚升起,殷玄生便抱着他,缓缓落了下去。 少年手掌抵在殷玄生胸膛上微微用力:我自己走吧 总是抱来抱去的,在这样的危险的地方还抱着他的话,待会要是遇到什么会不会影响他发挥啊? 殷玄生略松开手将少年放下,另一只手还托着少年的背,确认他站定脚步之后才彻底放开手。 分卷(23) 跟在我身后。 嗯。夏子皎抱紧了怀中的玄伞,亦步亦趋跟在殷玄生身后,两人踩着满地的殷红花瓣,踏过一条条街道。 越往里面走,人影便越稀疏,夏子皎左右看了看,只有几个女子还住在这条街道上,她们默默低着头,格外的沉默,提着一篮一篮的红蔷薇向外走去,看见了他俩也并不惊异,便如同没有看见一般,继续向外走着。 夏子皎注意到,她们的手,似乎比脸上的肌肤要老许多,皮肤干且微微发皱,与她们年少饱满的脸蛋截然不同。 外面那些卖花女郎卖的蔷薇,原来都是这里的蔷薇? 第32章 这些蔷薇会吸走人的精气 蔷薇盛开, 越往里走便开得越稠密,像一片片鲜红的血污,馥郁的香气在其中集结。 越往里面走, 人迹便越稀少,夏子皎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的房屋比外面要陈旧不少,积灰看着也要厚上一层,房门一片紧闭, 似乎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半座城是荒城吗?夏子皎话音落下,便听见嘎吱一声轻响,前方房屋窗棂微动, 露出一道缝隙,昏暗的屋子里,一双浑浊的眼睛露了出来。 夏子皎吓得后退了一步,紧靠到殷玄生身旁, 便听见殷玄生的声音传来:是凡人。 原来是一个老人,正从门窗缝隙之间探出目光看向他俩,对上两人目光后, 他抬手指节微垂抖了抖。 夏子皎看着老者的那个动作, 像是在微微向后挥, 是在叫他们离开的意思? 老伯?话还没说出口,老者已经颤颤悠悠又关上了那道窗户缝隙, 只留下夏子皎在挠头。 住在这里的人好像知道什么?夏子皎两手抱着伞,跟着殷玄生的脚步往前走。 这些蔷薇会吸走人的精气,这是一个阵法。 啊?夏子皎心里一惊,这样阴毒的法阵,言博里居然会有。 殷玄生看了看街道两旁的房屋, 这些房屋都紧闭着,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些屋子里都住着人,这些人大概就是供养这个阵法的养料,无数藤蔓从两旁蔓延而出,缠绕在墙面,吸取阵法中养出的养料。 他抬手,寒剑随意念而出飞入那大片蔷薇之中,剑气锋利如刃,刮起一阵鲜红花雨漫天纷飞,寒剑锋刃闪过,随即刺入那蔷薇的中心,碎落花瓣狂舞,随着剑气飞向四方,几乎遮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花瓣散落,一抹白衣出现在了藤蔓中央,雪白的脸颊如淘洗过上百遍的薄宣,他站在藤蔓中央,背后蔓延开的花枝就像张开的手,抬起眼来,他眼前蒙了一层白纱。 何必如此粗暴,你要进言博,进便是了。那人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从殷玄生身上缓缓挪动要夏子皎身上,定格。 夏子皎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这个人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明明浑身都是干净的,但有种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才捞出来的感觉:你是李家的人? 那人微微颌首,姿态却十分冷傲:是。 既然躲了起来,又出来做什么? 那人目光微微挪动,视线看向了殷玄生,那眼里显然的写着,你倒是先看看你身边这个人,这容得他不出来吗。 魔神出世啊,就算他们再怎么回避,但他俩来到了这里的这一刻,他们也不得不接受,一切都开始了。 我知晓你们是来取定魄的,只是这百年下来,言博与李家所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了,早已不是过往那个言博,还请两位同我前往言博吧。 夏子皎侧眸看向殷玄生,他们分明躲得好好的了,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不知道这人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为了定魄他们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他们会愿意交出来?两人视线略微对上了一瞬,两人一瞬心有灵犀,不管如何,都要先去言博内查看一番。 殷玄生挪动了脚步,夏子皎跟在他身旁。 那男子站在花藤前略微低头,身后的蔷薇花藤如潮水般散去,在那蔷薇花藤缠绕的中央,露出了一道狭窄的入口。 请。他抬手,指向那道入口。 这条道路很窄,只能让一个人通过,那人跟在身后,夏子皎回头看了看,下一刻便被一只手轻轻揽住肩,将他带到了前方。 他会将他护在身前。 入口还弥漫着蔷薇的花香,里面光线阴暗,十分阴凉,脚下苔藓湿滑,夏子皎便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稳稳的走着。 这里的道路是平的,直直向前,但不知道为什么,夏子皎有种越走越往下了的感觉,少年心底疑惑,但却没有问出口,他知道身后便是殷玄生,殷玄生会一直站在他身后,这条道路最后通向何方终点他俩都没有去过,但他不会让这些道路上的危险伤害到他。 又向前走了一些,便听见那人冷冷道:夏公子平日就是这样走路的吗? 夏子皎回头去看,原来是嫌弃他走得慢了,再看一眼殷玄生,他护在他身后,丝毫意见都没有,淡淡一眼扫过去,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不介意他再走慢点。 夏子皎挑了挑眉看向那人,看着那人煞白的脸似乎变得更白了,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模样。 他当然什么都不敢说,他可以问一句夏公子平日就是这样走路的吗?但要是再多抱怨一点,想也不用想,夏子皎还没看过来殷玄生的剑就已经过来了。 你们言博在水下?虽然路一直是平坦的,但少年还是感觉得到自己应该是在水下了。 那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嗯,言博在水下。 夏子皎听他敷衍的语气,淡淡道:你不是说你们言博的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了吗?不愿意说? 那人梗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殷玄生,老老实实的张开了嘴:并非如此,只要夏公子愿意听,说多少都心甘情愿,我们言博自古僻静,历代守护着定魄,自百年前起僻开一界之后便与外界彻底隔绝,只偶尔有修士前来此处拜访,也多有寻不到入口的时候。 但我们谁也没想到,在言博自成一界之后,出现了一只梦魇兽,那只梦靥兽将定魄占为己有,而我们世代守护定魄的李家,也被吞入了梦魇之中,这便是你们看见的镜花水月,水上的言博其实是真正的言博城,水下的言博是幻影,但我们都被困在了幻影中,于是这个沉入水底的言博,便变成了真正的言博。 言博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李家,就是李家世代守护着的定魄,只有李家在,定魄的,言博才能称之为言博。 我们被困在幻境之中数年,失去定魄之后更是浑浑噩噩,过了许久终于集结众人之力,开辟出了这样一条道路,由梦魇幻境通向现实的道路。 夏子皎打断他:这不是你们的力量开辟出来的道路,是外面那些凡人的精血炼出来的道路吧? 那人漠然:这只是一些需要付出的代价。 殷玄生淡淡看了他一眼:摘出去的那些花,是为了引路过言博的修士过来吧。 他沉默了一瞬:物竞天择,李家没有选择。 夏子皎听到他的回答火气就上来了,害人还害得那么理直气壮,微微皱起眉头:既然是物竞天择,你们被梦魇吞没也是技不如人,何必这样挣扎。 夏公子话岂能这样说。那人终归还是压下了脾气,没有继续争辩:夏公子人能保全的只有自己重要的,不说这个了,继续往前走,便到言博了。 他依然坚称梦魇困住他们的幻境才是言博。 再向前走了一些,便看见窄道前方有了光亮,这条空间似乎是凭空破开的一般,向内无限延伸,一直延伸进了一个虚无的幻境之中。 直到踏出的那一刻,就如同进入水上言博靠岸的那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同之前一模一样的言博,唯独不同的细节就是,这里的城市内部布满了细细的水波纹路,分明不在水中,但又似乎在水中。 从窄道中走出来,如同再次靠岸,踏上了新的言博。 街道向前蔓延开,两旁的亭台楼阁薄纱停风,竹帘半卷,月楼高悬,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那么多生活在此的普通凡人,两人一踏入言博,迎来的便是一群白衣人的侧目。 他们穿着相似的重衣,肤色白如薄宣,一群人站在偌大的榕树下,其中一个女子站在最前方,雪白重衣的腰间吊着一块玉佩,上面贴着不少金箔,一块薄纱蒙住了她的双眼,她款款走上前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微微低下头。 李氏族长,见过魔神,见过夏公子,没想到我们躲避了许久,最终还是见到了二位,甚至亲自将二位请来的此处。 殷玄生目光落在她身上,余光将她身后的其余人也扫了一圈:定魄在何处。 夏子皎也看着她,既然他们主要把他们引了进来,又说了许多这样那样的话,想来是守不住定魄死了心,已经决定要将定魄交出来了。 族长垂下眼帘,似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也正是我们请二位来的原因,我们也不知道定魄在何处,从定魄消失之中,我们被困在梦魇之中,神魂都被系在了里面,平日就算从这里出去也不能远离太久,神魂在这之中深受影响本就当局者迷,更不可能知道定魄藏在了什么地方,所以还劳请二位找出定魄,定魄本就是二位的东西,若是找了出来,破了这梦魇幻境,我们李家氏族上下都将感激不尽。 夏子皎听着她的一堆话,心里默默的飘过一堆点点点,他不信这群人。 他们知不知道殷玄生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帮他们破梦魇幻境救他们李家氏族出水火之中的?想必傻子也会知道的事情,他们突然摆出这样怪异的姿态来做什么。 看着这一堆拿他俩当救命稻草的李氏主人,给夏子皎弄得无言了片刻,侧头看向殷玄生,心想他们应该都是听过预言的吧?预言都说了血债血偿,当年他们祖先做过的事情是要收回因果的。 殷玄生目光始终淡然,李家到底是什么想法他并不在意,他是来取定魄的,除了定魄,其他的他都不放在眼里,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少年的发梢,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安抚,目光淡漠看向李氏族长:梦魇兽一旦造梦将会长期沉睡,它还在这里,只是以你们被困其中的能力无法感知到他。他微微抬起手,寒剑便出现在了掌心。 一手握住剑柄,他抬手,原本投射在幻境中平静的水波纹也开始晃荡。 幻境都因这柄剑震荡,剑刃如寒芒。 第33章 整个言博,都被献祭了。 夏子皎明白, 这里绝不简单,目光在李家众人身上扫过,李家族长也是穿着一身白衣, 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幻境中生活得太久了,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生硬,像是五官平淡的拼接在了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一双眼睛微微垂着,睫羽盖在漆黑的眼瞳上。 不止是她,在场的李家人都是如此, 脸上有着这种不同寻常的冷漠。 她们既然是被困在这个幻境里了,是不是代表他们的魂魄也有些受损了?夏子皎心里想着这个问题,默默靠近了殷玄生一步,既然殷玄生愿意出手, 就代表至少定魄是在这里的。 定魄还在这里吗? 寒剑的力量还在震荡,本就是虚幻空间的言博开始微微扭曲,一层一层微微震荡的空间涟漪像水波, 随着本就不存在的淡淡水痕缓缓散开。 定魄还在, 梦魇在沉睡, 这个言博是梦魇的身外梦。 身外梦?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全都是梦魇造出来的?夏子皎左右看了看这些人,看着他们脸上那层淡淡的麻木, 似乎察觉到他的眼神,微微抬起眼来看向他。 为首的族长微微一笑:夏公子,不必如此惊慌,生在言博,真真假假并不重要。她说着, 眼眸中荡出一缕笑意,那眸光几乎像一条柔软的蛇,一下便在水中游荡开的身躯。 下一刻,寒剑倾斜,在水波粼粼中带出一道寒光,冰冷闪过的一瞬划过了李家众人的身躯,像风刮过云翳一般,众人雪白的身影一瞬消失在了原地。 殷玄生收回目光,一如一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这群人一般神情冰冷,方才这个魂魄傀儡竟然想要入.侵夏子皎的神识,暴戾的感觉在心里一瞬蔓延,此刻又悄无声息潜藏:他们也是言博幻境的一部分,在梦魇沉睡之后他们应该也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梦魇将他们的魂取出一部分使他们在外自由行走吸引猎物,梦魇应该就在前方。 夏子皎看着这层水波荡开,强力压住心神震荡的感觉,抬手挡了挡风看向前方,前方言博的天空一角微微发暗,若是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下一刻,夏子皎只感觉手上一暖,低头看过去,是殷玄生牵住了他的手,一股灵力渡了过来,带着他往前走。 他低声道:阿赖耶。 在。阿赖耶应声。 剑气旋如飞刃,向天边飞去,阿赖耶的身躯骤然拔地而起像一座小山,黑色鳞片在粼粼水光之下越发显得坚硬寒冷。 两人站在阿赖耶背脊之上,夏子皎感觉到殷玄生牵他的手紧了紧,随即松开,搂住了腰肢往他怀中带。 前方一片开阔,月楼高耸如山峰,寒剑引路掠去,远处那片漆黑的一角陡然显露,黑漆漆的一片阴翳飘动。 垂眸看下去,天地一片水光熠熠:那是什么?夏子皎皱起眉头。 殷玄生俯瞰而下,那是一片黑泽,像一团云雾一样缠绕在一起,水洼一般积成了一团:那是梦靥的吐息,梦魇这种生物集精魂诞生在水中,吐息化作雾做牢笼,困住他吞噬的人。 稍微靠近一些,就看见那团雾气中不知道交错着多少铁链 所以李家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但是梦里那个人究竟是谁? 夏子皎垂眼看下去,看见下方的雾气中朦朦胧胧似乎有着什么东西,稍微靠近一点便看见是整整齐齐的一排白衣尸首! 这!夏子皎瞪大了双眼:这是李家那些人! 雾气弥漫,此处缠绕之中化作锁链锁在这些李家人身上,他们看起来和活人没有什么差别,却一排排如尸首一般被浸在雾中,脸色一片湿润的苍白。 殷玄生微微皱起眉头:整个言博,都被献祭了。 夏子皎想起进来时的那个言博,那些活着的凡人,诱饵,蔷薇墙,吸取凡人精气的阵法,将人引进此处的密道。 这场镜花水月,水面上下,全部都是梦魇做出来的局。 夏子皎只觉得后背一寒,一道金光闪过,一瞬面前的黑雾弥散开,铺天盖地如洪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分卷(24) 一双手揽住了他的腰肢,阿赖耶拔地而起,自黑雾中快速升起,黑雾在脚下狂涌而上,整个世界似乎全都变成了这场黑雾,雾气中,一双金色的眼睛缓缓亮起。 子蛟,你来了。那声音如雷鸣,低沉的从云层中滚过,带起一阵寒雾与湿润水汽,让整个天地都变得冰冷。 云层滚动,它自云后缓缓露出了自己的面容,黑云一缕缕散去,浅金色的鳞片微微闪着光,在黑暗的雾气中如同太阳从云后出现。 长蛇,细鳞,似鱼,有鳍,薄薄的鳍片像刀锋一般,夏子皎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巨兽,在黑雾中俯瞰这三人。 不止他被吓了一跳,殷玄生的目光也沉了下来,漆黑如冷冰深潭:金鳞。 阿赖耶银白的竖瞳看向梦魇,金鳞,代表这条臭鱼快要化龙了,难怪这座城这么古怪它也毫不着急,原来是对自己十分自信,自信他们总会进这个幻境。 他银白竖瞳微微一动,逆鳞一片片炸了起来,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臭鱼,我认识你? 阿赖耶的声音像地狱升起的声音,随着他的话语,黑雾之中一点点的红光亮起,细长纤弱的花瓣卷曲,花蕊长长伸出骤然绽放,彼岸花开。 梦靥于黑雾中缓缓游动,巨大的身躯卷起一层层空气涌动,浅金色鳞片在其中若隐若现:我为世之外幻梦,你的力量在我这里没用,阿赖耶。 话音落下,黑雾如沸卷起巨大的浪潮,在那双疯狂金色眼眸下翻涌着,将一点一点的血红光点吞噬进了黑雾中。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当这场梦够大的时候,我便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场梦,而是将整个世界都成为我的梦中,万年了,当初他们带我出来的时候,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谁会意识到,自己会被梦吞噬! 他的声音忽然带着愤怒,黑云又开始沸腾,金色的双眸被掩在黑雾之后隐隐约约只看见他在垂着眼,夏子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突然发现他在看李家人。 沉在黑雾泥沼之中,化作一个又一个小白点,苍白到失色的李家人。 阿赖耶,守好他。寒剑骤然破空刺穿黑云,殷玄生腾身而上消失在黑雾之中,下一刻阿赖耶于黑雾中化出人形,皱眉守在少年身旁。 夏子皎看着黑云翻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他们挤压而来,而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中的小小两个点,他依稀还记得看过的书上有记载,金鳞是将要化龙的迹象。 他是快要化龙了吗?这个认知让夏子皎的心一瞬有些提了起来,在他的认知中,龙是接近上古时代的近乎神的存在了,到他这一代龙早就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传说,就算殷玄生真的很厉害,可是修行者和近神者终究是有差别的。 阿赖耶冷呵一声:还没化呢,一条泥鳅算什么龙。他嘴上这样说,祭出法器撑起一片结界,结印之中抬眼看向漆黑的天空。 他认识他,那么他至少是条活了数万年的上古泥鳅,这样的岁数,就算是泥鳅也是一条了不起的泥鳅了。 上方的天空云层快速的翻涌着,不断的聚拢又分散,像巨浪翻滚又散开,一股冰冷的剑意横在其中,冰冷的向四面八方散去,即使只是一丝残余散开的剑意,压迫感也毫不留情的倾泻而下。 这便是无情的威力,尽管他如今已经入了魔,但修得的锋利剑意却丝毫没有消散,黑雾之中如同燃起了炽烈的火,那样强烈到让人窒息的力量,几乎是俯瞰一般骤然压下。 夏子皎微微皱眉,只感觉胸前微微一热,藏在衣衫中的玄灵珠散出一缕气息,一瞬只感觉天地之间的巨大威压一瞬便消失了。 他不想问,他能赢吗。 殷玄生从没输过。 但是这里是梦魇的幻境,规则都是受到梦魇影响的。 梦魇是吞噬惊魂为生的是吧?夏子皎轻轻重复了一遍,突然伸手抓住阿赖耶:阿赖耶,你带我下去。 他垂眼,目光看向下方的那一片白点,他有种预感,梦境中看见的那个人或许就在下面。 阿赖耶怔了一下,当即知道了他的意思:好。将少年护在身后僻开层层涌上来想要将他们吞噬的黑雾,两人在凶狠翻涌挤压的灵力中迅速降落,进入了这片黑雾之中最深之处。 百年前的李家人全数都被锁在了这里,一排又一排的排列开,几乎像一个巨大的地宫墓穴,锁着一具又一具殉葬的尸身,他们还保持着百年前的容貌,男女老少都还是曾经的模样,当年他们为了躲避魔神出世割裂开言博作为一个小世界之后,这个小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子皎走在这一排排李家人中间,目光在一张张苍白的脸上扫过,阿赖耶跟在少年身后,神经紧绷到了最高点,关注着少年周围的一切,时刻提防着任何意外发生。 从梦靥刚才的话中来看,是李家人将他带出来的?那场暴雨,淹没一切之后,他们带他出来的意义还在吗? 夏子皎忽然脚步一顿,停在一张苍白的面孔前。 这张脸,长得很像梦中的那个男人,但只是像,这种像,是一种血脉传承的像。 视线向后越去,看向一排又一排的李家人,他们的这个排列,前方的人最多,越到后方人越少。 走,我知道了!夏子皎眸光微微一动,踏着黑雾快步向后走去。 第34章 他只怜爱少年。 梦魇投下的影子落在地上, 化作一片深黑的影子,四周的云气聚了又散开翻腾不定,旋即四方退开化作一片花影。 夏子皎目光一恍, 只看见眼前拂过一片桃花,霎时漫山遍野的绽放在眼前。 好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香气,芬芳,淡雅,一丝一缕的缠绕进血肉里, 缠绕进经脉里,沿着四肢一路攀爬,几乎是要将三魂六魄穿透, 仿佛他灵魂中本就记忆着这个味道,留存着这个味道。 八千里桃花,十三山脉连绵,刻在他魂魄里的东西骤然一烫, 全数涌上眉心。 阿赖耶看着四周骤然涌起化生出的大片黑影:小心!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少年站在原地,本就过分白皙的脸透出一分几近透明的苍白, 睫羽低垂双目已经闭上。 靠阿赖耶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魔咒, 就是会守不住这个人。 银白竖瞳双目间骤然涌起一片凶狠戾气, 指尖涌出大片的血红化作利刃向四周射去,落在黑雾中化作漫天的血雨, 噼里啪啦落在黑影上,摔打出一片伤心音,嘶嘶吞噬的鸣叫嘶吼在黑暗中蔓延,他一抬手,红雨化蛇, 赤练索命,将一片黑雾锁在其中绞杀扼喉。 阿赖耶识,无所不知,他乃天地初生世人之欲所化,即使如今忘却了过往,但曾经的一切都还是埋藏在他的世界里的,前提是他能想起来。 他指尖一颤,一滴血从指尖涌出,转身抬手遥遥落在少年眉心,一滴殷红悬落少年眉前。 夏子皎,快醒过来,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阿赖耶抬眼看向天幕,看向黑云阴翳中大片的淡金色隐约在其间,很熟悉,就是很熟悉。 他以前绝对认识这个梦魇,再看看黑云涌动的中央,强大的气息汹涌,下一刻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那片黑云骤然推开,数道血光射迸射将黑云一瞬染成了血红,半边天空如岩浆沸涌淌满了天空。 旋即一道光芒落下,随着漫天的风涌,一袭黑衣落在两人面前。 死了 殷玄生抬手,指尖挥去少年眉眼前的那滴血,本就冷漠的眉眼因力量的外涌显出了一股势无可挡的暴戾凶狠,存在与漆黑如深潭的眉眼间,此刻那双眼睛不再是冰冷的深潭,而是黑暗的地狱。 你的血。 主上,属下是不敢碰少君的。阿赖耶冷汗唰的就出来了。 殷玄生回头,目光落在少年格外苍白的脸上,他的睫羽漆黑,垂落在脆弱的眼睑上,薄薄的肌肤下能看见他淡青色的细小血管,在沸腾的血液中,他能嗅到一丝淡淡的桃花香。 淡淡一缕缠绕在少年身上,蔓延到他的鼻端。 他被召去了前世的梦境。殷玄生的目光沉了下来,梦魇在方才他开启血脉的一瞬被重伤,脱命鳞七片为替身,一瞬就消失在了这个天地之间。 这里一切都是以梦魇的意志打造的。殷玄生抬起手,七枚淡金色鳞片带着残血躺在掌心。 目光看向少年,他只觉得一股暴戾的情绪从心房向上涌,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早早酝酿在他的心尖,时而让他呼吸一窒,时而让他心口一片沉重,一日复一日的积累,将他的心全数变成了这种情绪的奴隶,全数化作他的少年,始终愿意守在他身边的这个少年,会对他傻乎乎的笑,会拉着他袖角安静走在他身后的这个少年。 他指节收拢,这点血不够。 敢碰夏子皎的,千刀万剐魂飞魄散都不足抵。 他抬手,七枚鳞片悬浮在空中,眉目间一片翻涌的戾气,如阴云压下,指下结出一个古老的手诀,简单的划过却是天地间骤然起风,血红的云积满天空,如烈焰燃烧在云层中,毒燎虐焰业火烧遍每一个角落。 阿赖耶。 阿赖耶瞪大了双眼看着天空中燃起的业火。 主上,很不悦,他应声。 是。 他化身为一段黑雾,卷入这场飓风中直掠向天际,七枚金色鳞片随着他的身影,在殷玄生指尖下也飞入天际各个方位。 一时,天地失色,言博如同破碎的琉璃,在歪斜中扭曲,晃动在水波之中。 他与少年相对而立,伸出一只手将少年揽进怀中,看着少年苍白依靠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既然这里是梦魇的域,那么他就打破这个域,展开自己的域。 银白的月亮骤然显露在空中,八千里桃花盛开。 梦魇藏身在虚幻之中,看着梦境破碎一寸寸,面前的世界一瞬变成了万年前的桃山,他双眼微睁,一道细细的血痕竖在眉心之间,被掩盖在淡金鳞片之下,之留下一道浅浅红线般的痕迹。 他垂目看下去,看着那片桃林中,李家人留下的尸傀也一寸寸被吞噬在桃林花瓣之中,掩盖过他们的身躯,掩盖过他们的脸颊。 目光落在地面上两人的身上,他眼中现出一丝凶狠。 数万年了。 数万年了 难道他依然赢不了这两个人吗? 一道闪电划过血红天空,犹如把天地切割成了两瓣,他骤然闭上了双眼,眉心鳞片浮出一道裂痕。 既然要破碎他的梦境,那就看他们谁能在这场梦中活过来吧。 一霎天地失色,一轮浅金色太阳缓缓从云后透出光芒,与银白月亮遥遥相对。 日月当空。 殷玄生抬眼看着那轮太阳的出现并未抗拒,感受着身周出现的感觉,他感受得到,空间在融合,他的域场与梦魇的域场正在强行打通融合。 他收回目光,看见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榕树,远处,少年正坐在灵泉旁,阳光斑驳落在少年柔软脸颊上,洁净衣衫上,雪白赤足上,粼粼水波上。 夏子皎坐在垒起的薄薄石块上,双足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目光茫然了一瞬,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方才他明明还在桃花林中喝果子酒。 他知晓这是幻境,但他仿佛就是生活在这里面的一个人,一切都在自然而然的发生着,一半的魂在身体中,一半的魂在身体外看着,抬眼看过去,远处,一道玄黑身影正在朝他走来。 阳光零零碎碎落在他冰冷的眉眼间,也暖不热他满是冷戾气息的脸,待到走到了面前,他神情微微一动,极其细微的涟漪,似乎春风化暖,脸上冰冷便一层层褪去了许多。 他抬手,轻轻的,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落在少年眉间,下一刻夏子皎只感觉自己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一层一层小心的包裹,拉扯回了那具躯壳中。 视角一晃,面前便是殷玄生停在面前的手,手指微微弯曲,落在他眉心前的方寸之间。 夏子皎抬起手,想也没想握住了他的手,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动作,牵住他的袖角,牵住他的手,要呆在他的身边,感受他的存在,哪怕他知道月尘能保护他,但他的心,还是无限的像这个人靠去。 他似乎变得很偏心,只相信这个人。 他的手很炙热,很暖,肌肤下的温度灼热,握在掌心之中很有安全感,热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掌心,沿着手臂到身体,似乎一瞬就将他心中虚无的不安填满了。 玄生。他下意识唤他名字,抬起眼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虽然他知道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但是。 他又在一炷香之内找到他了。 少年的手有些冷,他本就体温偏高,少年陷在幻境之中微微发冷的身体更加变得对比鲜明,但少年就像琉璃灯中映射出的光,小孩子般欣慰着自己是那个没被忘掉,最后被成功找到的人。 孩子般的稚气,眸光却柔软,像藏在初生的心事在心间。 殷玄生指尖微微一动,没有克制自己心中延伸出的意向,手指落在少年脸颊上,大拇指贴着少年柔软的肌肤,指腹细细摩挲。 害怕吗。 还好。少年微微侧头,将脸颊往他掌心凑,像在寻求更多的安抚与触摸,他知道殷玄生会来,可能是这个认知,让他竟然没什么不安的感觉。 殷玄生指尖一顿,微微垂下眼眸,便也将手收了回来,脱下外衣披在了少年身上,宽大的外袍将少年裹住。 这衣衫上有他的气息,还有熟悉的热度,一瞬便将所有微寒的气息阻隔在了外部。 殷玄生在宽大的外袍下捉住了他的手指,牵在手中紧紧握在掌心。 这应该是万年前残留下来的幻境,这些东西尚且存在你我的魂魄意识中,梦魇将我们引进这里,想要借这个过往的幻境吞噬我们。 夏子皎安静的听他说着:那能破吗? 殷玄生沉默了一瞬,侧眸看向少年,带着一丝莫名的怜惜:能。 夏子皎眨了眨眼睛,察觉到他那一瞬的沉默:很难吗?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强行破开梦魇的幻境,真假言博会一起崩塌。 夏子皎一怔,想到言博内外那些普通人,码头上认真生活着的采莲女,还在嬉笑玩闹的孩童,他们活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言博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们活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一切在他们有意识的时候都是生来如此。 上上下下,数万条人命。 夏子皎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看向殷玄生的目光几近带了期盼:我们想个其他办法吧。 分卷(25) 殷玄生看着少年。 他不在乎言博里有多少人命,但他清楚夏子皎会为了这些人心生悲悯,他柔软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会为此心中不安。 他不让世间的恶伤到他,但他心中的善依然会化作刺,为众生的性命不安。 尽管善恶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少年的一个眼神,一点涟漪,都会落在他心尖,让他的心也变软了。 少年的心悲悯世间人。 他只怜爱少年。 好。 第35章 他想守着少年。 天幕上方的云还在翻动, 在蓝色天幕之下呈现出两种极致的对比,将世界划分成两半,夏子皎仰头这浅金色的太阳与银白的月亮相对。 幻境真真假假, 我记得以前看过的书上都说过,幻境都是有钥匙的。 殷玄生侧目,目光落在少年微微抿起的唇瓣上,静静听着他尽力想要把事情说得更明朗的叙述。 我记得梦里那个人的脸,那堆尸傀有一脉和他长得很像, 他应该在那堆尸傀里,我刚才就是想要把他找出来,两个幻境融合, 尸傀应该还在这里吧?少年说完看向殷玄生,目光有些不安,他只是在尽力的说自己知道的事情,不知道这些信息对殷玄生来说会不会是可有可无。 但是他的眸子正在看着自己, 一向漆黑寒冷的深如寒潭的目光似乎冰雪消融,等待他将这些笨拙的话语说完。 先去看看,那人出现在你的梦中, 定然是万年前重要的一个人。殷玄生握住少年的手微微收紧, 牵引着他往前走。 这里的每一步都是真假交错, 都是须弥幻境可将人吞噬,少年跟着他的脚步, 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向两人挤压而来,而殷玄生站在他身侧,略微走在他身前,将一切都化作于无形,全数抵挡在了两人身周。 一步踏出, 眼前的一切都全数颠倒,太一仙府的院子,大榕树,细碎的阳光,灵泉水,全数湮灭在了眼前,化作八千里桃花骤然延绵而开。 少年只觉得呼吸一窒,这些桃花犹如魂印,留下的印记在身体里,缠绕在魂魄上,束缚捆绑着他的某一窍,让他只要一看见,就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 很难过 这些桃花,很像血 血流淌进溪流,清泉,河水,薄薄的红,细细的粉,永恒的连绵,越化越淡。 灼灼耀耀,血一般的颜色。 看着面前的桃花,少年一瞬晃神,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下一刻,一只手揽住他的单薄的背,淡声道:过来。 下一刻,他被拥进一个炙热的怀抱之中,很暖的怀抱,有着炙热的体温,魔修外泄的淡淡戾气,寒魄浸体残留的微寒,糅杂成一种特殊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 殷玄生拥着少年,垂目看着少年低垂眉睫靠在怀中,眼底柔软的光芒微闪微黯,掩不住一瞬的伤感失神。 他本就魂魄不全,这场幻境的强大,纵然是强大的修行者都难免会陷入其中,何况这里还是他前世所留下的幻境。 对于他俩的前世,殷玄生并不在意,他只在意面前的这个少年,他眼中的光微微黯淡,而他喜欢看少年眼眸亮晶晶的模样,喜欢看他走在自己身边微微仰头笑起来的模样。 殷玄生眼眸微微一沉,抬手拂过少年的发,他的发狠柔软,挽成一个清秀的发髻,余下的披散在身后,耳边几缕碎发松散不齐的模样都很漂亮。 强行破开幻境等于将言博毁灭,过久的留在这里也并非他所想要,他不喜欢任何除他之外可以影响少年的外物。 这个梦魇,浪费太多他与夏子皎的时间了。 纵然是上古的妖兽,纵然已经已经快要化龙,在真正的魔神的面前,也只是泥里的泥鳅。 而魔神的那部分,始终都在他体内。 他想守着少年,曾经的魔神也想守着少年。 怀中所怀抱着的,就是他们于这世界之中想得到的全部。 眉心一道红痕隐隐出现,溢出丝丝缕缕的魔气,殷玄生漆黑的眼底缓缓涌出一种鲜血般的殷红,静静涌出充满整个漆黑的瞳子,随后又缓缓隐去。 幻境之中,无风自动,八千里桃花缤纷狂乱飞舞,只有风暴眼的中心尚且一片平静。 天上浅金色的太阳光芒扭动,像被踏碎之前的挣扎,梦魇以真身坐于阵眼,能感受得到强力涌来的力量,几乎将他困在了这个阵眼之中。 梦魇沉在此处,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殷玄生竟然会在此刻强行突破修为,他更接近完整的魔神了。 可他要承受的痛苦也将翻无数倍,成为魔神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一个本就已经支离破碎落入轮回万年的魔神。 疯子 哈哈哈果然是疯子 依然还是这样的作风,和万年前没有任何差别,前世今生明明已经是两个人了,却还是一样的疯,为了一个人,这世间万物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早知道的,面对这样的疯子,他赢不了,他来这里,只是想做一个梦而已,如今这个梦也保不住了。 万年了。 即使幻境中的一切都还依旧如常,但他能感受得到,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已经开始破碎了。 浅金色的阳光开始暗淡,天地在血红的云层映照下也变得微微泛红。 夏子皎侧脸靠在殷玄生的胸膛,脸颊贴着他衣襟的布料,布料并不十分柔软,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没有多少柔软的部分,却总愿意把胸膛给他靠。 他微微抬起头,眼中的疲倦化作一种弱而柔软的迹象:有关于以前的东西,给人的感觉都不是很好。 嗯。殷玄生眼眸中的黑越来越暗,几乎化作了一片无法晕开的寒冷夜色,黑鸦振翅却无法发出声响,沉默飞过黑夜,消失融散在这边漆黑之中,他神色微微紧绷,指腹轻轻抚摸过少年的发,那里是少年的长发,落在少年的后颈,隔着发能感受到少年薄而柔软的肌肤。 夏子皎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心情中有种挥之不去的困顿敢,像是不敢继续往下走下去:如果我们真的看见了前世,那你会生我的气吗? 这样问似乎有些幼稚,但夏子皎一瞬好像只能说出这样笨拙的话语了,面对殷玄生,他的矫饰与客气体面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只有这样直白得有些傻的问句。 不会。殷玄生回答得很快,几乎淡漠,就像前世的那个人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在回答一件陌生人的事情一样,只有眼前的少年才是在他心里占得上一个位置的人,其余人根本无处立足。 夏子皎点了点头,像一种自我安慰,或许他现在说不会,但是要他俩上辈子真的有仇,看见那些种种细节,或许就会生气了,但他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物,他既然说了,总是可以相信的。 少年的心半悬着,落地了,却又没完全落地,惴惴不安的跟在殷玄生身旁默默向前走,殷玄生握着他的手,他手指静静收拢,微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想要握紧一点,再握紧一点。 前方桃树相连接,花开如冠盖,道路却是窄窄的小道,看来这里并非是什么仙门重地,只是桃花山而已。 夏子皎看着这连绵的山脉,开阔的地界:玄生,这里有些眼熟你觉得吗?但如今仙界早没有了这样大的桃花林,我应当是没见过的。 太一仙府。 啊?夏子皎一怔,当即明白殷玄生在说什么,这里为什么这样眼熟,因为这里的山脉,地势,除掉这些无穷无尽的桃树之后,便是那个自成一方天地的太一仙府啊! 天啊夏子皎尾音渐弱,发不出声音了。 他们的前世,不止有月尘剑横在中间,并且还是发生在上古时期的太一仙府。 完了 夏子皎侧眸看了看殷玄生,没什么表情,也揣摩不出什么,似乎他们前世是在太一仙府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 好吧 对他而言,好像无论什么都是不值得在意的事情。 但夏子皎的心已经彻底悬起来了,这些桃林,太一仙府,上古的故事,全都带着一股不祥的味道,隔着数万年这股氛围都传递到了夏子皎的身体里,他一瞬间很想逃,转身就从这里离开,他想告诉殷玄生,不要再去计较那么多了,他也没那么多想知道的,他们回到赤云仙府,他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只要是他俩在一起就好。 可是。 可是 纵然他不做魔尊,他也是个六界之中无人能比肩的强者,他的道侣,怎么能是一个凡人都不如的废人,靠着他的灵力活命,黏在他身边,连他身旁都无法离开半柱香,彻头彻尾的依附者。 山川河海尚无穷尽,未来宽广,如果想要和殷玄生继续走在同一条道路上,那么应该是并肩前行。 他挪动脚步,喉间涌出一丝苦涩,淡淡的让人失声变哑,向前走了一步,觉得脚步有些沉重,但也还好,他总要向前走,而不是永远被他抱在怀中,足不沾地行过世间。 走吧,我们去找尸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一些,像一个少君一样,感觉还不错,心至少安定下来了一点点,更多的是他相信殷玄生,不安是真的,相信他也是真的。 面前桃林掩映,早已不是之前言博一片黑雾沉沉的模样,在这个环境之中不知道那些尸傀被藏去了什么地方。 殷玄生目光向前方看去,他感受得到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引力存在于这个看似平稳的混乱幻境之中,似乎将这幻境的全部力量都凝聚到了其中一点,拉扯着整个幻境的全部力量。 他微微闭眼,知道那是什么,握紧少年的手向前走,沿着漫道的桃花向前走,虚空之中,无形的力量将面前的禁制一层层破开,少年走在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发觉,天上浅金色的太阳太微微晃动。 这条路很漫长,细细的向前延伸,无数桃花映着烈焰红光与浅金色色光芒,瑰丽璀璨得像粉红的海,纷纷乱乱向下坠,花瓣落下,正坠在面前,黏在发上。 少年抬眼望着,向上吹了一口气,吹落那一片经络薄软的淡粉花瓣,继续往前走,道路逐渐开阔,他侧眸看向殷玄生,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没记忆的情况下都能认出前世的路? 往前走,开阔的道路便化作了一片平整的玉台,巨大的圆台镶嵌在地面,四周围着六架兽皮鼓,四周被桃花所围绕,花瓣铺就四周泥土,远处,一株巨大的桃树矗立。 看着面前的一切,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夏子皎双眸微微大睁,看着一个身影翩然落在玉台中间。 他穿一身白衣,执一柄长剑,挥舞之间翩然如舞,身姿矫健不着一尘,剑风猎猎,剑花如浪。 他着一只玉簪,将发全挽成了一个乌黑利落的髻。 他就是他。这个人就是他梦里看见的人,但这个人似乎看不见他俩。 他挽起最后一个剑花,将剑收在身侧,抬眼看向远方,扬声:子蛟,我这剑法如今还不错了吧。 岂止不错简直是少见的少年英才了,放十三仙府里是会被供起来当下一代仙界希望的程度。 而随着他的声音,桃花树上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还行吧。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桃花簇拥中落下,朝玉台大步走来。 夏子皎睁大了双眼,瞳孔都在微微颤动着,看着那个人大步流星的走来,看着他单手微撩衣摆踏上玉台,看着他眉眼微抬,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一双清冷矜贵的凤眼清亮,目光微微转动轻轻滑过四周的一切,也滑过夏子皎的面前。 这是夏子皎自己。 或者说,他的前世 喂?苏子蛟,你能不能别这么拽?苏家少主很了不起吗?指不定哪天你哥哥就把你取而代之了。 姓苏 果然前世和太一仙府关系匪浅 苏子蛟笑了笑,他眸子格外的亮,像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尚且无畏,刚出匣的剑,光芒都在那双眼睛里: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抬手,月尘便出现在了手中,银白的长剑在他手中如同自带莹润光芒一般,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都比不过此时的少年耀眼,他眉眼间舒展的春风得意,像盛夏刚开的花,颜色浓烈不惧一切。 来。他道,月尘剑便迎了上去,他的剑如光影幻化,大巧若拙,并没有对面少年那么多华美至极的招式,每个动作似乎都只是抬手提剑,随意点刺挥过,却每次都能一丝不差的刺在对方的命门弱点上,将一切招式都化作虚影。 他就站在那儿,身形不动,随意挥剑,眼底带着笑意,每一剑,都不多不少,恰好的停在对方咽喉前一寸,不偏不倚,随性肆意。 打得对方恼怒含恨,却又没有丝毫可以还击的方法,绷紧了面孔提剑向他反击而来,下一招又被轻松格挡开,剑尖再次停在了咽喉前。 拿他肆意的摸样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打不过。 殷玄生目光落在玉台上身姿飒爽的少年身上,看了片刻,看着他白衣随着细微的挥剑动作翻动,双眼明亮又璀璨的模样,略侧眸看向身旁的少年,便也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台上的少年。 夏子皎望着玉台上的人,他做过很多梦,带着他的幻想,带着对治愈灵脉的期望,少年的身影似乎也在他那些模糊的梦境之中,他本也可以当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生来便缺了魂魄的病症,天生的灵脉虚弱,他父亲便会在他四岁时开始教他习武练剑,捏诀淬体,一年后便引气修炼,父亲以御剑术为人称道,他应当也是要修习御剑术与众多剑阵剑诀,做一个剑修以承赤云仙府历代功法传承。 可惜因为他身体虚弱的原因,他并没有能做一个剑修的根基。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玉台上的这一幕幻境,掩不住艳羡与开心:真好。 原来他想要的一切,其实都是得到过的,老天原来对他也并不是那么坏。 被苏子蛟打得溃不成军的少年咬了咬牙,目光不甘的瞪了苏子蛟一眼,干脆收了剑再不反抗:苏子蛟,虽然你能直接看穿我的剑法,但你能把你的招式拿出来吗?剑乃君子之器,我们是君子比武,先礼后兵懂不懂啊? 君子是虚伪之词,总不能君子打不过我,便想要讲过我吧。他又笑了,有一种天真的勇猛,像夏天的阳光一样。 打不过居然开始讲道理了,夏子皎目光亮晶晶的看着台上的苏子蛟,虽然不出招的确是件会被诟病的事情,但是这又有什么呢,君子是伪词,他俩的想法倒也契合。 分卷(26) 殷玄生侧眸,看了看少年越来越亮的眸子,果然是神魂相遇,自我欣赏快达到了顶峰,少年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明亮憧憬的目光看向除了他之外的人。 这个幻境,是一直都存在在这里的吗?在他们未曾到访之前,这里一直在上演着这场万年前的故事吗。 是。殷玄生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幻境的阵眼由梦魇看守,我们找不到阵眼,他也出不来。 他找不到那个被隐藏在梦中的阵眼,那么在他所能控制的所有地方,都禁止梦魇的进入,如此,不是梦魇困住他,而是他困住了梦魇。 夏子皎看着玉台上的两个人,看着他俩练剑,辩驳,打闹,最终收剑,走下玉台,不知这两个人要走向何方,这个故事的终点会在哪里。 一遍遍重复,开始又结束,终点成为起点,起点成为终点。 他恍然了一瞬,转眸看向殷玄生:被困在这里的,其实是梦魇对吗? 是。 殷玄生抬起手,指尖魔气外涌,一瞬展开成天罗地网,朝着那两道身影掠去。 不要!夏子皎看着苏子蛟的背影,看着魔气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那道背影便如同云烟一般消散在了原地,魔气团团包住了他身旁的那个少年人。 原来是这样 苏子蛟只是这个少年留在幻境中的幻影。 这场幻境的魂,是这个少年。 梦魇也垂下了眼,看着玉台下的被魔气一瞬包裹的少年,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将要消散的苏子蛟身上,而是看向了他身边的少年,他挽起的发髻很好看,一点点碎发落在后颈也很生动。 万年之后,没人记得苏子蛟的名字了。 但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李家第四代少君,李言。 梦魇闭目,挣出阵眼,浅金色的太阳黯淡,如流星坠落,坠入那团魔气之中,金光一闪,他化作一团暖融融的光,融进那片魂魄的眉心。 魔气之外,夏子皎听见梦魇低落微弱的声音。 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你教我的诗,我其实还记得 尾音消散在这片幻境之中,如同从未存在。 第36章 这世上有什么是主上不会 幻境破碎, 一切如烟波消失在眼前,殷玄生手指收拢,铺天盖地的黑雾收拢化作一颗魔气缠绕的琉璃珠, 回到他的手中。 世界在面前崩塌,像一层层褪去的皮,桃花凋谢,山川消湮,太阳已经坠落, 月亮也化作一道银白的流光落下,阿赖耶于天上降落,那七片鳞片也徐徐从天边降落, 坠成金色齑粉洒落在这已经破碎消湮的幻境。 夏子皎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在消散,如烟云笼罩的桃花褪去的那一瞬,不知道是心沉重了一点还是空了一点,一缕怅然若失横在心间。 这场梦境就此消失了是吗?那定魄呢? 殷玄生目光看过来, 摊开了掌心:还在。 他掌心躺着那枚魔气缭绕的琉璃珠,细细看进去,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小小的白色人影, 一缕淡金色光芒环绕在他眉间。 殷玄生眉头微微皱起, 看着这个已经留存了数万年的上古魂魄:他将自己和定魄融合在了一起, 如今他就是定魄,梦魇带走定魄, 献祭整个言博,那部分力量除了助他修行化龙,也一直在源源不断给定魄力量。 那现在言博所有的力量都在这里了? 是。 夏子皎看着琉璃珠中的魂魄,四周幻境凋谢,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与殷玄生已经站在了蔷薇墙外。 抬眼是大片的焦黑,蔷薇凋谢,只留下大片枯残灰黑的残败花朵,和狰狞扭曲无限攀咬上爬的枝干,附着在墙上如同一幅巨大的惨象。 夏子皎回头,看向来时的街道,房屋上攀爬而过的蔷薇还在盛放,根源已断,花枝依附上各个房屋之上反而更加壮大的起来,鲜红花朵盛放隐隐显出红光。 这些魔蔷薇,根被毁了还在吸凡人的精血,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 月尘!夏子皎怒声,抬手月尘剑应召而出,如流星划过无数花枝,绞碎漫天的花瓣如血坠落。 随着两人走过的街道,月尘剑穿梭在上空,斩断每一根蔓延的花枝,走出被蔷薇包围的半城,外面的半个言博便如同一个梦境。 街道上依然是人来人往,风雨桥那边小孩扯着风筝线跑过,太阳在云层后散发着温吞的光,与洁白厚重的云一起浮在天上,让整个世界都洁净得微微泛白。 走过错杂的街道,夏子皎侧眸,看见光线黯淡的巷子里,有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她目光黯淡,似乎连悲伤多是多余的,唯有一丝闪烁的泪光给她的眸子增添了一点光亮。 她手中提着花篮,里面的花朵已经成了一片焦黑,花篮跌落在地,焦枯的花瓣碎落一地,她沉默跪倒,颤抖一拜,额头紧贴冰冷石板。 这场悲剧,在她们卖花女一行中,已经持续百年了,今日看见蔷薇凋谢,她便知道一切结束了。 夏子皎茫然看向殷玄生,便听见他道:那些蔷薇是引子,会控制人的神魂将人引进另一半的蔷薇阵中,这些卖花女应当是受了李家尸傀的控制,活在言博中的人受魔株蔷薇影响,并不能意识到这件事,他们生活在这里,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依然在孜孜不倦的繁衍生息,为这座城提供养料。 夏子皎神魂一震,看向那穿着红裙的卖花女,同样的身影委顿在墙角的各个角落,作为这座城中最后记得这场梦境的人,俯身一拜。 从此这座城,就真的只是一座城了对吗? 或许。殷玄生目光冰冷,对于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他都不抱有多余的期待。 他牵起少年的手:走吧,这个地方没什么值得看的。 无论是真假言博,都像一场梦一样,夏子皎看着桥那边的孩子,走过风雨桥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梦魇死后,整个言博再也不是曾经的言博,这里不再是秘境,不再是神秘之地,一群凡人被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城池秘境,从此以后,没人会进来,也没人能出去。 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但是孩童放风筝时跑得很快,笑容很灿烂,牵着风筝线快步踏过石板路。 人们还在过着以往的生活,小贩挑着从岸边收来的大束莲蓬还在叫卖侧身从他俩身旁小心翼翼的走过。 夏子皎抬眼望着天上的那个风筝:真好看,玄生,等回到赤云仙府,我们扎这样的风筝,扎两只金鱼的,在院子里放。 好。 没人知道言博发生过什么,知道一切的人都已经消失在了那场镜花水月的幻境之中,两人向外走,外面的人依然保持着对修道者的敬畏,远远看见他俩不同于常人便远远避开,不敢于两人面前走过。 到了岸边,殷玄生召出船只,握紧少年的手,回身牵着他稳稳走上甲板,站在了船上,夏子皎伸手向殷玄生,殷玄生不需要问,便知道他是要什么,摊开掌心将琉璃珠递给他:待到将他炼化,便是取出月尘剑中半魂的时刻。 夏子皎捏起那颗琉璃珠,眯眼看向琉璃珠中,看着里面的那抹白影,他是他前世的朋友,朋友一起斗嘴练剑。 他叫什么名字呢? 能让我收着他吗?夏子皎有点怅然,虽然都是过去的故事了,但是这个人的存在,依然从侧面证明了他过往的一些痕迹。 殷玄生侧眸看了他一眼,看着少年柔软的神情并没有说什么,是常见的默认,无论少年要什么,仿佛都是理所应当的默认。 船只顺风而行,走到那天水交际之间的尽头,世界微微泛起波澜,夏子皎只觉得浑身一松,再看向四周芳草萋萋,水草幽绿,天上的云朵纷乱交叠,不再是天水一色如镜面倒映般的颜色,他也松了一口气。 回到他原本是世界了,言博太像一场看似美好的噩梦了,还是现实世界更加让他心安。 船只顺流而下,一路上阿赖耶都在沉默,他藏身在殷玄生的识海中,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敢吭声。 在言博幻境之中,主上为了以绝对的力量压制梦魇,将长生琴中的那一片魂魄吞噬吸收了。 主魂加上两片残魂,虽然还不足以让主上恢复前世的全部记忆,但至少也是开始想起一些重要的东西了。 他不敢确定他到底想起了什么,曾经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完全没底的东西,自然是半点都不敢吭声。 只是看主上对夏子皎还是这样予取予求的宠溺模样,应该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顺水而下,很快便入了繁华的地界,这里是两人进入言博前途经的城池,明珠城。 是仙界繁华之地,临近水城,美人之乡,一路沿河亭台楼阁,檐牙高啄 ,凭栏远望读诗书的书生不要太多。 而此刻,夏子皎目光落在那些空落落的栏杆后,看着这座突然冷清下来的繁华之乡,早已经熟悉这种感觉的心弦一动,转头看向殷玄生。 这里出事了? 殷玄生目光微动:嗯,赵家在这里,想必和他有关。 夏子皎了然的点了点头:如今的乱子,也只会出在八大家族中了。 再往前进一些,迎面而来的几艘中等船只上布帘半掩船舱,上面满满当当的坐着一群抱着包袱的男男女女,怀中搂着稚子,看衣衫应当也是体面人家,此刻却个个面色焦急,状如逃难,几人交头接耳的骂着。 这仙界如今也是疯了,竟然要奉魔王为尊,那白家献出长生琴给魔王,还被取了族长的性命去,主宗血脉凋零,现在竟然还想要屈服于那魔王,做那鸡零狗碎的勾当,盘算着要将赤云仙府奉为第一仙府,那夏家可是要做这六界的主人了。 听闻是赤云仙府那小少君,六界第一美人,如今在那魔神身旁极得宠,那魔神惯是个没人性的,将他捧上去做挡箭牌,不看僧面也看美人面啊,可这这还叫什么仙界。 如今也就赵家有一点气节,联合了还愿意为正道而战的几个仙门,绑了白家孙子来祭旗,又将出关寻子的赤云仙君夫妇请来做商量,叫他们站稳立场维护正道不叫生灵涂炭,他们既然肯来,想必还是有几分胜算的。谁不知道魔神降世,专杀八大家族,由他们斗法去吧,我们离这地方越远越好,谁也不知道魔神和那少君离开玄风城后去了哪里,说不定下一刻就到了这明珠城。 船舱内沉默了片刻,一道声音试探的响起。 你说赤云少君当真这么美吗,魔神这种没人性的天生魔物瞧见了都要当心肝捧着。 爹娘已经出关寻他了?还被请到了这明珠城中来? 夏子皎压下心中的惊异,玉面微寒:要逃命就快些滚,话这么多不怕跑不掉吗? 船于水面将要交错而过,船舱中的人惊慌撩开布帘,探头出来望了一眼便怔忪在了原地,痴痴望着他片刻之后才惊恐的回过神来,旋即抬起颤抖的手,抖成了筛子在嘴前竖起,成了一个噤若寒蝉的手势。 一个美到第一眼就能把人魂魄摄取的少年,这样的美也化作了巨大的恐惧,因为这样美的少年,让人第一个想到的名头便是六界第一美人,赤云少君。 赤云少君来了,那么魔神便也来了。 船只错身而过,胆战心惊的一片沉默之中,只有细细的水声,似乎连呼吸都听不见了,只余下一片寒颤。 夏子皎收回目光:赵家我记得早已式微,但这一代的家主生了一个厉害的公子,我爹娘同我说过,赵家百代的沉寂,到他这一代便该光耀了,想必是要找些机会当个正道领袖来给自己添些噱头。 说完他侧眸,看向殷玄生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睫羽轻轻闪动,轻颤动的掩饰一些东西。 他知道,有一个被世人所认可,名为正道的东西,容不下面前的这个人。 所谓的正道领袖,便是要代替这世上的人站在他的对立面,证明他的世所不容。 他记得梦境之中,一开始殷玄生便以摧枯拉朽的强大力量降临在这些正道人士面前,反他的也不是没有,但都是躲在暗处谋划着一场又一场的计划,使着一招又一招的借刀杀人,生怕魔神之怒降临在自己的头上,一个个都把皮裹得紧紧的,虽然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谁真的成功了或者逃掉了。 但他如今不这么残暴,反倒让人敢拉起大旗来反他了。 这些人,为名为利为性命,都是利益之搏,以前你输了被他们裂尸封印,如今从头再来一次,他们却拉起了什么正道的大旗,打不赢又输不起,不必理会他们。 殷玄生看着少年开解自己的模样,眼睛忽闪忽闪的说得那么认真,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心情很好,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少年的体温有些低,但触到少年,便觉得暖意沛然。 若有不能杀的人,告诉我。 夏子皎张了张嘴,看着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却奇异温柔的表情,心情也莫名的软了下来:好。 靠了岸,殷玄生依旧先下船,转过身来牵住他的手。 这城接近于空城,夏子皎便也没有再戴羃篱,下了船看着空荡的四周,这样一座浸润诗书,以儒修为继的繁华古都,即使没了那些饱读诗书的凡人之后,依然遗世独立。 我们要先去见我爹娘吗?夏子皎心里倒没有多忐忑,他虽和爹娘平日少有相聚,但爹娘若是和他见面,便少不得要和他说一些掏心掏肺的话,譬如什么世间道理若是全信不如不信,尤其是那些正道的规矩,若看不透便要被吃,若看透学懂便是吃人,总是要时时提防才行。 娘亲也没少说,跟着自己的心走,世间外的一切都是矫饰,都是一场不得不做的戏,只有心才是真的,心有大道做指引,其他的却说不定。 想必我爹娘并不会囿于这些成见,况且你本就是个很好的人。 殷玄生听见这句话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少年,看见少年正望过来的目光,少年说得真挚,是发自肺腑的话,因在他面前不爱思虑,无论说什么都脱口而出带着几分天真的模样,这样惹人怜爱的情态。 阿赖耶呆在识海中看着这一幕毫无波澜,甚至已经找到了二老所在的位置:仙君与夫人在赵家外正南方三里外清凉园中。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在殷玄生的识海中,而是让两人都听见了,这不算踰矩,因为他想了想,这世上有什么是会让主上畏惧的呢? 分卷(27) 这世上有什么是主上不会答应夏子皎的呢? 似乎都没有。 第37章 此子气象不凡,能成大材 清凉园自古便有, 仙界每隔百年便翻新修整一次,大大小小的修葺扩建,让这一个古时据闻曾有仙人在此修行的园子如今变成一个庞然巨物。 远远坐落在赵家外, 像一只巨鸟低俯,背后傍着连绵的山脉,青山环绕,翠荫成林,沿着前方的林荫大道, 便是一片峥嵘轩峻。 夏子皎想了想: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先看看情况,他们将我爹娘找来到底是什么意图。想象中最坏的便是这群人已经要挟住了爹娘, 若是打草惊蛇引得爹娘受了伤害却不好。 虽然以赤云仙君夫妇的修为不至于此,但夏子皎关心则乱,不愿意冒险。 殷玄生听他如此说,微微颌首, 揽住少年腰肢轻轻一跃,如无声无息的鸟落入清凉园中。 院中正中立着一颗千年古树,高大无比, 枝繁叶茂遮挡住了整个院落, 树叶阴影下一块薄薄石碑立于树旁, 上提一行潦草的字。 心静自然凉。 穿过院落,朝着最中央的主殿走去, 按阿赖耶说的,爹娘便是住在最尊贵的主殿。 两人一路前行,无一人发现,待到了殿外,便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声响, 是正在谈话的声音。 夏子皎凑近了一些,几乎贴在了门扉上,殷玄生看着少年的模样,似乎像在玩捉迷藏一样小心翼翼的表情,眉眼间细微的小表情也十分可爱,微抬手,玄黑袖角在少年面前掠过,房中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 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颇有些激昂:尘光兄,如今是何等难得的局势,贵公子落到了那魔修手上想必少不得受磋磨,但既然近了他的身便是得了机会,待到魔修再次出现,我们与贵公子里应外合,将此局做成,从此这仙界以兄为尊,子皎也是整个仙界的恩人,纵然他不能修行,整个仙界谁敢轻慢他半分? 一旁一道年轻许多的声音反而稳重的许多:仙君定以仙界为重,此事于子皎公子也无损,仙君自然知道轻重的,哪里需要我们多嘴多舌。 另一人又道:权衡轻重,还请仙君好好思量,若是仙界没了,仙君再当赤云仙君也恐怕只是千万年后仙界册上的一页笑话。 夏子皎在门外听着忍不住挑了挑眉峰,怎么还对着他爹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不怕被他爹娘的赤霞剑阵联手打吗? 正想着,便听见爹爹的声音淡淡的响了起来:少君与长老打算何时将小儿的去向告诉夏某?我们夫妇来此处是因少君说知晓我家子皎的去向,说再多也要先见了子皎我才做得了定夺。 那个年轻些的声音不愧是个沉稳人,此刻声音更加肃穆了起来,似乎泰山将崩而安之若素:公子的去向暂且还不能提,还请仙君好好想想我们的话,如今时态危险,到了能说的时候必然不会瞒着仙君的,我代整个仙界,向仙君道谢了。 告退。 赤云仙君不咸不淡给了两个字:不送。 夏子皎忙直起腰,面前的门豁然推开,他后退一步,撞在殷玄生胸膛上,殷玄生扶住了他的手臂,薄薄的衣衫相贴隔绝不了体温,夏子皎一怔,肩背微微收紧,殷玄生看着少年微微耸起的肩膀。 衣领口露出半段秀美的脖颈,耳边的肌肤薄软微粉。 柔润的线条一路向下延伸进合拢的衣襟中。 殷玄生抓住少年的手臂,感受到少年的紧绷后退了半步。 两人在面前大步流星的走过,对他俩完全视而不见,仿佛完全看不见他俩就在面前一般。 夏子皎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却感觉开始微微发汗看,紧绷的后背微微放松,看着面前拂过的衣摆,目光落在那人衣带上的玉佩上,上面的赵家家纹花纹繁复,他应该就是那位能兴旺赵家的公子。 回过头来,正想要推门进去,手腕又被殷玄生捉住,悬在门扉前一点,停顿的这么一瞬,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女声,十分端庄冷静的声音。 不是娘亲的声音。 仙君,夫人,赵家如今如何信得,魔神是何等的强大,太一仙府的事情你们也有所耳闻,他们对公子何曾有好意,最终也是魔神将他救回,万年之前便道得很清楚了,魔神诞生于天道,是我等生了逆天之心,不若就顺了这天意,往后仙界以魔神为尊贵,以仙君为尊。 夏子皎:???? 夏子皎差点呛到了,这些人是在干什么?原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互相渗透了,都急着策反他爹娘。 子皎究竟在哪里,你们白家是在玄风城最后见到他的人,别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无论是白家还是赵家的人都在故弄虚玄,想要用他的消息吸引到爹爹娘亲。 夏子皎侧头看向殷玄生,这人潜伏在爹娘身旁,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再继续等下去就太浪费时间了。 殷玄生接收到少年的眼神,当即抬手一道黑气掠入殿中,只听见殿内传来一声冷喝:谁。两道剑气随即掠出,如浪潮奔来,殷玄生拂袖,将两道剑气无声无息纳入袖中,没引起任何的声响。 门扉已经大开,夏子皎探进一个头:爹爹娘亲,是我。 赤云仙府与夫人正坐在玉榻后,玉榻前不远处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已经昏倒萎靡在地,两人看见少年突然出现的脸,神色一惊,当即站了起来,满眼不可置信,上下看了一眼,确定这就是自家儿子,赤云仙君当即快步走上前来,笑容在眼底蔓延开了:你这孩子,终于肯冒头了。 夫人跟着走上来,看着夏子皎反倒微微皱起了眉头:子皎,你究竟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出现?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如今灵脉情况如何了? 两人说着,随即神色微微一僵,赤云仙君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夫人也舒展开了眉头,又成了一对神色淡然尊贵的仙君夫妇他们看见了跟在自家儿子身后一起走进来的殷玄生。 他们早年见过殷玄生一面,那时候殷玄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张冷面和一把寒剑,最初见是在无垢仙府中,他们前往拜访,在校场看见正在练剑的殷玄生。 无垢仙府多有英才,授课师父也有奇才,校场中的弟子没有挑得出错处的,但看见殷玄生果决的剑意那一刻,其余人便都不值得一看了。 两人当即对视一眼,赤云仙君便轻声道:此子气象不凡,能成大材,往后百年中流砥柱当有他。 当时说罢两人便不再提,只留了一个心眼记着这个少年,待住了两天便发现,无垢仙府之中的弟子对这个少年极其的嫉羡排斥,平日里他并没有朋友,一个人进出校场,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凡说话,大约就是找上门挑衅的了。 此事本来就异常,稍微一想便知道无垢仙君对这个异才是什么态度了,这样一块好料子,无垢仙府不想要,他们赤云仙府想要啊。 两夫妇特意盘桓了几天,对无垢仙君旁敲侧击,磨了几遍机锋暗示比起联姻,更想要找个上门婿,但两家联姻的本质还是不变的。 无垢仙君多有犹豫,到最后才在静室中同他俩交代无垢仙府中也只有几人知晓的隐秘,这少年的确是无垢仙府旁系女子所生,那女子本就与殷家血缘淡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庶出家仆的程度。 但那女子却不是一般的庶出女子,那个女子是殷契素。 两人听见这个名字,当即一惊。 殷契素竟是无垢仙府旁系? 是,我旁支的妹妹,她生来冷淡,平日不爱说话经常练剑,也算出息,她十三岁时,仙府分发各自修行的剑谱,她嫡出的姐姐拿的是天阶,她拿的却是地阶,她十分不服,深夜邀人出去比斗,却将人杀死,之后夺了功法便逃入了洗心海之中,我们仙府也不敢提及她是我无垢仙府中人。 赤云仙君沉默了片刻,后来的故事他都知道了,殷契素何止是也算出息,她分明是个少见的奇才,一边修剑道,一边参悟魔道,天赋和奇巧都用到了极致,而比她的修为更出名的是,仙界谁人不知道女魔头殷契素与佛子扶鸿的故事? 赤云仙君本就认识扶鸿,进学时听经,扶鸿是冷面菩萨,是个有着金刚之怒,却很少见菩萨慈悲的人,谁能想到后来他这样的人竟然和殷契素走到了一起,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走法。 仙子入魔,佛子难渡,最后两人在八大家的围剿下,扶鸿立誓会和殷契素同生死,一同死在了那场业火焚天中,原来他们还留下了一个孩子在世间。 谁能想到,最后殷玄生也走上了这条路,甚至不止是魔修,他是魔神转世。 夏夫人目光落在殷玄生身上,神情一时有些复杂,夫君认识扶鸿,而她认识殷契素,她知道有许多事情不是无垢仙君所说的那样,殷契素并非杀姐夺功法,而是对方不顾一切想要杀她,甚至祭出了她无法抵抗的天阶神器,她为了自保没能控制好反击的程度,失手将人错杀。 那时候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坐在篝火前随意的拨着柴火,神情冰冷,一头发束在脑后是一个利落的高马尾,余光瞥了她一眼。 很奇怪吗,随便你信不信。 一路上,殷契素对她多有保护,也并未害过她或是贪图她的法器灵宝,人品也十分可靠。 因此他们才想着,或许可以试一试这门婚事,他俩始终觉得,扶鸿与殷契素不容于仙道,但于天道却天生融会贯通,且待亲近的人并不坏,是护短的性子,只要将殷玄生的身份藏好,他必然也不会再走他父母的道路。 他们这一时的侥幸,不知道是不是害了子皎 但目光再看向自家孩子,他消失这段时间并无削瘦憔悴,甚至看起来还更颜色饱满了些,神情也隐隐透着从未见过的开朗,看见他俩的神情似乎踟蹰了一下,转身介绍道。 爹,娘,这是殷玄生,以前你们见过的,少年时还来赤云仙府拜访过,再来便是前些日子,只是你们闭关了,也没见到面。 赤云仙君看了看殷玄生静静站在一旁的模样,可没空听他介绍殷玄生:你究竟去何处了?自太一仙府出事,召十三仙府八大家族前往驰援,我们出关便发现你不见了,赶到太一仙府又听闻了些你的消息,一路找来却不见你,可知我们有多心急,我们应邀前来明珠城,便是想着以你们一路的踪迹,定要走到明珠城来,便来这里等着了。 夏子皎: 他们一路的踪迹。 爹娘说话还真挺委婉的。 一路杀八大家族杀过来的踪迹吗。 第38章 把东西交出来。 夏子皎也不隐瞒, 说起了自己同殷玄生去言博取定魄之事。 那定魄不止是八件古物之一,还是能守护魂魄的好物,先前前往太一仙府, 玄生在太一仙府之中查看了古籍,其实太一仙府并无治疗我病症的方法,但玄生大约猜出我是先天魂魄不全,所以便去先取了定魄。 这种情况少见且难入轮回,入了轮回也会生来痴傻, 他这样的病症的确十分少见。 夏子皎没有说太一仙府想要用他祭剑的事情,梦境之中,在他十八岁之前, 殷玄生已经开始了对八大家族的复仇,太一仙府急召他爹娘前去,更要求他们将体弱的他也带上。 当时爹爹便察觉不对,抱着以防万一的心先将他送走, 自己同娘亲去赴了太一仙府的诏,后来时而有长老扮作樵夫来探望他,每次都不愿多说外面的事情, 只让他绝不要出去, 那时候父母大约也知道了祭剑的事, 只是不知道后来山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他们不知道,那便少让他们自责一点吧。 赤云仙君听他这样说, 目光再落到殷玄生身上便和善了许多:你与子皎的婚事,本就是我们勉强本,本只想多一个人做赤云仙府的助力,但你待子皎好,我十分感谢。 殷玄生淡然道:仙君客气了, 本该的。 赤云仙君眉毛微挑,这种熟悉的感觉,有点要和他抢儿子的味道了,他在此处等待,一个是算到殷玄生必然要来这里,二是要等一个结果。 无论是赵家的人还是白家的人,向他求取合作便要提及未来他在六界中的地位与子皎的未来。 而在他的眼中,权利与地位虽好,但也比不上他的子皎,他最想知道的便是子皎过得好不好,殷玄生对子皎好不好。 之前听夫人提起,殷玄生甚至将玄灵珠给了自家孩子,再看如今的态度,总是对自家孩子上心了的,当即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有何打算,来赵家取火明珠吗?你勿要轻举妄动赤云仙君的声音一顿,勿要轻举妄动?殷玄生是怕轻举妄动的人吗?将整个太一仙府摧毁成半座废墟,玄风城如今还是一片狼藉狂风不止,他不怕轻举妄动,是自己怕。 不要让仙界再起乱子了,我知晓是他们欠你的,我隐听闻一些流言,说你乃天道所生,可天道无情生无情人,人却有情,引得这世人容不下你,或许是世人少了慧根不懂领会上苍之意,但众生终究无辜。 殷玄生听着这番话,神色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被说的不是自己,只是淡淡的看着赤云仙君,旋即目光微微挪动,落在身前的少年身上,少年正微微皱起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旋即又现出豁然开朗的模样,眸子中的光微微亮起望向赤云仙君。 爹爹,那便让赵家将东西交出来,至于血脉若是有作恶的,便用那些人做抵,玄生不是嗜血之人,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赤云仙君一听这话,微微思量:阿潜,事情并非这样简单。 夏子皎并不疑惑,反而很坦然的微微扬起唇角:他们不肯简单,我们帮他们简单。 赤云仙君一怔,原来这孩子不是简单,是变得果决了。 倒也是好事情。 目光微动看向一旁的殷玄生,赤云仙君道:你也得问问殷公子的意见。 按阿潜说的便可。殷玄生答得淡然,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夏子皎自然知晓他并不嗜血,虽然搅起了这么大的风雨,却是上天赋予他的命运,并不是他要非要和这些人纠缠在一起,若是没有魔神转身这个身份存在,大概他早就是一个断情绝爱的济世剑修了。 赤云仙君夫妇看他的反应,似乎对子皎说的话都没有任何意见,甚至看起来不像是子皎第一次这样替他做出决定了,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并不显露,只问:那你取回神器之后有何打算,若是要治疗子皎的灵脉之病,我想还是回赤云仙府最安全,虽然我们对此并不精通,但是但凡用得上的奇珍异宝,治病灵药,这十几年来赤云仙府中囤积了许多。 分卷(28) 阿潜治病要紧。殷玄生并无异议,他知晓赤云仙君夫妇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他心中的想法自然也相同。 夏子皎在一旁道:我们本是听见你们在此处才特意过来的,既然我们来了,爹爹娘亲你们便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待到我们将事办好便回赤云仙府。 夏子皎巴不得把赤云仙君夫妇先送离开,想他爹娘的性子,虽然并无割肉喂鹰般的慈悲,但是若看见了殷玄生的行事,大概也是要看不下去的,将他俩送走了他俩才好在明珠城中放肆,敲打赵家这个硬骨头。 赤云仙君看自家儿子眼巴巴盼着他俩快离开的样子,一边暗暗感慨还没合籍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一边心中也知道,这样的是非之地的确不是他们喜欢的,也不是他们该掺合的,子皎也是十分的懂他们。 那我们这便离开,只是记得,将事办好了便速回赤云仙府,如今外面不太平,玄生便罢了,你不可再在外面呆着了。赤云仙君的话中有了几分凝重,余光看了看殷玄生,将话的另一半留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如今仙界已经不太平了,子皎也站在了这风暴眼的中心,外面心思各异的人太多了,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好啦,办完事我肯定马上回赤云仙府,也不会和外面的人瞎混的,除了玄生。我发誓。夏子皎眼睛亮晶晶的抬起手,实际已经因为要取回赵家的仙器而感到高兴了。 这些东西就像镶嵌在殷玄生命运途中的一部分,这场命运有关于他和他,只有它们一件件回到殷玄生的手中将迷雾拨去,殷玄生的命运才会完整,他的命运才会完整。 目送爹娘夫妇离去,夏子皎转头看向殷玄生,抬起手,竖起食指一根,随即竖起中指,竖起无名指,无声的数了三个数。 一 二 三 殷玄生看着少年的模样,连数数都格外的认真,似乎是一件多么郑重的事情一样,目光落在他无声轻轻张合的唇上,直到第三声落下。 夏子皎太熟悉自己爹娘惯常使用的手段了,第三声落下,主殿四周灵力波动,一片喧哗声传来,旋即几个身影出现在院落的角落之中。 他们都穿着月色外袍,腰带上绣着赵家家纹,应当是看守在周围,但因不敢让他爹娘察觉到惹来反感,便远远躲在暗处,用结界的力量感知主殿中的行动,但这样的手段他爹娘又怎么会没见过,这便轻轻松松的反将了他们一军。 夏子皎看着这些赵家子弟满眼惊恐的模样耸了耸肩:我爹娘似乎不在这里。 话音还没落下,当先的一个中年人已经将一枚信号弹送上了天空,灵力腾飞在天空之上显现出赤红的赵家家纹,留下的印迹清晰指向主殿。 夏子皎?!殷玄生?!他们的语气确定了,又没完全确定,因为他们想不到面前这两个人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冰冷威压除了是夏子皎和殷玄生还能是谁?但又不敢相信这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诡谲人物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面前。 夏子皎黑溜溜的眸子看着殷玄生,等了片刻发现他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前方的赵家人,嗯目光和看死人一样,只在收回目光的片刻,余光扫到他身上缓了缓,看着少年一副等他说话的模样,又将目光淡淡收了回去。 没什么好说的。 于他而言,赵家的确全部都是死人了,继承血脉诅咒的原罪,瓜分他血肉与力量得到延续的家族,将阿潜算进这个局中,每一条,都足够赵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现在阿潜似乎还有些兴致,他对陪阿潜玩这件事反倒有些兴致,大概是因为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原因,心情有种默然而微妙的满足感。 夏子皎见他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将手摊开了朝着那些赵家人,眉眼微微透冷,露出一些凶巴巴的模样:把东西交出来,好叫你们少受点罪。 他出声一喝,声音清冷,赵家子弟心怀畏惧如畏蛇蝎,竟然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未等回答,几道身影骤然出现,赵家少主匆忙赶来,身旁跟着几个家族中的供奉,出现在众人之前。 他们面容紧绷,似乎已经屏住了呼吸,将这一刻视为了生死的一刻。 赵公子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两人并肩站着,似乎守着某种一般,或者说是其中一个人在守着另一个人,他目光微微挪动,落在少年身上,微微眯起眼睛,终于见到了传闻中能撼动一切,如今甚至凌驾在六界之上的美人。 美人目光落了过来,又将手向前伸了一点,眉目因一种肃然而凝聚成清冷:把东西交出来,那不是你们该拿的东西。 夏子皎对他没有半点好脸色,他当然记得就在刚才,这位赵公子还在想着如何利用他置殷玄生于死地。 赵公子看着两人,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白家即使被灭了主宗的七人之后,旁支的人还需要腆着脸皮凑上去想要当奴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恐惧都会变成匍匐的推崇备至。 他目光微微闪动,半敛下眼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解身躯的僵硬不适:原来是魔神与赤云少君大驾光临,不才失礼了,至于少君所说之物,我这便命人取来,只是有封印在,还请两位稍等片刻,不才先为二位接风洗尘可好? 你觉得呢?夏子皎冷冷看着他。 第39章 沧海一粟是他。 林荫倒映, 四周的树影落入院子中来,在庄严的檐下影影绰绰一片,阳光从树影中穿过零星落在地上, 其余大片的洒落,整个主殿却降到冰点,一片凝滞。 这对于赵公子而言,是极其难选择的一刻,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没什么胜算, 但是富贵险中求不是吗?不然他也不会想要冒这个险,从修行上来说他难望其项背,但若说敏锐缜密, 谋划布局,他敢说整个仙界没人能比得过他。 何况人都有弱点,人都有性格,人都有爱好, 只要抓准了这些东西,进退之间,捭阖之术, 纵横为算, 因势制宜, 或许在这之前殷玄生没有弱点,但从他过分在意夏子皎开始, 这个软肋就落入他的眼中了。 他上前一步,微微思虑:少君既然不愿,那便请少君移步尊驾,亲自去取可好?说罢,他又忧虑的微微皱起眉头, 旋即又像松了一口气般:赵家与赤云仙府世代交好,年少时我也曾见过少君一面,少君温良我始终记在心间,听闻少君失踪后我十分担忧,今日看见少君安然无恙,赵某也放心了,那火明珠本是赵家至宝,但少君既然想要,自然没有不奉上的道理。 夏子皎: 好厉害的一张脸皮。 夏子皎心里暗暗思量了一下,这便是爹爹曾经给他说过了,若是做样子做到了极致,不管真心假意都会被逼着让他几分,因为若是不让,便显得是自己不讲道理了。 侧眸看了看殷玄生,看他的神色似乎没有生气,只依然是那样一张漠然的脸,漆黑如深潭的眸子下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一切都被隐在那片漆黑下面,对于赵公子的言辞,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多少关心,是一种过于洞悉的冷漠,不在意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的蔑视。 夏子皎收回目光,看向赵公子:那走吧,带路。说罢回身去牵殷玄生袖角,殷玄生并无想法,只看见少年轻轻伸过来的手,衣袖下露出一小节雪白的手腕,指节勾住玄黑袖角,少年并未说什么,几乎像一种本能的动作,牵住了便往前走。 细微的动作像一种默契的牵引,两人并肩前行,殷玄生并不多言,因他本就修的是无情道,眼中只有天道并无人道,自堕入魔道之后心性更冷,俯瞰这修仙界百蚁争食,妄想蛇吞大象,心中只觉得冰冷好笑。 可有少年在,这仙界,这众生相,他在这仙界中,他是众生相中的一个,这一切似乎也以他为中心,渲染出了一丝温度与颜色。 赵家虽早就衰落,没有仙府那般的气派,但诸代传承,一城之主,院落府邸重重,大道小径交错,几乎走得快出了赵府,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这院落宽广,看起来已经多年无人居住,四周连花木都未种植,裸.露出大片的土地和砂石,雪白的砂石细密的铺在地上,前方一道高墙,门前立着一道黑石碑。 碑上落有雕刻而成的三个字,望明月,三字雕刻的力道有力透石碑之感,仔细一看,上面三个字比划要比如今的字更繁复一些,某几笔连如花纹,是上古时的字,这块碑,至少得上万年了 还未靠近就有一缕微妙的灵力波动在空气中向外传递。 夏子皎心脏骤然收紧,喉头一窒,忽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捂住了胸口,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但是 好痛。 怎么了?殷玄生见状皱起眉头,抬眼看向这个地方,确认是由火明珠散发出的灵力影响了少年,他也有些受了这个影响,胸口中一阵一阵传来心悸的感觉,痛觉在不断的蔓延,但这点感觉对他来说完全可以忽视不提。 心口好疼。夏子皎因为疼痛,声音都哑了两度,听起来没什么力气的模样。 殷玄生眸中神色微微一动,看着少年额上沁出的冷汗,细细的汗珠附着在他这一刻格外苍白的脸上,黑眸的中的颜色逐渐浓烈,聚成了一片平静:阿赖耶,带他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休息。 他声音落下,阿赖耶应声而出,黑雾中聚做人身:是。应罢转身看向夏子皎:少君,寻个地方休息吧。 嗯。夏子皎抬眼看了看殷玄生,心知自己继续呆在这里也只会让他担心,他虽然面上并不显露什么,但心中顾忌的也只有他一人。 赵公子站在一旁,他一路引着两人到此处来,到了地点便谦卑的退居两人身后不敢并肩,只用余光看了看三人,目光落在阿赖耶身上,藏住了眼神中的波动。 他虽没见过阿赖耶,但魔龙阿赖耶的名声他还是听过的,这样一个在上古时也足以做一方枭雄的魔龙,在魔神的压制之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刻对夏子皎却是这样的态度谦卑,一口一个少君做尊称。 他的目光挪动,轻轻落在夏子皎脸上,看来他在殷玄生的心里的确有些分量,眼神轻轻从他侧脸划过,从眉眼到鼻尖,然后是在清冷与饱满之间恰到好处的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秾艳,却不减清纯稚气我见犹怜。 的确很漂亮,十分的值钱。 在他眼里就是这样,什么都能划分出一个价值。 生来千金貌,货与帝王家,身做和氏璧,笑可倾连城。 不过不止容貌有这个价值,还有一个词,叫解语花。 看着阿赖耶引着夏子皎离去,赵公子轻声道:我这便让人好生伺候着少君,魔神勿要担忧。说着侧过身去,小声嘱咐了几句,他说话虽然小声,但都是修行之人,想听自然听得见,只听他事无巨细,仔细打点,糕点水果,护心法器,静神篆香,短短几句条理清晰的都打点好了。 赵家侍从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夏子皎和阿赖耶到了附近的一个院落中歇息,这个院落种了许多的修竹,院角落中有一个凉亭,檐角飞翘,四周不知是特意种的还是自己长出来的,幽幽立着几株兰。 两人前脚刚坐下,后脚就匆匆来了一行侍从,奉上仙茶香茗,糕点果子,眼看着还要点上篆香,夏子皎连忙出声:不用点了,你们退下吧,我和阿赖耶呆着就好,清净。 那赵家侍从也不啰嗦,当即应声便脚步轻轻的退了下去,夏子皎看他们的作风谦卑干脆,果然那个赵公子有点东西,待人离开,他才开口。 这里放的那个火明珠,是不是魔神的心脏? 阿赖耶正懒散坐在石凳上,一手支着下颌吃着黄杏,听他这样说顿时神色一敛,端正了坐姿,试探的看了看夏子皎。 你想起来了? 我猜的。 阿赖耶心想夏子皎还挺聪明的,不过他虽然没记起什么,但前世对于苏子蛟隐约还是有些印象的,那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即使不能修行多有困境使其无法生长成参天大树,但在根上始终还是同其他人不同的。 大约是吧,我也未曾想起来,但感觉应该是。阿赖耶吃着黄杏,咬完最后一口连核一起咔嘣嚼了。 夏子皎突然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阿赖耶伸手去拿第二个黄杏的手顿在半空中。 取回自己的力量,击败八大家族,仙界必然溃败,可是在这之后呢,溃败之后新的秩序要如何建立?目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混乱的混沌中,没有一个必然的指向,也或许已经有了,夏子皎没敢想太多。 阿赖耶神色复杂,看了夏子皎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当下局势并不明朗,船到桥头自然直,慢慢来吧。 或许我做不到。 阿赖耶默然了片刻,垂眼看着桌上冰冷的纹路旋即又抬眼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无所谓啦,天下是什么,六界是什么,天地为炉,来来去去,在天道眼中也不算什么,都是在闹着玩,都是玩意。 他在沉睡之前便已经有九千年寿数,九千年俯瞰人间,人心反复,沧海桑田,所谓重要的东西在他眼中看来都那么轻浮可笑。 不是的。夏子皎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沧海一粟是我,弹指间是生命,俯瞰天地为炉,平视却是每一个人的努力生存,柴米油盐,疲于奔命,他们没有哪一刻是在把自己的人生视为闹着玩,他们也并不是玩意。 阿赖耶偏了偏头,银白竖瞳看着夏子皎,忽然笑了。 沧海一粟是他。 这是个很能说服人的理由,纵然是主上在这里,也要怜这众生沧海一粟三分,他更是须得退让。 嗯,听你的。阿赖耶不顶嘴,怕再听见他说什么圣人言语。 夏子皎见他一副懒得和自己多说的模样,微微蹙起眉头:阿赖耶,我不是在开玩笑,站得越高,所肩负的就越多不是吗,到了俯看六界如蝼蚁时,蝼蚁也依然是人。 少年本觉得自己算疏离冷淡的性子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对着阿赖耶将这种大道理,可是阿赖耶嘴中的话太可怕了,天地为炉,他是炉里的人,众生也是。 阿赖耶沉默了一会,寥寥嗯了一声,他并不辩驳,心里甚至有些莫名的笑意,大约是笑这众生有福气,生得一个夏子皎在这天地间,他怜这众生,主上怜他,都有好日子过。 夏子皎坐在石凳上,恍然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得快一些变强,不然一些事情,最后依旧会走向失控,玄生和阿赖耶,是吞噬者,不是守护者。 思维漂浮着,忽然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从四面八方涌来,抬眼一看,远处一道血红的光直.射九天,雷云翻滚环绕。 分卷(29) 火明珠出世了。 夏子皎压下心悸,望着那片红云,心中一阵一阵涌起缱绻的酸疼。 无妄。他抬眼,忽而呢喃。 阿赖耶倏然一震,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少年正望着天际的红云,他看着少年的侧脸。 无妄是主上前世的名字。 魔神无妄。 但恢复记忆这件事,他个人认为,最好只有主上恢复比较好,夏子皎继续这样天真矜贵的活着,对于各个方面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 毕竟,苏子蛟,是唯一能杀他主上的人啊 他闭着眼睛猜了猜,苏子蛟这人必然不坏,说不定还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但有意思不代表没威胁。 曾经能和他们并肩而立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善类。 第40章 玄生他,早就入魔道了 一瞬红云蔽日, 整片天空都被漫射.出的红光照耀出血色。 夏子皎仰头看着这一片天空,回头看了阿赖耶一眼:走,我们过去看看。 阿赖耶正望着夏子皎, 一瞬回过神来,心里盘算火明珠出世此刻应该已经落入了主上的手中,对夏子皎的影响不会很大,便点了点头。 阿赖耶步伐很快,将要到望明月处时脚步一顿, 后退两步挡住了道路,将夏子皎挡在了身后:唔,死了挺多人, 你还是别看了。 夏子皎皱了皱眉头,拨开挡在面前的阿赖耶:别小看我。 往前两步,廊道便走到了尽头,下方是一片细细白沙, 一路铺到了远处,直到望明月三字的石碑下。 那块石碑染了血,细白砂石上满地的尸首, 每人身上都有一块赵家高级家纹的玉佩垂落在地, 他走的时候尚且还没这么多人, 夏子皎挪动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公子。 他站在远处, 淡然的看着这一幕。 这些赵家直系,是他叫来给自己挡灾的,夏子皎微微蹙起眉头,旋即缓缓舒开。 好一个不世之才,够聪明, 够心狠。 见他来了,赵公子两手合拢,做了一个极肃穆的礼:少君。 夏子皎看了他一会:之后去见白家,受白家统领,我不喜欢僭越的人。 赵公子欣然:是,谢过少君。 收回眼神看向殷玄生,夏子皎微微吸气,即使他还是那个殷玄生,但是火明珠归位,他的威势与压迫感却还是与日俱增,一身玄黑衣袍站在细白砂石之上,天地似乎都将要失色,黑白之间只余下冰冷与血色,眉宇间的漠然与锋利让人退避三舍。 我们走吧。夏子皎轻声道。 殷玄生颌首,大步流星朝他走来,那双深黑的眸子里似乎有着什么,紧紧的凝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进他的灵魂。 夏子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不声张的挪动步子站回了原位。 过来。他站在廊道那头,目光骤然柔软,轻声的唤。 夏子皎快步走过去衣袂飘荡,并肩于他身旁向外走去。 从明月城到赤云仙府并不需要多久就能抵达,但这只是对于修者而言,夏子皎如今接近于一个凡人,饮食睡眠都需要选好可落脚的地方。 到了傍晚,殷玄生似乎对仙界中的一切都了然于心一样,带着夏子皎到了一家半隐藏在江上的水月居:此处安静,有益修养安神。 夏子皎侧眸几次看殷玄生,轻轻嗯了一声,总感觉殷玄生和之前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他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变化,但是却无法精准的将其描述出来,他的眉眼还是那样冰冷的眉眼,神色如刀锋微敛,目光向下落在看似无情的薄唇上,看了一瞬夏子皎默默挪开了目光。 看嘴唇感觉有点奇怪 少年挪开目光,没看见殷玄生唇畔忽然漫出的一丝淡淡笑意。 水月居中没有人,只有一个结界展开的黑洞,将一枚上品灵石抛进去,里面便飞出一块玉牌,殷玄生抬手接住,转身带着夏子皎上楼。 夏子皎看着这一套流程,看来六界之中的赚钱高人还是很多的,正好他也困倦了,跟在夏子皎身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殷玄生回头,看见少年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阿潜。 嗯?少年软软的应。 殷玄生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你想要想起来吗。 夏子皎一个激灵,脚步停在了楼梯上,旋即大步的向前迈:这个 这个他要怎么回答。 进了房间夏子皎还是没说出个什么,他感觉到了殷玄生的顾忌,这件事就很恐怖了,能让殷玄生心生顾忌,也让他的回答变得慎重起来。 房间宽阔,陈设雅致,摆件多是玉器,殷玄生在桌边坐下,方才那一瞬,夏子皎能感受到殷玄生的郑重与顾忌,但这一刻,殷玄生又变成了那个让人无法看穿的殷玄生,他抬手,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在夏子皎的面前。 夏子皎犹豫了一下,没有坐下,向前两步站在了殷玄生面前,神情慢慢积攒出了几分倔强,垂眼看了看两人目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距离,凳子在远处,夏子皎上前一步,跨.坐在了殷玄生大腿上,目光平视着他。 你其实已经想起来了很多东西不是吗,你想起来了,我也要想起来。那是他们共同的记忆,凭什么只由一个人来承担。 殷玄生握着茶杯的手顿住,看着少年凑上来说得认真的模样,离得很近,眉眼很近,唇也很近,因为说话而微微前俯,手也撑在他的腿上,指尖微微收紧压得玄黑衣料微皱。 殷玄生手指收紧,放下了茶杯:阿潜,记忆并不是宝藏。 夏子皎望着他:可是记忆里有你啊。 殷玄生的眸子看着少年,几乎一瞬,他被这句话引出的情绪吞没了,掌心抚摸过少年的脸颊,大拇指指腹落在少年柔软的下唇。 轻却炙热的摩挲。 他的视线灼热,少年无措的抿了抿唇,却并不抗拒,目光茫然的看着他:我们要灵.修吗? 彼此不过方寸之间,殷玄生低沉的声音轻声问:什么是灵修。他觉得,少年应当是不明白这个的。 这样啊。夏子皎又向前靠了靠,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他闭上双眼,额头轻轻靠上殷玄生的额头,但一时并没有感觉到两人神魂有交缠的感觉:你进我紫府,或者我进你紫府?感觉好像很难的样子 他闭着眼睛,但似乎听见殷玄生轻笑了一声,类似于呵气一般转瞬即逝,炙热的手便按住了他的后背:我进你紫府吧。 下一刻,夏子皎轻轻呻.吟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暖意从紫府中传来,旋即传遍全身,浑身上下每个关节每个毛孔都泡在暖洋洋灵力中,比泡在灵泉中还要舒服一百倍,只是偶尔有些刺痛的感觉隐隐传来。 殷玄生的力量狂暴,神魂也并不柔和,但进入夏子皎紫府后,夏子皎并不抗拒,神魂能得到的滋养度很高,但还是无法避免因他的庚金之气而难受。 但比他想象中好,对于灵修,殷玄生始终认为夏子皎的神魂的力量不足以承受他紫府的威压,而卸去大部分力量后进入夏子皎的紫府,对于夏子皎而言似乎还可以忍耐。 夏子皎的紫府中一片混乱,魔气,打下的符咒,被掺杂束缚在魔气中的庚金之气,混乱稀薄的灵力,守护他灵脉的玄灵珠力量,有的混乱纠结在一起,有的各为阵营,从紫府向外蔓延,关联着他的灵脉,他的身躯。 半个时辰后,夏子皎倒在殷玄生怀中,靠在他肩头,神魂融合的感觉非常微妙,一瞬给人一种两人融成了一个人的感觉,靠在殷玄生肩头,嗅着他衣料上的淡淡香气,就像恋家的孩子将头埋在他肩颈中,渴望一个填满缝隙的拥抱,一个安稳的梦境。 殷玄生感受着八爪鱼一样抱上来的少年,揽住少年的腰肢将人托进怀中:睡觉吧。 你陪我。少年咕哝的呢喃,已经快要睡着了。 嗯。殷玄生抬手抚过少年柔软的发丝,抱着少年在床榻上躺下,黑暗中未合上的眼睛像沉静的深潭,潜伏的孤狼,守着蜷缩在他怀中还未长大的兔子。 其实他渴望血肉。 夏子皎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应该是自己吧 或者说是苏子蛟?他隐隐感觉那就是苏子蛟。 那是一个很大的酒楼,四周悬挂的灯笼像星星那么多,橙红的光朦胧又绚烂,衣香鬓影,无数人在其中穿梭。 苏子蛟端坐在最偏僻的角落,白衣如雪,清朗绝艳,几分自持身份的傲骨和修养绝佳的端方,便将他和身边的人拉开了距离,他身旁围坐着几个和他穿着差不多衣服的苏家弟子,从服饰来看,他们应当也是苏家血脉,但玉佩纹饰的尊贵程度只有坐在苏子皎对面的人能比。 坐在苏子蛟身旁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子蛟,最近在洗心海有什么收获,听说那边新出了个魔头,惹出了好大的震荡? 苏子蛟笑了笑,眉宇开朗:父亲当年将那片海称作洗心海便是要他们洗心革面,我要妖魔此生都不得踏出洗心海,至于新魔头。他神色微微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 天生魔物,自有他的运道在,容他张狂两年。 夏子皎在一旁看着,虽然知道这大概是梦境,但身处其中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欲言又止。 半魂朋友,坐你另一边的人在给你酒里下药啊 准确来说,是在酒壶里下药,一粒细小的,朱红色的药丸,一旦融入水中无色无味,神仙也挡不得的仙药。 一杯斟来。 子蛟当真是厉害,那洗心海三进三出都能毫发无损,听说那魔物与天道有关系,可是当真。 苏子蛟似乎有些许在意,却又掩饰得很好:不可失礼,那魔头叫无妄。 那人连忙应声,酒也入了喉。 原来自己上辈子是在花楼里被毒死了? 夏子皎麻了 看了一会苏子蛟并未毒发,反而耳廓脖颈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红,他抬手拭了额角的薄汗,抬起眼一双眸子冷暖沉浮不定如锋刃:你们在酒里放了什么。 那人笑了笑:难得出来逛一逛,子蛟你不要如此自苦,春宵苦短,给苏公子召美人来。 滚,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谁都不会碰,腌臜玩意。 夏子皎用脚趾头想都明白,他们给他安排的人绝对有问题,在这个花楼里,甚至花楼外,苏子蛟谁都不能碰,没人知道谁会是那个陷阱。 而且苏子蛟这么天赋异禀醉心修行的人,肯定不会轻易破自己的元.阳之身。 看着苏子蛟召剑挥开众人,在月尘的护持下跌跌撞撞快步离开,夏子皎一路也跟了上去。 直到苏子蛟撞进一个人怀中。 廊道,黑衣,冰冷暴戾的眉眼,熟悉的容貌,但却有些陌生的神色。 那人微微垂眼,像野兽看见猎物般的审视,漆黑的瞳子中全是苏子蛟的倒影。 苏子蛟。他的声音冰冷而玩味。 他目光微微下落,一直向下,审判般的视察:你情况不太好啊。 嗯,旁观看戏的感觉。 感觉他上辈子和玄生的上辈子真的有仇好像随时都能打起来。 下一刻,无妄的手忽然向前一探,感觉像要捏碎他的咽喉,手掌按住锦衣,华美精致的布料,毫不在意的向下,向下,掌心停住,目光审视着面前的苏子蛟。 无欲无求的苏小圣人,挺精神的。 夏子皎小腹收紧了一下,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天呐,这居然是他的前世,这居然是玄生的前世,果然轮回转世之后的人就是崭新的人了,这也太恐怖了,这里可是公共场合啊。 叹声还没落下,下一刻就已经不是公共场合了,无妄把苏子蛟拎进附近的空客房中了。 你别碰我!月尘剑指向无妄,无妄却轻易的把剑锋拨开,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过程,一颗于恶中诞生,又天生冰冷的心,有着喜欢欣赏一些玩弄过程的恶意。 无妄将人抵在床.上,淡淡答:小圣人,我连你衣服都没脱,也算非礼吗。 夏子皎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吓醒了,惊慌喘了两口气,抬眼对上了殷玄生的眸子,旋即发现自己还八爪鱼一样趴在他的身上,想起梦境中无妄抵在苏子蛟腿间的膝盖,脸骤然一烫,慌忙爬了起来。 我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夏子皎耳朵像烧红了一样,即使他自己看不见,也感受得到那样的灼烫。 殷玄生看着少年窘迫的模样:怎么了。他似乎做了噩梦,但醒来的反应又有些过激。 我夏子皎脸越来越烫,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情:你先出去,我我要换裤子。 阿潜,你梦见谁了。殷玄生看着他,神色有种分外的柔软和肃杀。 梦见你不对,是无妄和苏子蛟。 殷玄生神色微沉,前世对阿潜的影响比他想象得还要大。 帘帐落下,衣料发出细微的郗梭摩擦身,殷玄生靠近身周,将他抱入了怀中:你灵脉被封,暂时与普通男子无异,因梦初.精是寻常事。 真的吗少年嗫嚅:那我不就不是元.阳之身了吗?可我还没开始好好修行。 殷玄生从身侧抱着他,下颌轻轻放在少年的肩上,说话时,声音便落在少年耳畔,略低沉的声音让耳膜微微发痒:要元.阳之身做什么。 那你还是元.阳之身吗。夏子皎没好气的问。 还是。 你要元.阳之身做什么。修行人谁不知道元.阳之身的好,若非动情,踏入仙道的最初几百年都不近声色的也不少,怎么能说要元.阳之身做什么,这可是修行者都想要的东西。 殷玄生手臂收紧,俯身更靠近少年的耳畔,气息落在他耳廓上:你若喜欢,便留给你。 夏子皎被这个回答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记忆的角落中搜寻到一个早就抛到脑后的知识,仙人结合多为灵修,若是同性结契则都是灵修,魔道重谷欠却喜欢双.修。 分卷(30) 玄生他,早就入魔道了 第41章 人心都是偏的。 床帐落下, 遮挡住外界的光线,内里一片黯淡,只能听见耳边浅浅的呼吸声, 和落在耳廓上温热的呼吸,他身上的寒魄冷冷的味道缠绕在鼻端,怀抱炙热的温度透过衣衫印在后背上,直透肺腑。 我要换衣衫,你出去。夏子皎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他的脏腑都被殷玄生的怀中温度灼得在发颤了,这感觉实在奇怪。 要我帮你换吗。殷玄生在他耳边,很周到的问。 他问得认真, 并不戏谑,夏子皎霎时脸更烫了:这这是奴仆做的事情,何况我也并不好看。 他从小便体弱,别人打基础练剑的时候他在精心打坐, 别人将身体练得矫捷迅猛的时候,他还是根瘦竹竿,打小每次爹娘出关同他见面, 捏了一捏他的胳膊摸一摸他的肩膀, 每次都要叹气。 阿潜, 你这身子如何和同龄人比。 紧实饱满的线条,充满力量的肌肉, 这些他都没有,洗澡的时候摸摸胸口,薄薄的肌肉下面就是肋骨条。 谁说的,有人看过? 嗯。 空气凝结了一瞬。 我爹爹。夏子皎有些丧气的接上话,感受着收紧的怀抱, 想了想两人的关系: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说完默不作声,低头间神色微敛,漂亮的唇抿成一个紧张的线条,缓缓褪下了亵衣。 柔软的长发披散遮挡了大半雪白的肩颈的线条,纤细,单薄,他回过头,侧眸看向殷玄生,凤眸微微闪烁。 我并不懂双.修,你教我吧。 好。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薄被,指尖划过圆枕。 夏子皎有一瞬的恍惚,像时空错乱,如同无妄与苏子蛟,无妄更加恶劣,说不脱苏子蛟衣衫便当真一件都没脱。 也不过一会,夏子皎便蜷缩瘫软在了殷玄生怀中。 殷玄生搂着他缓缓注入灵力,让少年倚靠在自己胸膛慢慢回神:你身子弱,浅尝辄止,待你恢复再双.修。 嗯夏子皎埋在他胸膛里,长发遮挡外只露出一双发红的耳朵,旋即反应过来,殷玄生这是答应让他恢复了,当即抬眸看向他,对上那双渊深的眸子,里面有太多东西了,冷酷而怜爱,垂眸看向他。 一个时辰后,夏子皎已经洗浴结束换好了新衣衫,阿赖耶在楼下已经等了许久了,正在用筷子拨盘子里的蚕豆。 以主上的占有欲,从夏子皎满脸通红醒来的那一刻他就被赶出来了,百无聊赖的数蚕豆,听见下楼的脚步声,抬眼看见两人正一前一后走下来。 唔,才一个时辰,看来主上没忍心下手。 一般来说,闭门一两天才是应当的。 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夏子皎便更加依赖殷玄生,也不再在意什么礼仪,累了便蜷进他怀中,倦了便让他抱着,雏鸟瞧见破壳时第一个看见的人般。 殷玄生也喜欢抱着他,他喜欢夏子皎就在他怀中的感觉,喜欢夏子皎依赖他的感觉,像恋家的幼鸟,蜷在他胸膛睡去,半梦半醒时脸颊蹭过他的脖颈,下意识的抓紧他衣襟,这种感觉让他一遍遍的感受到,夏子皎是他的。 回到赤云仙府时夏子皎就是被抱着进的仙门,没了修为这样一座仙门在他眼中就是不可企及的高山,让他自己一阶一阶的走他可走不上去。 赤云仙府中一片喜气洋洋,谁不知道他们失踪的少君就要回来了。 听说少君这次出去,连治灵脉的法子都找到了,是不是真的啊。侍婢低声的问,藏不住兴奋。 和少君在一起的是殷玄生啊,你想想他是谁,这世上会有魔神做不到的事情吗。 魔神听闻他轮回转世便是要来将仙界毁灭的,咱们赤云仙府不会有事吧? 瞎说什么呢,肯定不会的。 虽然魔神两个字声名在外,但立场不同想法不同,对赤云仙府外的人他是魔神,但对赤云仙府内的人而言,他是少君的道侣,少君的道侣就是自家人,何况他对少君也有真心,他们赤云仙府现在堪称六界最安全的地方,怎么不值得高兴。 开炉炼药,准备聚灵阵,赤云仙府早就忙了起来。 夏子皎同殷玄生到了仙府外才从他怀中落地,两人并肩往前走,看守仙府的侍从远远看见两人便满脸喜出望外,一人向内跑去通知:少君回来了!少君回来了! 夏子皎一进门,就受到了最高规格的迎接,然后前去拜见父母,他俩正在忙着炼药,夏子皎进了炼药房同他们见了一面,但他俩并没有空同他说话,让他先回自己的院子中休息。 夏子皎早习惯了爹娘这样,虽然没空理他,没空和他说话,但都是在为了他的事情操劳,只是小孩总是会有些觉得孤独。 这次不知道是因为长大了还是有殷玄生在身旁,竟没有多少失落孤独,也不再那么渴望爹娘能多看他一眼。 父亲母亲注意身体,我同玄生先退下了。 两人回到清竹院,歇息了一天治病的事便被紧锣密鼓的提上了日程。 赤云仙君夫妇一直因他体弱的事忧心,担心他即使融魂,缺乏淬炼的身体将无法承受一个强大的魂魄,便炼出了一种专门为用来淬体的药,哪怕是凡人,连泡上三天也能脱胎换骨。 此刻,夏子皎看着送进自己房中的漆黑药水,满满积蓄在浴池中,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味道,随着药味在空气中弥散,灼热的药感也在空气中不断传递,迎面给人一拳的感觉。 赤云仙君夫妇知晓殷玄生心中有数,嘱咐了两句便离开去准备聚灵阵了,留下夏子皎和殷玄生两人在这一池药水旁边发呆。 准确来说,是夏子皎在发呆,他侧眸看了看殷玄生,心里发憷,俯身下去指尖伸出水中,下一刻倒抽一口凉气惊慌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上面还残留着灼热和刺痛的感觉。 好痛 夏子皎再次深吸一口气,想要将手伸进去再感受一下,便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殷玄生走到了他身边,道:过来。 说着将少年拉入怀中,意思很明显,是要陪他泡这个药水了。 夏子皎手臂环紧了殷玄生的脖颈,深吸了三口气:我没事,泡吧。 殷玄生抱着怀中的少年,一步步踏入这灼热的药池中,少年紧紧抱着他的手也在一寸寸收紧,水一寸寸的向上漫,尽管一声不发,但少年整张脸都绷了起来,面孔苍白极力的忍耐疼痛。 洗髓药带来的疼痛从肌理一寸寸弥漫向筋骨,沿着本就虚弱的灵脉向内侵袭,如同细小的刀片割过血肉,在身体里横行。 痛好痛 指尖不断收紧,将头深深埋进正紧紧抱着自己的人的脖颈间,嗅着他身上寒魄的味道,本来他不喜欢这个味道的,他的身体虚弱,寒魄太过于阴寒,只有在同时能触碰到殷玄生体温的同时,卸去所有的冰冷他才能体会到这个味道的清洌。 而现在嗅着这个味道,微寒的感觉顺着呼吸进入身体,一缕一缕的凉意缓解了洗髓药带来的刺痛和灼烧感,他只能竭力靠近,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更多的凉意,发出无意识的痛苦低吟。 玄生玄生他声音都哑 ,软而满是痛苦:我是不是很没用 只是洗髓而已,这样的药对玄生似乎毫无影响,在痛苦中抬眼看去,发现眼前泛着模糊,痛苦中泪水已经充斥眼眶,将眼睫染得湿漉漉一片,泪眼中殷玄生在看着他。 洗髓药对他毫无影响,他垂眼,在看着他,那双天生凉薄冰冷深不见底的眸子,漆黑中倒映出他的脸,忍着痛苦并未哭出来的模样很可怜。 水雾弥漫,在殷玄生的鼻梁与下颌处镀上了一层水汽,那双眼睛,从未这样怜爱过这世间的任何一人一物,也从未这样无声沸腾过。 他捧起少年苍白的脸,按着少年的后颈,落下了吻。 这是第一次,不是落在额角与脸颊上的吻。 唇齿交缠。 夏子皎怔了片刻,几乎忘记了洗髓药带来的疼痛,他亲吻得很仔细,一点点牵引走他的注意力,有条不紊的掌控着一切。 漫长的亲吻 半个时辰后。 夏子皎蜷缩在柔软的薄被里,已经沉沉的睡去,洗髓药对他的冲击很大,大概要睡上一天一夜才能醒来。 殷玄生给他擦干了身子,薄被外一段手臂探出来,皓腕凝霜雪,一段瘦玉还有半片削瘦的肩头,少年本就肌肤细腻,经过洗髓药浸泡之后,更显得腠理紧密,内敛润泽。 殷玄生看着那露出来的一点肩头,堪称玉雪玲珑,看了一会,上前俯身,为他掖好被角。 指尖抚过少年的脸颊,眉眼,他眼底的神色晦暗复杂,许久才垂下眼。 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 夏子皎睫羽微微一颤,似乎听见了这句话,但在梦境之中,又一切无所知觉。 他又陷入了梦境之中。 还是那座花楼,苏子蛟被困在了那个房间里,迷乱的檀香,凌乱的衣衫,他不许无妄碰他,无妄也未脱掉他一件衣衫。 隔着层层衣衫,一层一层的礼义廉耻,一层一层的世家端庄。 他当真是个无情的恶人。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 低眉信手续续弹。 轻拢慢捻抹复挑。 间关莺语花底滑。 抚弄玉箫,揉碎乱云。 当苏子蛟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夏子皎却有种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 苏子蛟永远被困在那个房间里了。 如果无妄剥掉了他的衣衫,那么至少他能恨无妄对他的羞辱。 可无妄给他留了尊严,在尊严和羞耻的边界线,那个窄到甚至不够他落脚的地方,给他一线躲藏的希望,蜷缩在魔修炙热的怀抱中尝罪恶的果。 离开他好不好。 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夏子皎惊慌回头,一个淡白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少年一瞬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是你? 那道淡白的身影微微点头,眉心一道浅金色的线微微闪烁,像从灵魂中透出的光芒。 是我,你可以叫我,阿言。他的脸微微泛着透明,是言博幻境中的脸,是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个人。 阿言?夏子皎微微皱起眉头,有些艰难的将这两个字吐出口,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他曾经很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他们也的确是陌生人。 李言听见他唤他名字,似乎有些勉强,不过谁在意呢,他笑着应:嗯,阿潜。 我前世的字也是潜吗? 是,蛟龙入海,为潜。 明月映水,日升月潜。 李言似乎有一瞬失落,却还是笑着道:也很好,但阿潜,你从不是水中月,你是蛟龙,你生来便是蛟龙,你生来便是六界第一人,六界的希望。 夏子皎沉默了片刻:这世上没有应该,万物都是在变化的,执着于自己生来便是天下第一其实有些无聊。 那你跟着我来。李言向前走:你知道那魔修后来是如何对你的吗?这一世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面前的幻境变动,一瞬变成一场巨大的盛宴,无数魔修,无数艳.女,无妄高居王座,那巨大的王座上,在他冷漠暴戾的眉眼间,只有一个身影能让他生出一点兴趣。 是那从走入纷乱中,却丝毫不受侵染,长剑如月,一身白衣的少年。 衣袖外一段雪白的腕,执着瘦长的剑,天性的明朗与冷淡矜贵糅杂成他的眉眼。 这是你第三次去洗心海挑战他,六界的人都想要他死,可惜没人能做到。李言的声音变得木然。 他将你困在洗心海十天,后宣告六界,要娶你为妻,我前往洗心海时,他竟敢将你抱在膝上见客。 好了你别说了。夏子皎打断他的话:以前是以前,我认同他们是我们的前世,但我不是以前的苏子蛟,殷玄生也不是以前的无妄。他们的恩怨不是因为无妄宣告六界要娶他为妻,也不是抱他入怀见客,是因为无妄认定是自己是邪,苏子蛟认定了自己的正,认定立场就是认定恩怨,什么都没做也是恩怨。 你在说子皎活该吗? 我在说这世界有病。夏子皎抬眼盯着他: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有三千罪,是人人喊打需得万死不辞的魔道,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要匡扶正义,将六界背在身上就是他的命运,谁定的规矩,谁默认的陈词。 夏子皎看着李言震惊的神情:我是他的转世,我虽然不能修行,很多地方都不像他,但既然我生来就有这样的不满和想法,就代表他早有这样的想法了,如果你们说他是六界的希望,我认可,至少他会去想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而你们似乎觉得正邪好像都是天生的,是天道划下了道子。 李言的神色渐渐恢复,看着夏子皎慢慢透出无奈:原来你已经这样爱他了。 人心都是偏的,如果说上辈子我爱苍生,那我这辈子只偏心他。夏子皎敛起神色,眉眼变冷:既然你出现了,那么把定魄交出来,免得玄生将你炼化再吃一遍苦。 人心都是偏的。李言重复了一遍阿潜,你说得对,我也只偏心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再重蹈覆辙的。 第42章 渡魔难结因果。 夏子皎皱起眉头, 看着面前的李言,他已经成了魂魄,在言博中沉睡了数万年, 但万年都未洗刷到他曾为人时的执念。 你看过民间折子古神话本吗。 李言认真的想了想,对他来说那些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但仔细想一想还有一些印象:看过些。 你想学王母棒打鸳鸯? 你李言被他这句不知是讽还是调侃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如何不知道情之一字有多可怕,生死都能置之度外, 可子皎就是再次爱上魔神了。 分卷(31) 罢了以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渡魔难结因果,他只会害了你。 说着面前大雾弥漫,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雾中,夏子皎恍惚的睁开眼,入目的却是浅青色帘帐顶。 茫然眨了眨眼睛,想到梦里李言最后说的一句话, 渡魔难结因果 可是,他们不是早就有因果了吗,从被子中抽出手, 目光落在无名指上, 那里有他们的红线连命, 不管成魔成神,他们都结下了命运相连的因果。 看着看着, 夏子皎睫羽轻颤,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是赤.裸的,揭开薄被看了一眼。 霎时双耳通红,他好像在药池中的时候就已经昏睡过去了,后面应该都是殷玄生给他收拾的。 少年像只煮熟的大虾蜷在被子里, 躲了好一会才深呼吸着穿衣起床,方一下床,竟然有种浑身上下十分轻的感觉,原本他也未觉得自己的身体重,但现在仿佛身体没了重量,四肢身体都变得无比轻盈。 房内点了安神香,这个味道夏子皎早已经熟悉,但再次嗅到还是感到好奇,他记忆中的安神香没有这样细致的味道,馥郁美妙的好几分,但若说不同也没什么不同,分明还是以前的那种味道。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了,清晰得纤毫毕现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甚至能看见微尘在空气中轻轻飘荡的痕迹。 这种感觉新奇无比,夏子皎快步穿过房间推开门,庭院中的一切迎面而来,花树两繁,薄烟缭绕,甚至能清晰的看见远处的海棠初放,薄红花瓣上柔软的经络纹路,一滴露水坠在花瓣边沿欲坠不坠。 那洗髓药不是白痛的,效果竟然比普通修行还好。 正深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虽然人还未出现,到了落在他耳中却比以前更加明显,这样不急不缓,每一步似乎都在重复上一步的节奏,想也知道是殷玄生。 人还未到,夏子皎听着他的脚步声,脑海中浮现出昨天在药池的画面。 他第一次被殷玄生那样吻那种感觉居然可以对抗洗髓药浸泡全身带来的痛苦,以至于他只能紧紧攀着殷玄生的肩背,湿淋淋的蜷缩在他怀中呜咽。 越想脸越红,只能深呼吸,假装若无其事的敛起神色,看着殷玄生出现在回廊转角。 玄生,你来了。他想他现在一定表现得很好很淡然。 殷玄生看着夏子皎站在廊下,从脖子到脸都泛着一层均匀的薄红,淡淡嗯了一声。 他手上拿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玉碗一个盒子,夏子皎扫了一眼,并不能看清里面是什么,忍不住好奇的问。 那是什么? 早餐。 走近了,夏子皎才看见,里面端的是花露,馥郁缠绵的香气传到鼻端来,但比普通的花露香气淡雅了许多,应当是炼过的花露,过往他都是拿花露当饭后茶喝的,一时有些可怜巴巴。 不能吃饭了吗? 融魂前得好好调养身体。 好吧夏子皎认命的捧起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甘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淡淡的药香和暖意一直透入肺腑,放下碗,染了花露的唇浸得湿漉漉的,呵气间也带着一丝甜意。 那又是什么。夏子皎目光落在托盘上的盒子上,那是个碧玉盒子,翠绿的颜色几乎透着光,莹润的像水。 夫人给你炼的药。 又是药?听到药这个字夏子皎的脸都要变苦了。 不用吃,放在神阙养神魂的。 夏子皎伸手将盒子拿了起来,打开云纹锁扣,一枚小小的珍珠正嵌在盒子中央,轻缓清冽的香气向外飘荡,仔细看便能发现,这虽然看着似珍珠,但却是众多珍奇之物淬炼出的宝物,嗅到药丸中透出来的味道,便感觉一阵莫名的安稳。 爹爹娘亲做这么多,想来是真的很担心他过于虚弱被另一半强大的魂魄吞噬吧 想到这里夏子皎收起盒子:我会好好用的,下次淬体是什么时候? 一天后。殷玄生微垂眼,目光落在翠玉盒子上:药需与神阙相连,让神阙直接吸取其中的力量。 啊?夏子皎怔了一下,他还以为直接放在神阙就好了,若是要与神阙相连,便要殷玄生帮他了。 而神阙是肚脐。 那你帮我?他问得有些犹豫,想到昨天的事情夏子皎还有些褪不去的羞.耻残留在肌肤上,附着在皮肤上有着微微发.热的战.栗感。 转身走进房间,殷玄生跟在他身后进入,看着少年紧绷的后颈,一段温香软玉的柔软线条。 进了房间,夏子皎转身看着殷玄生,犹豫了一瞬垂眸解开自己的衣带。 衣衫是一层一层的,穿的时候夏子皎怎么不知道原来这样繁复,抽开结扣,衣带晃动落在空中勾起飘散的思绪,他知道殷玄生在看着他。 看着他的手解开衣衫,一层层的打开衣襟。 他此刻的不言语显得十分恶劣。 解了两层,夏子皎神情微微紧绷,抬眼看向殷玄生,眸子泛着水润,语气有些生硬。 给我更衣。 这是个命令句。 殷玄生始终在注视着夏子皎,看着那衣带晃动,外衫衣襟敞开,直到少年抬起眼来命令他,那样不声不响的倔强,脸皮薄得大约轻轻一指就能戳破,他却舍不得。 殷玄生眸中神色未变,注视着少年应声:好。上前一步站在少年面前,手指捏上那柔软细长的衣带,指尖拨过藏在衣衫内小小纽扣,这些小小的玉石纽扣将这衣衫扣成严丝合缝,包裹着少年的身躯。 亵衣是最柔软的布料,雪白的料子贴着柔嫩的肌肤,连少年呼吸间微微紧张的胸膛都能在这衣料下看见起伏。 清风拂过帘子,安神香寥寥升起的一线烟雾纷乱。 亵衣打开,露出少年小片雪白胸膛与腰腹,少年的肚脐很小,圆滚滚的一小枚嵌在下.腹间。 殷玄生取出药丸放进神阙时,因为呼吸微微收缩的小腹连带着肌肉颤抖,神阙含着那枚药丸,殷玄生的掌心悬在三寸外缓缓注入灵力,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向内推,沿着神阙一直穿透进他的身体里,很快,隐隐便有了一种连结感,仿佛他的神魂同那枚药连结在了一起,像一条新生的脐带,可以从外部不断的吸取养分。 夏子皎克制不住想要轻哼出声,感受到从神阙到魂魄都在颤抖。 神阙乃先天魂所,以前爹娘从不敢轻易淬炼他的身体,总是寄希望于太一仙府,怕动了他的身魂往后会碍着太一仙府为他治病,便想着道法自然,生来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但想是这样想,奇珍异宝各类药材,该收集的却没有少收集。 这枚药汇聚了这十八年来他们收集的魂兽内丹,合宜的妖兽内丹,加上各类温养魂魄的药淬炼凝聚而成,如同将夏子皎的灵魂重新连接进了胎中,二次吸取养料,包裹住虚弱的灵魂,填满那些裂痕缝隙,那些缝隙间涌出无数的杂念,汇聚成一团想法。 强烈的神魂震荡下夏子皎久久没回过神来,良久缓了过来,垂眼便看见一双大手正为他一层层合上衣衫。 夏子皎茫然开口:你会听我的话吗。话从唇齿间落出,但更像从魂魄中发出的提问,以至于他有些茫然,话出了口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在让殷玄生臣服。 他要魔神,天道所生无情之物,这个比他强大无数倍的男人,听他的指挥,跟随他的想法。 夏子皎的心猛然一颤,苏子蛟好大的野心啊。 殷玄生为他系好最后一颗琉璃内扣,柔软的丝带藏在衣衫内,由他解开,由他绑上,他抬眼,那双刀锋般冰冷的眸子缓和柔软了下来,却依然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黑,他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夏子皎望着他的眼睛,不作为苏子蛟,而是作为夏子皎,忽然想要问他。 你此刻,是殷玄生还是无妄。 但默然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话咽进了咽喉。 不需要问的,不需要多久,他就能知晓这一切了。 仙界风云更迭,赵家前几天还是大张旗鼓的要诛杀魔神,转眼便偃旗息鼓跑到了玄风城与白家汇合。 仙界各派本观望风声,想看他们究竟谁人能成事,最终竟都成了魔神鹰犬,但在这之中众人却又察觉一个微妙之处,白家主张的是奉赤云仙府为尊,但却以魔神为主,而赵家虽然表面听白家统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六界以夏子皎为尊。 他们细细一琢磨,若是夏子皎为尊,这仙界便还是仙界,说起来不过是夏子皎驯服了魔神,仙界只要还在他们仙界之人手中,便还不算天下大乱。 大家各怀心思彼此不点破,只说奉赤云仙府为第一仙府,便集结在一起筹备着新的朝拜事宜,过去的太一仙府雨打风吹去,赤云仙府成了仙界新的焦点,便连山下搭茶棚卖凉茶的生意都翻了三倍,老板筹备着要将茶棚改建成小茶楼。 夏子皎也很快迎来了第二次淬体,第二次的洗髓药比第一次还要猛烈,夏子皎甚至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殷玄生从始至终都紧紧抱着自己,他的怀抱这样有力,带着薄茧的手指压在他侧颈上,一股一股的灵力传进他的血脉中。 刀割一般的疼痛在血液中不断前行,从血脉到筋肉到骨骼,甚至进入骨髓,越浸泡在洗髓药中他便越明白为什么他爹爹娘亲从不给他用药,这样的折磨对他并不强大的身躯是致命的痛苦。 挣扎中他的衣襟散开,漆黑的药液沉浮不定,黑暗无光中水面晃荡时而露出一线莹润的白,嵌在柔软的肌肤上,在肚脐微陷中微微颤抖。 似乎还有血液的味道,但他记不清了。 半个时辰很漫长,直到洗髓时间结束,殷玄生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少年从药池中走出,淋漓的药汁滴落满地,换上干净的衣衫,将少年送进干净柔软的被褥中。 殷玄生脱下玄黑衣衫,屏风阻隔在房间的另一边,前方便是一面琉璃镜,他转过身,琉璃镜映照出他宽阔的肩背,从小练剑的淬炼出的肌肉蕴含着无数能量,紧实的附着在高大修长的骨架上,他侧头,抬手摸了摸左肩。 那里有一枚牙印,还带着血迹,是少年蜷在他怀中,小兽般的撕咬。 殷玄生淡漠的眉眼看向琉璃镜,看着那枚牙印,鲜红的血迹,眸子微暗。 很漂亮的牙印。 像少年的牙一样整洁秀气。 换好衣衫从屏风后走出,少年躺在柔软的被褥中睡得静谧,格外苍白的面色为他添了几分白瓷般的脆弱易碎,睫羽垂落在薄薄的眼睑上,殷玄生走到床沿垂眸看着少年的睡颜。 片刻,他抬手,指尖上挑,一枚缠绕魔气隐隐带着金光的珠子从他怀中飞了出来,悬在床帐之中。 殷玄生看着那枚珠子中的人影:李言,是想魂飞魄散吗。 房间中沉默了许久后,珠子中传出李言的声音。 你果然已经想起来了,离他远点不好吗,你明知道你会害死他。 殷玄生黑眸下浓雾聚集,翻滚起巨大的云翳,最终无声的被压在了冷漠的神色下挑了挑眉头。 万年了,你还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他掌心收拢,将那枚珠子握进了掌心之中。 下一步,该把定魄炼出来了。 床榻上,夏子皎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梦境中断,断在了太一仙府外,李言拉着他回到那数万年前的太一仙府,去听那讲堂中的课。 正邪,道义,曾经他受过的教诲,听得他头都疼。 讲堂上,苏子蛟坐在第一席,听课听得十分认真,低着头正一笔一笔的记着什么。 夏子皎走近,看见他那一手漂亮端正的小楷,每一个笔锋都落在最正确的位置上,浓黑的墨落在柔软宣纸上,笔锋一提一落,落下两个字。 无妄。 他又提笔,默默在后面添了一个卦字。 周易,六十四卦第二十五卦,无妄。 可是那个字落下之后,他便什么都不写了,后面还有二十六卦,二十七卦,他却只看着无妄两个字。 无妄是恶,是冷漠无情的,甚至高高在上的。 但夏子皎记得在花楼的那个夜晚,苏子蛟恼怒的抱住了无妄,在他颈侧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牙印,那时候无妄看着他,并没有生气,反而用指节撬开了他的牙关,淡漠的欣赏着他恼怒不堪的神情。 随意咬。 那双眸子看着他,又问。 你想要洗心海中的秘宝? 他似乎笑了,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至少在那一刻,苏子蛟拿捏不准无妄会做什么,所以在无妄不止留了他性命,还给他留下了尊严之后,他很错愕,以至于提不起多少恨意。 他会想,无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妄究竟修习的是什么功法,无妄究竟是因何诞生,无妄对这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天道要诞下一个魔修。 苏子蛟并没有发现,自己在思念。 夏子皎旁观着这一切,既能隐隐感觉到苏子蛟的心情,他的心乱了,他很想去见无妄,想要弄明白一切的谜题。 这个谜题不止是他对无妄,还有他对天道的疑惑不安,天道为何不创造一个天生圣人来匡扶这个世界,却要创造一个魔修? 苏家再次组织青年一辈的除魔行动,苏子蛟二话不说便加入了进去,众多弟子前往人间各处为百姓除魔,而他直奔洗心海。 至此,梦境崩塌,夏子皎只能看见苏子蛟走出太一仙府的背影。 待到第二日醒来,夏子皎躺在被窝里默默想了小半个时辰他前世和玄生前世的关系,因为天生的立场不同且无法折中,其实他俩的矛盾是很多的。 况且那时候的无妄初诞生,正是最无情桀骜的时刻,而苏子蛟也是一个从未受挫过的天之骄子,从小天赋异禀,在他眼中没什么是他做不到克服不了的,很难想象他俩后来是怎么相处的,感觉会天天打架。 但总归是过去的事了,夏子皎爬起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亵衣,知道是殷玄生给他换了衣衫,这次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但摸着柔软光滑的衣料,心跳还是急促跳动,快了两拍。 起身坐着,缓了一会夏子皎隐隐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想了一会才后知后觉,李言的气息消失了! 他将意识探入空间戒指中,果然原本放着琉璃珠的位置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披上衣衫推门出去:阿霄,殷玄生在哪儿? 阿霄守在远处,见少君唤他即刻答:少君,殷公子在云林阁的小炼丹室。 分卷(32) 听见这个回答,夏子皎脚步停在原地,静静思量了片刻,最终向着云林阁走去。 第43章 洗心海果然凶险! 阿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君, 不过我听闻众仙府门派将要前来拜见,仙君已经在命人准备接待事宜了,您要去看看接待厅吗。 阿霄也不知道殷公子在云林阁炼丹有什么特别的, 在他眼中更值得紧张的是众仙府门派的前来朝见吧,据说这次可和以前不同,大概率是要将赤云仙府奉为第一仙府了,不过他也不太清楚,只是如今的传闻在暗地里甚嚣尘上, 似乎整个仙界的脉络就是如此发展的,只等着这个脉络清晰浮现起来的那一刻,赤云仙府便要登上了金光闪闪的宝座。 夏子皎脚步顿了一下, 回头看向阿霄:你去看看吧,多安排些人做好轮岗,若是人来了就盯紧他们,看好他们的行踪。 一群人为利而来各怀鬼胎, 在夏子皎眼中都不值得信任,但这件事既然已经开始了,便需要有人去做。 阿霄楞了一下, 没想到自家少君只是出去了一趟, 回来居然沉稳冷漠的这么多, 似乎将将要来拜见的众多仙府仙君都看做了一些无关人士,甚至还有点嫌弃。 说完夏子皎转身向云林阁走去, 云林阁偏僻,是赤云仙府中的第二个炼丹房,四周阴木林立如屏障,隔绝掉炼丹房中强大的烈阳气息。 夏子皎走上阶梯,还是有种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感觉, 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在空间戒指中找出一块水属性的玉佩挂在腰上才好些。 云林阁四面开阔,地面铺的是黑玉,四面挂着鲛纱,这些东西都是能经得起烈阳气息灼烧的物件,迎面走进去中间便是一个洗练池,抵达洗练池旁,转身看去,后方便是一个巨大的玉炉鼎。 殷玄生正站在那玉炉鼎旁,一枚珠子悬在玉炉鼎之上,不就正是李言的魂魄吗,炉鼎中孕育的烈焰阳火向上升腾,一丝一缕凝聚成巨大的火焰,将李言的魂魄包裹在其中,琉璃珠中魔气沸腾,整颗珠子都在震颤。 殷玄生站在玉炉前,目光冰冷的看着李言的魂魄不断挣扎,他对李言的印象有限,但万年前的朋友如今也只是陌生人,何况还是曾经和他作对的人,火光映在他脸上,都化不开那锋利的寒。 夏子皎快步上前,侧头看向殷玄生:玄生,他将定魄交出来了吗? 殷玄生侧过眸来:他想要和定魄融合,我正在将他与定魄分开。 什么?夏子皎看向被烈焰阳火包裹的李言,忍不住心中的诧异:李言你疯了吗,和定魄融合之后你便成了器灵,往后连轮回转世都入不了,你已经空耗了数万年,难道要将未来也全部赔进来吗? 烈焰阳火中传出李言断断续续的声音:子蛟,月尘守着你,我也会守着你,他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夏子皎愣愣的看着烈焰阳火中的琉璃珠,李言的身影藏在其中只有小小一枚白影,他茫然眨了眨眼睛:李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可是,你的魂魄并不只属于你自己,你忘了吗,你的魂魄是梦魇舍弃万年修行保下来的,他的力量如今还在你的紫府之中。夏子皎还记得梦魇最后向他奔赴而来的决绝和果断。 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你教他的诗是想叫他别执着吧,如今你又何必这样,况且,我已经不是苏子蛟了。 夏子皎在这一瞬感到了沉重,李言等了他数万年,李言破碎一切也要将一切给他,可他不是苏子蛟,李言等的不是他,李言或许看清了,或许没看清,但无论看清没看清,似乎都没打算放下。 李言的声音变得很柔软,像是想到了什么,或许是遥远的以后,火焰中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阿潜,你会需要我的。 子皎是这世上唯一能杀魔神的人。 月尘是这世上唯一能杀魔神的剑。 而子皎唯一缺的,就是足够强大的力量。 他可以做这个力量。 琉璃珠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浅金色从他魂魄中放出一层又一层的光芒,那是梦魇的力量,强大的一层一层往外扩,梦魇居然在最后将全部力量都给了他。 黑色的魔气缭绕,如同一根丝线钻入金色光芒之中,光芒之中火焰暴涨,像翻滚的云焰沸腾,在光芒散去了一瞬,火焰也全数消湮沉入玉鼎中。 它直直的落了下来,夏子皎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定魄不偏不倚的落进他掌心。 是一根簪子,一根白玉簪。 简易雕成的花纹一气呵成,有着剑锋一般的干脆利落,柔软的线条细细弯折,简单的线条却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道。 这就是定魄?夏子皎握着手中的簪子看向殷玄生。 嗯。殷玄生应声,目光落在定魄簪上,黑眸中戾气微微浮动,最终沉在了冰冷无波的神色下:定魄已成,夫人已经准备好阵法,只是融魂凶险。 能让殷玄生说凶险的,可知究竟是什么情况了,若是他自己,再凶险也不会放在眼里,但需要面对这一切的是夏子皎。 他不希望夏子皎有一点危险。 所以在方才的最后的关头,他收回了控制李言的力量,李言控制着梦魇的力量坐镇定魄,不管李言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李言也不会愿意看见融魂失败。 夏子皎握着定魄,仔细看了两遍才发现玉簪的中端有一点墨纹,像一缕墨沉入水中,细而悠长的紧紧缠绕在白玉上。 对了。夏子皎想起来:定魄里面各有一半对吧?还有魔神留下的一部分力量。 留在定魄中,待融魂开始,我以此为连结守着你。 夏子皎垂眼看着手中的玉簪,突然感觉手上这根玉簪沉甸甸的:好 融魂开始你会看见前世的一切,一切都已经是前尘往事,定下心绪不要被看见的一切影响。 好 诸仙府道人齐聚赤云仙府下,一时赤云仙府境内盛况无前。 赤云仙君提前吩咐了接待事宜,他心中有思虑,必然要在这些人做出决断前将子皎的灵脉恢复。 仙界若要安稳,便不能落入魔修手中,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只几百年的修行脸皮也称不上城墙厚,若是他做这个统率,殷玄生没道理做他的信徒。 能顺理成章驯服魔神的,只有子皎。 清竹院中,被无数阵法里三层外三层的笼罩了起来,如果走进其中便能感受得到,院子中灵气的密集程度甚至比太一仙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子皎看着在身旁守着他的三人,爹娘与玄生三人各坐镇一个方位,手上结起阵印,月尘剑升起,悬立在前方,银白剑身随着汹涌注入的灵力一颤发出清脆铮鸣。 一道灵力透过月尘剑飞出,落在少年眉心之间。 夏子皎垂放在膝盖上的指尖一颤,骤然失去了一切知觉,没有颜色没有声音只有周身的感觉,空得仿佛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在一片空茫中度过了许久,像穿过很长的廊道,一道声音在前方隐约传来。 这次你又拔得头筹了,少出点头你要死吗? 是李言的声音,愤愤的像是恨铁不成钢。 浓雾散去,景象逐渐清晰了起来,浮云苍狗,白衣少年躺在凉亭栏下,苏子蛟指尖勾着一串铜板,那铜板上的花纹精致与现今存在的铜钱都不一样,红线串联在铜钱孔中,将一把铜钱绑成了圆鼓鼓的一串。 一共一百枚。苏子蛟的指尖晃动,那串铜钱也跟着晃荡了起来,随着晃动,铜钱的另一面也露了出来,方孔铜钱上下左右四个字。 太一仙府。 是,一共只有一百枚。李言倏地坐了起来:每次一百人,一共一百枚,抢得钱币最多者赢,最多拿五十一枚就已经够了,你把一百枚全拿了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几个弟子脸色都青成什么样了? 苏子蛟挑了挑眉,神色淡然:你说青一他们?之前不还出仙府找姑娘消遣吗,不好好练剑倒是很会吊马脸。 李言梗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苏子蛟的脾气向来如此,清高,任性,平日里看起来挺大家风范的,实际做出来的事根本没眼看,他是苏家的小公子,是南相大师在满月宴上看过面相后一眼断定这个小孩往后能救六界于水火。 所有人都恭谨对待的苏小公子,苏小圣人。 但是时间久了一直被这位小圣人骑在头上,大家也是会生出怨气的。 虽然当第一很好,但当第一要德行兼备,不然你脚下的九十九会恨你的,饼就一张,别总想着自己一口吃了。李言伸手迅疾如风,朝着苏子蛟手中的铜钱掠去。 苏子蛟回手一躲,比他伸手还快,从廊上坐了起来,扬起一个笑:当第一哪有你说得这么招人恨,而且他们连我都打不过,再怎么样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这第一我当定了。 李言看他如此得意,冷哼一声:你也别太得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也就在太一仙府当当第一。 哦。苏子蛟转过头来,挑了挑眉:那你说说人外有人是哪个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洗心海禁地突然走出来一个魔修,谁也没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突然横空出世,如今洗心海都要以他为尊了。 我知道,不是去年才出现的吗?如今这般厉害了?苏子蛟皱起眉头。 李言靠近他:小道消息不保真,听说他是天道创造的。 苏子蛟一瞬瞪大了双眼:天道创造魔修?荒谬不荒谬?! 所以小道消息嘛,也没人敢说他真的说他和天道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出去乱说,师长们听见了要罚的。李言勾唇笑了起来:知道厉害了吧,你这第一的名头恐怕要保不住了,收敛锋芒吧,韬光养晦,统领仙界,指日可待。 听着李言的豪言壮语,苏子蛟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心里想起南相大师给他的判词。 救六界于水火。 天道创造了一个魔修,这样吊诡的传闻,是否代表着六界将有一场浩劫。 他能救六界于水火之中,肯定是他能取那魔修性命的意思。 那魔修初诞生,以他如今的修为,想必除他不难。 这天下除了他是第一还能有谁是第一? 他至今就没见过能比他厉害的,天道创造的魔修,他倒是突然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何等模样,如何特别了。 念头一动,苏子蛟也没告诉李言,向长老拿了除魔的牌子直奔太一仙府外去,他的确要去除魔,但没人知道,他要去的是洗心海。 那个世人避之不及的万恶魔窟。 洗心海于东七千五百里,东荒海上,妖魔横生,魔瘴淫雾笼罩,土地寸草不生。 苏子蛟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洗心海,传闻中可怖的魔窟,在他眼中看起来几乎有些可怜了,满目焦土,四处乱石,连四处磨牙吮血的妖兽一个个都又瘦又干巴,饿得两眼冒绿光,如何不凶恶。 苏子蛟从未想过洗心海原来是这样的景象,侧方传来一声轻响,苏子蛟身形掠过,伸手便将石头后躲着的小兽拎了出来扔在地上。 倒不是他故意扔在地上的,是他被吓了一跳,也没胆子拎着这个小东西。 也不知道该称作小兽还是小孩,他小小的身躯伏在地上,上半身是人的模样,有着人的脑袋和身躯,下半身却是豹猫的身体,皱着眉头仔细一看,他乱糟糟的头发里毛茸茸藏着的是两只耳朵。 这小孩不知道是洗心海魔窟中哪一家的孩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盯着他,伏在地上弓着脊背连连后退,圆圆的小脸上小嘴紧抿着。 就还挺可爱的。 特别像他师妹养的猫,毛茸茸的,就是不如师妹那只猫皮毛光滑,看起来吃得还不如家养猫,仔细一看,细瘦的肋骨上还有几道伤痕,露出鲜红的肉。 天啊苏子蛟在心中呐喊,他是来除魔的,为什么有种进了贫民窟的感觉,甚至想要解开荷包赈一下灾了。 算了算了,尊老爱幼,就算是魔也是这也是个幼,苏子蛟从空间囊中取出一枚辟灵气丹,他的丹药都是等级最高的,灵气丹苏子蛟让长老特意给他炼成了甜的,平时用来充饥,补充灵气,填补灵脉,比辟谷丹效果还好。 那小妖兽看着他手上的丹药眼睛噌的一亮,神情却更加紧绷,一副想要杀人越货的模样鼓起圆鼓鼓的小脸。 脸变得更圆了,眼睛完全湿漉漉圆溜溜的。 苏子蛟轻轻将灵气丹向前一抛,小妖兽蜷着身子噌的挑起,稳稳把灵气丹咬进了嘴中,含住丹药的一瞬难以自抑的在地上打了个滚。 师妹养的猫吃到喜欢的小鱼干也是这样,边打滚边抱着啃。 看来他很喜欢这个甜味。 一颗灵气丹下肚,小妖兽依然保持着警惕,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气鼓鼓的脸颊消了下去,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期待。 看起来还像要。 苏子蛟收好空间囊,不打算继续在洗心海喂猫:小猫,你自己好好过吧。 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有焦石和黑土。 再走几步,回头,依然还是只有焦石和黑土。 但他感觉得到,那只小妖兽在身后猫猫祟祟的跟着自己。 洗心海,好穷呐。 我是来除魔的,不是来赈灾的! 这一路走来他已经送出了七颗灵气丹了,为什么洗心海这个地方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半人半妖,像从小被扔出家门没吃饱过饭的弃婴,瘦得条条肋骨鲜明,一双大眼睛黑轱辘的,是陷阱吧?是陷阱吧? 洗心海果然凶险! 第44章 守着人间山河。 洗心海四处迷瘴, 苏子蛟记得那魔修是诞生于洗心海禁地,而洗心海禁地位于洗心海南面最深处,他只要一直向南走就能抵达魔修所在的地方。 苏子蛟在路过的焦石上留好标记, 灵力打下一个隐藏的符号,除了太一仙府之中的人没人能看见,也没人能抹去,打下印记他回头,看着一片空旷的贫瘠土地, 一块小小的焦石立在远处,焦石的边缘露出一双毛茸茸耳朵。 看得出有在努力的缩成一团了,但石头太小遮挡不住全部身体, 耳朵尖还是暴露在了外面。 苏子蛟环手站在原地,不明白这个小妖兽要跟着自己跟到什么时候,默默站了一会,那小妖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探出了脑袋,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看见他的一瞬眼睛睁得越发圆溜,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了回去。 分卷(33) 好像猫。 苏子蛟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在脑子开始运行之前手上已经拿着一颗灵气丹了, 抬手抛向焦石后。 在洗心海别乱喂食。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谁?!苏子蛟一瞬做好了攻击的准备,抬眼看去, 一个黑色身影正站在枯树枝上,树枝漆黑如焦炭,早已失去生命力数千年了,他面孔冰冷,黑压压的阴影笼罩在俊朗锋利的眉眼间, 一时之间苏子蛟在心里摇摆了一下,在想他到底是魔修还是剑修,这样冰冷无情的眉眼,只在无情道中见过,他看起来却比无情道还冷漠。 是人? 苏子蛟没感觉到魔气。 他眼神微微一动,淡淡的戾便是千钧之力,威势浩大而下,落在那只小妖兽身上。 小妖兽蜷得更厉害了,一双毛茸茸的耳朵颤颤悠悠的使劲往石头后面缩。 你离开后,他活不下去。 这句话有些像怜悯,但从他口中说出却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在俯瞰一个弱者,陈述一个事实。 苏子蛟楞了一下,见这小妖兽这么害怕他,他身上也没有丝毫魔气,想必是个无情剑修:原来你在担心他,道友可否下来一叙,洗心海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路走来景象都颇为怪异。 男子垂眼俯瞰着他,似乎他方才说得话很有意思。 不知道友出自何门何派,不如结个伴吧? 道友?道友还挺傲气:不愧是剑修啊,你们剑修难打交道我早就知道了,说个话啊。 少年仰着头,神色明朗带着笑,掺杂着一点对剑修的无语,也有很多天然的善意。 道友一言不发落在面前,目光锋利的审视着他。 苏子蛟最不喜欢这种麻烦的剑修了,连话都不会好好的说,他以前认识的剑修也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只有对着自己师父能说两句人话,客套的话那就免了。 你知道洗心海新出的那个魔修叫什么名字吗。 无妄。 挺好的,你往哪边去,要一起去吗? 苏子蛟没得到回答,但发现这人基本和自己顺路,他嘴上不肯说想必也是去除魔的,大约十分傲气,不想和他联手除魔,想要独占鳌头吧。 小妖兽依然跟在自己身后,只是道友出现后他保持的距离更远了,每次苏子蛟回过头,他就会试探的从石头后露出半张脸来,一双警惕的眼睛望向他,然后使劲的看向道友,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看来道友经常在这里除魔,这里的妖兽都很怕他的样子。 两人一路同行,苏子蛟也留了一个心眼,提防他别有用心,未说自己是太一仙府的出身,只报了个普通仙门的名号,两人越往里走,洗心海的景象便越荒凉。 洗心海怎么是这般景象,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吗?苏子蛟四处看过去,这和传闻中的洗心海吻合,但又有着极大的不同,洗心海为险恶之地,这倒是的确险恶了,险恶出一股穷山恶水的味道来了。 洗心海一直如此。道友侧眸看向他,那眼神似乎有点嘲讽,但更多的是冷漠:蛮荒之地,万里焦土,被困于恶海,你觉得洗心海该是什么景象。 □□,靡靡之音,魔王洞窟,外面都是这样传的。 道友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他身上,忽然的倾身靠近,那双深黑的眸子凝结了寒冰和深渊,呵气的温热落在了他脸上:□□,靡靡之音,你是来找乐子的? 不是!苏子蛟倏地站直了身子,微微向后仰拉开距离,感觉此刻的感觉有些诡异。 道友似乎笑了,虽然感觉还是嘲笑。 自太一仙府成立,仙君自立为第一仙府,号令诸仙界听令,将魔族驱赶至洗心海,洗心海便从未有过好景象,此处是千年前神魔之战的古战场,至今是一片焦土,没有任何灵石宝玉,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魔族,不互相厮杀便活不下去,越是厮杀,越是日渐衰落,最终就成了这样。 恶有恶报。苏子蛟随口应。 道友静默的看了他一眼:比如。 什么比如?苏子蛟楞住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道友问的是他说的是什么,心中顿时升起了警惕,这人这样为魔族说话实在有些不对劲,但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这人身上的魔气,这要么当真是个剑修,要么就是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不可轻举妄动。 魔族危害世间,天性嗜血,却又缺乏智慧,最终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力量上都落败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千年前,太一仙府仙君还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修士,他在玄风城外修行,听闻有秘宝出世,在林外蹲守十七天,在厮杀走出秘境的胜者重伤下偷袭了他,夺得秘宝后逃到洗心海外渔村,在云崖洞窟修行百年后回到玄风城自立门派,掠夺众仙府资源,敕令众人听令,后贪图魔族王女刺莲的绝世炉鼎之身,强行将她掳来,为举起伐魔大计 你胡说八道!苏子蛟疾声打断他,太爷爷创建太一仙府堪称不世之雄,古秘境夺魁,重整仙界风气,将魔族驱赶出中州大地,他这样的英雄,怎能被人颠倒黑白。 道友淡淡扫了他一眼:为举起伐魔大计,他实行正义之战,向诸仙府许诺战利品,提前划分魔族属地分割,一年内屠尽魔族三百万,挖取内丹,囚做炉鼎,炮制做药材数不胜数,太一仙府退邪卷不正是用魔王皮制的吗。 苏子蛟想起那幅退邪卷顿时悚然,他家中的确有魔族皮制的退邪卷,小时候他总疑惑那是什么兽皮卷吗,仙府中的师长便是满面荣光的道,那是先辈的丰功伟绩,是魔王的皮,但他生于太平中,魔族在他眼中想来和妖兽之类也没什么差别,久而久之便忘了,此刻这人提起,他才惊觉,那是一个修者的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苏子蛟心中动摇,但看看四周的魔族和如今洗心海的模样,的确和他曾经听闻过的不一样,至少这里的妖兽没有师长所说的那么该死,他们也只是一些在普通活着的妖兽。 没有。男子答得干脆,快步的向前走去。 难道在你眼中魔修无罪,你知道每年逃出洗心海前往人间的魔修有多少吗。 不是都被你们杀了吗,剖丹炼药,骨血淬剑,对各大门派也是进项,仙道捕猎魔修练功化丹,魔修噬凡人精血提升修为,凡人屠宰家畜填五脏庙府,各行其道。 苏子蛟盯着他的背影:你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剑修,这里是你做的陷阱吧,想要动摇我的道心。 男子没有回过头,声音淡漠传来:你可以叫我无妄。 无妄! 那个传闻中由天道诞生的魔修! 苏子蛟快步想要追上去,召出月尘的一瞬,天地之间黑夜骤然笼罩,洗心海骤然黯淡,天际的光线也变得蒙昧,如同整个世界的光都消失在了此地。 你既然是天道所创造的,为什么会是魔修,我不明白。苏子蛟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尽管在他的认知中,魔修根本不可能沟通,但无妄是不一样的,他如果真的是由天道所生,那么他和普通魔修应该都是不一样的。 书上说天道无情,天道难道真的无情吗,苍生在他眼中就只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兽,谁弱了将要消亡了便诞下一个天道之子来将一切匡扶回正道吗?苏子蛟不明白。 洗心海没有花草树木,所以你不知道一朵花盛放需要一个季节,但摧毁只需要一刹那,花就像人的性命与愿望一样,都是很脆弱的,所以需要正义,去维护这样脆弱的愿景。 正义。殷玄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似乎融入了这片黑暗之中。 苏子蛟剑尖挥过,挽起一朵剑花,一朵雪白的花在里面诞生,绽放。 花瓣脆弱而单薄,经络覆盖在花瓣上,似乎只需要一阵风,便能将这朵花吹变了模样,但它却雪白的,层层叠叠,脆弱而饱满的绽放开,像一个细微的奇迹,每一刻都象征着生命的美妙。 你没见过花不会知道花代表着什么,你没见过那些苦苦挣扎生存的人间百姓不会明白和平到底有多重要。 守着人间山河,守着尘世中的每一场团圆,让他们安稳在每个夜晚睡去,这是我心中的正义。 第45章 守一方太平。 无妄看着那朵剑尖上绽放的花朵, 它绽放在世间最危险的地方,银白的剑刃能割开一切,只要少年手腕一抖, 剑气就能将一切吞噬,碎瓣落满地。 但少年的手很稳,他心中没有杀意,眼眸澄澈而热烈,所以这朵花能存活在剑刃之上。 在无妄的眼中, 比这朵花还荒诞的,是少年的眼神。 他眯起眼,盯着少年, 目光从他身上流连而过,他第一次细细的打量他,旋即开口:天玄经第一句是什么。 夏子皎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只是片刻, 他抬起眼,看向前方的人:天道无常,天道无情, 但我是人, 人有情。 无妄笑了, 淡漠的弧度微微翘起,似乎是觉得很有趣, 但本能的,让人察觉到那样的弧度非常危险:人。 他只说了这一个人,念的似乎不是人,是苍生,是所有汲汲营营, 竭尽全力仰头望向天际的族群。 房中,赤云仙君看着已经沉入幻境中的夏子皎,少年眉心中央隐隐透出一缕浅金色光芒,那是他前世的魂魄正在与他相融,他们闪烁在他紫府之中,将要打通两世的隔阂。 忽然,那浅金色的光芒中透出一丝红光,赤云仙君神色大变。 无事。身旁传来殷玄生平静的声音,他垂眸坐在阵法的一角,玄黑衣袂向四周散开,双眸中神光内敛,显然,以他的手段,他此刻知晓的比他们要多得多。 赤云仙君看向殷玄生:我始终没问过你,所谓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他。 可否有损道心。 殷玄生沉默了。 赤云仙君始终没有过问便是知晓这事并不简单,想必他问了殷玄生也不会说,即使他对子皎如何真心,他也终究是魔神,魔神行事,何时会给别人一个交待,他静默闭上了眼:无论如何,让他痊愈便好。 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只有猫儿那么大点,在莲池养了三年才有活人模样,从莲池抱出来的那天,他与夫人忧心忡忡,襁褓里的子皎却丝毫不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他俩身上来回的看,似乎十分新奇,便又哼哼唧唧的笑了起来,软而无力的手高高举起,抓向他俩。 他慌忙伸出手,那小手握住他一根手指,软得像棉花,一路都没有放开。 到了六岁,别的孩子已经在练剑了,他还只会在软毡上打滚,打够了滚便让奴仆将他抱到院子里,坐在藤架下看外面的弟子习课经过。 他问他,想不想练剑,他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抬起小脸带着点笑:不练也可以的。 夫人新煮了药羹,在门外听见这话便落了泪,这孩子如此的懂事,叫他们如何放得下,那时他们便做了商议,如论如何,他们都要治好子皎,生在这修仙界,若不能修行,是他俩欠他的。 子皎从不抱怨,有时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面,他也会乖巧的说:爹爹娘亲好。 爹爹娘亲注意身体,勿要为我太过操劳。 十岁,他终于像一个普通少年那般能跑能跳了,他得到的不止是健康,还有日渐长开而展露出来的美貌。 各仙府来往之间,他甫一露面,便引来众人的惊奇赞叹,那时候他便想起了与殷家的那桩约定,原本是想娶位殷家好女,但心中的想法渐渐成型,假借与公子联姻的名头,几个往来便从殷家借了个天才剑修来。 他们如何安排如何打算子皎也从不说一个不字,纵然不能修行,他也每日都尽量静修打坐,看心法典籍,堪堪养出了一点薄薄灵炁在体内。 这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门外隐隐传来一道讯息,三人心有所感,殷玄生道:仙君与夫人去处理事情吧,阵已成,一人守着也无碍。 仙君闻言起身离开,夫人依然端坐在一个角落之中,殷玄生也不再劝,转眸看向那阵法中的少年,一道一道灵力的波光从他身前荡开,眉心那道浅金色的光芒中,血色越盛。 殷玄生眸光微微黯淡。 是他的错,他先毁他道心。 幻境之中,苏子皎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在他话落下的那一瞬,天地便彻底暗了下来,一丝光亮一点光芒都没有,仿佛是在一片混沌未开之中。 苏子皎抬起眼,看见天上黑暗之中,骤然发出巨大的光亮,光芒如火直刺眼球,他抬手一挡,下一刻,便听见无妄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从没有谁敢和我讨论人。他将最后一个字咬得有些重,冷漠之中带着轻蔑。 苏子蛟放下遮挡光芒的手,眼睛已经适应了光芒,出现在面前的是九轮巨大的太阳,如同燃烧的金轮,在空中喷射着火焰与红光。 向下看去,大地之上一切枯萎,土地干裂,无数尸体干枯,甚至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这是一切的开始。无妄俯瞰一切,眼神冷酷。 远古大劫,古羿射日,女娥相随。 第一个英雄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 苏子蛟皱起眉头,不明白这些又怎么了,这些不都是丰功伟绩吗,随着一切的进展,苏子蛟的目光微微一沉,眉头逐渐松开。 书上从没记载过,远古原来是如此。 以古羿为首的男修族群,以女娥为首的女修族群,这里没有门派之分,没有等级之分,古羿族群以强为尊,男子人人修行好斗,自强不息,各行其道,各个坦荡。 女娥族群也是如此,女子相聚,温柔和蔼,一起玩乐,一起采药修行,通灵为巫,两个族群多有姻亲往来,但也从不打扰。 大劫来临之日,女娥多临水而居,施以阵法尚且能够抵抗九日灼烧,女娥一族打开阵法,容许居住在平原山林的古羿一族进入她们的领地避难。 这百年的施予留在了修行者识海中,他们将这份恩惠,称为大母神的庇护,直到古羿出生,与女娥相恋,并射下了八个太阳。 古羿一族意识到,他们的首领建立了不世之功。 分卷(34) 而八个太阳陨落,外面的大地要么一片焦枯,要么还在燃烧着业火,他们需要继续居住在女娥的领地。 但英雄的种族,不想被统领。 他们如约定好的那样,与女娥一族通婚,然后将她们困在牢笼之中,趁机建立自己的族群。 他们需要这片领地,女娥一族必须为他们牺牲。 他们需要变得更强大,古羿一族也必须为他们牺牲。 只有变得更强大,他们才能使自己的族群立于不败之地。 想要变得强大,就得源源不断的向下吸取能量。 要有人为他们生儿育女留下传承,要有人为他们开疆扩土一寸寸翻开外面焦灼的土地,要有人为他们修建城池,要有人为他们寻找灵药玉石。 百年,他们蜗居了百年,他们怕了,他们受够了,他们要在这片繁华的土地上,无怨无悔的活一次。 他们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他们将不能修行的族人踢出族群,让他们去开荒建造城市,再大发慈悲的允许他们住在那个城市里,只要他们奉上灵石。 灵石并不难找的,大地是慷慨的,灵石矿遍布山脉,只是需要人去挖掘而已,一个有一个,像蚂蚁的队伍,络绎不绝的用软布捧出灵石,换取粟米,换取一张写着日期的房契。 直到女娥逃出,她看见如今的世界,便知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因果已成,业障笼罩着这个世界,她只能潜行修行,救出曾经从属于她的姐妹,舍弃尘缘飞往灵山,再不问世事。 千年后,古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挽弓射箭的英俊青年,他坐在玉床之上,脑海中浮现出女娥的笑颜,他没有想起这千年来的叱咤风云,没有想起宏图霸业万民跪伏,最后一刻想起的居然是蜗居在南海结界中的时候,他每天愤懑,郁郁不得志,发誓要结束这个天上的那些太阳,女娥总是调笑的说他想当大英雄。 他总是反驳,我会成为大英雄的,你不信我能射下八个太阳?你等着瞧好了。 女娥总是会笑,明明总是会助他修炼,鼓励他加油,却总是笑他像倔牛。 他还是忍不住想,她究竟在笑什么,可是没机会问她了。 古羿死了。 一切结束了吗,没有。 古羿死后,跟随在他身旁的几位不世功臣在这千年中,子子孙孙无穷尽,早已形成了庞大的家族。 他一死,中州大地四分五裂,割地称王,以血统传续权利。 子民受了千年欺压,如同一茬又一茬的麦苗,一茬的境遇却不如一茬了,欺压之后还需忍受争斗杀伐战争。 天地为炉,众生嚎哭,业火灼烧,骨血一轮又一轮的填进这个炉子里。 为了向上爬,人族开始绞尽脑汁,开始增长智慧,开始狡黠巧辩,第一个违背本性说谎的人出现了,第一个学会欺瞒计谋的出现了,争夺修行法宝,努力的向上爬,壮大自我家族,新家族替代旧家族后成为旧家族,等待着下一个新家族出现。 圣人为救世而传道,宣扬良善法布八方,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救回,因为人已经学会了撒谎,良善也变成了一个武器,沽名钓誉,做圣人言语,行龌龊之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圣人涅槃前告知众人,道传有心人,他已经竭力传道,剩下的由后人自求多福。 随着人心不古,堕魔者修魔者日渐增多,魔族日渐强大,盘踞一方,人族自称圣人,将魔族贬为下等,列为牲畜一类,道修与魔修屡屡发生摩擦,而正道越是自认高洁,魔族就越是堕落不堪,放纵快活,貌美多欲,甚至以肉.身为修行之法,代代如此,血脉之中便出现了第一个天生的欲修,便是所谓的,炉.鼎。 那自认高洁的修行者尚且还能忍受色.欲诱惑,但绝色美人在前,还对修为大有补益,此事一经传开,修界表面平静,暗中早已陷入疯狂,对魔修的围猎已经在无形中展开。 无形的巨轮向前倾轧,一个齿轮扣着一个齿轮,每个人都在齿轮上,向前滚动倾轧着,又或者掉落在地,受着这场倾轧,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地,于每个族别都是灭顶之灾,人族拍落了这粒灰尘,它化作大山,落在了魔修的头上。 看着千年光阴在眼前滚滚而过,无数人交织成了这场时代的悲哀,正与邪,天与地,缩成一个剪影,透出的颜色是一片黯淡的红。 苏子蛟闭上了双眼:这就是你要我看的吗。 无妄没有说话,而是在看着他。 可是无妄,一切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我做不到,纵然你是天道之子,你也做不到不是吗。 无妄眸色微变: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苏子蛟压下心中沉重的感觉:这便是我的道,若一人可守一方太平,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暂时能让这业火回到地下,换来百年千年的太平,足够了。 你呢?苏子蛟忽然转头看向他,眸子漆黑悲悯,可里面的光芒却灼灼,几乎要将人烫伤。 作为天道之子,降生于魔族,你想要如何做到这一切。 无妄忽然轻笑了一声,甚至不能称之为笑,那是一种冰冷的轻蔑,俯瞰中州大地,俯瞰六界,上天赋予了他这样的权利。 天道生我,我所要守护的东西只会更多。 苏子蛟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天道生他,不会是生他来做王的吧?可将他生为魔族,是不是天道认为,只有魔才能统领这片大地,才能让六界归附 他要的不止是镇一方太平,他要以一人之力,令六界生安。 他急促的出声:不能这样,纵然现在的仙界在你眼中并不合宜,但打破平衡的代价太大,这样岂非生灵涂炭! 不破不立。 苏子蛟简直要咬碎了后槽牙,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一角:你跟我来! 四周一片黑雾,苏子蛟挥不开这夜色,回头气恼的看着无妄:你解开结界,我带你去个地方。 无妄甚至没有动一下,看着少年气恼的模样,他久居洗心海,很少见到这样漂亮的面孔,或是清澈凌冽的眼神,灼灼动人的神态。 而这三样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他也只见过少年,他生来便在恶中,见过的善与正义也谈不上真正的善于正义,只会让他嗤之以鼻,而这个少年心性纯善,倒是第一次见,让他升起了几分观察的欲.望。 四周结界散开,一道光亮出现在天际远处,四周亮了起来。 第46章 苏子蛟脸色微变。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问。\夫人盘坐在阵法一角, 手指掐诀如兰花放在膝上,目光朝着殷玄生看了过来:究竟是不是子皎杀的你。 房间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随后殷玄生的声音响起。 不是。 夫人闻言, 骤然松了一口气,她早就猜出了夏子皎就是曾经的苏子蛟,那个消失在书册上,只留下族谱上的一个名字,与将其点评为天才的短短一句话落在页末。 但她们都知道那个人的不平凡, 曾经太一仙府对那个名字讳莫如深,她,尤其是这段时间, 魔神出世之后,关于苏子蛟的传闻隐隐约约便在八大家族中传了出来,十三仙府中的仙君也多有耳闻。 据闻,苏家能有今日的地位, 靠的便是那个被湮没姓名的苏子蛟,他与魔神生于同一时代,关系也十分古怪, 八大家族说大约是朋友, 含糊其辞到了这种程度赤云仙君夫妇还有什么猜不到, 再一想到月尘剑曾经的传言,如今这把剑落在了他们儿子的手上, 他们更是心惊肉跳。 若不是子皎动的手,这六界谁能杀你,又是谁害的他?夫人神色肃然了起来:魔神从无对手,可是你却败了,这不可能的事情成了可能, 那么当年要杀你们的人,如今是否还在? 殷玄生静了片刻,似是在思考:还在。 夫人几乎倒抽一口凉气:那究竟是谁?!我不管操纵此事的人要如何,我只知道子皎定不能出半分差错! 夫人的话掷地有声,殷玄生神色微肃:自然。 夏子皎在幻境之中,看着苏子蛟拉住无妄的手,两人出现在一家农舍之上,踩着简陋的瓦片向下看。 院中两个总角孩童正在玩耍,笑容活泼灿烂,他们绕在院中大榕树旁追逐,家中的大人在外劳作。 将要中秋了,他们的父母在外劳作,乞求风调雨顺,乞求国泰民安,只要六界不乱,他们今年便能有一个好收成,明年也就有了盼头,换来蜜饯果子与新衣衫又奔赴向下一年。 夏子皎看着苏子蛟如此,神情有了一分动容,想起小时候在书上看过的话,慈不掌兵。尽管他不是人间的将军,但身为苏家的继承人,他手中掌控的东西远比人间的破军星可怕,他承担的责任也远比人间的帝王更加沉重。 下一刻,面前的景色一变,两人已经所站着的地方已经换了景色,依然是屋檐瓦上,只是残破的瓦片变成了琉璃瓦,序列整齐如排兵布阵般覆盖了整片屋顶,连同附近的屋顶都是如此。 无妄向下一指,便能看见同样是两个总角孩童正在大榕树下玩耍,只是大榕树旁不是简陋的屋舍,而是茂盛的花园,四周假山怪石围绕着锦鲤池,鹅卵石小道夹道两旁开满了名花异草。 两个小孩站在大榕树下,手中用来玩耍的珠子也是玉石珠子。 他们一年的收成也抵不过这一颗珠子。 叮咚一声细响,玉石珠子落入水池之中,小孩哎唷一声,撅了撅嘴从兜里又摸出一颗来。 苏子蛟脸色微变,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无妄笑了,看着苏子蛟的模样,笑容有一丝快意。 夏子皎却没有笑,看着苏子皎微变的神色心里一沉,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随即景色变幻,来到了某个巨大屠宰场中,巨大的笼子固定在墙壁两侧,里面全数都是些魔族,虽然他们被称为异族,但外貌模样和人无异,也有智慧也通言语,此刻一个个蜷缩在笼子里,目光或是愤恨或是麻木。 离得最近的笼子中的魔修被揪了出来按在铁板上,看着血淋淋的四周,似乎是要将其屠宰,再看暗处桌上的点点血渍,托盘上正放着新剥好的魔角,切好的爪牙,整齐剥下的皮,与屠宰鸡鸭并无不同,一旁的仆从从善如流捧着这些东西出去,苏子蛟弹出一点灵力将屠宰场中人魇住,跟在仆从身后前去查看,便看见这些东西都被锦绣托盘捧进了一方洁白的殿堂之中,其中一尘不染,汉白玉铺就的地面让此处犹如神殿,再进一些便看见,一方玉鼎立在中央。 苏子蛟脸色巨变,这是仙道门派的炼丹房。 常有用妖兽内丹鳞爪炼器的,他们用魔修炼什么? 无妄斜他一眼:用正道修者炼也炼得。 苏子蛟悚然,顿时明白了无妄的话,只要灵力充沛,修为上乘,虽然并不像药草兽丹那样有特效,但总会有用处便是了。 夏子皎看着这一切,方才在屠宰场中的时候,视线落在那些血腥之物上的时候眼前模糊了一瞬,如同被一双手挡住了景物,心中猜测大概是玄生在看顾着他,叫他别看这些狰狞可怖之物,心中泛起点点暖意,目光再看向苏子蛟和无妄,心情却更加沉重。 苏子蛟的道心不会动摇的,他对苏子蛟的了解并不多,但他身为苏子蛟的转世,他就是知道苏子蛟的道心不会因为今天看见的东西而动摇,相反,或许会从匡扶正道,变成更宏大更艰巨的目标。 他有这个预感。 果然,夏子皎的想法没有错,苏子蛟离开洗心海后回到门派后山,在后山中休息闭关了三天,出关那一刻夏子皎看着他脸上越发坚定的神情,那一缕沉重的心情落了地。 苏子蛟选择以天下为己任,不在只局限于正道之中,但无妄由天道所生,他却是正道的少主,夏子皎几乎已经看见了他的未来。 他万事争先,不肯退让,又得了南相大师的判词可救六界,自然无人敢与他争锋,就算心有不满,明面上也不敢发作。 苏子蛟自然也不是傻子,知晓正道中人对六界中其他种族的命运并不关心,他从不提及此事,但保全正道的同时暗中给其他种族行良善之辈一些方便留一条生路。 魔族在正道眼中是珍贵的炼药辅材,他几次如此惹来了其他小公子的不满,但他也毫不在意,损失的部分便用灵药宝材堵上那些人的嘴。 如此相安无事小半年,无妄在洗心海中却有了异动,之前几次魔族突然暴动便与他有关,据他所说的那个魔族炉鼎还在太一仙府之中,无妄在点金大会时前来太一仙府,救走了魔族公主,掀起了轩然大波。 坐在正道中人之中,苏子蛟居于右下方,地位仅次于自己的父亲,看着下方纷纷扰扰的争吵声,诘问他父亲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化解,他道这是误会,他道魔族公主一直被他囚在手中只是为了防止魔族□□。 谎言不需要多精巧,也不需要毫无漏洞,谎言唯一需要的只是大家愿意相信。 太一仙君给了在场的人不少好处,命他们前去诛杀魔族,以此为名义赐了法器灵石无数,所有人都很满意,可谓大赚一笔了。 苏子蛟看着座下众人各有盘算的模样,此行出发前便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诛杀魔族又能猎得许多血肉回来投入自己的炼器炉中,他们如何不满意。 可惜 他们遇上的会是无妄。 若远离洗心海,他们面对魔族还能有把握赢,但洗心海中的魔族有无妄的统率,他们没机会赢。 如预料之中,他们大败而归,什么好处都没从洗心海里捞着,反而折损了不少弟子亲族在里面,有些是死在了洗心海,有些则如同魔族公主一般,被囚在洗心海之中成了他们面对正道的筹码。 事情僵持了三天,最后的决断还未提出来,但苏子蛟已经知道了他们商议的结果,正道已经决定舍弃那些子弟亲族,选择在洗心海四周的八个方位立下阵法,将洗心海全数笼罩绞杀。 而阵法选定的位置将落在四周的几个渔村中,他们以正道的身份前往,那些渔民也不会抗拒,苏子蛟猜测他们必然不会让渔民撤离,若是撤离此处有危险的事便会不胫而走,所以那些靠恶海而生的渔民也要被舍弃。 诸多座下,只等下方亲弟被擒的掌门站出来大义灭亲做表态,为了弘扬正道清除妖魔甘愿舍弃弟弟等言辞来抛砖引玉,这便成了势。 正道众人一个个态度或从容或悲愤,但苏子蛟知道,他们怕了。 他们那么害怕无妄的存在,以至于不惜做到这种程度。 在这场大戏将要开幕的前一刻,苏子蛟霍然站了起来,目光环视下方一圈:父亲,我能将人救出来,若是能兵不血刃,还是不要这样大动干戈,否则有伤天和。 分卷(35) 天和。 在场的人陷入了沉默,天又算什么东西呢,天创造了一个无妄来和他们作对。 但这话没人说出口,沉吟一番,又商量一番,最后决定了让苏子蛟前去。 纵然他是少年天才,但众人眼中他也不能与无妄抗衡,但他身上有南相大师下的判词,或许他就能做到呢?这个可能让众人犹豫了。 不如让他去试试,或者说,让他去试完之后才能更加名正言顺。 这是苏子蛟和无妄第二次见面,这一次进入洗心海,上次给出现的那只小妖兽出现在迷雾之中慢慢走了出来,苏子蛟摸了摸他的发顶,看向他身上不再干枯的毛发。 比起上次见面,你皮毛光滑了不少,看来日子是好过了一些。 小兽喉咙发出呜的一身,便当苏子蛟是夸他漂亮了,眼睛也亮晶晶了起来,转身往迷雾中跑去。 苏子蛟知道小兽是在给他引路,并不抗拒的跟上了脚步。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洗心海,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魔窟,无妄冷然坐在最高处,支着下颌俯瞰下方,看着众多魔修匍匐在他脚下并无多少情绪波动。 直到苏子蛟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两旁魔修暗暗查看着无妄的脸色,心中惊疑不定,不确定他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什么都没说,而这个人顺利的进入了这里,若没有无妄的首肯,没有人能进入这里。 无妄没有说话,魔修向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 夏子皎看着这一幕,心里在小声的哇哦,上次相遇对两个人似乎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两人第二次见面,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是要打起来吗,夏子皎看苏子蛟提着月尘那样出尘又坚决的姿态,虽然他很厉害的样子,但他绝对是打不过无妄的,不过他以这样挑衅的姿态来到洗心海最后还能活着离去,看来无妄对他还是留情了的。 夏子皎看向高台上的人,这两个人对于他来说,其实都有些陌生。 第47章 齐光仙府拜见少君。 殷玄生看着已经沉入幻境之中, 盘坐在床榻之上的少年,从夏子皎进入幻境那一刻开始,他留在定魄中的那部分力量由他掌控, 便时时刻刻在看顾着夏子皎在幻境中的情绪。 情绪在神魂中会化为波动,若是起伏过大甚至可能会神魂不稳,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夏子皎的情绪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被卷入幻境之中,甚至非常的平静。 留在定魄中的那一部分力量能感知得到, 夏子皎对于他俩的过往并没有太多的情绪,甚至称得上平静,就像是在看待别人一样, 殷玄生安心了许多。 时间在快速的流逝。 青竹院外,众门派仙君首领与各家族族长都已经抵达赤云仙府外,虽然如今魔神出世已经算是乱世,但众门派之首依然将礼数做了个十成十, 到了山门外递上拜帖,奉上问候礼物,四周打点, 仿佛还是一年前过着好日子的时候, 他们此次上赤云仙府, 用的礼数是拜山的礼数,过往只有太一仙府有这样的待遇。 赤云仙君看一众人如此, 便知晓他们心里各有算盘,不过如今在山门前没有争执起来,想来上山之前已经提前商量过了,究竟要如何恐怕也达成了一些协议。 赤云仙君将人迎了进来,照例和相识的几位仙君寒暄, 将众人向内引。 人群中众人目光探看:仙君,怎么不见少君身影,可是身子不适了? 赤云少君身体虚弱是整个六界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此刻一问出来,气氛便古怪了起来,他们中有一派人就指着夏子皎做仙尊好克住殷玄生那个煞星,另一派人虽然拿殷玄生没办法,但对夏子皎做仙尊,却也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只是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一路上轻蔑的话语倒是似是而非的说了很多,此刻那人一开口,众人便知晓他什么意思。 六界没有过这么弱的仙尊。 若说他们是些小动物,那殷玄生便是能把他们踩死的大象,而夏子皎又恰恰是克得住大象的一只小鼠,为了对付殷玄生他们必须留下这只小鼠,但他们又拥有踩死这只小鼠的能力。 向内进了赤云仙府,在待客厅坐下,侍女依次上了花露香茗,众人便开了口,旁敲侧击,想要知晓赤云仙君究竟是什么态度。 仙君,听闻少君取走了太一仙府的除魔剑可是真的? 赤云仙君颌首。 座下拊掌:那可太好了,仙君不知道,那除魔剑原先是太一仙府万年前一名叫苏子蛟的修士所有 我知道。 那人一哽,假装无事发生继续道:他本是太一仙府直系血脉,如今又投生到了仙君的座下,那柄剑更是号称能守六界太平的剑。他将能杀魔神换成了能守六界太平,座下众人满脸认真的聆听,仿佛丝毫没听出问题。 另一人赞同的点头:此便是天大的缘分,如此命运轮回,天定机缘,我等想请少君垂怜,做这新的六界仙尊!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正是一个少年人:可笑,若说仙君做仙尊,虽然差了点意思,但终归也没什么好说的,凭什么叫夏子皎来做仙尊,他算什么东西,仙君既然是他的父亲,他岂有不听仙君的话的道理?我看仙君做仙尊还差不多。 说话这人是十三仙府中傲月仙府的仙君,他父亲因与魔族的纠葛早逝,他虽然和夏子皎相同的年纪,如今却已经独当一面,他还是少君的时候打小便听过夏子皎的名头,虽说长得漂亮可他却从没放在眼里过,当少君尚且还可以靠父母扶持,当仙君可就全得靠自己了,他这样的人纵然风光一时,往后与他却是云泥之别,他自然从不放在心上。却不知道夏子皎走了什么狗屎运,少年时凭美貌占尽风光,结果找了个修为尽毁的剑修做道侣,这风光眼看就要如他料想的到了头,结果这个废物剑修居然是魔神转世,如今六界中但凡还活着喘气的家族,都上赶着来阿谀奉承,夏子皎修为不见得涨,待遇却是直线上升了。 他冷笑一声:毕竟若是修为太弱,如何能担得起仙尊重任。 此话一出,待客厅一片纷纷扰扰,打圆场的,调侃的,暗暗贬低夏子皎的,虽然这个傲月仙君说的是实话,是他们的心里话。 一片众说纷纭中,忽然待客厅一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话语,脸色骤然大变。 这!众人交换眼神,惊疑不定之下纷纷看向赤云仙君:仙君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是修行之中的翘楚,方才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灵力波动,从赤云仙府内传来,其中的威压隐隐有古龙凝视之感,让众人一时胆颤。 但龙早已消失在六界许久了,赤云仙府怎么会有龙的灵力波动存在! 还未待赤云仙君回答,仙府仆从匆匆走进厅中,抑制不住脸上的欣喜激动:仙君!少君融魂成功了! 赤云仙君闻言骤然起身,没想到能成得这么快,看来殷玄生果然不做无把握之事:子皎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赤云仙君问得焦急,要知道融魂何等危险,重则丧命,轻也要伤着□□灵脉,总要将养一段时间的。 仆从茫然了一下,他来得匆忙,一看少君醒了就赶了过来,没注意少君到底如何。 座下众人看着赤云仙君如此说,一时惊疑不定,原来夏子皎竟然是半魂? 青竹院内,夏子皎睁眸醒来,外溢的灵炁如有实质,丝丝缕缕回到他灵脉之中,本就白皙得犹如透明的皮肤更是透出了一层玉石般莹润的光华,殷玄生坐在他侧前方,能看见他眼眸中神光隐现,虽然睁开了双眸,却没有露出任何的神色。 殷玄生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无论是夏子皎还是苏子蛟,对他来说都是同一个魂魄,但他已经不是无妄了,虽然他拥有无妄的全部记忆,还清晰的记得记忆中那个骄傲明朗的少年,但他更喜欢会对自己露出明媚笑容的,会挡在他身前,样子有些笨拙的少年。 况且那些记忆十分痛苦,他不希望自己的阿潜也背负那么多沉重的东西。 少年眼中的神光流光,随即缓缓隐入眼眸深处,他定睛看向前方,似乎此刻才找回视线,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便露出了一个笑容,求夸奖似的:我厉害吧? 果然是求夸奖。 殷玄生看着他的笑容,眼底也透入了几分笑意:厉害。 夏子皎忙站起身,先走到自己的娘亲面前嘚瑟一圈:娘亲,我感觉灵脉中有好多,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被人欺负了,谁欺负我我就打趴下。他。说着夏子皎还威胁似的握紧自己雪白的拳头。 赤云夫人看着夏子皎的目光,余光向殷玄生的方向扫了扫,虽然她早就知道殷玄生给子皎做了很多准备,但龙息出来的时候她还是难免不了感到震惊,再看自家孩子,这下她是真的明白殷玄生对他的心意到底有多深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用我们再跟你屁股后面收拾残局了?调侃之后赤云夫人拍了拍夏子皎手背:好了,娘先去前面看看,若是没有问题,我待会让阿霄来传话,你和玄生待会过去。 好的娘亲。 赤云夫人离开,房间里便只剩下两人,夏子皎感受着身体里充沛的灵力,侧头看向殷玄生:方才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你的神情了,不用担心啦,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好。 殷玄生看着少年明媚的模样,他因身体虚弱,平日里眉宇间总有一点病弱之感,此刻融魂成功,那点病弱之感顿时消减了许多,笑起来的模样更加的温暖,他才融魂成功,还想着安慰他,殷玄生心中一暖。 融魂难免受到情绪波动,不过似乎并无影响,不愧是阿潜。 不愧是阿潜,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肉麻的夸奖。 夏子皎自然知晓他的担心:那当然,我肯定没事。 无妄和苏子蛟之间发生的事情他看到了最后,说心里没有丝毫波动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不能言说的痛,就像他生来残缺不能修行是他的命运一样,这两人所背负的命运便注定他们不能相容,在苏子蛟顿悟决定站在无妄那边的时候,他一边要在无妄的手下保下自己的家人,一边所做的事情又已经背叛了正道的利益,最后不容于正道,两人都因为这段关系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所以前世给我最大的感悟就是,要聪明,不能犯傻,要一致对外。少年说这话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 待客厅中。 正道人士已经一片纷乱,众人都还没能消化掉夏子皎融魂的这个消息。 融魂就融魂,为什么会有龙息波动?! 为什么夹杂着龙息的那股灵力那么强大? 凭什么? 这是众人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一瞬压也压不住,前世是诛杀魔神的功臣,这一世又成了魔神的恋人,一朝融魂又得到了众人梦寐以求的机遇和晋升。 可是没人敢说这个话,纷乱之中,待客厅向内连接的偏门处走出一个侍从,他撩开屏住一切的珠帘,露出一道身影来,少年的脸上神情冷淡,凤眸不喜不怒是常见的矜贵清冷,一张尚且带着少年气的脸出尘绝艳,从珠帘后走了出来,目光扫了向纵然,似乎有些疑惑,淡淡的问:诸位怎么不说话。 一道玄黑色身影紧跟着走了出来,漆黑的眼眸冰冷,目光漠然落下,众人一个激灵,纷纷七嘴八舌的问候:少君身子可好点了。少君病愈归来可喜可贺。 殷玄生微微皱起眉头,目光隐带不悦看向那些人。 谁许他们套近乎了。 众人又是一个激灵,要知道这可是魔神,不守他们仙界的规矩,也不会给他们面子,就像一把放在他们脖子边随时都可能落下的刀。 他目前唯一的顾虑就是夏子皎,希望他们没有压错宝吧,为首的人暗暗一咬牙,叠手行礼:齐光仙府拜见少君。 这道声音便如同投入水面的一颗小石子,一瞬静默之后便接连响起一道道声音。 紫灵仙府拜见少君 琼玉仙府拜见少君 直到最后一道声音落下,众人目光停在傲月仙君身上,傲月仙君看了看殷玄生又看了看他,遏制不住额角的冷汗,但他还是说:我不服你。 夏子皎听着他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要是修为不行他可就要听不见了:这位仙君,麻烦说大声点。 第48章 守着自己喜欢的人 夏子皎话音落下, 傲月仙君几乎打了一个激灵,抬眼看向站在高处的夏子皎,少年时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他那时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君,现在称作少君,却隐隐有了莅位仙尊的气象,他深吸一口气。 我不服你,夏子皎, 这仙界众人为何来朝拜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在座那个不是多年修行才换来今日,岂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更没有将整个仙界交到你这样的人的手上的道理!他环顾四周,自认讲得很有道理,众仙君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都是一群懦弱之辈! 他心中的愤怒正冉冉升起, 便听见前方传来夏子皎的轻问:那你觉得交到谁手上合适?你吗? 傲月仙君抬起眼正要回答,目光落在夏子皎脸上,便见他神色冷淡, 淡红的唇轻启:你配吗? 傲月仙君手握一方仙府, 但似乎忘了仙道式微, 各个门派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傲月仙府更是在上一代仙君逝世后一落千丈, 几乎连仙府中的中流都算不上,若是平时的仙道大会也没有你置喙的地方,今日倒是很敢高谈阔论,是看人下菜碟?觉得我好欺负吗。 夏子皎少见如此言辞冷淡,还不待傲月仙君开口, 又道:仙道式微,少花点力气内斗,如今振兴正道才是要紧事。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双眸一亮,便知晓他有意接下这个担子,并且心中颇有抱负,接到这个信号众人怎么还会容许傲月仙君说下去,不待傲月仙君开口,几位仙君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修行讲究机缘,傲月仙君能有如今的修为难道半点没靠机缘吗,莫不是只许傲月仙君你有机缘,不许旁人有机缘,没这个道理吧? 夏少君自小体弱又是半魂,半魂的辛苦各位想一想便知道了,如此夏少君依然坚持勤勉修行,道心坚定,并未误入歧途或心气萎靡,实在难能可贵。 话一开了口子,既然有了说了,还没说的人便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说,如何说得更好,默默先打起了腹稿,夏子皎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优点。 傲月仙君在众人的话中涨红了一张脸,知晓这群人现在都在指着夏子皎能把魔神出世的事情平掉,他势如借东风,现在谁都拦不住,想到这里傲月仙君咬紧了牙关,不在说什么。 分卷(36) 夏子皎看着台下中人的模样,垂眼将所有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片刻若无其事的点头:盛赞了,我如何担得起。 众人见他如此,又开始说起仙界不可一日无仙尊之类之类的话做起了忧愁模样,稍微烘托了几句气氛,众人看着铺垫到位了,又说起他是苏子蛟转世的事情,提到奉他为仙尊正正合适。 众人正商议得起劲,夏子皎观察着这群人中明显各自成党,便随口一点般指了几个人:这几位仙君德高望重,便先由他们统领各项事宜吧,商量出了结果再来与我说。 夏子皎指中的几个人正是来自不同阵营,他们来之前便盘算着要如何在夏子皎和殷玄生的手中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利益最大化最简单的方法便是除了自己得到赤云仙府的赏识,他手下的人越多拿到实权,便越有机会一家独大,可现在夏子皎随手一点便把这块饼暂且分好了,丝毫没给他们表现的机会,这如何能成? 几人正欲再说,高台之上夏子皎撑了个懒腰:好累啊,我先回去休息了,有事几位先商议,商议好了明天再说。 说罢少年转身拉住殷玄生便向侧门走去,殷玄生走在夏子皎身旁,几乎将夏子皎的身影全部遮挡住了,强大的占有欲不止笼罩在夏子皎身上,整个待客厅都在他的威慑之下。 众人不敢多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侧门珠帘之下。 赤云仙君看着自家孩子这样随意的来又随意的走,原本心中的担忧却少了不少,看来子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他不会被这些浮华名利压住,成为一个可怜的背山之人。 远离了待客厅,夏子皎收起了淡定的模样,急忙招手叫阿霄来面前:你去盯着他们,注意他们的动向,回了他们的休息院落之后谁串了门也要记下来,若是不出意外,今晚应该就会有人来找我了。 话音落下,阿霄只觉得周围一寒,抬眼看向自家少主干笑了两声:少主,这大晚上的都休息了,您也休息吧。说着余光往旁边瞥,平静的脸上竭力向他透出几个大字快看看您旁边吧。 夏子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余光悄悄往旁边挪过去,便看见了殷玄生冰冷的侧脸,他唇角微抿,那种微妙的不悦他可太熟悉了。 额,若是他们晚上要来见我,你先问问是做什么。虽然但是,夏子皎还是不想放弃,多好的机会啊,那些人今晚一定会有动作的,今晚绝对是一出大戏,想到这里夏子皎转头对殷玄生露出一个笑容。 你也一起来好不好,晚上你也陪着我。 阿霄嘴角一抽,迅速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过,天呐他们少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霄不知道,自家少君在外面的时候,早就和殷玄生同床共枕过多次了,只是这样撒娇的话说出口,殷玄生也难免眸光微闪,看着少年全然信赖自己的模样,曾经他觉得他的阿潜是琉璃做的,纯净透明,若不小心翼翼对待可能一碰就会碎,可现在他融魂成功恢复了大半修为,加上吸收了梦魇的力量,如今的修为比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种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却没有消失。 少年将自己的所有都毫无防备的展现到他的面前,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也给了他,他要如何不小心对待,好好珍惜。 好。他应声。 阿霄更是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可不敢说话了。 两人回了青竹院,阿霄借口给夏子皎传牛乳茶,跑得比什么都快,生怕留在院子里会看见什么自己不该看的东西。 他走得正好,夏子皎忙拉住殷玄生往房间里走,进了房间快速关上门,回头看见殷玄生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自己,那眼神很平静,但也有点奇怪。 正好结束了你来帮我看看,梦魇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感受到我紫府之中有一道金色的光,感觉有些奇怪。 从未有过的东西出现在紫府之中,一时不适应是正常的。话虽这样说,但殷玄生还是顺着夏子皎眼巴巴的眼神在床沿坐下了,伸出手:过来。 夏子皎连忙扑上去,单腿跪在床上,将脸伸到他的手中,脸颊贴着殷玄生的掌心,一片柔软的温热。 殷玄生微怔,看着少年小兽一般的动作:坐好。 夏子皎将另一条腿也跨上.床,向前凑了凑,跪坐在殷玄生的面前,但两人之间尚且还有一点距离,他又向前挪了挪,直起身贴上殷玄生的印堂,感受到殷玄生扶住了自己的腰,旋即感觉到神识一麻,便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一般的境地之中。 殷玄生的神识缠绕着他,将他稳稳的包裹在了里面,带着他进入紫府之中。 原本光芒黯淡缠绕着各种魔气和符文的紫府此刻一片光芒灿烂,一边是浅金色的光芒,一边是纯白的灵光,灵脉连接入两道光芒之中,汲取着源源不断的力量输送向周身。 这就是梦魇留下的力量?夏子皎忍不住惊叹。 浅金色光芒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声响。 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 即使只剩下这样一团力量,梦魇也还记得那句诗。 梦魇还在这里吗?夏子皎左右查看了一圈,都没感受到梦魇的神魂波动:还有李言,他们最后不是都在定魄之中吗,他们的魂魄呢? 我取了他俩各自的一魂一魄养在丹炉之中,养成之日便可以送去轮回转世。 一般来说他问什么殷玄生就会回答什么,从不会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情况,他问他们还在不在,他却说已经取了魂魄养在丹炉之中,想必他们当初选择留在定魄之中,选的就是神魂俱灭吧。 殷玄生感受着少年的情绪陷入了一瞬的低落之中,便知晓他是在在意什么,当初他特意留下这两人的一魂一魄便是为了让夏子皎的心中能少一些挂念,可是现在看来即使如此他依然放不下心中的在意。 怎么了。殷玄生恍若未觉的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俩很傻,最后非要选一条神魂俱灭的路,好好的过日子,守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人,难道不好吗。 殷玄生闻言略沉默了片刻,声音缓了下来:的确很好。 如今他们的魂魄都不在了,执念却依然留在这里,想一想真是有些奇怪。 过段时间,我帮你把这些剔除掉。 夏子皎有些闷闷不乐的应了声好,从紫府中退出来之后好一会都没恢复过来,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殷玄生,他闭着眼睛,看不见那双漆黑深邃如同寒渊一般的眸子,只能看见他的眼睫,向下是挺拔的鼻梁,线条锋利清冷,再向下,便是他的唇。 夏子皎心中微微一动,想到他就在自己的面前,不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侧头凑了上去,轻轻贴上他的嘴唇。 唔感觉很奇妙,从没有过的感觉。 第49章 你等我回来。 触碰到殷玄生的时候, 感觉比想象中好,之前的亲吻都是在药池里,更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的安抚, 那时候他全身泡在药池之中,疼痛之中也并没有体会到之间的美好。 此刻轻轻相触,反而感觉比在药池在更加鲜明,他触碰到的是他的玄生,总是对他很好, 只对他好的玄生,夏子皎呼吸微抖,气息落在殷玄生脸上。 殷玄生感受着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温热气息, 少年的唇瓣柔软,轻轻触碰满是局促不安,他在吻他,想到这里殷玄生胸腔中变得滚烫, 睁开眼面前便是少年无限放大的容颜,他双眸紧闭,睫羽在微微颤抖, 似乎有些无措, 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殷玄生揽住少年腰肢, 将少年拉进怀中,心底发出一声喟叹, 将他抱在怀中的感觉非常的好,就像空缺的一块被拥入身体中,能感到一种无憾的圆满感。 夏子皎靠进他怀里接受这这个反客为主的吻,感觉殷玄生的压迫感有点强得可怕,在这一瞬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下一刻, 房外传来阿霄的声音:少君,赵公子求见。 阿霄站在房外,心想现在还是白天,赵公子来求见应该没关系吧,没听见回复又轻敲了几下:少君,赵公子求见。 门吱呀一声猛的拉开,夏子皎站在门口:好的,我听见了,去将他请到书房。 阿霄狐疑了看了一眼自家少君,觉得他眼睛湿漉漉的亮晶晶的,看起来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通报了消息又急忙离开清竹院,去院子外将赵公子带了进来。 关上门,夏子皎看向殷玄生:我先去见姓赵的,你等我回来。 说完感觉自己的话中似乎有歧义,脸颊上了一层薄红:不是回来继续的意思。 殷玄生看着少年的模样,想到方才他主动凑上来的那个吻,唇边还残柔软的触感。 少年已经快步离开,书房就在隔壁,他能听见少年的脚步声从廊上经过,能想象到他走路时的轻快的步态,并不跳脱但一步一步像踩着云,端庄又稳重,和在他面前步子细碎的模样不一样。 夏子皎走进书房,没一会阿霄也将赵公子带了进来,赵公子衣带风流,满身儒雅之态,上次见赵公子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打扮,但眉眼间的傲踞却遮掩不住,这次他的神态看着却大为不同,似乎真的温润了许多。 不过若是真的温润了,也不会忙着马上来找他了。 赵公子有何事?夏子皎看向他,看他神色微动,上前一步似乎有话正在心中斟酌,夏子皎便知道他要开始铺垫了,果然,下一刻便听见他说道。 少君,我心中有一事,始终十分担忧。 你说。 如今众仙府世家都前来拜见少君,但其中的心思各异难以估量,洗心海如今又有异动,他们定是要奉殷公子为尊才肯罢休的,少君继位仙尊,必定要处理与魔族的事宜,恐怕殷公子会不喜,若是如此必然生出事端,赵某正是在为此事担忧。赵公子说完抬眼看向夏子皎,观察他的神色,并没有吃惊或是被他言语触动的意思,又道:傲月仙君似乎对少君颇有不满,琼玉仙君似乎与他交情不错。 夏子皎指尖点在桌面,有些百无聊赖:你觉得他们翻得出什么浪吗。 翻不出什么浪,但不忠心的人也不中用。赵公子沉着的道。 不过有点意思,这些仙界的人虽然各个都希望借他压制住玄生,但又不想要看见他俩的感情毫无嫌隙,让他们没有可乘之机,一众隔岸观火的人中姓赵的倒是少见的担心他和殷玄生感情的。 这算是深度投诚了。 那你觉得如何应对好。夏子皎看着他。 少君比不才更懂得相互制衡,我又岂敢妄言,不过众人心思各异,那花家也略有异动,旁支一个子弟先前与魔族有往来被我发现,但他族中的人似乎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不知究竟是何意。 原来是来告状来了,夏子皎撑住下巴,当初让他去花家手下听命就是为了磋磨他,没想到他丝毫不改雄心壮志,反而已经想要干掉花家了。 夏子皎不咸不淡的道:你当初雄心壮志想要杀了玄生,如今倒是很为我们的治下问题操心。 赵公子闻言却是一躬身:少君,我曾经自认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魔神出世六界将要大乱,那么除掉魔神便是我身为正道的责任,修为不够自然只能用计谋,但少君出现在明珠城,在赵府中,我曾派人去服侍少君,他们站在远处,却是我想要知晓少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派去的人听见少君说,站得越高,所肩负的就越多不是吗,到了俯看六界如蝼蚁时,蝼蚁也依然是人,少君才是如今六界之中心怀仁爱,能牵制魔神,同时又不会与各个仙府世家同流合污穷奢极欲之人。 他抬起眼来,眸光坚定:所以赵某的志向,便是辅佐好少君,让这六界安宁。 在夏子皎没出现之前,他经常自我叩问,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步步为营,八面玲珑,耗尽所有的心力,他的目标依然遥远得不可实现,对于偌大的六界来说,号称天才的他也渺小如一粒沙,见风使舵,保全性命,寻找着等待着下一个机会,直到夏子皎的话突然传到他的耳边,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等到了。 夏子皎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番心路历程,思量了一下:花家的事情你去调查清楚然后来通报我,不要轻举妄动。 赵公子点了点头:是。 旋即外面响起叩门声,阿霄的声音响了起来:琼玉仙君和傲月仙君求见。 他俩怎么来了。 夏子皎看向赵公子,他微微俯身:不才便先退下了。 但这里只有一扇门,他走出去必然要和门外面两个人撞上,夏子皎指了指屏风:你先去后面避一避吧。 赵公子没有异议,平静的退到屏风之后。 旋即阿霄将琼玉仙君傲月仙君两人带了进来,两人一走进来,看见坐在桌后的夏子皎,便神色一震,似乎没想到会见到他一般,眼神左右看了看,掩不住神色中的慌张。 琼玉仙君先反应过来,对夏子皎行了一个礼:见过少君。 傲月仙君脸色难看,却说什么都不肯行礼:如今少君尚且还是少君,我乃仙君,待少君成了仙尊我再行礼想来也不迟。 夏子皎看着他的模样:那么仙君挪动尊驾来求见我这个少君所为何事啊? 傲月仙君没想到夏子皎态度不冷不淡的,说的话却这样利,一时哽住,回头看了一眼琼玉仙君,似乎正在憋着恼怒:他让我来的,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事。 夏子皎看向琼玉仙君,便听见他恭敬的道:特意前来拜见少君,愿少君早日继位,我等有了效忠的对象也才好做事。 琼玉仙君言重了,为了六界,为了苍生,总不是为了我,我如何担待得起呢。 两人前后吃了个软钉子,夏子皎看他俩也不是为了他来的,便让阿霄将他俩请走了。 他俩离开之后,赵公子从屏风后走出来:琼玉仙君和傲月仙君似乎不是来找少君的。 夏子皎看他一眼,这就不需要他来说了,赵公子识相的辞别离开,夏子皎急忙离开书房回到房间里。 他的院子里只有两个值得找的人,一个是他本人,还有一个就是现在正坐在他的床上看书的魔神大人。 殷玄生修长的手指握着书脊,另一手指尖捏着书页,神色并不轻松,像在研究什么武功秘籍一样。 他在看什么? 分卷(37) 他们是来找你的吗?夏子皎走到床边凑上去看他手上的书册。 殷玄生从书页中抬起眼:我让阿霄带去见你了。 夏子皎噗嗤笑出声:难怪他们那个表情,走进来的时候表情可精彩的,三分憋气三分恼怒三分惊慌,还有一分绝望。 凑近了些,夏子皎目光落下书页上,发现他正在看的是自己收藏在床柜的戏折子,忙伸手按住书页,吓得差点结巴了起来:你做什么看我的书?! 这个书是他以前打发时间的时候,仙府中的仆从帮他找来的,他早年便开始看这些折子戏,看多了看久了便也觉得无聊,仆从们给他找的戏折子也就越来越猎奇越剑走偏锋,比如殷玄生手中的这一本,夏子皎看了一眼书面,通过上面的白描配图认出了是哪一本,没错,就是那本!石破天惊跌宕起伏的百花传。 夏子皎打小就不喜欢看闺阁小姐和书生的戏,大多看侠客或者将军的书传,这本是最离奇最剑走偏锋的,讲的是一个少年侠客生在妓院之中,被算命的人告知他不能碰女人,一旦碰了女人便会死所以从小清心寡欲一心练武的故事,但是他命中有此劫数,只要遇到漂亮女人,漂亮女人必勾引他,清纯的,端庄的,妩媚的,官家小姐,青楼花魁,江湖侠女,勾引不成心中幽怨含恨而死的,勾引不成恼怒追杀侠客把侠客杀得七零八落心有余悸的,什么样的桥段都有,总之非常离奇。 夏子皎瞄了一眼,殷玄生看的这一页正是那青楼花魁意图勾引侠客,指缝下露出一句正写到,那烟波含春柔波阵阵,樱唇微启幽香浅浅 夏子皎赶忙合拢手指将那句话也全部压住,伸手夺了过来:你看这个做什么?这个这个不能乱看的。 殷玄生倒是若有所思:你喜欢这个? 没有!我没有喜欢!只是以前无聊仆从找来给我打发时间的,而且而且这个侠客最后羽化成仙了,他是仙人下凡历劫,那一干女子或是魔女或是曾经和他有怨的人投生,只是为了坏他修为,多么道心坚韧的一本书,看了这本书之后,我对修行就更加的心生向往了。夏子皎试图狡辩。 这书写得并不好。殷玄生淡淡的道。 是是是。夏子皎没想到殷玄生看折子戏还看出心得了。 这书说他不能碰女人,没说他不能碰男人。 夏子皎: 您可真会看 殷玄生目光落在夏子皎的表情上,余光又扫过他手上的那本书:阿潜曾经也想过找个女子过一生吗。 没有!夏子皎火速否认。 第50章 仙尊大典很好。 琼玉仙君与傲月仙君离开清竹小院之后, 两人在院外并肩匆匆向外走,在鹅卵石道上走出去很远,站在漫道的花树下才停下脚步, 对视一眼都掩不住眼底的震惊和惊慌。 方才他们在自己院中商议了一番,决定不管如何先试探一番魔神的意思,夏子皎就算做了仙尊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他们既然要投靠,自然只会投靠最厉害的那个。 琼玉仙君和别人不一样, 在他眼中那些想要靠夏子皎来制衡殷玄生的都是蠢人,如今殷玄生对待夏子皎的态度的确有几分难以捉摸,但他既然是魔神, 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被感情制衡,如今他对夏子皎可是留着情面的,众仙府都要奉他为仙尊了,他也并未表态或是展现不悦, 一如既往的冰冷沉默姿态。 可他能把夏子皎捧上去,也能把夏子皎摔下来。 傲月仙君看他不说话,神色顿时不悦了起来:你怎么此刻又不说话了, 是你提议去拜见殷玄生的, 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 呵,面没见上反倒见上夏子皎了, 往后倒是如何自处! 傲月仙君怎么不知道琼玉仙君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无所谓琼玉仙君怎么想,他只知道他虽然讨厌魔神,但至少魔神是真正的强者,夏子皎不是, 与其臣服于夏子皎,那他宁愿选择魔神。 琼玉仙君看他如此气愤,冷笑一声:傲月仙君怎么此刻担心上自处的问题了,先前在待客厅时顶撞少君的不也是仙君你吗。琼玉仙君拍了拍傲月仙君的肩:你莫要气恼,这事且往后看,殷玄生此人绝不简单,他前世为魔神,这一世也成了魔修,归根结底仙界到底不是他的地盘,他要当也只能当魔尊,绝当不成仙尊的。 傲月一怔:琼玉仙君的意思是?那夏子皎是他的傀儡。 自然如此,他做魔尊,再选一个握在手中听他话的仙尊,岂不兵不血刃收服了仙界,那群蠢人还以为他们能用夏子皎制衡魔神与仙界的关系。 傲月仙君咬牙:那他选定了夏子皎,这仙尊之位岂不是让他坐定了。 道友不知,这魔神降世是有因果在其中的,我等若想扭转将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若是有人想要做这样的事情,自让他们去做,我们最好的别涉入其中,但对付不得魔神,还对付不了夏子皎吗? 琼玉仙君心中盘算,这一次他们得罪了夏子皎,恐怕往后有的是苦头吃了,他们本就不是夏子皎一派的,也不是最早投靠的那一批,往后好处自然也分不到他的头上来。 傲月仙尊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只要夏子皎在一日,我们的日子恐怕都难好过了。尤其他是,已经摆明了和夏子皎结怨了。 琼玉仙君看他神情难看:你急什么,也不是毫无机会了,魔神想要的是听话的棋子,你说,若是夏子皎不听话了呢? 人总是有野心的。 琼玉仙君轻笑一声:那花家不正是一枚好棋吗。 * 清竹小院,夏子皎与殷玄生还没说上两句,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少君,花家求见殷公子与少君。 夏子皎扬声:花家? 阿霄道:来了五六个人,由新家主带来的。 让他们在外面候着。 夏子皎想起方才赵公子和他说花家旁系有异动的事情,但毕竟没有证据,这些人倒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他还以为他们至少要等到傍晚或者晚上,没想到一个比一个坐不住。 不过花家毕竟是见识过殷玄生手段的人,对两人都颇为畏惧,连求见都十分谨慎的说是求见两人。 夏子皎看向殷玄生:玄生你去见他们吗。 花家客气,但他俩无论去了谁花家都不敢有任何意见。 殷玄生微微颌首:花家带了另外三家的人来,我感受到了他们血脉的靠近。 夏子皎有些惊讶:花家手脚倒是快,这么一会就将剩下三个家族全部说服了。 不过如今大势所趋,那三个家族不服也不行吧。 两人一同出了清竹院,花家人在外面的偏厅中已经等上好一会了,奴仆上了茶与点心,他们却没敢坐着等,看见两人出现在偏厅的门口,神色皆是一肃,快步走上前来行礼。 夏子皎环视一圈,看见厅中的人有些眼熟,是那次在玄风城之外见过一次的面孔,还有一些便全然是陌生的了。 花家新家主是一个年轻的主宗男子,模样看起来二十七八的样子,十分成熟稳重,当先道:修云有幸得到殷公子与少君的赏识,如今忝居花家家主,时刻想着为二位分忧,思来想去对殷公子还算重要的事情便是血脉诅咒之事了,今日特意带来了余下三家的公子。 说着依次指向那三家的公子,他们都是家中的嫡系,看起来也是器宇轩昂的模样,在两人面前却连嘴都要张不开的模样,似乎是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要被殷玄生原地处决,自报家门之后又表忠心,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夏子皎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看了一圈:你们东西没带来吗? 殷玄生并没有多少波动,他身为八件封印之器的原身,除了能感应到诅咒之外也能感觉知道封印之器的存在,这里没有封印之器的气息。 他们没带来。他在回答夏子皎。 这淡淡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全都精神紧绷,低下头不敢看他,只碧城孙家的公子胆子大一些,沉静的道:请殷公子息怒,我们并非是存有私心,只是想等一个更适合的机会献给殷公子。 花修云忙道:待到他们准备好,便会将一切奉上,我想在仙尊继位大殿上献上来岂不双喜临门,还望殷公子与少君给他们一些时间。花家家主说着余光扫过殷玄生,他压根不敢看殷玄生,目光恳切的看向夏子皎,带着些央求的意味。 他们需要时间做准备,对于这些家族来说,不止是需要献出守护万年的宝物,还需要献祭自己的血脉,这件事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难以抉择的程度和献出宝物是相同的。 夏子皎听他如此说,挑了挑眉:殷公子有说过要饶恕他们三家吗。 花修云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之前他们花家之所以能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血脉诅咒的复仇,是那天殷玄生不想让夏子皎见到血,也就是说,花家不是惯例,是特例,成为特例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夏子皎一时的心软而已。 三大家族闻言跪地,吓得瑟瑟发抖,来的时候花修云和他们说夏子皎最好说话,而殷玄生虽然凶残但是并不怎么管事,只要把夏子皎这一关糊弄过去就好了,没想到夏子皎根本不是花修云说的那么好糊弄,这哪里是活菩萨,简直是活阎王。 花修云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三位公子,也连忙请罪:少君恕罪,是修云自作主张,太过于想当然了,只是已经传达下去了,各个家族大约也已经在准备了,若是少君不愿宽恕那么。 花修云咬了咬牙,也实在说不出献祭三个家族的话,若是他话在此刻说出了口,这三位公子肯定也要记恨他了,他目光看向夏子皎,看见夏子皎目光冷冷,清丽透彻,正落在他们几个人身上,难道是他知道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惊:若是少君不愿饶恕,三位公子此来,便是为平息殷公子的怒火。 三人听见花修云如此说,皆是一惊,抬起头来满目震惊:花修云你?! 花修云面不改色:来时我同各家主便商议过此事,还望殷公子与夏公子笑纳。 你胡说八道! 夏子皎回头看了一眼殷玄生,殷玄生看起来并没有多想笑纳的意思,虽然血脉诅咒对他来说很重要,但看起来他对这样的狗咬狗并没有什么兴趣。 目光落在那三人气愤恼怒的神情上:不必了。 三人神情一松,回头恼怒的扫过花修云一眼,眼神恨恨,他们在各自家族中也是颇有身份的人,他们是来做投名状的,不是来白送命的。 花修云垂着眼,只当没感受到那三道刀一样利的眼神。 夏子皎看花修云和这三个家族倒是亲如一家了,本只是想要试探一下他能为这三个家族做到哪一步,看看他们的利益结合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到底已经紧密到了什么程度,没想到他倒是反手就把这三个家族就卖了。 不管他曾经和这三个家族如何,如今裂痕也都出现了。 至于继位仙尊大典上再奉上剩下三件神器的事。夏子皎眉头微皱,就听见殷玄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仙尊大典很好。 夏子皎回头,对上殷玄生的目光,看见他漆黑的眸中似有所思,显出一丝少见的缱绻温柔,心中微微一动:那我这就让他们去准备。 四人领了命,也不敢在偏厅逗留,从厅中匆匆拜别离开,第一次对未来仙尊与魔神的拜见便这样匆匆结束了,虽然结束得很快,但三人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后背都是一层虚汗,转头看向花修云,才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冒了出来。 花修云,我父亲何时说过要将我们献给魔神!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说这话的人是棣城魏家的嫡子,他冷冷打量着花修云,如果说另外两人还在心中暗暗思量自己是否已经被家族抛弃,他则是想也不需要想也知道是花修云搞的鬼,他是魏家嫡长子,无论嫡庶就只有他一个,他父亲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花修云笑了笑,有些赔笑的意味:魏公子息怒,这不是为了过少君那一关吗,你也看见了,少君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原是我看走了眼,少君问得那么毒辣,若是我太过回护你们,显得我不忠,也叫少君看出来我们四家早已交好,恐怕叫少君心中不安。 其余两人听他这样说,心中那一丝担忧自己被家族舍弃的疑虑打消,怒目看着他:花家主当真是果断,想也不想便将我们推出去了,若是今日少君当真不饶恕我们呢?! 魏公子冷笑一声:不饶恕便将我们的性命奉上,总之我们是死在魔神手上,也怪不到花家主的身上,花家主还能在少君面前挣一个忠心耿耿的名头,花家主两面不吃亏,打的好主意。 他们本就是在家族所在之地万分尊荣的存在,从未受过这样大的折辱和惊吓,此刻都将气撒到了花修云身上,冷嘲热讽不断。 花修云赔笑着不说话,垂下眼眸掩住眼底淡淡的光芒。 第51章 做我的仙尊,并不坏。 各仙君此刻都在赤云仙府之中, 便趁着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商议起了仙尊继位典礼之事,按过往的例子, 仙尊继位,需得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日子,上一任仙尊太一仙君便是等了足足三年才继位。 修仙无岁月,三年也不算什么,不过此刻大家都盼着夏子皎赶紧当上仙尊, 将当下的局面稳住,洗心海异动,他们一时半会拿不准到底是洗心海的问题, 还是殷玄生的授意,一面试探不出来,一面也不敢轻易插手,便将全部希望都放在夏子皎这边了。 将日子选来选去, 选中了一月后天地相合的无灾日,另外又安排人做衣袍绶带。 期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魏家公子半夜负气出走, 如今找不到人去哪里了。 如今赤云仙府之中都说仙君少君等仙界中身份显赫之人, 一个旧家族的公子的确算不上什么人物, 但这人身负殷玄生的血脉诅咒,他们便在心中暗暗琢磨是不是殷玄生将人暗中杀了, 一时众人表面和乐,心里更噤若寒蝉,只是面对殷玄生的时候,还是掩饰不住眼神中的害怕。 花修云休息院落在偏僻之处,他身份与众仙君比起来尚且有些低, 只能住在偏僻的院落中,此刻他的院落中正坐着一个客人,碧城孙家的公子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中间放着一个棋盘,他俩正在对弈,但落子很慢,似乎在思考很多东西。 分卷(38) 花修云落了一子在白子旁,安静的收回手摩挲下颌:落子无悔,有时候一步落下,别的就成弃子了,当真是叫人纠结。 孙公子抬眼看了看他:无用的棋子,弃了岂非好事。 花修云笑了笑:我不如孙公子聪慧,孙公子向来是看得清的人。 孙公子并未说话,继续看着棋盘,其实他不是来下棋的,他魏公子深夜下山了无音讯,想必是凶多吉少了,众人都在怀疑是殷玄生下的手,他不一样,他认为是面前这个人做的。 在魏公子当面揭穿他首鼠两端的行为之后,花修云便不可能容得下他了,不是因为他伤了花修云的面子,而是他太意气用事,性格暴烈又沉不住气,花修云的局里容不下这样一个人。 花修云拈了一枚棋子:其实我很中意魏家的小公子,我想他会比他这个大哥更适合呆在赤云仙府。 孙公子看着他,并未说话,他既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想必此刻已经魏家大概已经收到了他的传讯,魏小公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想了想魏家小公子的模样,他是记得的,毕竟那是魏小公子,他时逢夏子皎,风光盛名都被压了一头,但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且,孙公子拈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魏小公子是有些像夏子皎的。 魏公子消失之事便轻飘飘的揭过了,周家公子也不敢就此事说什么,他又疑心是殷玄生做的,又疑心是花修云做的,只觉得腹背受敌,在赤云仙府之中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孙公子又似乎毫无所觉,他拿不准是真的毫无所觉还是只是把他蒙在鼓里,思来想去居然病了一场。 修道之人踏上仙途便再难得凡人的病痛,他这是神魂不安引起的,赵公子同为八大家族中的人,便前去探望了他。 周公子躺在床上,手上把握着一块温养神魂的灵玉,见他来了也并不起身,只是唉唉的叹着气。 赵公子也不介怀,自己寻了位置坐下,斟了一杯茶:周兄怎么这样了,那人在偏厅的事情我听说了,周兄倒也不必惊慌,少君虽然并不好糊弄,但也从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周公子一时不说话,心想你哪里懂得其中的厉害,姓赵的早就投靠了魔神与少君,之前谋划要杀魔神之事因并未到闹到明面上来也一笔勾销了,如今他在花修云手下做事,两人明里暗里都有些不对付,但他被花修云压一头,总是没少受磋磨的,自身都难保,还来安慰他。 不过想到这里周公子心里突然想到,他对花修云心有芥蒂,大概早就有不满了,若是想要拉人做同盟,找他却是最合适的,于是哀哀道。 你那里知道其中的厉害,魏公子一句话都未说错,如今人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少君与魔神难测,花家主又何尝不是难测。 哦?魏公子得罪花家主了?我倒是不知道。赵公子悠悠斟茶。 周公子将那天的事情同他前后说了一遍,赵公子越听越面露难色:我们本以投靠了他花家,如今八大家族以花家为首,他倒将我们八大家族毫不放在眼里了。 赵公子嘴上这样说,实际心情很好,花修云越不老实,少君就越容不下他,以少君的聪慧,从魏家公子消失开始,少君大概就想到了花修云,只是少君没有丝毫表示,不知道是何深意。 花家家主的名头他少年时便听过,修行不外乎比较修为,而他们八大家族大部分都成为了家族而不足以被称之为仙府便是后代在修行之路上天赋气运不足,但若有智慧,也能将一个偌大的家族经营下去,他被称为赵家的希望,乃兴旺之兆,而花修云也不遑多让,他少年时便有过要让花家在他手中兴旺,再辟仙府的豪言壮语,如今他又笼络八大家族,倒是将局布起来了。 不多日,魏家小公子便到了赤云仙府,因他哥哥向前拜见过了夏子皎和殷玄生,也算尽过礼数了,夏子皎懒得见他,将他安置在了他哥哥原先住的那个小院子中。 仙君们又商议过了几次仙尊继位大典位置的问题,仙尊之位向来出在太一仙府,一直以来继位大典所在的地方也是太一仙府之中的仙山之巅,不止是因为延续下来的习惯,那座仙山也是仙界第一山,在那里继位方为正统,仙君们便前来询问何时前往太一仙府之中,好以备登仙山,这里面也存试探之意,想要看夏子皎的反应与野心,若他表现出得意之态,众人便也清楚了他究竟看重的是什么,好投其所好。 而夏子皎的反应是,不去! 太一仙府那地方多晦气,上辈子他和玄生便是死在那里的,说是在他们的血肉之上建起了之后的太一仙府也不为过。 直到死的那一刻,苏子蛟才惊觉自己错得离谱,看着无妄为他放弃一切地方,死在自己面前,他对正道与太一仙府曾经的感情在那一瞬就全数崩塌了,剩下的只有憎恨。 夏子皎堪称任性的回答让各仙君都懵逼了,他们本想看看夏子皎的野心究竟如何,结果只得到一句冷冷淡淡的不去,本以为殷玄生已经十分难以捉摸了,没想到夏子皎也是如此,难怪他能待在殷玄生的身旁如此久。 魔族传了几次信来询问殷玄生打算何时登上魔尊之位,夏子皎看了几次他们传来的讯,一次比一次诚恳,一次比一次期盼,最近的这一次信已经在试图提起可以在继位仙尊的日子上同时继位魔尊,想要以双喜临门来打动他。 上次魔族在玄风城外前来拜见殷玄生,差不多也是吃了一个闭门羹,但魔族慕强,殷玄生不理他们,他们渴慕魔神归位的心也掩饰不住。 之前的信都未回复,夏子皎这次坐在书桌后提起笔来,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子:玄生,他们劝得如此殷切,我帮你拒绝了可好。 殷玄生垂眼看向他,手中的狼毫小笔已经沾上了松烟墨,墨汁在雪白的狼毫尖上泅开,雪白的宣纸铺在桌面上,他一截小臂从袖中伸出压在纸上,比纸还雪白晶莹。 好。 这是他欠他的。 殷玄生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已经低头下去开始落笔了,在他还是苏子蛟的时候,他便是天之骄子,若是没有他的出现,若是没有两人的纠葛,他必然会成为仙尊,他少年时想要的一切都会唾手可得,永远活在阳光之下,永远光辉灿烂。 他欠他一个仙尊之位,欠他一个完美的人生。 阿潜从幻境之中醒来并未受到前世苏子蛟情绪上的任何影响,这样稳定的神魂让殷玄生有些诧异,或者说是冷漠。 但他的少年向来柔软,从不是冷漠的人。 只是,他的确不为他俩曾经的过往惋惜,这样的稳重和沉静,倒是让殷玄生有些意外。 看着少年的字一笔一划落下,最终成信笺写成,他微眯眼,虽然信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是颠倒的,但他还是大致能看清内容,夏子皎的措辞有些冰冷生硬,对魔族几乎有些警告意味了,命他们不许再来骚扰他们,听候安排便可。 若他想要的是这尊位,给他又何妨。 写完之夏子皎将信纸仔细折好,放上魔族的信羽,使了个传信术,信纸便消失在了桌上,抬眼对上殷玄生的眼神,发现他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少年露出一个笑容,带着一丝少见的腼腆:玄生,你如今身为魔神身份敏感,我先将事情平下来,我们再缓缓图之,那魔族如今急着要奉你为魔尊,便是想要拿你做旗与仙界分庭抗礼扩大争端,这些人肚子里都是坏水,琢磨的都只是自己的利益,若是将他们放任下去,要么天下大乱,要么又急着来挑拨我俩做局害我俩。总之目前不能让他们看见一点可乘之机,立旗帜也只能立仙尊这面安全旗。 他心中谨慎,前世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教训,谁重蹈覆辙谁是傻子。 阿潜,若你做这六界的仙尊。殷玄生一顿,缓缓道: 做我的仙尊,并不坏。 夏子皎惊讶于自己听到的话,一瞬睁大了双眼。 第52章 如今先把仙界稳住, 夏子皎做了不少谋划, 他此时做仙尊也只是权宜之计,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生为魔神的是殷玄生, 那场梦境之中最后成为六界之尊的也是殷玄生,梦境之中殷玄生睥睨苍生是何等的轻蔑,此刻却对他说。 做我的仙尊,并不坏。 他竟将他奉到如此一个尊位之上,将他捧到他的头上。 殷玄生本以为夏子皎有意仙尊之位, 他本就欠他一个仙尊之位,不需要夏子皎说任何话,他也会听从他的一切命令, 但他没想到夏子皎做仙尊,心里想的也全都是他。 他这样的心肠柔软如同透明,不知道为自己打算,若是遇见的是别人, 便要受骗了。 还好,遇见的是他,他会把少年这颗柔软的心捧在掌心之中, 绝不让他跌落。 仙尊继位大典之事就此敲定在赤云仙府之中举行, 赤云仙府之中也有一峰, 名慈云峰,是仙府之中最高一峰, 商议之后便将位置定在了慈云峰上,奴婢侍从按仙尊继位之礼开始前往慈云峰做各式准备,灵玉如意,玉璧,法器, 饮食等,一应都在紧锣密鼓的安排着。 夏子皎则在自己的小院子中闲来无事下棋消遣,与殷玄生对弈,两人坐在廊下,阿霄提前置了软垫,院子中一片清净,下了一半夏子皎微微扬声,声音轻轻传到院落外,让阿霄去传牛乳茶来。 不一会,细细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的传来,但气息却并不是阿霄,两人似乎丝毫未觉,牛乳茶奉到面前,夏子皎一抬眼,对上一张陌生清丽的脸。 夏子皎没见过他,但如今在仙府之中有一点身份的人他都见过了,何况也只有世家公子自降身份来奉茶才会让阿霄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怎么敢劳动魏小公子来奉茶。 魏小公子嘴角含着笑:不才一直想要拜见仙尊,但却比不得哥哥的气运,一直没能得见尊容,今日特意前来拜见,仙尊不嫌弃便好。 还未继位不必叫仙尊,叫我少君就好。夏子皎从托盘上接过牛乳茶,放在桌旁并没有喝。 魏小公子和他哥哥不同,他哥哥是家中的嫡子,向来又性情跋扈,他是庶子,要比哥哥更懂得什么是察言观色,他看夏子皎态度不冷不淡的,便知晓之前花修云说夏子皎与殷玄生很看重八大家族是他画的大饼,整个仙界都已经臣服于他,他自然也没有道理对已经没落了的八大家族格外看重,于是更加谨小慎微。 是,少君。他也并不多逗留,目光瞧了瞧殷玄生,瞧了瞧夏子皎,似乎见到了夏子皎与殷玄生的面便颇为满足,嘴角抿起一点笑容,浅浅的梨涡浮现,起身安静的向外退去,奉茶的托盘遗在了桌边他也忘记取。 托盘上斜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梨花,似是才折下,还沾着树梢上的薄雾露珠。 等等。殷玄生忽然叫住他。 魏小公子惊讶的回头,垂眸等着吩咐。 将东西带走。殷玄生注视着棋盘,并没有看向他。 魏小公子忙走上前捧起托盘:是。随即转身离去,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殷玄生果然因为梨花注意到了他。 他本是家中的庶子,若不是因为花修云选中了他,他在家族之中或许要和那些被挑选血脉先给殷玄生的人放在一起了,而花修云选中他,不过是因为,他有几分像夏子皎。 赤云仙府四季如春,四周花树环绕,其中梨树林离清竹院最近,这几人之中经常人来人往,前来拜见的,禀告事宜的,或是在四周观赏游玩的赤云仙府并不限制众位修者的活动范围,虽然大多人都不敢太靠近清竹院,但若是在附近逛逛,也没人会斥责,最近的日子,魏小公子便时常在这梨树林中采摘梨花,用来酿梨花酒,他只在附近折些梨花,那日奉茶之后便再也没有试图接近过夏子皎,阿霄等人也就懒得将他驱赶开。 赵公子借着拜见的名头,隔一两日便会来一趟,众人都当他谄媚,时而嘲讽,但心中都暗暗羡慕他竟然能如此出入清竹院而不受到厌烦,要知道夏子皎和殷玄生并不好相与,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一句话,便被两人不喜了。 赵公子今日前来,步履匆匆,却是有了重大发现,进了院内听见廊下传来的声音,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之意。 让我一步,就让我一步。 他放慢脚步,步入院中,便看见廊下摆了一张小桌,两个蒲团,少年微微倾身撑在桌上,将食指竖在面前,垂眼盯着桌面上的黑白棋盘,另一手按在棋子上,正想要将棋子捡起来,却被殷玄生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落子无悔。殷玄生看着他,看似无情,话语中却有着淡淡的笑意。 赵公子不敢上前,站在远处静静候着。 夏子皎转头瞧见他,朝殷玄生皱了皱鼻子,才放下棋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上前来吧,可是调查到什么了。 赵公子依言走至廊下向两人行礼:花修云那与魔修有勾结的旁系堂弟,被他们查到了之后那魔修便消失了,而那花家旁系并未受到任何惩罚,只是被关在了院子中,但近日我的仆从传来消息,那个旁系弟子如今不止没有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甚至出现在了附近的城池之中,出手阔绰买下了许多灵玉宝材。 夏子皎看他一眼,赵公子当即道:我已命人将他抓住,此刻大约已经在押来仙府的路上,这是他采买的列表清单。赵公子将清单呈了上来,夏子皎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的都是些很常见的灵玉宝材,虽然并不普通,但对于修行人士来说,搜集这些东西也并不稀奇。 但稍微多看下去夏子皎便感到微微诧异了:这些似乎都是对付魔族炼制器药需要的东西。 是。赵公子在拿到这份清单的时候也有些不解,他和魔族勾结,采买这些对付魔族的东西做什么,不过他也不敢瞒着夏子皎,若是让夏子皎知道了他为了对付花修云便悄悄瞒下这件事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夏子皎看着清单却若有所思,若说对付魔,六界最想抹去的魔不就是他的玄生吗?如今没有人有这样的行动,甚至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因为不敢而已。 但以花修云的脑袋也不至于想出这样笨的办法来,以为用些对付寻常魔修的器物就能对付得了殷玄生。 赵公子道:不过少君并未有攻打魔族的打算,他做这些准备倒是十分未雨绸缪。 夏子皎扫了他一眼,他便低下头:不才妄自揣测,还望少君恕罪。 下去吧。夏子皎淡淡的说。 但他并没有说错,夏子皎并没有大动干戈的打算,但若是他不想动,他手底下的人想动,只是在给他找麻烦而已,何况征伐是夺得战利品和勋章最好的选择,花修云野心不小,已经给自己想好了晋升之路了。 这些人真是麻烦。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夏子皎轻声抱怨,他能有什么坏心眼,他不过是想要六界和平而已,上一世中道崩殂,这一世也麻烦颇多。 分卷(39) 最讨厌麻烦了。夏子皎皱起眉头。 殷玄生看他烦恼的模样,倒是并不忧愁:我去将他杀了。 别别。夏子皎赶忙打消他的想法,生怕殷玄生念头一动,就真的把人弄没了。 虽然想法我很喜欢,但是太粗暴了不是仙尊做派。若不是仙尊的责任感隐隐作祟,以夏子皎被殷玄生耳濡目染的感染程度,可能还就真答应了。 前世他们便是太狂妄了,本以为玄生是六界第一,他是六界第二,这六界哪里还有能与他们抵抗的人物,不由他俩大展宏图由谁大展宏图?谁知道他们太过出挑又不知收敛,弄得整个六界都拧成一股绳合力来剿他们,明面上打不过,暗地里手段也层出不穷,智囊用尽。 夏子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如今先把仙界稳住,给颗枣子给点盼头。免得他们狗急跳墙。 殷玄生淡然落下一子,少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等等等等,我不下这里,让我挪挪。 夏子皎下不赢殷玄生,殷玄生修无情道,最早练的便是算,若是无情评判一切便不能依靠感情,而是算出可行的最好选择,这是远离因情起偏颇的最初修行。 两人又下了一局,并不能赢,夏子皎便差殷玄生去帮自己看看丹炉里练的法宝如何了,自己坐在廊下休憩。 忽然,一瓣梨花从面前飘落,夏子皎心中升起一丝异样,回头一看,李言半透明的身影正坐在对面的蒲团之上。 李言?!你没消失? 我本就没有消失,如今残存的神识一直藏在你的识海之中,不要让殷玄生知晓。准确来说是不敢现身,他一直在躲着殷玄生,便是为了让殷玄生不发现自己的存在,尽管殷玄生知道他残留了神识,只要不发现他的存在,殷玄生大概也拿他没有办法。 夏子皎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李言就剩下这么一点神识了,若是让殷玄生发现了给他全数捏碎可就糟糕了,如今他既然藏在他神识之中,正好梦魇的力量也在,将他温养一些时日,之后便好将他送入轮回。 李言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向棋局:来,我教你下。 躲了这么久居然因为见他输棋忍不住冒了出来,该说是胜负欲太强还是太在意殷玄生赢棋。 第53章 滚。 魏小公子依然在梨花林中徘徊, 折完梨枝又取出一个玉瓶来取花露,阿霄巡逻路过看见一眼,心道现在八大家族的日子都苦成这样了吗, 上一趟仙山便使劲的薅梨花。 虽然他们的花树的确与人间的不同,花露也是仙山雾气凝结十分难得,但在这赤云仙府之中满山满谷都是这东西,他若喜欢走的时候叫人送他一缸也不碍事,但碍于是客, 阿霄还是没上前嘲讽他。 魏小公子收集着花露,注意着清竹院外的迎来送往,赵公子他颇有耳闻, 当初他可是得罪了殷玄生的,得了夏子皎的赦令才保下一条命,现在怎么和他们俩走得如此近,他进去没一会便出来了, 紧接着殷玄生也从清竹院中走出。 他正站在梨花林中,看着花树相映中走过来的身影,抬手折断一支梨花, 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殷玄生注意到声响, 余光扫了一眼, 发现是魏小公子,心道这人怎么还在这里徘徊, 再看他折梨花,眼神一沉,折身返回清竹院。 法宝之事本就不急,阿潜手中有月尘剑,新的法宝只要在继位前练出来便好, 算是添个彩头,刚靠近清竹院,他便察觉到有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只是一瞬的掠过,下一刻便全数消失,在整个空间之中都寻不到一丝痕迹。 进入清竹远中,阿潜还坐在他离开时的位置,一粒一粒的捡着棋子,宽大的袖袍从边缘垂落,掩住了大半棋盘,他捡着棋子,回过头来见他出现在了院中,神情诧异的看着他: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可是法宝出了什么差错? 殷玄生摇头:并未有事,只是我在门外看见姓魏的还在徘徊,可是你的授意。 夏子皎一怔,觉得殷玄生问得奇怪,他授意姓魏的这个做什么:并不是我,不过赤云仙府这么大,来者是客,他爱待哪里就待哪里吧,我让阿霄盯着他的。 殷玄生神色未变,但夏子皎看得出来他有些不愉快了:怎么了吗? 无事。他抛下这两个字转身离去,看来这次是真的去看法宝了。 夏子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没想到他去而复返,差点把李言暴露了,随即收回佯装捡棋子的手:出来吧,他走远了。 殷玄生再次走出清竹院,眼神更加阴骘,李言还在,阿潜不止没有告诉他,还隐瞒了李言的存在,而姓魏的还在外面打转。 阿赖耶也在看着那少年,看他折梨枝,衣袖滑落一截露出细瘦洁白的手腕:啧,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啊。 殷玄生面色不善的看过去,阿赖耶摇了摇头,又道:男人有了权势就是这样,到处都有盯着他的,如今还没继位仙尊,这些莺莺燕燕就要等不及了。 殷玄生心中冷哼一声,果然他的感觉没有错,姓魏的装模作样盘桓在清竹院附近,之前在阿潜面前说了一大堆仰慕的话,做足了谦卑温顺之态,又遗落下一支梨花在阿潜手边,以花寄情,做足了姿态。 呵。 魏小公子看着殷玄生去而复返,再次走近过来,想了想平时夏子皎的神态和表情,那般清雅又淡淡的似乎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模样,夏子皎便是那样,越不搭理人就让人越想上前搭话。 殷玄生走近了一些,见他神情淡漠,全然不似在阿潜面前对他俩的谦恭卑下的模样,神色更加冰冷。 魏小公子还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再走近一些,他抬眼看过去,就看见殷玄生已经到了面前,眸中一片寒冰,浑身下下都是犹如实质般的煞气。 他心里一咯噔,后背的冷汗全都冒了出来,一时被那恐怖的气势镇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做,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呼吸一窒,砰的跪倒在地,在殷玄生释放出的威压之下无法站立也无法呼吸。 殷公子饶魏小公子脸憋得通红,第一次直面魔神之怒让他上下牙都打颤,他不过是模仿夏子皎而已,他竟会如此生气,但他也没空隙想这些了,他浑身战栗,剩下的话全被堵在了胸腔之中,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 殷玄生看着姓魏的如此不堪一击,还敢来这里打他阿潜的主意,若是以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只是如今这里是赤云仙府,阿潜也将要继位,将他的血撒在这里实在晦气,想到这里他压了压翻腾的煞气。 滚。随着他声音落下,原本压在魏小公子身上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顿时消散,他从窒息从缓过来,脱力的大口呼吸着,什么都来不及想:谢魔神,谢魔神。说着跌跌撞撞爬起身向外跑去。 魔神让他滚,多远才算滚,魏小公子才不想那么多,留下一封传音飞向花修云所在的方位,二话不说下了山,头都不带回一下,他担心自己要是回一下头,头都没有了。 花修云接到传音,没前没后只有一句惊恐的魔神让我滚,花家主,就此辞别。 花修云没想到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他也没去拦魏小公子,他可不敢去触殷玄生的霉头,往后只要殷玄生不提,他便当没这回事才是最聪明的作法。 清竹院内。 李言的身形又出现在了对面,他面色平静,不想露出自己有被殷玄生吓到的痕迹,但眼中的劫后余生一览无余,他缓缓的道:你真的便这样放过他吗,如今是他最信任你的时候,若是出手李言发现夏子皎正在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当即打住了话头。 夏子皎看李言一瞬被吓住的模样,殷玄生的去而复返都没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故去朋友的转世瞪他一眼他便露了几分怯,一幅怂巴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的模样,夏子皎看他如此,收起了自己不善的目光。 你也知道如今是他最信任我的时候,换做是你你会做这样的事吗? 可是你等的不就是这个吗? 夏子皎眉头微皱:我不是苏子蛟,要我说几遍。 他了解玄生,而苏子蛟便如他了解玄生一般了解无妄,无妄满心都是武.力镇压让整个六界听他的话,以他的指令分配资源,来达到强制的平衡,只要有无妄在一日,六界就不可能太平,但没人能除掉无妄,第二次在洗心海见面之后,苏子蛟便发现无妄作为一个天生的魔,对自己似乎有一些别样的兴趣,对他拉他下凡尘沾些尘埃这件事颇有些热衷,很看不惯他那名为正义的玻璃房。 苏子蛟一次一次试探之后最后想出来的办法便是,若是不能除掉无妄取而代之,唯一的机会便是用感情控制他,从那之后他便时常出入洗心海,李言作为他的朋友,慢慢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时常注意着他的动向,不久便发现了他最近行踪飘忽,原来都是去了洗心海。 苏子蛟也半瞒半骗,说自己想了个法子驯服无妄,总会让无妄按自己的想法来做事的,当时李言还不知道他的想法,半信半疑中凭着对他长久来的信心也没有太大的怀疑,直到后来发现苏子蛟想的法子是拿自己做饵,想阻拦也已经太晚了。 可他还是无妄。李言看着他:即使他转世成了殷玄生,可他骨子里还是魔神,这一世他能修无情道修得如此成功不就是证明吗?他还是那个冰冷无情的魔神,六界都不在他眼中,你觉得他会改吗,你以为你是在对他好,难道就没想过,他只是在通过你更好的控制这六界,或许你的计划,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我如果告诉你,其实他想要的只是六界和平,你信吗? 李言眉头微蹙起,思考了一会夏子皎说的这个话,旋即看向他:你信吗? 得嘞,看来除了他自己,没人会相信殷玄生武力镇.压的最终目的是追求六界内最大限度的和平和平等,不过就算有人信又怎么样,既得利益者愿意让出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吗。 夏子皎摇了摇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如今的局势,人能改变自己的处境,自己所处的局势就已经是称得上是扭转乾坤了,改变一族或一界之内的命运便是力鼎天下,其实夏子皎怀疑过魔神降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若他真的带着任务来的,前世他的失败完全是因为他的存在,最后他的魂碎大概也是他受到的惩罚。 不管现在的局势到底是谁想要的,这次可不能拖殷玄生后腿了。 继位大典很快来临。 原本清冷幽静的慈云峰一片繁华鼎盛之像,大能云集,山顶云气汇聚,紫霞彩云流光溢彩,阳光穿过树木殿宇,如同仙宫幻境。 各仙府仙君脸上挂满了笑容,可谓红光满面,他们是真的为夏子皎当上仙君高兴,夏子皎这仙君当得越有权柄越尊贵,他们的日子就越有指望,这叫他们如何不高兴,这魔神再厉害,再让人没办法,还不是栽到了他们仙界的仙君手中,往后只要他们有这个仙君,何愁日子不好过。 仙君冕服由数百位能工巧匠赶制而成,丝毫不比前一任仙君的冕服逊色,紫红锦缎如云霞,金线暗秀出龙凤祥云,玉冠流光,法器夺目,将夏子皎本就夺目的容颜,衬得越发烨烨生辉,光芒不可直视。 众仙君朝拜,各家主跪伏,仙界中但凡有名有姓的,全数都在这里,除了曾经的苏家。 仙界外其他种族多也派了人前来以表臣服,即使没人前来,也送了贺礼与帖子来,毕竟有人不尊仙君,有人不屑魔神,但这个仪式同时代表着仙君和魔神,没人能避开。 仪式落成那一颗,既没有差错,也没有魔神突然对他们出手,在众人眼中堪称一场完美的继位大典,魔神奉仙君上位,光这一件事就足够记入史册。 继位仪式在众人的簇拥中结束,接下来才是今天的重头戏,花修云将剩下那三个家族中人也带了过来,这既是他的继位大典,也是殷玄生魔神彻底归位之日。 夏子皎虽然对花修云不假颜色,但私底下已经叮嘱过,让他选好送过来的人,挑纨绔无用或是不安分老实喜欢祸害人的,留下那些安分老实的性命。 花修云虽然不提之前的事,但大约还是心虚,受了他的命令连连许诺定会办好,若是办不好便提头来见,中途离开赤云仙府,特意去将选人之事查看了一遍,他心中视为关键的向来都是殷玄生,想要离间两人的计划胎死腹中还不知道有没有被殷玄生发现,如今更不可能在殷玄生的此番大事上出错。 此事自然不会告知正道众人,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六界之中有个什么风声他们心中大概也是门清的,何况这事就在他们眼前,就是八大家族之中的事情,一个个早听到了风声,继位大典之后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到了门外邀了同门或好友同行,一众人各说各的只当无事发生。 慈云峰殿内,只剩下花修云一干人等,几个仆从站在周围,三个家族中被选出来的人大约有二十几名,此刻跪在殿下方瑟瑟发抖,这一殿的人,都是他们不可违逆的人,无论是权力还是武力,何况他们已经被自己的家族舍弃了。 三个家族的人泾渭分明,家族中的信物置在金玉托盘之上,垫着光泽柔软的锦缎,由组长捧着在最前方,魔神剩下的三份力量和三支血脉诅咒都在此处了。 花修云上前一步:仙尊,殷公子,剩下的血脉诅咒都在此处了,还请殷公子了结此因果。 殷玄生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慈云殿内也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牵引力,力量的中心点是站在殿上的殷玄生。 下方众人受这股力量的拉扯,神色变得痛苦,后颈处一丝黑色气息缓缓凝聚,细线一般汇聚在上空向殷玄生所在的流来。 这样壮观而可怖的画面已经让随行而来的三位家主脸色发白,他们捧着信物的手微微发抖。 夏子皎看着这一幕,心底某个地方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结束了,这些力量回到殷玄生的身体里,这段沉积万年的过往,今日终于走到了尽头,这段过往彻底成为了过往。 下一刻,殷玄生眉头微皱,黑气汇聚如海,似乎很漫长,但也只是一瞬便被收进了他的识海之中,众人缓缓颓然倒地,却半支撑的跪伏在地上,始终没有倒下,跪在后方的人抬眼一瞬,目光中已经一片漆黑,他嘴角咧起,是一个笑容。 不对。 没有人能在魔神的禁制诅咒下还活着,夏子皎看着这一幕,眉心猛的一跳,转身扑向殷玄生,掌下凝结磅礴灵气冲向那余下的一丝黑线:玄生!这些人有问题!快停下!! 第54章 我只是,想要你俩一起死 三家送来的人此刻匍匐在地上, 眼中已经全部被黑色覆盖,浓重的黑气在眼眶中翻腾。 分卷(40) 一道磅礴的力量将汇聚成线的黑气斩断,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 将一切隔断,但已经钻入殷玄生识海的那部分却已经消失在他的眉心之间。 殷玄生双眼紧闭,眉宇间反复涌动着让人不安的力量,像沸水在沸腾着,夏子皎看着这一幕, 识海是修行者最要紧的地方,之前他不过是识海被魔气侵入种了个咒做要挟,便是即刻要丧命的状态了, 若非殷玄生为他强行压制,他便早就丧命了,而现在他们既然敢出手,便不可能是像他之前受的那个随手而成的咒那般简单。 夏子皎转头看向台下的花修云, 眼中浅金色光芒流动,原本温和的眸子一片冰冷,一字一字从牙关中挤出:花修云, 你好大的胆子。话音落下的一瞬, 强大的威压从夏子皎脚下涌出, 一瞬如同锁链,将花修云攫在其中。 花修云还未从震惊惊恐中反应过来, 便如同被一双巨大的手握在了手中,身体中的气息不断向外挤压,杀意如同凝结了实质一般,他动了殷玄生,夏子皎不会放过他, 他脸色巨变:仙尊!不是我做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此刻,三家家主起身一跃,向四周退去散开,执手中法器催动而起,三股力量向夏子皎攻来,三人冷目:花家主,我们这便救你。 花修云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那法器之中本就是殷玄生的力量,他还未将其中的力量取回,自然威力无穷,三股力量犹如潮水压城,要将一切吞没在其中,在靠近夏子皎周身的那一刻却又消弭于无形。 三人脸色大变:不好! 他们没有料到存着魔神力量的法器根本对夏子皎无效,当即带着法器连连后退,夏子皎眼中金光越盛,一道金色光芒在瞳孔中划过,五指张开冷喝:梦魇! 众人只觉得周身一重,犹如一道天罗地网从上方降落,将众人全数笼罩在其中,丝毫没有可以逃的机会,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道网在哪里,他们感受到了可怖的重压,却感受不到边界。 这是夏子皎出关之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实力,彼时他出关,整个仙府都感受得到来自上古龙族的波动气息,众人虽然心悸不已,但也只是以为他用了龙鳞龙角之类的珍稀法宝,却没想到这龙息压根就在他的身体里。 他们无法逃离,也无法靠近,更无法攻击,像陷入了浓稠的泥浆里,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在这里他们似乎连凡人都不如,三个成名已久的世家家主,此刻第一次感受到了刻骨的恐惧。 夏子皎看着这三人,神色中隐隐缭绕着戾气,他本就清丽的脸庞,越发显露出刀锋一般的艳丽,指尖向下一压,三人便如同泰山压顶,普扑通跪倒在地,只觉得浑身吱吱作响,骨节将要被压碎一般:谁指使你们的。 三人当即汗如出浆,伏倒在地第一句都说不出来。 既然不说,便请各位家主走吧。他说得冷淡客气,可是这天罗地网能往哪里走,大约只能走黄泉路了。 三人一下被压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仙尊究竟想要知道什么,我等尊重仙尊,只是魔神为祸深远不得不除,所以才如此谋划。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四家联合起来的打算了。 花修云听见他这样说,他还被那力量攫在原地,再加上天罗地网的力量压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煞白的脸努力的摇着头。 夏子皎看也不看他,神情冷漠俯视着那三人:若当真是他谋划的你们不会承认,若当真想救他你们不会在我随手就能捏死他的时候出手。 三人颤抖着,无话可说,一道声音从结界外传来:仙尊果然敏锐。 那声音温润如风,声质如玉,夏子皎一挥手,结界开了一道口子,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角落之中。 他用遮光纱带覆盖着眼睛,手上拿着一柄折扇,从远处缓缓走了进来,嘴角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夏子皎自然一眼就认出了他:苏守星。 苏守星微微一笑:我还怕贵人多忘事,还好还好。 夏子皎冷笑一声:太一仙府之中时我们饶了你一命,没有赶尽杀绝,你倒是自己来了。 总是该来的。 太一仙府时苏守星在事态激化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两人面前,击杀太一仙君和苏退魔以及一干长老后夏子皎便本能的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不愿再穷追不舍,况且他除了是苏家人之外并未与他俩结下任何恩怨,没想到此刻来坏他们好事的居然是这个漏网之鱼。 夏子皎回头看了一眼,殷玄生依然双眼紧闭,紫府外一片气息涌动如细小的海涛,几乎成了实质,他此刻是定不能分神的,否则一旦紫府受损神魂有伤,后果不堪设想。 夏子皎上前一步,挡在殷玄生面前,稳住了心神,轻笑:我以为你有什么手段,你以为凭借这种浅薄手段就能打败魔神? 苏守星浅笑着颌首:是,这样的手段只能暂时压制住魔神片刻,想要除掉魔神的确太幼稚了,但是夏公子,我本就是来杀你的,将魔神压制住片刻便够了。 一旁三个家主脸色大变,此刻变得跟花修云的脸色一样白了:苏公子你不是这样跟我们说的! 苏守星展开扇面,温声淡笑:魔神与他,杀我血亲,灭我仙府,我当然是恨他的,杀魔神总是有些难,便先杀他又有何错。 杀他,也是诛魔神的心。 他们三家归顺赤云仙府,被众仙府压一头不说还要被花修云压一头,本来的八大世家,如今也放不上台面了,苏守星便找到了他们,说他有杀魔神的办法,曾经魔神便是死在太一仙府的手中,他有把握能将魔神再次送入轮回,换六界再次万年太平。 三人当即动了心思,如今地位一落千丈在花修云手下讨生活,将族人供上去也得不到任何的奖赏,不如和苏守星一搏,若是成功了他们便是再次诛杀魔神的大功臣,当年一同诛杀魔神的家主,虽然如今大多衰落,但那之后的数千年是何等的鼎盛,这是何等居功至伟的功业。 三人当即答应了苏守星的要求,一边向花修云示好,笼络住花修云,表示希望能晚一些将族人送出,在这期间让他们与家人好好团聚,花修云想要卖他们人情叫他们臣服,自然是要想法子从中为他们斡旋的。 之后他们又买通了一个花家喜好与魔族同修的旁系,花家对此事视作丑闻,但也不忍因此事就将人处决,只将他放了出去,由他去和魔修放肆,却不知这人已经成了他的催命符。 族人由药物炼制肉身神魂,将他们的神魂练成魂锁,往后生生世世无法入轮回,只要能杀掉魔神这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是值得的。 他们自认为和苏守星已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却没有想到他们在骗花修云,苏守星却也在骗他们,若是夏子皎死了,魔神却还在人间,他们还如何活命?! 这个疯子! 他只是想要报复! 三人意识到这一点,但已经晚了。 夏子皎看着苏守星:你以为凭你杀得了我。 夏公子自然今时不同往日了,只是夏公子该知道我的名字。 苏守星,他父亲在他出生时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父亲在胎中炼制退魔,退魔生母因他死亡,他生来心智不全如同野兽,父亲亲手将退魔一点点抚养长大,他将退魔视为希望,也永远怀着对退魔的愧疚。 而他其实与退魔一样,他是退魔的辅将,在退魔身死的那一刻,他坐镇后方控着退魔的星命,因反噬而双目淌血,从此不能再视物。 退魔被炼制的是肉.身,他被炼化的是神魂,神魂通天地,镇星盘,守天命,他守着退魔的星命,所以是守星。 纱带下慢慢沁出血红色,他展开手,一层紫蓝色的光芒骤然浮现,无数星光隐隐浮现,星辰相连,展现出一整片星空。 在那星空出现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摄人的力量,与夏子皎带来的重压不同,那种力量仿佛牵动着他们心脏的最深处的核,让他们的神魂都有一瞬收摄住,仿佛被卷入了另一个世界。 夏子皎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危险的感觉,这与普通的攻击不同,苏守星在献祭自己,他本就神魂通天地,能调动星辰,此刻以自己作为代价,更是力量无穷,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那道攻击还没来到眼前,夏子皎却感受到了更沉重的力量,在一片黑暗中包裹住了他,那无法言喻的感觉,世人将其称为命运,他的人生与命运,一瞬坠重犹如从天空掉落。 夏子皎咬紧了牙关:月尘!剑如月光,一瞬照耀万里,光芒落在苏守星身上。 苏守星抬头,他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月尘的光芒落在了他脸上,他小时候便见过月尘,很好看的一把剑,他小时候便听过苏子蛟这个名字,一个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让八大家族受益的英雄,可如今月尘是夏子皎的剑,夏子皎是魔神的道侣。 他五指收紧,感受着从眼眶中淌出的热流越来越多,他的微笑僵硬在嘴角,像一个不变的面具:其实我的确是来杀魔神的。 我只是,想要你俩一起死而已。 他话音落下,巨大的光芒在殿内亮起。 第55章 人心比天上的星辰更难测 光芒一道道交错, 在众人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夏子皎瞳孔紧锁,看着展露在脚下的阵法, 无数力量从阵法中涌出,犹如飓风侵袭着众人。 不知在何时,原本倒在地上的三家子弟,已经退到了大殿四周,他们跪倒在远方, 头颅低垂,两手撑在地面,忽然, 一滴血坠落。 汉白玉石板衬着一滴一滴的殷红,而在他们的身体上方,一个个光团逐渐凝聚。 夏子皎看着这些人各自所跪倒的位置,脑海中一阵抽痛, 那副画面刻在脑海之中,在太一仙府之上,强烈的光芒降临组成巨大的阵法, 将整个太一仙府都笼罩在了光芒之中。 那是除魔阵法。 苏守星站在阵法中央, 眼前的纱带已经被血全数浸透, 沿着纱带的聚集坠落,顺着脸颊向下犹如血泪, 他唇角还挂着浅笑,嘴唇却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夏公子,我其实很少撒谎,我的确知道除魔阵,毕竟, 我是太一苏家的后人。 他是听着八大家族除魔的故事长大的,也是翻着除魔典籍长大的,他在学会提笔写字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宿命是除掉魔神,他们的家族,退魔与他,还有父亲,都被困在了这个命运里,只因五十年前星盘魔动,那天夜空中的星相在黑紫的夜幕中闪动,细细闪烁的那一瞬,便注定了他们这一代的命运将于前人不同。 但他能拥有的东西已经比不上先代,先代几乎集齐了六界所有的力量,而他如今拥有的却只是些微末,不过魔神并未归位,暂且也够用了。 夏子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将自己胸腔中的战栗全数呼出身体,他怎么可能忘记这个阵法,曾经的无妄便是死在这个阵法之中,苏子蛟和无妄,甚至于六界,都曾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 苏子蛟以身为饵,在洗心海同无妄探讨剑法,两人几乎同吃同睡,洗心海没有花,他便在两人住的院落外种了一株海棠,每日精心用灵力培育,无妄看见每每冷眼以待,大约并不理解为什么苏子蛟对洗心海要有花这件事这么执着,但他喜欢,他也从不说什么。 一直到他爱上苏子蛟,一直到他为了苏子蛟而决定放慢自己的脚步,灾难却也因此降临。 夏子皎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这个阵法之中,他前世的父亲太一仙君,后世人为他出书立卷,称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却从没有人提到他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个集齐了六界全部力量的阵法,镇压了无妄,无妄死后,苏子蛟又被抽掉了一魂一魄用以炼制月尘,以防魔神再次转世,后世人无法对付魔神。 虽然这些对夏子皎来说只是久远的记忆而已,甚至只是旁观了一场惨烈的故事,可是这个阵法的出现让他不受控制的感到了刺痛,眼眸中怒火冰冷,俯视着台下的苏守星。 无妄与苏子蛟,他与殷玄生,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轮回之苦,要受这样的天诛地灭。 这些人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挡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都该死。 夏子皎抬眼一瞬,力量从他身体之中涌出,万千桃花盛放,如稀薄的血液氤氲水中,凭虚盛开一殿,桃花之中远远望去似乎还有远山一两座,苏守星若是看得见便能发现这远山与太一仙府之中大致相同。 他两手相合,坐落在各个角落之中的一一倾颓,苏守星的力量根本不够他结起这个阵法,他是利用了这些人的魂魄一同作为祭品,虽然这些力量也不容小觑,可是这里是他的域。 慈云峰殿外,赤云仙君带领着众位仙君往仙府中去,众人都默契的不提慈云殿与魔神,毕竟此事是同为仙界的同胞受难,他们没道理阻拦只能当不知道。 忽然,赤云仙君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倏地抬起了头看向远处彩云缭绕的慈云峰上,一缕龙息波动骤然荡开,由远及近落在众人身上,众人都只觉得神魂一震,可见这人是发了狠。 赤云仙君脸色一变,当即召剑往慈云峰掠去,众人在原地楞了一瞬,心中念头转了几转,谁都知道夏子皎有殷玄生在身边平日是何等尊贵,纵然是他恢复残魂修为大涨也没见过他亲自出手,此刻在慈云峰中,是殷玄生与八大家族的恩怨,殷玄生也断不会让夏子皎的指尖尖沾上一点这种血,此刻的龙息波动却和夏子皎出关那日一模一样,无疑是夏子皎出手了。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慈云殿内出了差错,这个差错大到殷玄生已经没法出手的程度。 众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沉重,具体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人站立在原地半步不挪,有人已经召剑快步跟了上去。 慈云殿上方随着这一道龙息的传来,云彩涌动在天幕之中,边沿勾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风从其中卷过仿佛一条龙绞碎漫天云絮。 赤云仙君召剑抬手往大殿门中注入内力,却只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整个大殿紧紧裹住,仿佛殿内的世界自成一界,里面的世界甚至已经被分割开了空间,赤云仙君原本焦急的神色隐去,只剩下满脸的泛白,已经到了将空间割开的程度,可见里面当真是出事了。 赤云夫人紧跟在他身旁,瞧见他的神色便知晓此刻丈夫心中犹如油煎,但他神色不动,她目光微微一动,看见陆续落在殿前的仙君们,抬手轻轻握住了自家夫君的手。 不必慌,子皎与玄生又岂是好拿捏的。她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殿前的仙君们:想必是出了些差错,不过有子皎与玄生在,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说着她目光在众人身上轻轻扫过,在那温和有礼的淡淡微笑下,像在问,谁敢上前。 分卷(41) 夫妻两召的剑都还在手中未收回,若是今日有仙君有不臣之心,他俩便正好趁这个机会将这些两面三刀的绊脚石为他家子皎除了。 众仙君一看这个架势,站在殿前便不上来了,他们本就是想来观望一下发生了什么,局势未定,没人敢做仙尊和魔神的敌人,何况现在面前还有赤云仙君夫妇,这两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又是出了名的护崽子,他们可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先挨了赤云仙君夫妇的打,再被仙尊和魔神捶,于是恭恭敬敬行礼:仙君勿要误会,我等关怀心切,十分忧心才跟着前来查勘。 赤云仙君微微点头:那便好。手上的剑却没有收。 慈云殿内,夏子皎能感受得到殿外靠近结界的气息,此刻殿内景象凶险,他断然不会放人进来,不好叫爹娘受伤,也不能叫别人趁虚而入了。 此刻桃花凝结成剑,悬在众傀儡凝结而成的光球之上,剑尖锋芒向下逼入,生生将那光球的光芒压去了大半,但也不能再进入分毫。 两人僵持不下,夏子皎的全数力量已经被用在了破解除魔阵法上,额角一滴一滴的汗沁出,花修云早不知何时被放开,摔在一旁蜷着,在巨大的威压下头昏眼花。 苏守星微侧头,耳朵朝向花修云所在的方向:花氏族长何在,奉守太一仙府之令,杀了夏子皎。 他话音落下,一柄匕首就被扔到了他的面前,是缩在一旁的三家长老从空间戒指中强行取出来的。 他们三人光是合力从这个域的限制中取出那个匕首就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抛出匕首之后已经是心有戚戚,原本他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包括这一把备选的匕首,无论多高的修为,只需欺身一刀,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回。 只是没想到夏子皎如此厉害,他们还没动手,就已经要失去动手的力量了,其实若当真打一场,他们不见得就会输给夏子皎这个毛头小子,只是这个域实在太过奇怪。 苏守星虽然盲了,但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三人的退缩,定然是成不了事的,便让他们蓄力将匕首取出,将这下一棒交给了花修云。 匕首落在花修云身前,冰冷的金属碰撞在汉白玉地面上,铿锵一声细碎的荡,他本就惨白的脸色此刻已经青了:苏守星你在说什么疯话! 让他去杀夏子皎,和让他死有什么差别! 苏守星唇角溢出了血红:我们受困在这个域中,他苦苦支撑难道就会轻松吗,你去杀了他,往后你便是六界的功臣,这万古功名不比你伏在他脚下讨好他来得更快吗。 花修云一愣,他其实讨好的是殷玄生,并不是夏子皎,只是因为他实在越不过夏子皎这一层而已,都是这六界中的修行者,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他的确是想要取夏子皎而代之的,都是当狗,都是给人办事,他凭什么不做最尊贵的那个。 可是花修云说得很对,如果夏子皎死了,殷玄生死了,便是连根拔起,什么都不用去争抢算计了,他会是头等功臣,就像曾经的八大家族一样,裂土分封,氏族上万年的尊荣。 他颤抖着指尖,捡起了落在地面的匕首,在强大的威压之下勉力支撑着身子爬起身,艰难的一步一步从苏守星身后走上前。 苏守星嘴角的笑容缓缓扬起,花修云从他身旁经过,虚软无力的手搭在他肩上,似乎想要借一把力气。 下一刻,苏守星的笑意僵硬在了脸上,一柄利刃从他肩背刺入了他的身体。 他张了张嘴,纱带遮挡的眼睛看不见神情,只剩下无力的声音:为什么? 花修云死死攥住他的肩膀,盯着他满是血的面庞,眼球中遍布血丝:如今已经不是万年前了,曾经你们能许诺八大家族的东西,早许诺不了我了,苏公子,时移世易了。 曾经的苏家能将许诺的一切给予八大家族,是因为苏家是霸主,而那时的八大家族也是各方的世家大族,如今这些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们的身后早已不站着屹立不倒的豪族,夏子皎与殷玄生死后,早已经没了以往势力的他们真的能分到好处吗? 苏守星一个人做不成仙尊,他也成不了开国功臣,太一仙府崩塌之后仙界早已势弱,往后只会是魔族的天下。 花修云将刀狠狠的往里送,布满血色的眼中垂眼间有了一丝怜悯:苏公子,人心比天上的星辰更难测。 苏守星口中溢出更多鲜血,生命的气息在他身体里一丝一缕的消散,就像捉不住的风,所有的力量向内坍缩,包括他向星辰献祭所要付出的代价,他染血的唇抿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守星受教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只是阵法已成,纵然守星身死,两位也少不得要受些苦了。 花修云拔出匕首的一瞬,伤口之中不止有血液汨汨流出,无数灵气从伤口之中向外争先恐后的涌出。 难怪他们如此笃定这把匕首能杀了夏子皎,原来是备着这样阴毒的手段,这刀不止是划破修行者的肉身,甚至是割伤灵脉,使灵气不受控制的溢出体外,两重伤害之下便只有等着血液流尽灵气泄光之后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花修云摔落在地,仰面笑了起来:哈哈哈,能让你俩为我折损力量,又还有什么不值当的! 花修云已经脱力,握着匕首的手不断发抖,抬眼看向高台,高台之上夏子皎依然紧皱着眉头在压制着这殿内的阵法。 下一刻,花修云神色一震,噗通跪倒在地。 站在夏子皎身后的殷玄生,淡淡睁开了双眼。 第56章 一个深深的拥抱。 花修云突然意识到, 殷玄生早就已经解决了苏守星给他带来的小麻烦,他站在夏子皎身后始终没有动,只是想让夏子皎立威而已, 或者说,练练手? 他如果真的受了苏守星的蛊惑走上那个台阶?想到这里花修云打了一个寒颤,殷玄生没出手也是想要考验这殿中的人吧,谁敢走上那个台阶,谁敢对夏子皎出手, 能得到的只有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殷玄生抬手指尖划动,一道剑意便在身前凝聚成形, 一道剑意凝结随后又化作数道,掠向在角落之中守阵的傀儡。 苏守星看着殷玄生安然无恙的站在高台之上,甚至还能在除魔阵之中对他的除魔阵出手,神色平静犹如从未受过侵袭, 他颤抖瞪大了双眼,更多的血从嘴角涌了出来:不不可能。 他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人, 神魂为祭, 星盘相助, 辅以上古阵法,都没能奈何殷玄生一丝一毫? 不这绝不可能! 他挣扎着支起身子, 已经斑驳发白的发丝凌乱垂落身前:不可能绝不可能不可能。 他犹如疯魔一般念着这三个字,涌出的血液也无法阻止,手指收紧到骨节苍白,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古书上记载的除魔之法根本对殷玄生无效, 那么他们究竟学的是什么,他们从小便立的志算什么。 夏子皎站在台上,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垂眼看着台下的苏守星,眼中带着怜悯:苏守星,魔神是杀不死的。 剑意向下压制,缠绕着夏子皎借域幻化凝结出的力量,自刺光团之中,力量不断的向下压去,只听见喀嚓一声细响,那光团犹如实质一样,齐齐从中出现一条裂痕, 不可能!不可能!他被这些阵法杀死过!苏守星听见了那个声音,何况那些阵法本就与他有联系,他感受得到除魔阵正在一步步溃败,且毫无反抗之力,他手指直直指向殷玄生,眼中已经只剩下癫狂:他被这些阵法杀死过 最后一个字在他喉咙中戛然而已,他已经力竭,又这般歇斯底里,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便倒在了血泊中。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光球彻底破碎,犹如透明的雪般洒落在傀尸的头上背上,在僵直的身体上覆盖上厚厚一层,他们便匍匐在碎屑之中,魂魄同那个光球一起化作了身上的薄雪。 夏子皎回过神,看向身后的殷无妄,这个阵法曾杀死过魔神,从不是因为这个阵法的确能克制住无妄,是因为阵法外站着被父亲摄走了魂魄的苏子蛟。 六界杀不了他,只有苏子蛟能杀他。 他若动,苏子蛟便魂飞魄散,他没打算赌,踏进阵法之中,生受了裂尸碎魂的刑克。 慈云殿外,赤云仙君感受到殿内的气息一变,不知殿内到底如何了,整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殿门骤然打开,露出一道缝隙缓缓向两旁拓展,众仙君纷纷屏息向内看去,要知道他们来这里,要看的便是这个结果,结果不出所料,夏子皎和殷玄生站在安然无恙高台之上,台下倒是尸.首遍布,正中央还有一个躺在血泊中的身影,看上去颇为惨烈,众人目光在夏子皎与殷玄生身上上上下下扫过好几遍,确定他俩不止是赢了,且没受到一分一毫的损伤。 这两人竟强大到如此境地了,众人心中都暗暗吃惊,将心底的一点小失望都藏进了内心深处,纷纷提着衣袂步上阶梯,大声的道着可喜可贺,绕过血泊走到前方行礼。 也有警觉的人,嘴上说着道贺,眼睛却一眼都没漏看,上上下下将血泊中的人打量一遍,神色大变:是苏守星?! 这一声呼喝让众人也都看了过去,打量一番。 果然是他!虽然有些不同,但这张脸我绝不会认错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仙尊继位不来朝拜却想要引起祸端,何等的狼子野心! 太一仙府岂有好人,如今我们已经有了明主,想必他必定是不甘心!此刻还不是得伏诛! 若不是太一仙府,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动荡,苏氏当真是万古罪人,还将他的尸首放在这里碍仙君的眼做什么,还不将他扔去洗心海,免得脏了慈云殿。 夏子皎看着众人激扬愤慨的模样,并未有多少触动,只是淡淡开口:葬了吧。 众人一怔,忽然想起来如今这位仙君的前世便是苏家人,这苏守星也算是他后生了,而且是苏氏万年血脉的至今的最后一人。 从此,苏家便血脉断绝了。 至于其他人,将人带下去查清楚按例处理。 是。仙君们低低的应。 夏子皎与太一仙君不同,并不喜欢和他们敷衍或高谈阔论什么,挥了挥手便示意他们退下了,众人不敢有异议,为了表示自己将仙尊的话放在心上,将人押了出去一边向外走一边讨论着苏守星的殡葬之事。 赤云仙君夫妇看着自家子皎如今已经颇有仙尊的风范,看他才遭大劫,这事又与他前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刻虽然嘴上不说,但显然是累了,便道:子皎,好好歇息,爹娘先退下,明日再来看你。 夏子皎点了点头:爹爹娘亲在外面守着我子皎知道的,又让爹爹娘亲操心了,说什么退下,我送你们。说着走下台阶。 赤云夫人牵住他的手拍了拍:哪有的事,什么操心不操心的。 殷玄生跟在夏子皎身后,将两位都送出了慈云殿,这热闹得有些荒唐殿宇便空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站在富丽堂皇的殿门口。 夏子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想到自家爹娘的靠谱,再想一想前世那个爹的虚伪狠辣,想到就忍不住想要叹气,一口气才叹了一半,温热的躯体便欺了上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别叹气。气息落在他耳边,温热又微微发痒。 好,不叹气。夏子皎忍不住微微撅起嘴:可是我好累。 累便靠着我。他垂眼看了看少年的表情,忍不住眼底的笑意: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夏子皎闻言才收敛起来,将嘴抿了回来:我想睡觉了。 话音还未落下,身体一轻,已经被殷玄生搂着膝弯抱进了怀中。 做凡人累,做神仙也累,你说做什么才能快活?夏子皎突然有点心生感慨,不过这点感慨转眼也淹没在了思维之中,不管怎么样,如今他们已经将一切都难关都度过,往后的事情往后再一件件解决。 夏子皎搂住殷玄生脖颈,仰脸露出笑容:不过只要我俩在一起,一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殷玄生抱着他,心中满是柔软的情绪更迭,他本不是一个柔软的人,可是怀中的少年是如此柔软,这般情绪从他的眼神之中,他衣衫之上,沾染上淡淡体温的衣襟中,毫无保留的传递给了他。 转眼便到了清竹院中,因夏子皎从小便住这里,他做了仙尊之后这里扩建了一番,但中.央居住的院落也就只是那一方清净院落。 进了院落,殷玄生将人放在软榻之上,少年却依然没放手,殷玄生便顺势躺在了他身旁。 夏子皎钻进他怀中,搂住他的肩背,是一个深深的拥抱。 殷玄生整理着少年耳畔的发丝,感受着少年一头扎进自己怀中全数信赖依恋自己的感觉,手掌在少年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 他和夏子皎不一样,夏子皎是魂碎,且经历了真正的轮回,而他是借势凝聚托生,虽然没有记忆,却依然还是曾经的无妄,在得到了所有的记忆之后,格外的贪念这一刻。 曾经的少年有些畏惧他,从不会像这样像小动物一样缩在他怀中寻求安慰和温暖,不会主动亲吻,也不会这样坦然的面对他。 他轻声的问:不怕我了? 夏子皎在他怀里拱了拱,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随即抬起眼,有些凶巴巴的扫他一眼。 怎么了?殷玄生有些奇怪,怎么才哄好又有小脾气了。 夏子皎埋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为什么怕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真是好意思问!脸皮竟和前世一样的厚,果然轮回可以削功力,削不了脸皮。 殷玄生楞了一瞬,旋即低低的笑出了声,夏子皎靠在他胸膛上都感受到了因笑声发出的细微震动。 殷玄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时温柔得不可思议:抱歉,我的错。 夏子皎被这温柔的话语弄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根已经泛起了一片淡红,当即翻身往床铺里滚去: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别打这个主意,灵.修便极好。拥抱亲吻可以,感觉很不错,灵修对修为有裨益也能增长灵识,双.修却是绝不可能。 夏子皎对于前世的事情并无体验感,只是从头到尾观看了一遍,先前觉得殷玄生他身为魔修重欲想要双.修并无什么,但在幻境中亲眼看见了之后,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他从未想过男男双修竟然是如此,堪称恐怖,简直是受刑,能让苏子蛟一个身体矫健多年修行的仙界翘楚挨不过半个时辰便满脸倔强的哭成那样,噬魂阵法也不见得有那么凶残。 分卷(42) 床那侧的殷玄生已经眼眸微暗,似乎有些危险了。 夏子皎想了想,想起一个重要的细节,殷玄生特意为他留着处子之身呢,怎么能说不要便不要了,他斟酌了片刻。 如今我修为已经到了关隘,大约再过小半年便能度过,那时候我修为大涨想必受得住那折磨些,彼时我们便将身子给对方。夏子皎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警惕的强调:就一次,想来一次也够了。 折磨?殷玄生轻轻念着这两字,看着少年警惕严谨的模样笑了一声,眼中意味不明:好,一次。 第57章 我说过,听仙尊的。 夏子皎见他答应得干脆, 心中想他果然心疼自己,全然与无妄那个混蛋不同,当即便放下才升上来的警惕, 又钻进了他怀中懒懒蜷着。 这事便被搁下不提,殷玄生就此住在了他的院子中,两人抵足而眠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各自忙了起来,夏子皎操心魔族与仙界的事, 虽然如今六界归服,但这些人曾经都是一方巨擘,心里心思是一点都不少的。 人人都想要更大的利益, 如今局势使然,虽然他们争不到称王称霸的地位了,但各个志气斐然的英雄们岂会萎靡不振任人摆布,一个个都将目标瞄准在了那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既然不能称王称霸,那便要做个权臣宠臣,还得是最权最宠的那一个。 夏子皎怕他们内斗得狠了闹出事, 时时在其中平衡, 若是兆头不太对了便马上发下调令, 调整当下对各个仙府家族的任务分配,努力做到雨露均占。 之前因为三大家族意图刺杀仙尊, 这三个家族的位置也全部空了出来,想要顶替上来当下一个豪族的家族不少,而花修云因他的失误受三年的刑罚,夏子皎便让赵公子接替了他的位置,去管理这些家族。 而关于魔族, 将一切事情处理好之后,他便让他们前来觐见,并且给他们分了点不大不小的差事,让他们管束好手下,去南海外抓抓引起水祸的大妖兽之类的。 这样危险又没油水的差事自然让仙界众位仙君十分满意,仙尊还是向着他们的,纵然与魔界众人共事,魔族却也绝对没机会骑在他们头上的。 夏子皎又叫了几位仙君派一些人同魔族前去,理由是怕魔族成不了事,叫仙界的人去托底,谁将事情办成了谁便有功,不分究竟是魔族还是修行者。 几位仙君只当他是要打压魔族,借机让他们这边在魔族面前立功,自然连连应是,不过夏子皎没告诉他们,自己将同样的话,也对魔族那几位说过,谁将事情办成了谁便有功,只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伤了仙门人的性命,免得有理说不清,被指认谋害正道,几位魔君盘算着他是要帮他们杀正道的面子,为他们造势,自然也连连应好。 待到两队人归来,果然不出夏子皎所料,虽然仙界修士去的都是翘楚,但说心机论谋略以及在险境中生存的能力,却都是大大不如魔修的,修士们躺着担架上回来的,连连控诉魔修阴险,如何的坑害他们。 结果魔修无辜的两手一摊:我说了会有危险,仁兄自己非要去。 修士气得恨不得从担架上跳起来,如果不是他们次次遇到好处机遇都说有危险,他们错失了前几次机遇,后来再听见他们说有危险便二话不说的往里冲,结果没想到真的是危险,不要命了的傻子才会才往里冲的那种。 魔修耸了耸肩,满脸笑眯眯的:最后我们也将你们救出来了,我等也并未见死不救,仁兄何必如此愤慨。 仙君站在前方咳了一声,回头冷冷扫过自家弟子,示意他们闭嘴,技不如人还非要丢人现眼,怪天怪地都是已经输给对方了,何必还输了脸面。 众人退下后夏子皎将极为仙君留了下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几位仙君被这失望的眼神看了一眼后背都麻了,当即请罪:我等有负仙尊厚望! 夏子皎摇了摇头:如今天下一统,魔界已经归顺我自没有理由再压着他们,至少明面上没有,你们这次,送了他们一个大功劳啊。 话音落下,只听噗通一声,众仙君全数跪倒在面前:我等羞愧!!! 夏子皎轻轻摆了摆手:不用说这些,回去好好教导弟子,潜心修行,我等修行之人,终是以力量为尊,如今形势未定,到底如何且还慢慢看呢,不必太忧心。 众仙君一听这个话,仙尊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只是还需他们自强才行,他们退下后自然二话不说盘算着如何努力修行如何培养弟子,只要他们手里出一个新秀,无论是对垒魔修之中还是在众仙府比较之中,都是大大增光的事。 由此可见,培养好弟子是第一要紧事。 夏子皎如此四两拨千斤,魔修将目光盯在了如何杀仙君们气焰好叫这些人心服口服上,仙君们则将目光盯在了弟子上,势要培养出一个聪慧强大的弟子,来平衡这些狡猾的魔修。 局势暂时和平,另一边传信给赵公子,让他好好扶持教导那些想要投入他门下效忠的门派家族,如此这些事便都进入了正轨,暂时不用再操心。 夏子皎便将精力放在了修行和准备渡小劫上,修行者一生大小劫难无数,光冲击修行关隘都是九死一生的事,修士在此事上积累经验,闭关修行,辅助丹药,用各种办法提高生死劫。 夏子皎每日加紧修行,虽然想想之后可能要遭遇的事忍不住皱眉,但答应都已经答应玄生了,也不好故意拖着境界不提升,于是加紧修行,也加紧了收集灵宝药材的脚步。 殷玄生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似乎也在收集药材,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都有着不同的静室和炼丹房,方便他们平日各自有自己的修行空间。 每日太阳初升,他便会去慈云峰上取新一日早晨的花蕊上的露水,因他在慈云峰上收露水,众人不知何意,耷拉平日里也没有其他人敢再去慈云峰,只让守卫好好在慈云峰周围守好。 又一日,天地尚且还在一片灰暗之中,远处天边一线金色从云层后漏了出来,一道身影早早等在了慈云峰下,他抬目向前看着,翘首期盼,直到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他快步走上前,却不敢靠太近,远远便停下了脚步:参见魔神。 殷玄生看见了他,却并未停下脚步,从他面前径直走过。 那魔修又急忙跟了两步,却不敢真的跟上前:魔神,下一步要如何做,还请魔神示下。 殷玄生脚步一顿,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说过,听仙尊的。 魔修脸色一变,知晓自己犯了错,魔神第一次对他们放下命令便是叫他们听仙尊的,他们已经听了仙尊的,等待了许久才选出他来试探魔神的意图,想要知道魔神的下一步计划,可是魔神说让他们听仙尊的,似乎并不是某一步的计划,而是往后一直如此的惯例。 殷玄生的脚步并未为他停留,转眼在消失在山道上。 夏子皎忙着修炼,阿霄每隔一段时间也要将下面送上来的灵宝清点一边,若是修行冲关能用得上的便会呈上来让他先过目一遍,今日看完了几位仙君合力为他搜寻来的灵宝,阿霄捧着那些东西神色有些不以为然:他们这些东西和殷公子的比起来又能算什么,不过倒也是一番敬意便是了。 夏子皎见他这副摸样,不知是不是拿殷玄生当半个主子了,倒有些要提殷玄生说好话的意思了。 你倒是转了性,难得说玄生好话了。 阿霄面色一肃:仙尊说的哪里话,我是一直很敬重殷公子的。 自从自家少君当上仙尊之后,他依然没放下全部的警惕心,担忧这个赘婿意图不轨或是另有阴谋,虽然看起来毫无问题,但他发誓要做少君的最后一个守夜人,绝不轻易放下戒心,但如今少君这个仙尊当得有声有色一日比一日好,殷玄生全心全意辅佐他,丝毫都无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意图。 他就是铁石心肠都被感动了,这是何等的深情?这是何等的爱意?阿霄简直泪目的程度,情深似海也不过如此,但少君忙着修炼却对殷公子多有冷落,而殷公子忙着为少君炼丹试药却一声不吭,不像这些花里胡哨的仙君屁大点事就要献媚邀功一番,看得他十分焦急。 夏子皎闻言点了点头:你将东西放下吧,玄生最近是在准备什么?我还未去他的炼丹房看过。 那您去看看便知道了。说着阿霄退出房间,那副想要引着他走进玄生的炼丹房的感觉不要太浓烈。 看着放在桌上金光烨烨的灵宝,沉吟了一会夏子皎站起了身,他去看看,悄悄咪咪的去看看玄生在做什么,他早出晚归的想必是在给他准备惊喜,他先去看看,等到玄生将东西送给他的时候,他绝对也会表现得很惊喜很高兴的。 念头一动夏子皎人已经到了炼丹房外,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进。殷玄生的声音传来,声音缓和。 推开门走进炼丹房内,殷玄生正转过眸来看向他:怎么突然来了,近日修行如何。 修行顺利,并无凝滞,你这是在炼什么?夏子皎试图往丹炉里看,并不能看见到底是什么,但却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灵力从丹炉中传出来,不消说也是极其厉害的灵药。 这药是为他渡劫准备的吧。 夏子皎侧身牵住殷玄生的手:你整日呆在炼丹房就是为了这个?辛苦你了。 无事。 夏子皎顺势靠进温暖的怀中,侧脸贴在他肩上,他鼻翼微微动了动,忽然嗅到了一股极其清淡又香甜的花香味,目光微微移动,看向对面桌上放着的几只琉璃净瓶,盛着纯净剔透的液体。 那是什么?是你收集的花露吗? 夏子皎不解的偏了偏头:花露用来做什么? 第58章 愿为仙尊效犬马之劳。 夏子皎记得府中的花露多用来泡茶, 有时若收得多用来泡澡也十分的好,赤云仙府中这么多的花露,怎么玄生还要特意去收集。 是花蕊露。 夏子皎听他这样说皱了皱眉头, 没明白花蕊露和花露有什么区别,松开怀抱走到桌前俯身仔细的看了看,这花蕊露像是已经初步练过了的,不似花露那么澄澈,细看能看见一些细细的如同磷粉一般的细光在里面, 犹如月光洒落,的确有些神奇,当即拿了起来细看。 真漂亮, 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殷玄生神色隐晦,并未说是做什么的,只道: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说完牵住他的手将他往丹炉前带:前段时间我探过你的灵脉,渡劫最大的危险便是你的魂魄曾经碎过, 若是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走火入魔,我在这颗结元丹中又加了一些清心木,想必会很适合你。 夏子皎听见结元丹已经诧异了一下, 结元丹药如其名, 普通的修行者吃一颗便可上升一个修为境界, 越是高阶的修士需要的结元丹等级就越高,到他这个境界, 整个仙界都不可能再炼出对他有效果的结元丹,可是玄生能炼,夏子皎一下有些肉疼起了玄生的荷包,不知道玄生不吝的为他烧了多少天材地宝。 而清心木更是难寻,原来最近他是在忙着收集这些东西, 何况炼丹耗费心神,这样琐碎繁忙的事,倒是为难他了。 夏子皎记得他从不喜欢这样繁琐的事情的。 他准备冲关渡劫的事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在赤云仙府之中走动的仙君魔君都小心了起来,生怕被指控一个意图趁虚而入谋害仙尊,同时又暗戳戳的盯紧了对手,看谁胆子够大,敢在这个时候上去做点手脚,给他们送一个在仙尊面前立功扬名的机会。 而赤云仙君夫妇的想法则有些不同了,两人在傍晚时将夏子皎叫来了自己的院子中,有些忧心忡忡的看了看他。 夏子皎看爹娘心情沉重的模样,当即露出笑容:干什么这个表情啊,我不会有事的,我有这个把握,何况还有玄生在,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赤云仙君叹了一口气:我们当然知道你有把握,定然不会出错,我们是想和你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子皎,你如今已经贵为仙尊,无论身份还是修为都在我们之上 夏子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俩:爹爹你怎么了?爹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还和他计较起地位和修行的事情了?! 正疑惑着又听见爹爹道:你听我说,正是要商议你另开府邸之事,不然你娘亲也不会是这样一副模样了。 何止是赤云夫人如此,赤云仙君脸上的表情和赤云夫人简直一模一样,嘴上说着你该另立仙府了,满脸都写着不想和自家儿子分开,别人家的孩子承欢膝下,养个七八十年厌烦了再放出去自立家业倒也快意,可他们的子皎他们才养十多年,何况原本就已经做好了养他一辈子的打算。 另立府邸的事自然十分合理,没什么好辩驳的,但是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夏子皎打量着他俩的脸色:谁来和爹娘说了什么吗? 赤云仙君道:别管他们说了什么,总归是有道理的,另立仙府不是坏事。 爹娘真这么觉得?夏子皎试探的问:那这事倒是可以办起来了。 赤云仙君夫妇: 夏子皎话锋一转:我觉得我们赤云仙府旁边那几座山头很不错,不若爹爹送给我开仙府吧。 赤云仙君皱起眉:你这孩子,别胡闹,你是仙尊,哪有去那些山头的道理,做山大王吗? 那便没有适合的了,就以后再说吧。 好把以后再说。 夏子皎看爹娘的模样像是满意了,又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中夏子皎将这件事同殷玄生说了一遍,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暗暗琢磨,以前也没觉得爹娘这么别扭,想来是他如今当了仙尊,爹娘又想当贤德的仙尊父母,又怕他这颗好不容易奶大的小病秧子真狠心他们二老让他们当了空巢老人,所以才这般欲拒还迎。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想清楚了,夏子皎终于舒展开了眉目,抬眼正对上殷玄生的目光,他眸子本就漆黑,此刻静静望着他,眼底似有一谭平静无波的水面,水面下却是暗流涌动,危险交织。 夏子皎偏了偏头表示疑惑:怎么了? 殷玄生食指轻轻摩挲过白瓷杯沿,眼神静默的看着他:我们可以立一个,属于我们的仙府。 分卷(43) 夏子皎一愣。 完了,把殷玄生的兴趣勾起来了。 可是另立仙府很麻烦啊,还要修殿宇,楼阁,若是修得不好看我也不喜欢,到时候还要管事务,仙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事情,现在我们在赤云仙府多省心啊。 阿潜怕麻烦? 嗯! 殷玄生起身走来,欺身到他面前,黑发从肩头滑落一缕,他几乎将他圈在了怀里,鼻尖与鼻尖之间只有方寸距离,眼神静静看着他:愿为仙尊效犬马之劳。 夏子皎一下只觉得嗓子发干,忽的想起幻境之中无妄就是这样靠近苏子蛟,然后越靠越近,然后变成一个吻,变成一场春潮。 苏子蛟很不喜欢无妄这样,夏子皎突然有点感同身受,与其说是不喜欢失控的欢.爱,不如说在他靠近的一瞬,他的眼神越平静冷漠,无声的渴望越强烈。 他想吞噬他。 夏子皎第一次读懂了这个平静的眼神,一瞬说话的声音都干巴巴的:好,我再去同爹娘说说。 殷玄生又近了些,俯身在他额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去同仙君和夫人说,当然,新仙府离赤云仙府近一些是应当的。 夏子皎毫无立场的连连点头。 看来爹娘的那几座山还是保不住了。 殷玄生一出马,爹娘马上便答应了下来,已经规划好要将慈云峰同慈云峰以南的一片连绵峰壑连带旁边的一片城池都送给他。 殷玄生的意思却是最好的地方是北面赤云仙府后方的那块大平原,一来地方大,二来方便互相守望,三来也不会削弱赤云仙府原有的势力。 赤云仙君夫妇对这个提议并不赞同,一致认为大平原只有草,不如将仙府坐山脉上风水更好灵气更足,但殷玄生坚持,他们劝解了两次看他十分坚持,想来他应该是有些自己的想法,便不再说此事。 夏子皎将此事全权交给了他去办,听闻了此事也没去插手,想要看他到底对新的仙府是什么想法。 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下面已经搜寻了不少能工巧匠,送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殿宇草图上来让他过目,夏子皎选了几个模样漂亮的,因忙着修炼,便将新仙府的事宜都交给了殷玄生,他对此事不予置评,但表现出来的行为显然很热衷这样一点点规划好属于他俩的仙府。 除开陪他的时间,剩下的时间不是在炼丹就是在挑选殿宇草图,看得如同修行秘法一样专注。 一日,夏子皎正在慈云峰上修炼,只感觉到地面传来细微震动,只是震动的感觉非常小,似乎的一场很小规模的地动,运完功他走出慈云殿,守在外面的阿霄满脸震惊,似乎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阿霄,怎么了?一场极小的地动没必要这样吧。 阿霄结结巴巴的向上指:仙尊你去高处看,不不得了了! 阿霄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什么事能将他惊成这样? 夏子皎凭虚一跃,落在赤云殿屋宇上,佻目看向远方,一瞬间美目大睁。 天呐! 赤云仙府后方,几座围绕簇拥的矮峰后方是大片空荡的平原,可是现在,平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耸入云的山峰。 连绵不绝的山脉,隔着几座矮峰,连着平缓的山脉,与赤云仙府遥遥对望。 而且,主峰非常的高,非常非常的高,大概比太一仙府的第一灵山还要清俊奇绝还要势贯云霄。 这个响动六界都感受到了,众人的反应和夏子皎相同,认为这就是一场很小的地动,小到根本不需要关心,可是下一刻传来的信息让他们或惊得跳了起来,或默然了许久。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魔神是什么都愿意为仙尊做的。 唯一让他们细想下来觉得恐怖的不是魔神移山填海,凭空让灵脉和山脉在他想要的位置生长了出来。 更恐怖的是,放谁来做都会是一场大地动,可他竟然能将这件事的影响降低到几乎没有,称得上恐怖如斯四个字。 仙山有了,修建殿宇也飞快提上了日程,因这些都是先前便已经反复确定好也备足了材料,大约十天便完成了。 夏子皎不想要太铺张,所定下的也只有一个主殿,一个起居休息的院落,四周两个待客的小殿宇,比起赤云仙府的规模小了许多,正好也让没事的人少往他这边跑,如今仙界和魔界争宠得厉害,隔三差五就要来几个人到赤云仙府小住,好确保自己这方足够得他的心。 新的殿宇修好,仙府落成,殷玄生在他的院落中花的心思比主殿还多,整座山峰的灵脉都只供着他的院落,至于其他殿宇中的灵气,差不多都是他院落中溢出去的,殷玄生为他如此费心,夏子皎也顺理成章的挪了窝,去到新的院落中继续修行。 不过在继续闭关修行之前,夏子皎觉得需要先解决一个小问题。 玄生,我们的仙府叫什么名字?你有想法吗? 第59章 他将他的阿潜养得很好。 关于仙府名字, 若是殷玄生有想法便全数听他的,毕竟这里基本都是他废的心,夏子皎自认偷了大懒, 整个过程也只是动了动手指头选图纸,还都是殷玄生筛好拿来给他看的,至于细节的布置,他更是没参与多少。 殷玄生十分推脱:还请仙尊赐名。 夏子皎挑了挑眉头,难得听见殷玄生正经的叫自己一声仙尊, 和别人丝毫不同,不带敬仰与谄媚,只是眼眸静静的注视着他, 简直是在戏谑。 夏子皎别开了眼,几乎想要从他的眼神下逃走,抬手随意在仙门前一指:就叫皎玄吧。 如此方便的取名大法,夏子皎不禁为自己的急智暗中鼓掌, 余光扫了扫殷玄生,他似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意见,重复念了一遍:皎玄。 那两个字轻轻在他唇齿间滚动, 他天生便带着冷意疏离的声音蒙上一层意味不明的情绪, 似乎还算满意。 夏子皎发了话, 皎玄仙府的名号自然很快就通报了六界,此刻六界不知多少仙君魔尊在收到讯息的那一刻暗暗吸了一口气, 表面神色平静。 妈的,这两人真腻歪! 就算重复催眠自己一百遍一切已经习惯,没有什么再值得扬起波澜,但每次这两人都能做出新的让他们瞠目的行为。 而他们还得准备好贺礼上赶着去接受伤害! 不过让酸倒了牙的诸位比较开心的便是,准备好了贺礼后前往祝贺, 被告知仙尊在闭关,魔尊在炼药,暂时不要去打扰他们,他们停步在赤云仙府,和仙尊的老爹老娘走走过场互相敷衍敷衍便好。 而仙尊的簇拥者,忙着争宠好夺得仙尊与魔神垂青的部分人此刻只能望山兴叹,见不到仙尊和魔神的日子他们愁得像群守寡小媳妇。 赤云仙君夫妇对这个结果也十分满意,赤云仙府和皎玄仙府之间的距离也就比他们的居所到清竹院远一点,若是御剑跨山,半柱香的时间都不要便能抵达皎玄仙府的仙门前。 而子皎将要冲关,孩子没出去之前他俩十分的依依不舍,真的自立仙府了只觉得浑身轻松,想到他如今有家有业,心里别提多安心。 这一通变故下来,夏子皎也真正的进入了闭关渡劫中,他在殷玄生给他安排好的院落中入定,四周都有殷玄生为他布好的防护阵法,没隔半日殷玄生便会到他的院落中来,并不靠近他所在的房间,只是在远处站着,感受阵法中的气息变动,以免有任何不测发生。 他日日都来,感受着阵法中从夏子皎身上传出的灵力波动越来越强烈,在庭院之中几乎形成了实质,如同浅浅的涟漪一层层荡开。 殷玄生抬起手,感受着这些灵力涟漪,属于夏子皎的波动落在他的手上,落在他的掌心,很轻,有细微的痒意。 他已经有九天没见到阿潜了。 恍然想起从他遇到阿潜开始,阿潜便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一直是阿潜离不开他,阿潜需要他的保护,阿潜虽然骄矜,却总是粘着他。 他享受将阿潜保护在自己领地之中的感觉,他纵容阿潜粘着他,几乎有求必应。 实际上是他离不开阿潜。 他越来越依赖阿潜,从他的笑容开始,他的温度,他蜷缩在他怀里的夜,他带来的色彩,他饱含的感情,他坚韧又脆弱,让他由衷的怜惜,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又克制不住想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中的渴望。 谁能够想到曾经无情无欲的无情剑修,如今将一颗心都放在了一个少年身上,这样的事比将心悬挂在刀尖上还危险,可他甘之如饴。 房内的灵力波动已经越来越强烈,阿潜快要出关了,这样的灵力波动若是修为低下的修士大约此刻已经受了内伤,被折损了根基,即使是殷玄生这样的修为,也受到了隐隐的牵动,可他并不抵御,感受着一道道灵力从自己的皮肤上,指尖旁划过。 忽然,院中一瞬狂风大作,灵力的波动向外扩去,涟漪荡到了院落外,院落四周栽种了不少凤凰木,树干需两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当那灵力触碰到凤凰木的树冠,凤凰木一瞬发出来细微的震荡,下一刻树叶如暴雨,在狂风中纷落。 殷玄生站在这场狂风中,他身周犹如将一切隔开,连发丝都未曾动一下。 下一刻,房中一道怪异的气息传来,殷玄生猛的抬眼,指尖已经打出一道诀,倏地射.进房中,下一刻他身影消失在原地。 房内,因是修行用的静室,四周开阔并未摆设多少装饰,只装点了一些使人平心静气的净灵玉。 夏子皎盘坐在房间中央,四周两道简单的防护阵法已经发动,蓝色的光芒从阵眼中伸出,如同锁链一般落在夏子皎身上,伸进了他的灵脉与灵台紫府之中。 殷玄生知这是出了岔子,可他给阿潜做的是万无一失的打算,断没有出差错的可能。 有人动手脚。 殷玄生压下眼中翻涌的戾气,快步上前将少年揽进怀中,抬手指腹点在他的眉心之间,一道气息霸道的探入少年紫府之中。 那道气息在紫府中巡察,但少年紫府中并无异常,殷玄生的声音带上了戾气,几近化成实质般的杀意。 李言,出来。 紫府中陷入一瞬可怖的寂静,李言躲在夏子皎已经完整的灵识之后,听见殷玄生叫他名字心底一抖,殷玄生竟然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没想到在夏子皎灵识完整且有意庇护他的状态下,一切在殷玄生的眼中还是犹如透明。 李言忍着魂魄传来的一阵阵痛楚,竭力将魂力向夏子皎输送过去,若是有人能看见此刻的他,便能看见已经半透明的他此刻身影越来越淡。 殷玄生的指腹贴在少年眉心,缓缓闭上双眼,他必定要将李言找出来让他魂飞魄散,他便不该为阿潜留下李言,他只是不想阿潜为了这些人负疚。 可他忘了。 与前世有关的东西,都注定不详。 下一刻,温热的手指轻轻抓住了他的食指,少年的声音轻声唤他:玄生,我没事。 殷玄生睁开眼,看着怀中的少年,他果然已经醒来,脸色也没有什么异样,正在他怀中仰头望着他,眼波柔软,抓着他的食指变成握着他的手向下拉,侧脸贴上他的掌心轻轻磨蹭。 玄生,让你担心了。 殷玄生收起满身的戾气,垂眼看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魂魄上出了一些小差错,李言救了我。 殷玄生看着他,默然了许久,内心升起的暴戾却无法忽略。 李言救了他。 阿潜由他保护,他给了阿潜万无一失的准备,可是最后却是李言救了他,殷玄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暴戾,就像前世苏子蛟不愿和他多说话,他能看见漂亮而倔强的眼神,但李言却能得到他的言笑晏晏,这让他想要将李言毁灭。 过了许久,殷玄生才道:好。 说罢将他搂入怀中,将灵力注入他的灵脉之中,查看了一遍是否有异样。 他还记得第一次给阿潜查看灵脉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身体与凡人无异,连注入灵力都要小心再小心,将他灵力中的杀意和庚金剑气都剥去,即使如此他的一缕灵力对少年来说也依然过于强横霸道,活生生一朵琉璃似的花,让他心底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类似手足无措的情绪。 如今阿潜灵脉宽阔,灵力浑厚,殷玄生的灵力在其中查看,生出了一缕无法言说的满足感,一瞬几乎将他的内心填满。 那种情绪类似于。 他将他的阿潜养得很好。 这样的关系让别人在他俩之间不值一提。 灵脉并无异样。殷玄生收回手,发觉他鬓边一缕发有些被薄汗浸湿了贴在脸颊的便衬得那方寸肌肤如霜雪般,他伸手为少年整理鬓发,情不自禁的微微倾身。 夏子皎心底一颤,自己这也算冲关成功了,殷玄生不会是想要在这里就 可是这里没床啊 玄生喜欢这样吗? 不行 他还是比较喜欢床。 夏子皎慌张别开了头:等等。 殷玄生看着少年慌张回避的模样,耳廓都已经烦上了薄红,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殷玄生收回手:出去散散热气吧。 夏子皎的耳廓更红了,对自己的想法很羞愧。 嗯,好!少年连忙从他怀中跳起来。 两人来到房外,站在檐下看着庭院中厚厚一层犹如铺了地毯的树叶,再抬眼一看已经彻底秃了的凤凰木,光溜溜到一片树叶都没留的程度。 夏子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抬手一挥飞出几道灵力落入凤凰木中,灵力注入其中,不过短短几瞬,许多嫩芽长出,转眼又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冠盖。 仙尊冲关成功修为又上了一个阶段,又是一个值得六界同喜的事情,仙君和魔君们又准备着要送礼了,曾经他们是何等的畏惧仙尊和魔神,每次觐见或者受召都提心吊胆的,而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默默吃席。 众人前来朝贺,夏子皎自然要露一面,在宴上接受众人的组合,并且继续忽悠仙魔两边,让他们能有一个适时的平衡,而赵公子这次也特意赶来,向他献上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原来他管理的那几个家族子弟都比较平庸,拿了他赐下去的功法之后反倒有一个才刚踏入修行之路孩童十分适合这套功法,之前因为修行的功法过于平庸而湮没了他的天资,更换之后可谓一飞冲天。 夏子皎让赵公子将那个小孩好生看顾着,虽然只是一个小幼苗,但是培养的价值很大的。 将事交代完他心念微微一动,若只是一个孩童换了合适的功法之后都能有如此的进益,若是其他的人呢? 分卷(44) 夏子皎想起太一仙府的那个藏书阁,能进去的只有非富即贵寥寥几人,整个仙界的修士如此崇敬太一仙府,也有那个藏书阁很大功劳。 夏子皎将这个念头给赵公子说了一下,只见他双眼当即亮了起来:这是个极好的想法,仙尊若是当真愿意修建藏书阁给众修士阅览,整个仙界都会对仙尊感恩戴德的。 书自然是拿来给人看的,不过也不会是全无代价。夏子皎心里想了想这个规划,当年殷玄生得到进入太一仙府藏书阁的资格,便是太一仙府想要用这个机会笼络殷玄生,只要藏书阁建成,他便可以以此为理由网罗天下散修。 想到这里夏子皎心情大好,给赵公子赐了一壶灵酒,等他离开之后自己又自斟自饮了几杯。 果酒清冽香甜,回味悠长,一不注意就多喝了几杯,正要斟下一杯,一道淡白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感慨的看着他:子蛟,六界一统,天下归心,你做到了。 夏子皎摇了摇头:我自然能用法子让他们相生相克,但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们没得选。 殷玄生压在这些人头上的,压得这些人甚至不敢胡乱仰头向上看。 李言一瞬有些激动:不是的,你做得到的,现在的势头很好不是吗?不消半甲子,你便会成为这六界自开天辟地以来最伟大的仙尊。 他的手一抓上来,夏子皎才注意到他的魂体又透明的许多,夏子皎虽然能感受到李言的气息在变弱,但是气息变弱和肉眼可见的稀薄化是不同的。 夏子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查看:你怎么虚弱得这么快?难道是因为上次为他疗伤的原因? 李言正想说服他,被他这样一问便抿紧了嘴角:都是那妖畜的错。挣动手腕想要逃开他。 夏子皎想到他冲关时梦魇残魂的突然暴起,伤了他又伤了李言,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 门砰的被推开,夏子皎怒目看过去,只见殷玄生正向内走来,一身玄衣,眉眼淡漠,目光扫向他俩,目光落在他俩牵着的手上一瞬。 夏子皎垂眼一看自己抓着李言手腕的手,触电一般收了回来。 殷玄生向他俩走来,压迫感一瞬布满整个房间。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我从哪里给你说起好夏子皎不知道怎么解释李言还没消失并且就在他身边而且他还抓着李言的手腕不放,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太对,殷玄生的状态也不太对,他站起身,尽量自然的挡在李言身前,减少掉李言的一点存在感。 李言在少年身后恨恨的瞪了殷玄生一眼:你不要怪他,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说完消失在原地,已经很懂事的躲了起来。 夏子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后背还没完全卸下来,手腕忽然被死死握住。 是碰过李言的那只手。 殷玄生垂目看着他,拇指在他的手心指腹摩挲过,眼中隐隐燃烧着些什么,声音缓和,甚至有些平和的意味:阿潜,你还记着他? 第60章 往后,便让这爱意,更汹 夏子皎被这句话问得懵了一下, 慢半拍的想起来苏子蛟貌似和李言确实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恋感在里面。 比如说两人青梅竹马,比如说李言是他唯一的好朋友,比如说在他众叛亲离连他最信任的老爹都欺骗构陷他的时候, 李言一直都相信他,哪怕他的心已经偏到了魔神那边,李言依然态度坚定,当然是原谅子皎啦!都是魔神那厮的错! 尽管苏子蛟从不认为他俩之间的感情能和爱情有什么关系,但不可否认, 李言执着于他,而他在磨砺之后见识了人世险恶,性子逐渐稳重, 对李言的态度也不再像少年时那么爱答不理,尤其在无妄和苏子蛟的关系确认后,苏子皎的傲娇程度是会对着李言耐心谈话但绝不会给无妄一点好脸色的程度。 那个时候无妄他就已经很在意这件事了 夏子皎想说你听我解释,但是此刻说什么都很多余, 便仰头攀上身前人的脖颈,啄了啄他的唇,旋即坦然的望着他。 殷玄生当然知道他与李言究竟如何, 那点友情随着他的转世更是淡薄, 只是少年是个心肠软的人, 见李言为自己守了数万年,挂念自己挂念了数万年, 难免可怜他些,但方才殷玄生看着他护在李言不声不响身前,只觉得一场火从肺腑灼到了咽喉,连抓着夏子皎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而少年的一个吻,未能将这场火浇熄, 让他燃烧得更盛,连带着嫉妒的灰烬和柔情向下坠,坠进一片更滚烫的海里。 他向下靠近,迫着少年仰起头,将这个清浅的吻变得灼热。 床榻很软,夜很长。 帷帐间缭绕着百花的清幽香气,随着热浪从床帐的缝隙间往外涌出,夜色颤抖,黑暗中传来鸟兽的呜咽,软玉生温,花蕊泣露,狂风乱雨拍岸。 第二日夏子皎睡到中午才起床,心里的阻碍感甚至让他已经不想起床了,想到昨晚胸膛里一阵一阵发热。 原来并不是很痛苦。 甚至挺快乐。 完蛋了 殷玄生早晨醒来的时候将他抱在怀中细细吻过鬓发,便起身去给他准备餐点了,夏子皎如今虽然不需要再进食,但这已经成为他俩之间的小情趣。 夏子皎侧头,看见放在枕边的小瓷罐,一缕百花幽香清香传到鼻尖,从被褥里探出半截莹白的手臂,指尖拨开盖子,白润如玉的软膏静静呆在盒子里,柔软的质地有些接近于液体,百花的幽香中还藏着丝丝缕缕灵药沁人心脾的强大灵力。 原来殷玄生收集花蕊露水是为了炼制这个东西,还道他收集这劳什子是做什么,原来炼药的时候都没忘记这件事。 两人在赤云仙府小住了两日,之后便回了皎玄仙府,回到他俩的仙府之中,没了平日要避开爹娘的担忧,夏子皎还担心殷玄生会索取无度,结果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他既然答应了只一次,便是一次,并不找其他理由来亲近他。 好几次两人相拥而眠,殷玄生都能耐心的哄他入睡或者陪他打坐修行,完全坐怀不乱。 夏子皎很怀疑殷玄生是故意的,但谁叫这个誓言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还非要让殷玄生答应不可,他是一诺千金的人,从不食言。 这样过了两月。 一日,夏子皎在静室修行,叫了殷玄生前来,一手翻着手中的典籍,满脸薄红都快压不住了,余光看了看殷玄生。 怎么了。殷玄生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书页上。 底下人送来的。夏子皎淡定的答,但是完全掩不住发红的耳廓,书页上文字婉转,含蓄的写着龙阳之术双修之法,的确是个很好的书,并不损伤两者之中谁的躯体,修行者修为越高助益极大。 殷玄生搂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随着他翻动书页的节奏一页一页看着。 前面是文字讲解,后面便带了详解图,翻到文字最后一页,纸页翻转露出半张图来,夏子皎指尖一抖,不敢再看。 殷玄生手臂收紧,附耳轻声:阿潜,是折磨吗? 夏子皎耳根几乎红得要滴血。 阿潜,上次,你喜欢吗。 夏子皎几乎已经化身鸵鸟,低着头恨不得整个人缩进他的怀抱里,点头的弧度几近不可见,他在这之前没想到过,苏子蛟曾经哭成那样,并不是痛得受不住了。 他点了头。 下一刻,便是落在他侧颈的吻,和探进衣襟的指尖。 皎玄仙府同赤云仙府不同,这里前来拜见的人十天半月才有一个,平日也没有亲人父母需要见面,他们便是数天不出门也不会有人前来过问。 静室中已经充斥了百花香味,浓烈到将每一个角落填满,涂满每一个空白的空隙,雪白的软膏紧贴在冰冷的石板上,柔软的膏体被按压在置屋的桌上。 他们只用了三天便从第一卷 修到了第五卷,这功法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夏子皎有点追悔莫及,不过也来不及了。 殷玄生要他心甘情愿,在这之前他有足够的耐心,但少年对他点了头,明知他心里藏着多少晦暗浓烈的焦灼火焰,却还是点了头, 他要纵容他,用这具身.躯包容他。 往后,便让这爱意,更汹涌得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居住的院落从没有人可以进入,连牛乳茶都是殷玄生亲自端给他们尊贵的仙尊,自然也没人知道这个神秘的院落之中每日到底在发生什么,殷玄生为他们的仙尊在庭院中修了一架漂亮又结实的秋千,但仙尊每次经过都面孔紧绷,似乎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夏子皎修为一日千里,殷公子修为比他厉害许多,当时仙尊渊博旁人不能比,殷公子常常向仙尊请教修行之事,仙尊每次被他请教表情都会有些不耐,但之后都会在自己的院落中耐心指点殷公子,一两日不出院门也是常事。 今日殷玄生暂时不在院内,夏子皎独自一人坐在廊下看书,他挑了个看不见那架秋千的角度免得分心,书看到一半面前光芒微微一动,抬起眼,李言正站在面前,神情恹恹的,看起来不止是正在变得虚弱,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夏子皎许久没见他,但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便问了问他近况:最近可好。 李言沉默了一会:子皎,我牵挂了你数万年,小时候你总是鼓励我,要存志气,要立目标,要相信自己,然后带着我练剑,分我灵药吃,我总是觉得自己比起其他人而言天赋不足,可你却从不这样说。 我们是朋友,都是应该的。 我一直想守在你身边,看着你成就大业,看着你成为六界第一人,其实你已经做到了,但我还是在赖着不走,最近我想了想,我的确该入轮回了,我该去找一个新的人生,过自己的生活了。 夏子皎惊讶了一下,想他怎么突然想通了,脑袋里突然一道光芒闪过,貌似李言待在他识海中什么都能看见 救命!!! 夏子皎淡定的点了点头,一层薄红已经迅速从脖颈攀爬到头发丝,尽量让自己真的显得很淡定:你去吧,我给你留个信物,待你转世若是修行有阻便可以用信物来寻我。 好。 夏子皎看着他黯然神伤,甚至饱受折磨的模样,感觉神魂黯淡的不是李言而是自己。 离活不下去只差一点点了好么!!! 李言。夏子皎突然道:你想过让梦魇也转世吗。 李言惊讶了一下,神色间表情十分复杂,他当然是想的,可梦魇不听他指令突然暴起伤了夏子皎,能让他的残魂活着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指望他能转世。 我将你俩一起送入轮回吧,结伴修行总比一个人好,曾经不也是你教他修行的吗,可见你俩在修行上还是有一些缘分的。 说到修行,李言的表情有点尴尬。 他们的修行当然和他与殷玄生的修行不一样,但是李言的想法就已经跑偏了,且李言也知道自己跑偏了,夏子皎便不再多说什么。 我将他送入轮回司,种在黄泉边,你守他三年,待到他神魂恢复些再一起入轮回。 好。 李言本就是神魂强大的道修,再转世也会是一个天赋资质都极好的道修,倒是梦魇天生一个小妖,从只会吐梦泡泡的小泥鳅修到半龙,再转世也大概率是个妖修。 夏子皎便请殷玄生帮忙,借他的力量为梦魇转妖为魔,至少不用再从小泥鳅修起,直接就能有一个天生魔体。 考虑到李言还在他识海,夏子皎坚决拒绝双.修,只能先许诺将他俩送入轮回之后再将此事报酬给他。 限制条件一出,殷玄生反倒果断,一天便将事情处理妥了,李言和梦魇离去,此刻大概已经到了黄泉畔。 房中。 夏子皎感觉殷玄生因为此事有些不悦,那怒气不声不响,却十分蓬勃怒张,霸道强横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仙界与魔界常有波动,妖界鬼界也并不太平,只是自夏子皎成为仙尊,殷玄生辅佐在他身边之后,各界都尽量的不闹事,或者有事自己解决,能不上达天听便绝不上达天听,只是有时候憋得狠了,弊病太多还是会闹到夏子皎面前来,夏子皎裁决了几件事之后众人发现仙尊并不是笑面虎娇夜叉,魔神也并不是每天都要杀点妖魔鬼怪才能心情安宁,两人貌似都挺将道理的,便越来越愿意来找仙尊裁决。 事情越来越多,正好花修云受罚的期限也满了,夏子皎便将花修云放了出来,花修云是个有脑子而且看得清的人,夏子皎命他辅助两位仙君两位魔君,成立裁决司,裁决六界不公之事。 没多久花修云便将方案拟了上来,夏子皎看了看便忍不住在心里点头,他写的方案和其他仙君魔君不同,他拟定的不同的分工和裁决功能,让仙君和魔君互相监督防止出现滥用权力,并且还设定了一个第二次裁决,若是对第一次裁决不满,裁决有争议,便可以换一个部门请求第二次裁决,这样大家就算想要做手脚,也要掂量掂量了。 夏子皎想了想,看向身旁的殷玄生:玄生,这有个轻松差事给你。 他抬眸看向夏子皎,淡淡道:听仙尊差遣。 夏子皎一看他这个眼神,就觉得腿根发抖了,但还是提起笔在这之后加上了一个第三次裁决,若是前两次裁决都无法平息争议,第三次裁决直接交由魔神殷玄生。 花修云接下他写好的修改方案,打了一个寒颤,这下不止裁决司感到害怕了,申请裁决的人应该也会很害怕吧,这简直是给三方的一个枷锁及警告,悬在头上的剑勒令他们不可以乱来。 驱使魔神听令,将狼驯服成犬,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当夜,仙尊无眠。 第二日从踏出房门时眼角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红痕,是失控啜泣过的痕迹,华丽柔软的衣衫掩住遍布满身的红痕,那蝴蝶留下的痕迹交错,甚至在最隐秘的地方。 殷玄生如影子般跟在他身后,夏子皎回头牵住了他的手,两人走到庭院外,新种下的桃树已经开花,紧挨着凤凰木成了一片花海。 玄生你看,开花了。夏子皎微仰头看着这片花海,目光发亮。 殷玄生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眼眸中花的倒映,唇畔甜丝丝的笑容。 嗯,看见了。 正文完 [最新] 番外:梦魇x李言 除了守着他,我没有 李言不喜欢妖兽, 讨厌一切妖物。 这种生物残忍,蛮横不讲理,还很会欺负人, 他从锁妖楼中第三次被扔出来,身边传来憋笑的嘲讽声。 分卷(45) 他们来锁妖楼都是历练自己或者驯服些中意的妖物做宠物坐骑之类的,唯有李言,已经十岁了还次次被打出来,连个低等的水灵兽都无法驯服。 哪里是驯服妖兽, 简直是被妖兽驯服。 虽然说他是因为家族血脉的问题,他们李家的血脉都厚积薄发,越到后面越厉害, 但还是不妨碍同龄人嘲笑他。 李言擦了擦脸,从地上爬起身,已经委屈得想要哭了,他和同龄人比起来已经很弱了, 但是没想到连妖兽都要欺负自己,师长不是说过的吗,妖兽是这世上最低等的存在, 他居然连妖兽都打不过!! 师叔从旁走过来拍了拍他身上灰尘, 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阿言, 叫你潜心修行,不要总往锁妖塔跑, 别人被妖兽揍了至少潜心修行一两年再来,你半个月已经来三次了,学了一个新术法就忙着来现眼? 李言哼了一声,他才和别人不一样,他就要来, 李言余光落在师叔手上的小盒子上。 师叔,你又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个啊?师叔将玉盒打开,一枚圆圆的卵躺在盒子中央:这个是梦魇卵,我在陈愿山捡来的。 捡的?李言从不知道妖兽卵还能捡到。 梦魇这种生物很少现身,产卵也在自己的幻境中完成,这个卵应该是不小心从梦境从掉出来了,这种小妖兽没什么自保能力,我打算送进锁妖塔,将来用来造历练幻境可堪一用。 多久可以用?李言有些好奇。 养个几百年吧。 呃 好小好没用的妖怪。 梦魇卵和别的卵不一样,他的壳是软软的,半透明的一层薄膜模样,梦魇看起来和个小泥鳅没什么区别,粉色半透明的躯体蜷缩在壳里。 李言心中一动:师叔,将它送给我可以吗?我若将它养好了,也是一样可以去造幻境的。 师叔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才到自己胸口,仰头认真看着自己的小阿言,想到他最近一直被妖兽欺负,遂点了点头,将盒子递给他:那你便好好养它,若是没兴趣了便交还给锁妖塔。 嗯嗯。李言接过盒子,将玉盒贴在胸口抱着,一路雀跃的跑向某个方向。 到了院门口他扬起声音:子蛟!子蛟!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一路跑进苏子蛟的房中。 你怎么又去锁妖塔了?我听他们说你又被打出来了。苏子蛟坐在榻上正在练七弦绝音,一架古琴放在膝上,虽然模样小小的,但抚琴已经抚得有模有样。 你说的,做人要勇猛! 我是叫你勇猛修行,不是叫你勇猛挨打!笨死了! 李言说不过他,小心翼翼的将玉盒打开:子蛟你看。 苏子蛟懵逼了一瞬:你去锁妖塔带了一个蛋出来? 不是,是师叔给我的,他叫梦魇,天生便会编织梦境,我们将梦魇养大,那以后我们想做什么梦就能做什么梦,我们可以在梦里当大英雄。 苏子蛟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了:为什么要在梦里当大英雄?你不相信我做得到? 不是的不是的,子蛟你是最厉害的,你以后肯定能做到的,就是就是李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想要经历什么就能经历什么,不是挺好玩的吗。 我不需要。 啊好吧李言只能耷拉着眉眼从他房间里走出来,怀中抱着玉盒有点怅然,忽然感觉怀中的玉盒微微动了一下,手指轻轻拍了拍玉盒的盒面,认真的承诺:子蛟不要你我也会把你养大的,你放心。 子蛟对梦魇没什么印象,第一次见过它孵出来的模样便叫它泥鳅。 李言随苏子蛟,也叫梦魇泥鳅,泥鳅,小泥鳅,粉泥鳅,臭泥鳅,蠢泥鳅。 泥鳅会用那双黑溜溜乌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他还不知道泥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感觉到了不是什么好词。 梦魇长得很慢,到了第三年,李言和苏子蛟踏入了少年的门槛,梦魇还在才刚试着织梦,他织出来的梦就像一个个淡粉色的泡泡,所以李言又叫他吐泡泡的泥鳅。 李言在房间里给梦魇搭了个小窝,供他晚上休息,白天时便会放他到庭院里玩一会,苏子蛟很疑惑灵兽整天养在小屋子里会不会养成狗,李言觉得有点这种倾向,梦魇每天都会等着他回房间,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到房间,每次他一推开房门,梦魇盘在桌上疯狂的甩着尾巴。 他是一条蛇类,不是狗类好不好! 李言连夜带他出去踏春,给他放小溪里游游泳,扔大榕树上挂挂枝,再捉两只老鼠回来让他捕猎。 面对老鼠,梦魇黑溜溜的眼睛往旁边一撇,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李言最近修为涨得还不错,每月除了仙门给的份例,苏子蛟也会额外给他一份,苏子蛟崭露头角,吸引的目光越来越多,仙门和师长也越来越重视他,他得到的资源也越来越多。 两人成长的方向随着时间分叉,走向的地方开始截然不同,苏子蛟注定会成为大英雄,成为六界第一人,未来还会继承仙尊之位,整个仙界都会在他的带领下变得更好。 他统领的仙界,一定是最好的仙界。 他是一身清俊傲骨的天才,而他只是太一仙府中普通的内门弟子。 苏子蛟迅猛的向上生长,要遮天蔽日,要与众不同。 而李言要做端方君子,要和睦同门,要从容处理仙门事务。 仙门事务琐碎复杂,几个峰几个阁之间关系微妙,过了无忧无虑的年纪,这些东西便次第降临,苏子蛟盛名在外锋芒太过,引来同门之中不少暗暗的嫉妒,李言常劝他收敛,怕他得罪的人多了往后绊脚石多,苏子蛟却从不在意,对于苏子蛟而言,他要走的路本就是一条注定坎坷不凡的路,遇到绊脚石只有踩过去的道理,哪有绕过去的道理。 两人观念不和,平时能说的话也少了起来,李言难免感到寂寞,唯独好一些的便是每日回到自己的院落之中,有一条会把尾巴摇上天的梦魇等着他。 随着他在门派中的职务日渐上升,他能得到的灵药越来越多,有余下的他便寻来给梦魇,又去藏书阁里找了些妖兽修行的书籍回来给他备着。 大约两年他便化了形,成了一个肉嘟嘟的团子,喜欢趴在他膝盖上,或者抱着他的小腿讨吃的,他喜欢吃鱼脍,被喂得嘴很刁,还没学会认字,就已经学会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懒又馋不像梦魇,反倒像一只傻狗。 他做什么都很笨,教他写字一笔一划将梦写了九次,第十次他才全部把笔画记下来,想到还有魇字,李言简直两眼一黑。 梦魇化作人的模样,学着做人已经好几年了,但始终妖性难改,不通人的感情,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小狗一样打转。 李言虽然嫌弃他不够聪明,但心中却有了一丝慰藉,在太一仙府之中的日子越来越寂寞,家族也常常传信来,让他回到家族之中,帮扶家族发展,但他不想离开太一仙府。 李言看了看已经逐渐长成少年模样的梦魇,他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李言查过梦魇一族相关的治疗,淡金色眼睛非常少见,或许会是他的别样血脉机遇。 梦魇,你想离开太一仙府吗? 梦魇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离开太一仙府,我们要去哪里?那里会有小溪吗?会有大榕树吗?产鱼吗? 李言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叹气:小泥鳅。 我不是泥鳅! 李言也不想走,梦魇喜欢太一仙府的小溪,太一仙府的榕树,太一仙府那条小溪里的鱼,他却是想守着一个人,他未来的路会很难走,他会成为很伟大的人,但同时,他所要承受的一切也将是旁人无法想象,他需要人站在他身边。 傍晚,两人坐在书案后,李言教他新的诗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 天地如逆旅。 人生如过客。 梦魇抬眼看他,看着他脸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乎是在难过,一时有些看呆了,他歪头看了看纸页上的字。 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说孤独。 孤独是什么? 说不清楚。李言忽然站起身,神色有些烦躁,快步走到榻前倒进被褥里:别烦我,我睡了。 梦魇歪头:? 第二日傍晚,李言带他温书,问他前一日功课,梦魇一脸无辜:孤独? 天地嗯?我忘了。 忘了便忘了,李言没有再一遍遍重复。 苏子蛟越来越得势,随着年龄增长,他们都成为了正道之中备受关注的存在。 李言始终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忠诚的跟随者,从少年扬名,到魔神之乱,对他未曾有过半分质疑。 就像魔神是他的劫难一样,他的李言的劫难。 魔神之乱后,李言亲眼见证了苏子蛟的死亡,看着他们曾经最敬仰信赖的太一仙君抽出了苏子蛟一半魂魄封印入剑中,以备下次魔神再出世,便可应魔神的谶言,只有苏子蛟可以杀他。 他失魂落魄了三年,几乎去了半条命,回到言博李家后许久才寻回一丝期望,人是会轮回转世的。 他要等子蛟转世,他还要辅佐他,他要看着他成为六界第一人,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他一定会回来完成这个誓愿的。 之后李言闭关潜心修行,时光荏苒,言博李家因供奉着他这位不同寻常的老祖宗,地位也日渐不同寻常。 只是修行终有尽头,若不能成神化仙,再长的寿命也有尽头,第七千年,他掐算自己寿命将尽,将身躯炼化,神魂封存,带着定魄沉睡在言博之下等着未来有一天,那个人会来唤醒他,为了这支定魄。 炼化前,梦魇守在烈火前,十分不解的看着他,他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比李言高,肩膀比李言宽,却还是一副小狗的姿态,眼巴巴望着李言。 李言伸手,梦魇便低下头将,他摸了摸梦魇的头。 梦魇,除了守着他,我没有别的选择。 梦魇懵懵懂懂,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李言见他这么多年还未懂得人的感情,倒也是好事,往后若是不要同人再打交道也并不坏。 梦魇,我走之后,你自去寻你喜欢的地方,我库中的珍宝法器你喜欢什么便拿,找个有小溪,有大榕树,有好吃鱼脍的地方,快快活活的去当个大妖。 李言斟酌了一下:只别惹事,别轻易杀人,若是得罪了人麻烦无穷,少不得要被围杀。 梦魇听见小溪,大榕树,鱼脍,这些词是快乐的同义词,当即神色雀跃了一分。 他不明白什么是死,他不理解死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主人身上,将身躯炼化存下神魂,便是主动从人道转入鬼道,修为也不见得会变化,他照样还是在的啊,为什么会是死呢? 梦魇不懂,但看着李言的身影被烈火湮没,他的心忽然一阵抽痛。 之后主人便消失了,他的神魂明明还在,却不愿再出现,梦魇以为主人只是想要休息一段时间,稍微等上一等就好了,但是李家新继位那小子却和他说,主人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至少是几百年几千年内都不可能出现了,因为他太累了,人累了便要休息,便要睡觉,不想再理外界的事情了。 梦魇心想这算什么,那就等他几百年几千年好了,这对他有何难。 只是等着等着实在无聊,他便想起小溪,想起大榕树,心道难怪主人叫他走,原来等一个人是这样难受的事情,简直是活受罪。 他等了第一个十年,等得人都要长毛了,想了想反正李家会守着主上,若是有事他赶回来也不算事,当即想要出去放放风,去找个有小溪,有大榕树,有好吃鱼脍的地方,但个快活的大妖。 找到第一个地方,有小溪,有榕树,榕树却并不漂亮。 找到第二个地方,有小溪,有榕树,哪里的鱼却很多刺,吃起来一股鱼腥味。 找到第三个地方,有小溪,有榕树,鱼脍也很好吃,可是梦魇心情还是很不好,他想了两个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是风水问题?莫非是灵气不够? 一个深夜,他梦见了过往,李言带着他踏春,他背着简单的布袋,布袋里装着李言送他的弹弓,他们在小溪边玩水,李言总说他是泥鳅泥鳅的,他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又要被李言取笑是小气包。 听闻这家伙早年被妖欺负得很厉害,所以现在定然是心怀报复便要欺负他,这家伙可真坏啊。 梦魇笑醒了,醒来看着床帐楞了好一会神。 原来他不喜欢小溪,不喜欢大榕树,不喜欢鱼脍,只是喜欢和李言在一起,只是喜欢李言对他好。 第二日梦魇便回了言博。 大约守了三十年,他忽然明白了李言为什么要说,除了守着他,我没有别的选择。 又过去了两百年,他忽然想起,李言教过他的一句诗被他忘了,李言教过他的东西他都记得,每一句诗,每一个字,每一本功法,唯独那一句,李言只教了一遍,他也没好好学。 他慌张翻开诗集,一页一页,一本一本,他记得开头是天地两个字。 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 查来查去都没有,最后只找到一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梦魇摸着书页有些抱怨:原来你也是瞎说的。 时光更迭,梦魇越来越强大,而李家后代却逐渐式微,他们转而供奉梦魇,他成了言博李家至高无上的存在,随着力量的强大,他想要试试其他的办法,他不想再等了。 曾经李言在他只会吐梦泡泡的时候想要他学会编织梦境,后来他学会编织梦境了他却又不需要了,而现在,他要送他一个最宏大最美丽的梦境。 梦境中的太一仙府还是一片安宁,他还是能和苏子蛟在一起练剑,梦魇在房间里等着他回来,他会绕路从厨房特意给他带一份鱼脍回来。 时移世易,魔神将要出世的传闻再次出现,为了保护李家,梦魇将言博与外界隔开。 或者说,他不想他们的梦境被别人打扰,不想他的主人被别人找到。 但那么多代的更迭,许多小子野心勃勃,甚至想要取走定魄好待魔神出现谋个前程。 刚开始只是几个人的想法,后面变成了大半,后来变成了整个族群,他们知道了定魄的由来,知道了定魄代表着什么,他们不敢留着这个东西,又渴望这个东西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的名利。 分卷(46) 他们以为时代守护着他们的瑞兽会理解他们,他们想老祖宗李言只是一个死人,梦魇肯定会更看重更怜爱他们这些后辈。 而梦魇想到的是人影憧憧人心鬼蜮的太一仙府除魔阵。 当这些人以为自己是对的,自己是正义的时候,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梦魇是见过的。 所以梦魇决定,先下手为强。 言博暴雨,李家一夜消失在雨中。 魔神又要出现了,这件事让他有点焦虑,他必须得加紧修行,可是如今他已经修到了顶峰,日常的修行对他进益不大,他需要再寻其他办法,多一些力量来源,让这个积累的过程变得快一点。 很简单,炼修士是最简单的事情,妖都擅长这个。 可他还是输了。 被种在黄泉旁时,李言在他旁边守着他,他呆在土里,觉得有些冷,头上是一株盛放的曼珠沙华,阿赖耶闲着没事出来放风,常从黄泉中游过,阿赖耶懒得看他,他也懒得看阿赖耶,这条养在魔神身边的臭虫,以前可没少叫他泥鳅。 他心情特别好,不想和臭虫计较。 这里有小溪,虽然冷了点冤魂多了点,有很多花,虽然血味浓了点阴气重了点,桥也修得不错,虽然有点乌漆麻黑的,据说那边那个熬汤的手艺也好。 这地方多好啊,李言也在他身边。 下辈子转世当了魔修,他便当个厚脸皮魔修,像无妄缠着苏子蛟一样,像魔神那般追得紧,哪有拿不下的人。 梦魇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李言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彼岸花,那彼岸花便得意的摇起来,花瓣都差点给他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