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村花到大军嫂》 001 001 保命要紧 * 在昏黄的台灯下。 姜书婷从抽屉里取出了那本泛黄的史料,细细翻阅起来。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号,国民政府为了阻挠日寇西进炸开了花园口。那时正值雨季,黄河水汹涌而出,一泻千里,淹没了大量的村庄和农田,波及三省44县3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据不完全统计,豫皖苏三省有2000多万亩耕地被淹,80多万人死于非命,倾家荡产者达480多万,1200多万人流离失所……此后,因黄河改道还造成了连年灾害的黄泛区,直接引发了1942-1943年的饥荒,导致300多万人死亡……”(注1) 看着过往的历史,姜书婷掩面长叹。 她的祖籍姜家湾也在其列。听曾祖父讲当年青沙河溃坝时,他去县里给东家送货才躲过了一劫。可整个村子都被毁了,包括家人在内几百口子都被洪水冲走了,从此杳无音讯。这段惨痛的历史,随着年代的久远已经被世人淡忘了。如果不是想写篇论文,恐怕连她都不忍翻看吧? 姜书婷沉浸其间,做着摘要。 忽然,她感到胸口有些发闷,知道老毛病又犯了,就赶紧掏出了救心丸。可手一抖,那最后一粒药丸却滚落到了地上。她弯下腰想捡起来,可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恍惚间一道蓝光闪过,她不由得追了上去,还触动了一个按钮…… * 一九三八年六月,夏收尚未结束。 上游连降大雨,青沙河也暴涨起来。进入东平县后水流稍缓,在姜家湾那一带转了个大弯,河面也变得宽阔起来。 赶在汛期,村里组织了护堤队日夜巡逻。这是由保长牵头,各家各户出人出力轮番上阵。那些大户人家多请了长工代劳,在外经商的也花钱雇人,就连孤寡人家没有劳动力的也得拿钱凑个份子。 姜茂山也是护堤队中的一员。他今年三十二岁,是家里的独子。爹不想让他出工,可他舍不得那笔工钱就扛着铁锨上了大堤。 这天上午,雨哗哗地下着。 姜茂山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堤岸上。看着那浑浊的河水不禁发起愁来。这雨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这么下去真得要发洪水?他把这种担心,跟领头的姜大伯说了。 姜大伯呵呵笑道:“茂山,甭担心!咱这边多大的洪水都经历过了,估计今年也跟往年一样,雨季一过就扛过去了……” 可姜茂山却很忐忑。 最近家里出了一件稀罕事。哑了七年的椿芽突然开了口,喊他“爹”时把他吓了一跳。当然,闺女能说话了是件好事,可一开口就让家里收拾东西赶紧逃命,算咋回事?若是被村里人知道了,只怕会被当成妖怪撵出去。他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哪里舍得? 可椿芽的话却令他感到不安。思来想去,就跟爹说了。爹去镇子上请李铁嘴给算了一卦,说是“铁树开花,定有不凡”。可不凡归不凡,发洪水的事哪敢往外乱说? 到了换班时间,雨小了一点。姜茂山踩着泥泞从堤坝上下来,就回了家。一进院子,看到椿芽穿着花布衫子站在屋檐下,正眼巴巴地瞅着。 “爹,赶紧收拾东西吧,要发洪水了……”椿芽揪着爹的衣襟,焦急万分。 “椿芽你说啥哪?赶紧回屋去,可不能让人听见喽……”姜茂山弯下腰来,压低嗓门说道。 “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椿芽是有口难言。 她就是姜书婷,历史系的研究生。为了写篇论文熬夜查阅资料,可一觉醒来却变成了七岁的小椿芽。前世的她是挂了?还是睡过去了?那满肚子的学问算是白瞎了? 她心有不甘,恨不得立马就穿越回去。可冷静下来之后,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她与椿芽的记忆相融了,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她就是椿芽是爹娘的独生女儿,七年来闭口不语就在等着她的到来。 还有这个叫姜家湾的地方,正是她的祖籍。虽然没来过这里,却听曾祖父多次提到过,说当年就是从这里逃难出去的。现在是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马上就要面临那场洪灾。 她想,无论如何都要去救人。可村里人却很迷信,对她开口说话本就存有疑虑。村东头的李神婆,甚至借着串门之机前来试探。若她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岂不是露了马脚? 椿芽很为难。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七岁小姑娘,尚无自保能力。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村子被淹没,族人被洪水冲走?更不想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她要跟家人一起活下去,活到解放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椿芽下了决心。 她示意爹蹲下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爹,不知咋的只要我一躺下来就开始做梦,梦里都是发洪水的情景,咱家的院子被冲垮了,爷爷奶奶还有爹和娘都被洪水冲走了,留在村子里的无一幸免……” “椿芽……” 姜茂山吓了一跳,赶紧瞅了瞅门外生怕被人听见了。 可椿芽趴在他耳边,继续说道:“爹,再过几天就是六月九号,也就是农历五月十二,黄河大决口洪水从天而降,势不可挡……再坚固的堤坝也挡不住这场洪灾,咱家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吧?套上驴车,把能带的都带上,去城里或地势高的地方避一避……” 一席话,说得姜茂山是胆战心惊,半信半疑。 椿芽这是开了天眼了?竟能预测到未来?可想着李铁嘴的话,就信了几分。他想,事到临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咋说保命要紧。他让椿芽娘赶紧收拾东西,自己跑到后院去找爹商量。 姜长福听了,也吃了一惊。 椿芽自小不会说话,可脑子很灵一点也不傻。贸然开口,吓了他一跳。可没想到孙女竟然开了天眼?能预测到未来?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了得?想着椿芽不过七岁还是个小娃娃,若是被那些神棍神婆们用法术困住了,只怕难活。 想到这个,就沉下脸来冷声说道:“茂山,咱救人归救人,可天机不可泄露!这事就莫要再提起了……” “爹,我明白,这个连椿芽她娘都不知道……”姜茂山赶紧说道。 “呃,那就好……”姜长福点了点头。 他跟茂山统一了口径,就让他去找保长。临出门前,还特意叮嘱道:“茂山啊,人命关天,咱说话可得小心一点……”接着,就让老伴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安排妥当后,姜长福撑着油伞去了前院。他把椿芽叫进屋里,关起门来嘀咕起来。 对这个孙女,他是偏爱有加,觉得她跟别的娃娃不一样。尤其是那双大眼睛,黑黑亮亮的,透着一股灵气儿。 说起来,姜家门里几代单传,子嗣十分艰难。他三十岁那年才有了茂山,茂山十六岁就成了亲,一直挨到二十好几了才有了椿芽。这几年族里有不少人上门来当说客,想把家中的子侄过继过来。他跟茂山说:“这么热心不就是相中了咱家的宅子和那几亩田地嘛?哼,只要爹活着就甭想得逞……” 家里的这些事,椿芽都晓得。 如果不是爷爷顶住了压力,恐怕族里早就闹翻天了吧?记得小时候爷爷跟爹说:“甭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是咱姜家的种,也只有姜家人才有权继承祖上传下来的这份家业……日后,若膝下只有椿芽一个,就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吧?省得去人家家里吃苦受累……” 那时她说不出话来,可心里都明白。爷爷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常常跟她说话,还教她认字。现在她有了变化,爷爷高兴得直念叨:“老天有眼啊,日后椿芽定是个有出息的……” 椿芽仰着小脸看着爷爷,觉得格外亲近。她想问问爷爷村里有没有一个叫根生的年轻后生?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根生就是曾祖父的小名,离开姜家湾后就改了名。她不知道曾祖父跟姜家有无关系?可同样都姓姜,没准还是族人呢?听曾祖父说那时家里没有田地,靠给东家靠扛活混口饭吃,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说起来,她是幸运的。她家虽然不是大财主,可也是个富裕户。家里有一所宅子和五十亩良田,吃喝不用发愁。爹娘好不容易才有了她,更是疼到了骨子里。爷爷奶奶也发了话,说要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她想只要保住了这个家,就保住了自己。 * 姜茂山冒雨出门,去了保长家。 保长叫姜长贵,四十来岁,是他的远房叔伯。不过,跟他家已出了五服,血缘关系淡了不少。见了面他还是喊了声保长,这大小是个官衔,人家的权势和地位在那里摆着呢。 一番客套之后,姜茂山鼓起勇气说道:“保长,这雨下个不停怕是要发洪水吧?那堤坝一旦冲毁,后果不堪设想……” 姜长贵呲着牙,笑道:“茂山,这话可不敢乱说哦,咱这一片堤坝坚固从未发过大洪水,好端端的咋会溃坝?” 姜茂山好说歹说,可保长就是不信。提到搬迁之事更是摇头,说:“这劳民伤财的,折腾个啥啊?再说,咱有护堤队日夜巡逻,就放心好了……” 姜茂山一劝再劝。最后,保长恼了,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姜茂山,你这是妖言惑众!小心族里拿你说事……”吓得他赶紧缩了缩脖子,住了口。 离开保长家后,姜茂山是愈发不安。 心说,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自己?他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早点跑路。可走到家门口,又顿住了脚步。 这人命关天,不可轻易放弃。 他想了想,就抬脚去了族长家。可族长也是半信半疑,还顺嘴问起了过继之事。他有些烦躁,都这个节骨眼了还惦记着那点家产?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新文求收:《穿成借腹生子的长寿女》(穿书甜爽文) 我有长寿基因,我能帮你续命诶~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21516 . 新文求收:《穿成陷害大佬的炮灰女》想活命,抱大腿~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78406 求收藏~ . 新文求收:《穿到七零钓金龟》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捡了个对象超有钱~ 求收藏~ ---- 注1:参考了百科数据 --- 《小村花与大军嫂》开文了~ 依旧是欢快的文风~时代背景是解放前后,主要讲述女主的成长历程和感情生活。 002 * 雨下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终于停了。村里的道路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吃罢早饭,姜茂山就赶着驴车去了青溪镇。 那边离村子有十多里路,在河的上游,地势很高。他想在镇子上找间房子,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运过去。临出门前爹特意叮嘱他,要赁套砖房经得住水泡才成。他踅摸了一圈,最后在高岗子上赁了一套小院子,有三间北屋带着一间灶屋,虽然价格不便宜可为了保命只好忍忍了。 回到村里,消息已经传开了。 乡亲们是半信半疑,见他家一车接着一车往外搬运东西,也跟着发慌。姜大伯拦着他问话,他就照实说了。 “大伯,都到这个时候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姜大伯一脸疑虑,回到家里也开始收拾东西。还让他儿子去李家寨探路,那边是他岳家,离河道几十里地,安全得很。又催促着他兄弟一家赶紧想辙,实在不行就跟他一道过去。 这么一来,村里是人心惶惶,说啥的都有。 尤其是村东头的李神婆跳得格外欢腾,说村里有一股妖气,要给大伙儿招灾哪。可她回到家里,却让当家的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还派人去给她娘家报信早作安排。 保长也坐不住了,让长工们套上马车去县里。那边地势最高也最安全,再说他家有宅院,搬过去也方便。其他几家大户也行动起来,村道上都是搬东西的,拉粮食的,把路都给堵了。 瞅着领头的都跑了,村里的汉子们也放下镰刀出去寻找落脚点,护堤队也就解散了。椿芽听说后,松了口气。心说,甭管采用啥办法,只要离开村子就行。 她惦记着曾祖父一家,就跟爹打听了一下。爹说姜二伯的儿子就叫根生,是给徐大户家赶车的,已经拉着粮食去县里了。他们一家也打算跟着他大伯去李家寨,避一避。 几天下来,姜家院里已是空荡荡的。 大牲口都牵走了,猪羊鸡鸭都运走了,就连半干的麦穗子都清空了。爷爷奶奶和娘也提前过去收拾屋子,在那边安营扎寨。 椿芽跟爹说:“爹,咱家能搬走的都搬走吧,洪水一过只怕啥都不剩下了……”姜茂山嘴里应着,把屋里屋外又清理了一遍。 到了农历五月十一,椿芽跟爹准备乘坐驴车赶到镇上去。 这时候,村里走了一大半。可还有一部分死脑筋的不肯走,说啥也不相信。可他们就不想想?连保长家都跑了,还留在村里等死不成? 椿芽着急,就拉着爹去村口敲钟。 “当当当,发洪水了,快逃命吧,把吃的穿的都带上啊……”她扯着嗓子,大声喊着。这是她最后能做的,等到洪水来了想跑就来不及了。 * 姜茂山一家在镇子上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夜里,洪水果然来了。青沙河溃坝了,一连毁了下游的几个村子,冲走了上千人,可谓惨痛之极。紧接着,黄河水又裹着泥沙漫了过来,淹没了大量的农田和村庄。这一片距离黄河几百公里,都到省界了可依然损失惨重。别的地方咋样?更是难说。 姜家湾地势低洼,那些跑路的都捡了一条命,那些顽固份子可就遭了秧,有被洪水冲走的,有爬到树上躲过一劫的。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那点家业。可命都没了,家业也没能保住,在灾难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过了十来天,洪水终于退却了。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返回了家园。 可房子和农田都被毁了,到处都是黄澄澄的泥沙,就连喝水都十分困难。一时间,村子里哭声震天。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各家各户展开了自救,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清理农田。夏粮歉收了,就指望着秋庄稼呢,不然下一季吃啥? 姜茂山一家还在镇子上住着。他徒步回家看了看,见院墙塌了一半,猪圈也被冲垮了,可屋子还在。他家是砖瓦房,结实得很。他稍稍放了心,就赶回去报信。 姜长福听了,扼腕叹息。 可这天灾谁又能抵挡得住?相比起来,他们家算是好的。至少东西和粮食都运出来了,剩下的都是不怕水淹的,回去收拾一下就成。可那几十亩良田却被毁了,这一季的秋庄稼能收回来一成就不错了。 想着日后的光景,还得早做打算,于是跟儿子说:“茂山,过几天咱就回去,得多雇几个人手清理一下,不然那地就荒废了……” “爹,就按您说的办……”姜茂山是连连点头。 家里没请长工,逢到农忙时节就雇几个短工帮忙。他和爹都下地干活,别看爹六十多了,可身体还算硬朗,手脚也闲不住。还常常跟他说:“咱是庄户人家,不能好吃懒做。这点家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得好好守住才是……” 他明白辛勤耕作才能持家。他跟椿芽娘都节俭惯了,平日里穿着粗布衣裳、吃得是粗面杂粮,把细米白面都省下来留给了爹和娘,还有椿芽。 说起来,他们家在村里算是个中等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像保长和那几个大户人家,有上百亩良田不说,外面还跑着船做着生意,银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淌进来,一家人啥活都不用干,就连吃饭洗脸都有丫鬟婆子给端上来。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虽然令人羡慕却不长久。老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就是如此吧? 一家人围着桌子,商量着事儿。 椿芽在一旁听着,也打算跟爹娘一起下地。她年纪虽小,刨个土栽个苗还是可以的。姜茂山一听很高兴,说椿芽懂事了,能帮家里干活了。可姜徐氏却舍不得,就柔声劝道:“小闺女家家的,弄得一身泥巴成啥样?不如在家里跟你奶奶学做针线活儿吧?” 椿芽笑嘻嘻地说道:“娘,咱家世代务农干点活算啥?” “呵呵,这个小椿芽,嘴咋恁甜呢?”姜老太太也绷不住笑了。椿芽憋了七年不说话,这一开口可是惊人啊。 姜长福瞅着椿芽那机灵劲儿,心里一动。 这娃娃这么聪明,得好好培养一下。就说:“椿芽,等到农闲时节,爷爷送你去学堂里念书,跟着梁先生长长学问……” “爷爷,您不是教我认了好些字吗?咱还花那个冤枉钱做啥?”椿芽一听,连连摇头。她不想去,心说自己学问大着呢,有那个钱不如省下来买块肉吃。 “呵呵,椿芽小小年纪就知道疼钱了?” 姜长福哈哈大笑。 他果然没看错,椿芽是个管家的料子。他们家虽然世代务农,可甭管是他还是茂山都进过私塾念过几天书,虽然学问不多,可写个名字记个账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茂山明白爹的心思,就哄着闺女说:“椿芽,听爷爷的,赶明儿就去念书吧……” “好……”椿芽嘴里应着。心想,去学堂里混混也好,这样说起来就是念过书的,身价也有了不同,等到解放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为了哄爷爷开心,就跟爷爷说:“爷爷,您教我的那些字我都记着呢!”说着,就用手指头沾着清水,在桌子上写了“椿芽”两个字。 这是爷爷给她起的名字。说她出生那天,院里的香椿树上冒出了点点嫩芽,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椿芽。 ※※※※※※※※※※※※※※※※※※※※ 更正一下: 发洪水的日期是1938年6月9日,农历五月十二 003 * 三天过后,椿芽跟着爹娘离开了镇子。 一路上,她戴着草帽趴在驴车上看着。到处都是泥巴水儿,黄澄澄的一片。 这会儿老百姓们还不知道黄河决口的原因,以为是天灾。殊不知是国民政府干了一件惊人的蠢事,把花园口子给炸开了想阻挠日寇西进。结果,却把东南一带大片的农田和土地给淹了,昔日最富庶的豫东大平原也变成了沼泽地,你说害人不害人?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椿芽到了村口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偌大的庄子,一幅破败景象。砖房尚好,那些土坯房子塌了一大半,好些房顶都被洪水冲走了只剩下半拉子山墙。村子里到处都搭着小棚子,挤满了小娃娃,一个二个穿着破衣烂衫,浑身上下都沾着泥点子,就像逃难似的。还有那些婆婆婶婶们,蹲在地上烧着地锅,锅里不知熬得是啥?清汤寡水的泛着花儿。 看着那种种惨状,椿芽是揪心不已。 可世道如此,她一个小姑娘又能怎样?好在村民们在这场劫难中幸存了下来,虽然饿得头昏眼花的,可命算是保住了。 他们一家进了村,就有村民上前打着招呼。 “哎呦,是茂山兄弟回来了,这一回可多亏了你啊……” 也有一部分村民瞅着他家的驴车,神色复杂。说起来,如果不是茂山提醒只怕情况会更糟,可看到他家完好无损,又有些不忿。 椿芽也感觉到了,只觉得心里发凉。 这一趟回来,爹和娘只带了随身衣物和一点吃的。爷爷奶奶还在镇子上守着,家里的物件太多了一下子搬不完,还有粮食不好让人瞧见了,就一并存在了那里。爹说,财不外露以免招灾。她心知这话极是,丰收年景尚有土匪在乡间出没,更何况是遇到了饥荒?为了显得低调一些,她和娘都穿着旧衣裳,脸上黄巴巴的跟灾民一样,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眼红。 姜徐氏也侧了侧身子,把草帽盖在了粮食口袋上。姜茂山也加快了步伐,赶着驴车从村道间穿行而过。到了家门口,方松了口气。 他卸下驴车,顾不上休息就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姜徐氏忙着打扫屋子,椿芽也在一旁帮忙。娘俩刚铺好了床,就听到院门被人拍响了。 姜徐氏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姜二婶子端着簸箕过来借粮,说:“家里断粮几天了,先救救急”。 姜徐氏有些为难,可还是解开了粮食口袋舀了两大瓢玉米粒子,倒在了簸箕上。还略带歉意地说道:“石头她娘,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紧张,可别见外啊……” “哦呦,终于能见到一点粮食星星了,这就很不错了……”姜二婶子忙不迭地道了谢。又客套了几句,就端着簸箕颠颠地走了。 这个头一开,可了不得。不过半个时辰,来借粮的就有七八个。眼瞅着那大半口袋玉米飞快地瘪了下去,可都是乡里乡亲的却不好开口拒绝。 见娘唉声叹气的,椿芽也有些发愁。 听爷爷说,乡里有吃大户的习俗。像保长和那几个高门槛的自然是攀不上,可他们这样的中户人家却被人盯上了。搁在往年还好,只要收了秋就会还上,可像今年这样怕是有借无还吧?要说接济一下也没啥,可来借粮的实在是太多了,再厚实的家底也会被掏空的。 想到这里,椿芽跟娘说:“娘,实在不行咱也跟着哭穷吧?” 姜徐氏点了点头。回来不过半天,半口袋粮食就没了。公爹和婆婆在镇子上住着,就是想防着这一点。可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啊。 * 一家三口安顿了下来。 地里的活儿太重,姜茂山舍不得她娘俩下地,就雇了七八个短工。忙乎了整整两个月,田里的淤沙被清理一空。秋庄稼也种上了,半个月下来就长出了小苗苗。虽然稀稀拉拉的不如往年,可也还凑合。 姜茂山舒了口气,给短工们算了工钱。椿芽在一旁拿着木瓢,给舀粮食。 这都是提前说好的,拿玉米和高粱来抵工钱。现在市面上粮食很紧张,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短工们都是熟客,知道姜家为人厚道也愿意过来干活。临走前,还特意打了招呼说等到收秋时还过来帮忙。 姜茂山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知道乡亲们的日子都不好过。自从省城沦陷后,大批人员朝东南一带迁移。听说县里也涌来了一批军政要员,还有部队在城外驻扎着,一时间人口剧增,物价飞涨。再加上洪灾过后生产尚未完全恢复,日子艰难了许多。他这边帮不上别的,给口饭吃还是能做到的。 对爹的举动,椿芽也很赞同。 她家不雇长工只请短工,日后也能避免很多麻烦。他们一家都干活,爹下地、爷爷奶奶在镇子上养猪养鸡,娘除了做家务就是喂牲口。家里就数她最清闲,偶尔也会发发呆,想想心事。 这段日子,她把县里的情况大致摸了一下。 东平县在青沙河的下游,位于两省交界处,历来属于三不管地带。这里土地肥沃,民风彪悍,舞刀弄棍的不少,多有土匪出没。民国之后,督军府多从这边征兵抽调,扛枪吃粮便成了农家子弟们的首选。一来二去的,靠这个发家致富的不少,老城也随之兴旺起来。 说起来,东平老城已有千年历史,街道平整商铺林立,颇为繁华。一条青沙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把城区一分为二。沿着河道顺流而下,两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姜家湾就是其中之一。村里有八百来户人家,靠着种地、跑船、做生意,日子过得相对安逸。可战事一起,却打破了这种平静。 她记得这一片属于国统区,也是敌后武装根据地。就在这年秋天,上级组织派了骨干人员带着队伍在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争。相比起沦陷区,老百姓的生活还算安定。只要不被土匪盯上,熬到解放还是没啥问题的。 * 一转眼进入了农历九月。 收了秋之后,麦子也种上了。爷爷奶奶从镇子上回来了,椿芽也搬着小板凳、背着小书包进了学堂。 学堂就设在姜家祠堂里,教书的就是梁先生。他三十来岁,穿着灰布长衫,戴着黑框眼镜,看着十分文气。梁先生把她安排在了第一排,单独坐着。 一屋子的小子,忽然来了小闺女自然很稀罕。 可椿芽抿着小嘴,谁也不肯搭理。她穿着花布衫,梳着两个小揪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梁先生,就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地下组织。听爹说梁先生是保长介绍过来的,以前在城里教书,京城沦陷后才躲到乡下来避避。 正想着,就觉得头皮一紧被人抓住了小揪揪。可她哪里是个好惹的?立马拿着课本抡了过去。 ※※※※※※※※※※※※※※※※※※※※ 捉虫~ 004 * “啪”的一声,只觉得手背一疼。 坐在后面的姜小宝赶紧松开了手。他不过是看到那两个小揪揪扎着红绳子很好玩,手痒痒了就想揪一把,结果挨了一下还怪疼的。见椿芽扭过脸来瞪着他,就撇了撇嘴做了个怪相。椿芽没理他,就转过身去看着黑板。 梁先生正背着脸在黑板上写字,听到这边的动静就看过来。见椿芽跟没事人似的,其他小同学也都装模作样地看着黑板,就继续讲起课来。临到下课后,才走过来询问二人。 椿芽说后面的这个同学揪她小辫子,姜小宝说椿芽拿书打他。梁先生听了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姜书涵同学,在学堂里大家都是同学,不能动手动脚的……” “是,梁先生……”姜小宝一听先生喊他的大名,就装出一副老实样子。 这位梁先生就住在他们家的侧院里,是他三叔的大学同学,也是爷爷格外看重的人。爷爷跟他们几个说:“梁先生很有学问,是从京城里来的,你们这些小子可得跟着好好学习……” 本来他们家请了先生的,在书房里教他们几个读书识字。见梁先生来了,就跟着上了学堂。几个月下来,这学堂就弄得跟他家一样,他也成了班里的小霸王谁都不敢招惹。今儿算是头一回吧?看在椿芽是个女娃娃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梁先生也就是梁弘之,见姜小宝态度还算端正就过了关。而椿芽算是自卫反击,就没再说啥,只是让姜小宝给她赔了个不是。 这个小姑娘虽然是第一天来,可她的大名早就听说了。她是姜茂山家的独生女儿,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来学堂里念书的女娃娃。来到这里后,虽然他动员了好久,可就是没人愿意把闺女送过来。 有的村民还说:“小闺女家家的识什么字啊?会纺线织布下地干活不就成了?”真是宁愿当个睁眼瞎,也不给女娃娃读书识字的机会。 这一点跟城里不同,乡里的封建意识还很浓厚,文化教育方面十分落后。不过,姜茂山家却有些特别。洪灾过后,就有风声传了出来,说是椿芽预测出来的。因为这个椿芽出了名,有说她是小神童的,有说她是小仙姑的,总之与众不同。 对这种说法,他虽然不大相信,可也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特别。瞧瞧她眼神灵动,就像会说话似的。这样的小姑娘格外招人喜欢,这好感一生就舍不得批评她了。 梁先生继续上课,坐在下面的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在乡下由于教师稀缺,学堂里都是混班的。一年级的课讲完了,就轮到二年级了。梁先生让三年级的同学继续复习,一年级的开始练字,就这么轮着来。分到哪个年级是要考试的,只有考试通过了才能升上一格。 椿芽刚来,自然在一年级趴着。 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小有名气。她学习很认真,尽管那些字都认得,可真要写起来却有点困难。那都是繁体字啊,还要握着毛笔。心说,一切就重头开始吧?谁让她在后世不会写毛笔字呢? * 椿芽上学堂了,家里一下空了许多。 姜徐氏感到有些失落,姜老太太也时不时地踮着脚去院门口瞅瞅。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放学,见椿芽跟着她爷爷一起回来了,才忙不迭地准备开饭,嘴里还说着:“椿芽,饿了吧?” 椿芽自然饿了。这一上午呆在教舍里,就眼巴巴地等着放学呢。吃了午饭,她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跟着爷爷去了学堂。 这时候,椿芽上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那些富裕人家的闺女听说了,也想出去念书。还跟娘磨叽着说:“娘,您看椿芽都上学堂了,我也要去……” 椿芽立了个榜样。那些开明人家就动了心思。可那些封建家长,却是无动于衷,固若磐石。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下午放学时,姜小宝一进家门,就跟他娘说:“娘,等我长大了要娶椿芽当媳妇儿……”姜二奶奶一听,唬了一跳。连声问道:“小宝,你说啥呢?那个椿芽跟咱家可是同姓啊……” 姜小宝带着瓜皮小帽,仰着小脸扯着娘的衣襟说:“娘,我就要椿芽……” 姜二奶奶就是姜王氏,是姜茂喜的媳妇儿,也是保长家的二奶奶。她生在大户人家,眼界一向甚高,对那个椿芽自然是看不上眼儿。再说都是姓姜的,虽然隔得老远了可还是沾点亲。于是哄着儿子说:“小宝,要那个小丫头干啥?赶明儿娘托人给你说个更好的……” 可姜小宝不依,硬是拗着头说:“娘,我就要娶椿芽当媳妇儿!”。姜王氏见儿子难缠,就哄着他说:“好,娘这就去她家说说……” 晚上见丈夫回来了,就当玩笑话跟他一说。 她的丈夫姜茂喜在家里排行老二,人称姜二爷。姜二爷一听不禁乐了,就呵呵笑道:“要说啊,茂山兄弟那边还成,要不就去探探口气?” 姜二奶奶斜着眼说道:“哼,就他家那个门第啊,还真是高看他们了……”姜二爷呲了呲牙,说道:“哎,你没听说嘛?他家那个闺女有些特别,看着像是个旺家的……” “能有啥特别啊?您就甭听那个李神婆瞎叨叨,一天到晚大惊小怪的,看谁都特别......” 姜二奶奶撇了撇嘴说道。 “啧啧,瞧瞧你那眼光,你也不看看他们家就椿芽一个,那份家产只怕会带走一半哪!” “切,咱家就缺那点东西?随便拔一根毫毛都比她家的大腿粗……”姜二奶奶丝毫未看在眼里。 当年,她嫁进姜家门里带来的嫁妆可不少,惹来了一众羡慕都说姜二爷好福气,娶得媳妇既贤惠又有钱。不过,丈夫都发话了她就上了心,想托人去打听一下探探那边的口气再说。 * 过了几天,姜二奶奶就听到了回话。 “什么?姜茂山要给他家闺女招个上门女婿?” 她吃了一惊。心说,这一家子行事都不太正常。这是想保住那点家业么?只怕他那一族里就不肯答应吧? 果然,消息透出去后,就有族老上了门。 这人叫姜长河,是姜长福的远房堂哥。他找到姜长福说叨起来,还说:“长福兄弟啊,看着茂山也不小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娃娃,还是早点想辙吧?” 姜长福自然明白对方的来意,是想把他家孙子过继过来一个。论血缘,他们这一支跟他家离得最近,也是过继的不二人选。可他哪肯入套,自然是呵呵一笑就把话题岔开了。 还说:“老哥啊,您就放心吧!我家茂山才三十出头,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姜长河碰了个软钉子,也是无可奈何。心说,长福兄弟都六十多了还能撑几年啊?等他走了这事就由不得他了,光族里的那些规矩茂山就得遵守。 姜长福也明白,这几年靠他顶着那些人才没有得逞。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茂山可就扛不住了。那些人都是族里的长辈,说话分量重着哪!而椿芽还小,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就会被塞进来一个弟弟。想到这个,就心疼起来。 当然,他是既心疼椿芽,又心疼那份家产。这一个二个的都盯着,怕是防不胜防啊。瞧瞧,就连姜二爷家都起了心思。 姜长福思量来思量去的,就忍不住跟儿子叨叨了几句。 椿芽在里屋,恰好听见了。心说,被人家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日子能舒坦了? 她想有个弟弟也好,不过得是她的亲弟弟。在村里,若家中没有男丁的确是个问题。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有些需要抛头露面的事,得男人出来扛着。就像挨家挨户摊派的零活儿,都是男丁担着。既然爹娘能生下她来,那就表明能生孩子。 椿芽想了想,就给爹娘出了个点子,让他们去寻名医抓些草药回来。姜徐氏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就开玩笑说:“椿芽,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弟弟啊?那就让你爹去镇子上抓药去……” 其实,这些年来她和当家的没少吃药,可效果不佳又心疼钱就放弃了。觉得有椿芽一个就挺好的,反正她爷爷都发话了,要给椿芽找个上门女婿。可外面的压力却很大,她和茂山都能感觉得到。那天,姜二奶奶托人来说和,如果不是婆婆的一句话给化解了,只怕她还抹不过脸来。 现在椿芽这么一提醒,又勾起了她的心思。心说,要不就再努力一把?她跟茂山才三十出头,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 昨晚写了一半就睡着了 今天早点发~ 005 * 这天晚上,熄灯后。 姜徐氏在丈夫耳边嘀咕了几句。姜茂山心里一热,他知道椿芽不凡,现在给出了这么一个点子,那就试试吧?于是,便留起心来。 说来也巧,十五过后去镇子上拉货的车把式回来说:“西关有一场庙会,很是热闹,打戏台的、说书的、耍把戏的、赶会的都聚在了一起,真是人山人海啊……听说,同和堂的庄大夫也回来了,在大堂里坐诊三天专瞧疑难杂症……” 姜茂山听了,立马来了精神。 庄大夫可谓神医,早年间给督军大人看病之后就去省城发展了。战事一起,又回到了县里。今儿难得回乡一趟,得抓住这个机会。想着就从柜子底下摸出了两串铜钱,准备请神医给瞧瞧。 第二天一大早,姜茂山穿着夹衣、背着褡裢去了镇子上。 他进了“同和堂”见到了庄神医,一连抓了七剂药。路过镇子东口时,看到李铁嘴正拢着袖子摆着卦摊,就顿下了脚步。他从怀里摸出了两枚铜板,搁在了盘子里。李铁嘴听到响动,就翻了翻眼皮问道:“客官可是求子?” “呃……”姜茂山不动声色,眼里透着狡黠的光。 李铁嘴装模作样地瞅了瞅他的面相和掌纹,压低了嗓门说道:“客官命里一女两子,人丁兴旺……”姜茂山听了大喜,嘴里说着:“先生真乃高人也!”又往盘子里搁了两枚铜板。 李铁嘴见人走了,就把铜板收了起来。他不过是顺嘴胡咧咧,谁不知道姜家湾的姜茂山子嗣困难?来找他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可对姜茂山来说,这样的命不知算过多少回了?每年都得来上一回,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他回到家里,就让姜徐氏把中药熬上了。这是两副补药,他和媳妇一人一碗,只要坚持下去就不信没娃。 * 家事谋划妥当,椿芽也开始了读书生涯。 或许是因为上学的第一天就打了姜小宝,在班里没人敢招惹她。那个姜小宝却喜欢跟她说话,还喊她椿芽妹妹。见有别的小子跟她套近乎,就赶紧跑过去把人撵开。 对这个小屁孩,椿芽自然不肯搭理。可越是这样,那个姜小宝跟她就越热乎。有调皮孩子起哄说他俩是一对儿,被姜小宝揍了一顿就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一恍半个月过去了。 虽然椿芽很低调,可那股聪明劲儿还是透了出来。她练字学习,那道理讲得是明明白白,就连那些三年级的大娃娃都比不过她。村里的老私塾先生听说后,对这个女娃娃是啧啧称奇,还跟梁先生说:“如果放在过去像椿芽这样的是能考上科举的,没准还能中个状元哪……” 见椿芽爱学习,姜茂山也支持她。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也不心疼钱了。姜长福也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每天去学堂接送孙女。虽然不过几百米远,可还是喜欢亲自接送。在学堂外面,他凑到窗户跟前听听娃娃们的读书声,看着椿芽坐在第一排鼓着个小脸听先生讲课,就觉得心里特别安逸。 他还跟椿芽说:“咱有了文化可了不得,以后就是人上人了……”椿芽听了,咧着小嘴笑了起来。爷爷说得是大实话,无论放在哪个年代读书都能改变人生。 她想既然是读书人,就得有个字或者名号。想着自己叫姜书婷,就取了字叫书婷,还兴冲冲地给一家人都报告了一声。不过,家里人嫌这个名字太拗口了,还是“椿芽椿芽”地喊着。她也不为意,觉得叫椿芽更亲昵一些。 这段日子,学堂里也有了变化。 在她的带动下,有两三个小闺女也背着书包进了学堂。她们几个坐在一起,跟那些小子们隔得远远的。她也有了同桌,是个叫徐苏英的小姑娘。她今年八岁了,长着一对单风眼,样貌很不错。她爹是徐大户,家里有钱着呢!她跟椿芽说,等她长大了她爹就送她去城里念书。 跟徐家小姐,椿芽自然没得比。当然,她也不想比。她知道她的曾祖父根生,就是给徐大户家赶车的。他长年累月在外面跑着,回村子的时候不多,她本想找个机会瞅那么一眼,可都几个月了还没碰过面。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椿芽觉得生活在乡村里,虽然闭塞可还算安宁。这时候的东平县跟以往也有了不同,溃散而来的国军驻扎在城里,乡野间的抗日游击队在发展壮大。她想,如果不是接下来的饥荒年景,老百姓的日子还过得去。可惜,到了那个时候又要开始逃荒了。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来年三月。 姜家小院的梨花开了,雪白一片。 村东头的李神婆过来串门。她噙着旱烟袋瞧了瞧那棵花树,又瞅了瞅姜徐氏的肚子,方慢悠悠地说道:“茂山家的莫要着急,花开了,夏天就能坐果果了……”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姜徐氏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惶惑,隐隐觉得盼了那么多年或许真得应验了? 入夏之后,姜徐氏果然怀上了。姜茂山是又惊又喜。 要知道打十六岁成亲起,他和媳妇就没闲着。草药不知喝了多少碗了?送子娘娘不知拜过多少回了,能许的愿早已经许下了。一到晚上就按照古书上说的,跟媳妇在帐子里翻来覆去地捣鼓着。这种亲密接触,弄得俩人的感情是越来越好,平日里很少红脸都相互谦让着,日子过得也不赖,可美中不足的就是没娃。一恍七八年过去了,村子里的闲话可不少。那些碎嘴子们都在暗里传着:“姜茂山的身子有毛病,这辈子算是绝了后了……”后来有了椿芽,才渐渐消停下来。 可那些人还是不肯安生。瞅着他没儿子就盯着他的家产。尤其是那些同宗同族的,更是把那宅子和田产看成自家的一样,就等着爹走了好去争夺一番。椿芽年纪尚小,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椿芽咋办?一想到这个,就感到心焦。他跟爹也商量过,想给椿芽招个上门女婿,可那也得等到椿芽长大了不是? 现在媳妇终于又怀上了,瞅着那肚子一天天地鼓了起来,真是踏实了不少。他想,不管是生男生女都能给椿芽做个伴。当然,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生个儿子,好绝了那些人的念想。 ※※※※※※※※※※※※※※※※※※※※ 捉虫 006 * 娘肚子里怀了个小娃娃。 椿芽抿着小嘴暗自得意,觉得督促着爹娘喝药还真得见效了。算算日子小家伙得到明年一月出生,正赶上腊月天该多冷啊? 见奶奶打开了大箱子,把那些小被子、小褥子、小斗篷都找出来搁在太阳底下暴晒着,说要提前准备好。还跟椿芽说:“瞧瞧,这都是你小时候用过的,没想到又派上用场了……” 看着那些花溜溜的小物件,椿芽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想象着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裹在小被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白白糯糯的一个小团子。那小弟弟出生后,也是这个样子吧?她有一种直觉,觉得娘会生个大胖小子。她想跟娘说说,可又怕到时候失望就一直忍着。 姜茂山倒是想起了李铁嘴给算得那一卦,说他命里有一女两子。那这一回还真是个男娃?姜徐氏自己倒不觉得。她想,能怀上就很不错了,想那么多做甚? 一对铁树开了花,村里人也是暗暗生奇。 自从椿芽开口说话,姜茂山家可是出了不少新鲜事儿。那个李神婆更是神神叨叨地说:“我早就料到了,是椿芽给招来的小娃娃……” 这下可好,椿芽的名声更响亮了。 就连青溪镇都听说姜家湾有一个小仙姑,运道可旺了。还有慕名前来寻访的,想沾点儿灵气。把姜长福吓得赶紧关了院门,谁也不准进来。心说,即便有灵气也不能随便乱沾啊?因为这个,还特地去学堂里跟梁先生说:“椿芽是个小闺女,可别让外人靠近啊……” 梁先生虽然不信这个,可对椿芽却是另眼相看。这个小姑娘太聪明了,一教就会。他甚至有一种感觉,那些没教过的内容她也明白,堪称神童。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姜徐氏的身子变得笨笨的。自从怀孕后,丈夫是呵护有加。平日里啥活都不让她干,生怕她闪着了。可她却是个泼辣的,家务活照样忙个不停,怎么也闲不住。炒菜做饭、纺花织布、养猪养鸡、种菜晒酱都是一把好手,可能干了。 姜老太太对儿媳妇很满意。虽然还端着婆婆的架子,可眼神却柔和了许多。姜长福也时不时地去镇子上赶集,割块肉回来好包顿饺子吃。 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椿芽放学后,就跟着娘学做家务。虽然她不是很擅长,可在农村这些都是谋生技能,是必须要掌握的。她不是徐苏英那样的大小姐,得靠自己的双手劳作。再说,等娘生了小娃娃又要忙乎一通了。 在一家人的期盼中,姜徐氏进入了预产期。到了农历腊月初二这天,太阳刚刚冒头,前院里就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哇哇……”这声音格外响亮。 姜家又添了一口人。姜茂山是欣喜若狂,姜长福也是激动不已。姜老太太赶紧进了灶屋,忙着弄吃的。椿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就跑去帮奶奶烧锅去了。 到了半晌午,姜茂山站在屋檐下,搓着两手跟爹说:“爹,您给娃起个名字吧?”姜长福瞅着院里的那棵香椿树,见枝桠上光秃秃的,就呵呵笑道:“茂山啊,既然是个男娃,那就叫大林吧?” 椿芽有了个弟弟,叫大林。 大林满月后,姜徐氏倚着床头柔声说道:“当家的,这可都是椿芽的功劳啊!”姜茂山是连连点头。姜长福也发了话,跟儿子说:“茂山啊,椿芽可是咱家的宝贝,到时候她是出嫁呢还是想招个上门女婿?就按她自个儿的心意办吧……” 这时候,椿芽快九岁了。她穿着花棉袄,梳着小辫子,仰着小脸笑嘻嘻地说:“爷爷,爷爷,我不嫁人,我要招个上门的……” 姜长福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说:“好,都听椿芽的……”椿芽心知,这话说起来简单,可日后咋样还很难说。 有了弟弟,在家产上怕会起争执。等他长大了,也不想有个姐姐、姐夫在前面挡道吧?她想,先借着这个由头把婚事往后拖一拖,等熬到解放了再说。现在是一九四零年,距离解放还有八年多,接下来天灾人祸不断,得帮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去。 椿芽回顾了一下史料中的记载,便有了一个计划。她想等到农闲时节,就跟爷爷商量一下。 * 小娃娃都是见风长的。 入夏之后,大林就会爬了。到了暑天,姜徐氏给他换上了花兜兜,让他躺在草席子上。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竖着耳朵听大人们说话。一见到姐姐就咿咿呀呀的,可他说得是啥?却没人听得懂。 椿芽很喜欢这个小弟弟。他浑身上下白生生的,小脸肉嘟嘟的,高鼻梁大眼睛,一看就是个俊小子。她想,得帮着他创造一个安宁的环境,该准备的都得准备起来。 这天放学后,椿芽拉着爷爷去了后院。她指着屋山后的那片菜地,小声说:“爷爷,咱家再挖个地窖吧?” “挖地窖?”姜长福有些惊讶。 “嗯,就从这里开始挖,在屋子里留个洞口,后院的柴禾垛下面也留个出口。地窖挖得深一点,到时候在里面铺上石灰砌上青砖,留几个气眼儿,可以存放粮食,咱一家也能下去躲躲……” 椿芽这么一说,姜长福就明白了。 这是预测到了什么?想提前做准备呢?本来后院里有一个菜窖,冬天里专门用来储存白菜萝卜和红薯的,现在再挖一个更多的是出于安全考虑吧? 爷俩商量了一下,就敲定了细节。椿芽还专门画了一张草图,把出口入口都标明了。等爹回来了,就跟他连比带划地说了一通。 姜茂山考虑了片刻,就点了头。还说:“那明儿就开始准备吧?这活儿只能咱自家干,省得被外人知道了……” 工具备好了之后,三个人就忙乎起来。 先从屋子里开挖,土就堆在菜地里。干活时,听到外面有响动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借着收拾房子的契机,姜茂山又从外面买了一批青砖。为了遮人耳目是分批拉回来的,上面还盖着一层麻杆。有人问起来,就说买了麻杆搓麻绳用的。 这事除了自家人之外,旁人一概不知。 就这么一连挖了几个月。等到地窖挖好时,已是来年春天。距离那场饥荒,也越来越近了。椿芽看着存好的粮食,稍稍安了心。 她跟爹讲过,今年家里不卖粮食也不要明着去买粮食,省得惹来麻烦。反正打洪灾过后连年歉收,谁家都不宽裕。若有来借粮的,推说没有就成。她想帮着村里,但绝不能把自家给舍了。因为她明白,即便舍了自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人都是自私的,到了饥荒年景为了填饱肚子啥事干不出来? 椿芽把她所知道的减灾方法,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 记得一九四二年的那场饥荒是从干旱开始的。一连数月不下雨,禾苗都旱死了,外加上蝗虫来袭闹得夏秋两季颗粒无收。如果能解决水源问题就好了,想着后世农村家家户户都打旱井,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 捉虫~ 007 * 椿芽把思路捋了捋,就扯着爷爷出了门。 她先去村边地头瞧了瞧,又跑到河提上看了看。她估算了一下从河湾到自家农田的最近距离,又跟爷爷打听了周边的地主,对村子整体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回到家后,她趴在窗前画了一张草图。等爹一回来,就拉着爹去后院跟爷爷商量事儿。 “打旱井?修水渠?”姜茂山吃了一惊。 他看着椿芽,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冒出这个念头?姜长福虽然有所猜测,可听到椿芽的打算还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椿芽,快跟爷爷说说,这是咋想的?” “爷爷,您看自打入春以来干旱少雨,夏粮极有可能减产,秋粮也会歉收……若是灾情持续下去,到了明年情况还会进一步恶化……” “椿芽,此话可是当真?” “爷爷,这是百年难遇的灾情,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闹不好饥荒就要开始了……” 椿芽怕吓着爷爷,尽量说得委婉一些。可即便如此,姜长福还是大惊失色。他想起了曾经遇到过的饥荒年景。那时乡里还算太平,可也饿死了不少人。 姜茂山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多多少少听过一些。 他知道缺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像洪灾过后,家家户户都过得紧紧巴巴的,昔日富庶的大平原也变得贫瘠起来。以往都是从这边往外走粮食,现在正好翻了个个儿。而沦陷区那边被日本鬼子持续封锁着,经贸往来基本上都中断了,想调粮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来,真要发生了饥荒,老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想着这几个月来忙着挖地窖,不就是做着这种应对嘛?椿芽不凡家里人都知道,可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 说起来,村里有水井的人家是屈指可数。他家后院里的那口水井还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据说那年丰收了,老太爷花了大价钱请人打的,这样就不用出门挑水了。而村里,除了保长和那几个大户人家,乡亲们大都是去村口的大水井里挑水喝。平日里洗洗刷刷要么去河边,要么去大水塘,多少年下来早已经习惯了。 再说,这一片本属于平原地带,向来风调雨顺,很少出现极端天气。老百姓们大多靠天吃饭,迷信得很。一到节气上,就要敬农神雨神,虔诚得很。可洪灾过后,气候就变了。要么雨水多的,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要么一连几个月都旱着。老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生气了,等气消下去了就好了……”可老天爷啥时候才能消气哪?这个谁都说不准。 想到这里,姜茂山说道:“椿芽,这事靠咱一家可弄不了,得村里人一起干才成……” “嗯,这个得跟保长说说,听听他的意思。咱这村里就数他家和徐大户家的地多,只要他俩点了头,这事基本上就成了……” 椿芽明白这事做起来很难。 修水渠还好,只要把原来的水道改造一下,再在河边架上一台大水车,把河水引到岸上就解决了。可打旱井却没那么容易,一个是选址,一个是费用。谁都想离井口近一点,这样浇起地来就省劲儿许多。还有就是费用问题,那些没地的自然不肯出这个钱,那些地少的也不乐意,到时候难免会吵吵。 可这事虽然麻烦,总比到时候没吃的要强吧?想想光一个省就饿死了三百多万人,那种惨状令人不寒而栗。 椿芽鼓起了信心。心想,只要这事成了,就等于救了村子,救了村民。她来到这里是担负着某种使命的,不能白白浪费掉了。 可姜茂山却有些犹豫。 他看着闺女,担心地说道:“椿芽,要说这事啊实在是太大了,爹想来想去只要咱自家过好了就成,村里的情况太复杂了,就随他去吧?” “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了。那些饥民一批一批地涌过来,谁都抵挡不住,除非咱村里抱成团儿。可如果咱村里也闹起了饥荒,缺吃少穿的,弄不好又要吃大户了……人饿急了,啥事干不出来啊?” “这个……”听了这话,姜茂山沉默良久。 他想起了太爷爷跟他讲过的往事。有一年赶上春荒,外地来的灾民就跟村里对上了。那些人打起架来可是不要命的,亏得村里团结一致才给扛了过去。否则,半个村子都被毁了。还有就是土匪,哪家起眼抢哪家,根本就不带商量的。 “爹,您看这事?” “这个……” 姜长福又何尝不知?他六十好几了,经历的事情也多,就跟儿子说:“茂山啊,椿芽说得是这个理儿。咱村里好不了,咱也脱不了身,除非是躲到外面去,可出门也得花钱啊,再说那也不是个长法……” 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去找保长。 临出门前,姜茂山把想说的话细细捋了一遍。他进了保长家,姜长贵正好在院里。听了这个建议,就唬着脸不高兴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茂山,你是咋想的?咋弄出这个念头来了?咱这边一向风调雨顺水草丰茂,瞧瞧就是民国二十七年的那场洪灾不也照常挺过来了?除了那些被水冲跑的,没听说过饿死人啊?咱还费那个劲干嘛?要说这事啊,甭说我不答应,就是咱村里也没人乐意啊?” 一席话,说得姜茂山是脸色发白。他耐着性子,跟保长讲道理。 “保长,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您瞧瞧打去年冬天开始地就旱着,到现在才下过几场雨?瞧瞧那麦苗稀稀拉拉的,都是缺水造成的……” 姜长贵虽然不做农活,可也知道今年缺雨。瞅着这旱情无缓和余地,夏粮减产是妥妥的。想着这个,他心里一动,就问道:“茂山,你跟我说说,这个是不是椿芽测算出来的?” “呃……” 姜茂山本不想提自家闺女,可既然保长都问到了也不好否认。而姜保长这么一问,口气就软了不少。他想起了那年洪灾,如果不是椿芽只怕整个村子都要遭殃。这个小闺女一向不凡,现在发了神谕得遵从才是。看看老天爷一不高兴就闹得连年歉收,情况加剧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道:“茂山,这事可不简单啊,容我再想想?” “好,事不宜迟,还请保长大人和族里早作安排……” 姜茂山告辞出来后,松了口气。 心说,保长没有一口回绝,这事就有希望。 * 送走了姜茂山,姜长贵就回到屋里倚着床榻合计了一番。 如果以村里的名义修水渠、打旱井,各家各户平摊下去,轮到自己头上也花费不了几个。再说,就数他家和徐家地多,真修了水渠打了旱井自家收益是最多的。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姜长贵就下了决心。 他借着喝茶之机,把徐大户请了过来。徐大户叫徐明达,走南闯北,是个有眼光的。他思忖了片刻,就表示支持保长的决定。说起来,这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们两家。他和保长都是拿主意的,到时候旱井打在哪里?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有了徐大户的支持,这事就算成了一半。 接下来,姜长贵把村里的几个大户人家和头面人物都请了过来,聚在一起细细商量了一番。这几个人一向都听他的,他说啥就是啥,再说家家都想捞一点好处,又何乐而不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姜长贵派人去找李神婆透了点口风,要她想法子配合一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趁着天气晴好,让巡更的“咣咣”地敲着锣把村民都召集起来,到村公所开会。 村公所就在村东头的晒场上。 这是一片空场地,前面有一个高高的土台子,上面竖立着两根旗杆子,逢年过节时可以搭台子唱大戏,平日里可以晒晒玉米棒子,有事时村民们就聚在一起商量事儿。 看看人都到齐了,姜保长就上了台。 一席话下来,底下就炸开了锅。胆小的嘀嘀咕咕,一脸不情愿。那几个胆大的就大声嚷嚷着:“这劳民伤财的,净出些赖点子……” 姜保长皱着眉头,尚未发话。就在这时,人群里的李神婆突然发了威。 她盘腿坐在地上,尖着嗓子叨叨着:“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快快给个指示吧?”话音刚落,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她闭着眼睛浑身发抖,像有什么东西上了身一般。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尖着嗓子说:“大伙儿都应了吧?这是上天发出的神谕,要救咱村子呢……” “这个……” 村民们是半信半疑,大部分人都不敢吭声了,那几个胆大的也哑了炮。要知道老天爷怪罪下来可了不得,这是谁都承受不起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好在出工出力的就不用再出钱了,那就跟着掏力气干活呗。苦的是那些无地的,这事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旱井就打在人家地里他们能有啥好处? 可保长说了,这出了井水各家各户都能使用。还有那水渠也是如此,只要把河水引上来了,以后就不愁浇地了,这总比自家抡着扁担下河挑水要省事吧? 姜茂山站在后面,不言不语。 他想,让李神婆抢了功劳也好,省得椿芽成了众人的靶子。她年纪还小,更没有当仙姑的打算,有人顶在前面正好能躲一躲。 ※※※※※※※※※※※※※※※※※※※※ 捉虫 008 * 在保长的牵头下,全村上下都忙乎起来。 家家户户都要出工出力,没有劳动力的就得出一份工钱雇个人。村民们都是老实头,不敢不依。那几个有文化的家里都有田产,自然不会公开发对。而那些地少的或者无地的都有一肚子怨言,不过都憋在心里。 为了赶进度,保长还发了话。他站在工地上,举着大喇叭大声吆喝着:“父老乡亲们,都加把劲儿啊!咱得赶在夏收之前完工,这样就不影响秋作物的播种,到秋后还能多打几担粮食哪……” 村民们加班加点,轮番作业。一时间怨声载道,说啥的都有。 梁先生听说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知道乡里的事,大多是由那些头面人物说了算。按说兴修水利是件好事,但把劳动成本全部转嫁到村民身上,有失公平。他想找村民们聊一聊,可想到组织上的纪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暑期过后,他就要离开这里了。县国立中学发了聘书过来,想邀请他过去。在请示了上级组织之后,就接受了邀请。组织上还特地告诫他,要注意隐蔽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引起外界的注意,县城那边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在等着他。 在接下来的日子,梁先生跟往常一样上课教书。 关于离开之事,他跟保长打了招呼。姜保长自然舍不得,可人家梁先生学问大着呢,留在这里就是屈才啊,即便舍不得也不成。况且,等梁先生一走,他也打算把孙子送到县里去。这样学堂跟自家就没啥关系了,也用不着操那么多心了。 村里纷纷扰扰,姜家上下保持着低调。 姜茂山闷着头干活,对外面的事未发表任何意见。即便有人找到他问起来,他也是摇头不语。姜长福更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自从大林出生后那些盯着姜家产业的也泄了气,族里也不好再说啥了。他宽了心,就一门心思地护着孙子和孙女。椿芽也升到三年级了,每天按时上学,虽然学不到什么,可还是很珍惜这个机会。她想,用这几年时间把毛笔字练好了就成。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进入了五月。 赶在夏收前,水渠和旱井都完工了。这时候,旱情无丝毫缓解之意,夏粮减产已成定局。到了五月下旬,一年一度的抢收大战开始了。从开镰到打谷、扬场,用了半个多月时间,核算下来比去年又减了三成。看着那么点粮食,村民们犯起了愁。就把希望寄托在了秋庄稼上,指望着种些高粱、玉米、红薯抵挡一下。 可干旱依旧,地里都晒得裂开了口子。 这时候,那些引水渠派上了用场。村民们踩着水车把河水引上来浇地,稍微缓解一下旱情。还有就是那几眼旱井,虽然打在那几个大户人家的地头上,可架着竹筒子或肩挑手提也能跟着浇一浇地。大伙们这才惊觉,保长大人的确办了一件好事。不然这庄稼都旱死了,来年吃啥? 而邻村就没这么幸运了。眼瞅着姜家湾把河水给截了,自然不服气。于是有样学样,也张罗着修水渠打旱井,要跟姜家湾比试一番。 椿芽听说后,暗自窃喜。 心说,有了减灾措施,那粮食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吧?甭管咋样,只要有吃的就成。就在这时,梁先生要走的消息传开了。她暗自叹息。虽然这事对她影响不大,可还是舍不得。 暑期过后,梁先生果然走了。 学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村里请了一位私塾先生,按照老方法讲起课来。几个小闺女不得不下了学,除了徐苏英去了县里,椿芽和其他几个都各自回家。可即便是这样,这三年教育也足以改变人的一生。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姜家湾靠着青沙河,引水灌溉缓解了旱情。到了秋收时节,收成还算不错,至少家家户户的院里都铺着高粱、挂满了玉米,还有那地窖里堆满了红薯,足够撑过一个冬天的。几个邻村的,因为动手快也跟着沾了点光。而那些离河较远的村落就没这么幸运了,秋粮大幅减产,这个冬天该咋过啊? 李神婆很是得意,到处吹嘘着是她的功劳。而村里对她又信服了几分,觉得李婶子成天神神叨叨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姜保长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自然不会说破。日后,需要李神婆配合的地方还多着哪! 姜茂山一家依然很低调。 他家的田地跟徐大户家挨着,离那口旱井不算太远。他就按照椿芽教得办法,从水槽那边架了几节竹筒子把井水引了过来。虽然一下一下地摇着轱辘,一桶一桶地把水提上来,累得胳膊都快脱臼了,可总比庄稼都旱死了要强吧? 秋天打下了粮食,心里踏实了许多。 而这一年由于夏秋两季歉收,粮价也飙升起来。到处都缺粮少吃,弄得是人心惶惶。土匪也猖獗起来,大白天里就有打家劫舍的,吓得老百姓们不敢出门。那些跑船经商的也警觉起来,几家联合搞起了护船队伍,还买了枪支壮胆立威。大户人家也觉得住在乡下不安全,纷纷往城里跑。一时间,县城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吃的用的就更贵了。 到了冬天,旱情越发严重起来。 整整一个冬季都没有下雪,干渣渣的刮着北风。老人们都说,这几十年来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怕是有大灾吧? 到了来年春天,饥荒果然蔓延开来。从北边涌来了逃荒队伍,一群一群的,拄着打狗棍穿着破衣烂衫,看着十分可怜。老城那边派兵把守着城门,不准灾民进城。那些逃荒的,就在乡间流串着。 这时候,保长一家早就跑了,村里也没人牵头了。瞅着事态愈来愈严峻,族里也害怕起来就搞起了护村队,在村口日夜巡逻防止灾民冲进村里。村民们这才知道自家有多幸运?至少缸里存了一点粮食,那些高粱、玉米、红薯都可以充饥挡饱,再弄点野菜树叶子什么的掺在一起拌一拌,总不至于饿死吧? 姜茂山一家也关门闭户,过着紧巴日子。 大林两岁了已经会跑了,家里都先紧着他和椿芽吃。椿芽去年下学后,就在家里帮娘干活,外加上招呼弟弟。为了节省粮食,她常常跟着爷爷下地挖野菜,捋树叶子,尽量显得跟其他人家一样。到了晚上,娘就关起门来偷偷做点吃的,让一家人见点粮食星星。吃饭时还把窗户都紧紧关上,生怕被邻居家闻见了。 椿芽明白,这场饥荒才刚刚开始。 只有熬过了那个漫长的冬季,才能见到曙光。而现在是一九四二年的春天,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 捉虫~ 009 * 到了清明前后,老天依然不肯下雨。 地里旱着,麦苗稀稀拉拉的不成样子。随着天气转暖,青沙河也见了底,露出了大片的河床。河里存着的那么一点水,浅浅的,水车也派不上用场了。姜家湾这边,就指望着那几眼旱井浇地。为了保住水源,村里组织起了护井队,维持着秩序。村民们排着号儿轮流取水用水,日夜不歇。 就这样,挺到了夏收时节。 为了防止灾民哄抢青苗,村里还组织了护田队,日夜巡逻。为了那活命的口粮就跟打仗似的,虽然只收了不到两成,可总比颗粒无收要强些吧? 夏收过后,姜茂山就把那仅有的那几袋粮食都藏了起来。 他活了三十多岁,这么紧巴的日子还是头一回遇到。家里的猪羊早就牵到集上卖掉了,实在是没啥东西可喂。还有那鸡鸭也都进了自家肚子,大牲口也卖了,剩下的那头草驴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椿芽说,得到来年夏天收了麦子,情况才有所好转。也就是说,一家人还得咬紧牙关挺过这一年。 就在这时,姜徐氏发现自己怀孕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娃,可不是件好事。她有些发愁,大人都没得吃这娃能养好吗?若是不要,又舍不得。 姜老太太踮着小脚说:“茂山家的,这娃就好好养着吧?那地窖里不是还存着点粮食吗?都先紧着你和大林、椿芽他们吃。咱姜家好不容易才改了门风,说啥也要把娃生下来……” 椿芽听说后,跟娘细细询问了一番。 原来,娘肚子里的娃娃快三个月了,若是不要了恐怕会伤身体。看爹和爷爷的意思都想要这个娃。爷爷说爹都三十六了,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可娘呢,打着饥荒生娃娃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她哪里舍得? 最后,还是姜徐氏自己拿了主意,决定把娃生下来。椿芽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好让娘多养着点,家务活儿她全包了。 姜徐氏心疼闺女,就劝道:“椿芽,你才十一别太累着了,以后还要长个儿呢!”椿芽抿着小嘴笑道:“娘,我不累,这点活儿不算啥……” 这几年下来,无论是家务活儿还是地里农活儿,她是愈发熟悉。她觉得自己离后世是越来越远了,那个识文断字的姜书婷早已成了过去。 * 靠着那几眼旱井,姜家湾这一带的秋庄稼终于种上了。 等到长出小苗苗时,蝗灾也如期而至。 这天中午,天气晴好。 椿芽正在院里跟大林玩耍,就听到村口的大钟“当当”地敲响了。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有村民大声喊着。椿芽赶紧踩着梯子爬到屋顶一看,见远处黑压压地飘来了几团浓雾,正朝着庄稼地而来。 “爹,快下地,蝗虫来了!” 说话间,村民们不分男女老少,都拿着扫帚、掸子冲到地头,往沟里撵。可那绿麻麻的一片,哪里赶得净?而那些蝗虫一点也不怕人,“咔嚓咔嚓”地咬着绿苗、吸着汁液,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就连高粱秆子、枯树叶子都啃得一干二净。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比干旱还要吓人。 椿芽这边早有准备。她提前让爹在地头上架了几眼土灶,准备好了艾草和枯枝败叶专门用来对付蝗虫。一把火点燃后,狼烟四起,呛得人鼻涕泪眼一大把,可效果却奇好。那虫子怕火,就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其他村民见了,也点起火来。 地里、沟里顿时落下来一大片,绿麻麻的看着渗人。 第一批蝗虫被打退了。可接下来呢?还会有第二批和第三批,甚至更多。椿芽心想,对付蝗虫,光靠老办法恐怕不行。 这时候,老百姓们都很迷信。对这天上飞来之物,不知道是啥?见它们从天儿降,就说那是“蝗虫”,也就是神虫。只知道驱赶不敢随意扑打,怕惹到了老天爷。 椿芽心说,饭都没得吃了,还怕这蝗虫不成?她跟乡亲们说:“别怕,这个虫子可以烧烧吃,那味道很不错哦!” 说着,就往火里丢了几只蝗虫。等到烤焦了,就把两只大腿扯下来,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还边吃边说:“嗯,这味道很不错!” 乡亲们看着,不禁瞪大了眼睛。 神虫也敢吃吗?就不怕招灾?可椿芽不凡,大伙儿都知道。见她一连吃了几个一点事都没有,几个胆大的村民就跟着尝试了一下。 “哎呦,还真有肉味呢!” 这么一来,村民们算是找到了填饱肚子的办法。那些灾民们听说后,也加入了捕捉蝗虫的行列。还有的干脆把那些枯死的庄稼连同虫子一起烧了,最后专门捡着虫子吃。 这个办法很快就传了开来。 那个李神婆也加入进来。她家没地全靠她那张嘴忽悠着弄点钱花花,可赶上饥荒年景也没人肯听她叨叨了,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现在,有了这个吃法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再说,饿了快一年了,哪里闻过肉味? 对椿芽,她是信服的。总觉得她是妖孽附身,很不一般。本来她还想降服她,可试探了几回发现根本就收不住她。她知道遇到了对手,就不动声色地收了手。还借着椿芽的预测,很是得意了一番。见椿芽想出了这个法子,就揽到了自己身上。还在村里神神叨叨地说:“这是老天爷来救咱的,那蝗虫过油一炸,又焦又酥,可好吃了……” 椿芽听说后,撇了撇嘴。 心说,连饭都吃不上了,哪有油吃?不过,后世倒是有这道名菜,专门油炸蚂蚱,说是高蛋白,可有营养了。 * 饥荒开始后,姜保长一家就躲到了城里。 可有管事的留在村里守摊子,向他传递着消息。他听到灭蝗之事后,就动了心思。觉得椿芽还真是个旺家的,不如娶进自家门里吧? 他唤了太太出来,让她跟二奶奶说一下。二奶奶见了婆婆,就把当初去姜家说和被婉拒的事大致说了一通。 姜老太太说:“哎呦,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茂山家不是有了儿子嘛?还会让椿芽再招个上门女婿?再说,那个姜徐氏又怀上了,没准又是个儿子呢?有俩儿子傍身,那小闺女家家的留在娘家成何体统?咱祖上也没这规矩啊……” 姜二奶奶一听,也来了劲。 她家小宝还没说到合适人家。搬到县里后,小宝还跟她念叨着要娶椿芽当媳妇儿。虽然是孩子的玩笑话,可见二人是有缘分的。 晚上,她跟丈夫一说,姜二爷就呵呵笑道:“要不,就趁着过年回去派人上门提亲吧?” 二人合计了一番,恨不得立马就到年节好把这事给定下来。 ※※※※※※※※※※※※※※※※※※※※ 捉虫~ 010 * 一番辛苦劳作之后,终于迎来了秋收时节。 跟周围的村落相比,姜家湾这边多少打了点粮食。虽然是紧巴巴的,可总比啥都没有要强些吧? 姜茂山看着院里晾晒的高粱和玉米,核算了一遍又一遍。一家人熬过这个冬天是没啥问题的,如果不是椿芽娘又怀了一个,这日子凑合着就过下去了。可现在,得想法子吃点好的,给娘俩补补。还有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大好见天在床上躺着,家里的事就靠椿芽自个儿担着。 想想闺女还不到十二,干起活来却像个小大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说得就是这个理儿吧?他心疼着,可又没别的法子。家里就他一个壮劳力,光地里的活儿就够他忙的了。老爷子今年六十六了,已是高龄。不让他下地,可他不依。可真要下了地,也不敢让他干重活,怕闪着了。 椿芽也知道日子很艰难,就一声不吭地咬牙扛着。她想,最困难的时候就要过去了,等到明年春天就好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这天上午,天气有些阴沉。 椿芽扯着大林在后院里择菜,就听到村口的大钟“当当”地敲响了。她心里一惊,这是出啥事了?冒不通地就敲起钟来? 姜茂山正在地里锄地,也听到了钟声。他扛着锄头急匆匆赶了过去,见村民们黑压压地聚在场地上,交头接耳,神色不安。 原来,刚才有赶车的回来报信说:“北边的张大杆子带着几股土匪来了,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沿途的好些村子都遭了殃,听说还死了人呢……咱姜家湾离官道不远,也是必经之地,乡亲们就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 听到这个,村民们吓得浑身直哆嗦。 姜家族长站在土台子上,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如果来得是小股的土匪,咱村里团结起来倒是不怕。可这大股的土匪有好几百人,骑着马赶着车,长.枪.短炮的,谁敢招惹啊?就连县保安大队都避着呢,咱要想活命就只能跑路了……” 其他几家大姓,也没啥意见。于是,就商量着去漫野地里躲一躲,如果城里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就去投靠亲戚吧? 散了会,村民们一个二个都缩着脑袋往家赶。 姜茂山也赶紧跑回家,让椿芽收拾东西准备跑匪。姜徐氏挺着个大肚子,面带愁容。她已经七个多月了,再过俩月就要生了。可天气渐凉,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椿芽也是第一次经历跑匪,毫无经验可言。 以前听爷爷讲过,乡里为了躲避土匪侵扰,采取“跑匪”的法子。就是听到土匪经过时,赶紧去山上或林子里躲一躲,等到土匪走了再回到村里。可现在已是深秋时节,漫野地里露水湿重,闹不好就会生病。她还好,可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大林才两岁多,娘还怀着个娃娃,一家人是老得老小得小,可咋办? 可若是不跑,那就是等死。 椿芽不敢多想,就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还炒了一锅高粱炒面带着,说这个顶饿。又跟爹一起去后院里看了看,家里的那些贵重物件早就转移到了地窖里,窖口遮得严严实实的,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来。粮食也藏了起来,这可都是命根子啊。 * 到了中午,村民们拖家带口地聚到了村口,准备离开。 姜茂山也赶着驴车过来了。那头草驴瘦嘎嘎的,一直没舍得卖掉,想不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姜徐氏坐在车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林也倚在被窝里,好奇地打量着。姜长福和姜老太太跟在车后,椿芽也背着行李卷儿走在一旁。 在族人的带领下,村里人分成几路在漫野地里躲了起来。族长大人还派人去打探消息,时不时地报告一下土匪的动向。 这一躲不当紧,就是七天七夜。 这股子土匪很狡猾,路过村子之后又杀了个回马枪。亏得族长大人很有经验,说啥也不让村民们回去。说宁可在野地里喝西北风,也不能把命搭上了。 可这七天实在是太难熬了。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因为走得匆忙都没带多少粮食。再说,在漫野地里白天不敢生火冒烟,怕惹来了土匪。半夜里即便弄点吃的,也是在背风处的土坑里,四下里都遮挡着,生怕那火光被人瞅见了。 姜茂山一家也不好过。亏得椿芽炒了一锅炒面带着,饿了就吞一口垫补一下。还有那半口袋玉米粒子,趁着天黑爆一爆,闻个香气儿。可即便如此,时间长了也撑不住了。尤其是姜老太太受了点风寒,咳嗽不止,气都喘不过来了。 到了第七天,村民们饿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新四军独立团来了,土匪们一听就吓得跑了。村民们眼前一亮,立马打起精神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椿芽也是第一次听到独立团的番号,激动不已。 这是活跃在省界一带的抗日武装,是由游击支队发展而来的。虽然在姜家湾一带尚未出现,可在后续的史料中却有着记载。 “独立团赶走了张大杆子……” 这是姜家湾的老百姓对新四军的最初认识。虽然从外面回来的人也提到过,说是省界那边有一支抗日游击队,打起仗来很是厉害。可谁都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一下可是立了威了。要知道,县保安大队有千把人,还有国军驻扎在那里,可对土匪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横行乡野。现在,有独立团给老百姓撑腰,那土匪就不敢轻易冒头了。 回到村里,村民们念着独立团的好。只盼着这支队伍能再次出现,好灭了那股土匪的念想。 * 霜降之后,天气冷了起来。 姜家湾一带,虽然打了点粮食可日子依然不好过。这场饥荒持续得太久了,老人们熬不住的就走了。一些小娃娃们也饿得皮包骨头,发育不良。 姜茂山家,靠着地窖里的那点粮食勉强维持着。 到了农历十月二十五,姜徐氏生下了一个男娃。椿芽又多了弟弟,爷爷给起了个名字叫二林。虽然二林生在饥荒年代,可哭声倒是挺嘹亮的。李神婆过来瞅了瞅,说:“这个娃娃是椿芽招来的,可要念着椿芽的好啊!” 姜茂山一向心疼闺女,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姜长福却品出了意思。他跟茂山说过日后舍不得椿芽受苦,要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可现在二林出生了,椿芽这事咋办? 村里跟椿芽一般大的小闺女,大多都说了人家。等到成年了,就要出嫁了。可椿芽呢,却不想出门子,说去人家家里当小媳妇儿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儿。那时,娃娃们还小,一半是玩笑话。可真到了事上,只怕就不能随着心意了。 椿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既为家里感到高兴,又有点担心。 现在是民国时期,封建意识颇为浓厚,广大妇女儿童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像她这样的农家姑娘,出嫁了就是吃苦受累。要想不受委屈,还是留在自己家里好。她想,无论如何都得熬到解放。那时讲究婚姻自主,妇女翻身得了解放,她也有了更好的选择。 011 * 进入腊月之后,天气愈发冷了。 相比起去年,今年冬天可谓湿润。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整个田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干涸的大地被雪水滋润着,这也预示着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场饥荒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了。 姜家湾的村民们饿得是见啥吃啥,树皮、草根子只要是能挡饥的都塞进了肚子里。因为饥饿,体弱的大都躺倒了,一动也不想不动。那些当家的就去地里踅摸着,如果能翻出几块烂红薯,那就是得了宝了,如果能扒出一窝老鼠洞,更是烧了高香了。有些农户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卖儿卖女想寻条活路。而大部分人家都在硬撑着,想熬过年节再说。 这个大年,是在寒冷和饥饿中度过的。立春之后,麦苗返青了,野菜发芽了,村民们终于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天。 姜家的日子也很艰难,可还是挺了下来。椿芽松了口气,在这个年景里能活下来算是幸运的。他们家底子厚实尚且如此,那些底子薄的穷苦人家该咋活啊? 像曾祖父一家就跟着徐大户去了县里。爹给人家护院,娘和妹子给人家当起了佣人,好歹混口饭吃。她没跟曾祖父说过话,只是远远地见他赶着大车进村。曾祖父是个高大硬朗的小伙子,从他的五官轮廓可以隐隐地看出祖父的模样。 每次看到他就有一种亲切感,可惜她只是个小娃娃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想,只要平安就好,在这个乱世里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莫大的幸福。 *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 姜保长带着家眷回到村里时,已是清明时节。 他背着手在村里晃悠了几圈,也颇为感慨。饥荒过后,好些村子都衰败了下来。尤其是黄泛区,几百里地无人烟成了常态。这种惨状没有亲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失去的还得想办法找补回来。算下来,整个村子就没几家不欠债的,得让他们尽快还上来。 姜二奶奶安顿下来之后,就托人去了茂山家。 这天下午,姜徐氏正抱着二林吃奶,就见村西头的邱嫂子进了门。一问,是来给保长家保媒的。她犹豫了片刻方说道:“她嫂子,您也知道早几年椿芽她爹想给她寻个上门女婿来着……” “哎呦,那不都是老皇历了嘛?那时还没有大林和二林,就椿芽一棵独苗苗……现在家里有了顶梁柱了,那闺女哪有不出门子的?” “这个……”姜徐氏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邱嫂子一见,就大声说道:“哎,我说椿芽她娘啊,您还犹豫个啥哪?就保长家那田产那生意,真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只要椿芽嫁过去了就是少奶奶啊,吃香的喝辣的,啥活儿都不用干,净等着享福呢……” 邱嫂子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把保长家夸得是天花乱坠。姜徐氏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想了想,说道:“她嫂子,我家椿芽还小着呢,就再等几年吧?您也瞧见了,家里是老得老小得小,就指望着椿芽呢!再说,二奶奶那边门槛高,咱也攀不起啊?” “哎呦,看您说的,这事可是二奶奶亲自过问的,要我说啊您就点头应了吧?”邱婶子拍着大腿说道。 可姜徐氏知道闺女的心思,说啥也不敢答应。 她想,椿芽是个有主见的,得听听她的意思。于是推脱道:“她嫂子,您的心意咱领了,这事我可做不了主……要不等椿芽她爹回来,我再问问?” “哎呦,椿芽她娘,您可得早做决定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媒人把话带到了,就款款起了身。临出门前,见椿芽从后院过来,就围着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嘴里还啧啧称道:“哎呦,椿芽是越长越出息了,瞧瞧这小模样,可真是招人疼啊!也难怪二奶奶一直惦记着……” 椿芽看到来人,立马警觉起来。 这个邱婶子是个媒婆,整天走街串巷帮人说和,好混个谢礼糊弄点吃的,她今儿上门准没有好事。果然,邱婶子一走,娘就跟她说了姜二奶奶的意思。 椿芽是哭笑不得,都过了好几年了还惦记着呢?得打消那边的念头才是。可保长家势力颇大,不好轻易得罪,得找个说辞。 她眼珠子一转,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于是,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娘,有件事怕您担心就一直没敢跟您说,这些年来我经常做梦来着,在梦里老有人跟我说:“椿芽,你可不敢轻易说亲啊,不然会有妨碍的……”具有啥妨碍,却未明说,反正就是不能随便订亲……” “哦……”姜徐氏一听,心顿时提了起来。 闺女不凡,她当然知道。这早早订亲会有妨碍?那就避开好了。想着椿芽自打开口说话,不但救了一村人,还招来了两个弟弟,说啥都得护着她。再说,椿芽才十二,还小着呢,等个几年再说亲也不迟啊? 到了黄昏时分,姜茂山从地里回来了。 姜徐氏就把这事跟他说了一通。姜茂山皱了皱眉头,说道:“既然椿芽不愿意,那就推了吧?你见了邱嫂子,就按椿芽的意思说,省得闪了人家的面子……” 说着,就去后院跟爹也说了说。 对椿芽的婚事,姜长福本就挂在心上。现在有了这个说法,哪敢轻易冒险?他跟儿子说:“茂山啊,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莫要再提起了,就权当没这回事好了。” 老爷子很开通,倒是姜老太太觉得有点可惜。那保长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攀得上的,椿芽真是有福也不会享啊。 椿芽却暗自窃喜。 心说,这招一出不但推了保长家的,还捎带着把其他人家也给推了。那接下来的几年里,就能安生了吧? * 几天后,姜二奶奶听到了回话。 一开始她有些生气,觉得姜徐氏托大,把闺女看得太精贵了。晚上跟姜二爷一说,姜二爷倒不觉得。他说:“这个椿芽虽然是个旺家的,可也忒玄乎了吧?既然有妨碍,那就搁下吧?” 姜保长听说后,就找到李神婆询问了一番。 那李神婆为了抬高自己,自然认同这个说法。还神神叨叨地说:“保长大人啊,这世间凡是带着灵气的都非常人,哪能轻易跟凡人绑到一起?那红线可不是随便乱牵的,闹不好就把灵气给搞没了,到时候不但旺不了家没准还招灾呢……” 姜保长唬了一跳。 心说,真有这么多讲究?亏得椿芽事先得了预警,否则还真是麻烦哪。日后,对那个椿芽得敬着点,再也不敢多想了。 ※※※※※※※※※※※※※※※※※※※※ 捉虫 012 * 五月过后,地里的麦子泛了黄。 经过十多天的暴晒,已是黄澄澄的一片。而村民们也终于等到了开镰的这一刻。这天一大早,一群庄稼汉子跪在地头激动得热烈盈眶。饿了快两年了,终于能缓口气了。 椿芽也跟着爹娘下了地。甭管平日里多娇惯,都得参加夏粮抢收。她戴着草帽,挥舞着镰刀,在地里忙碌着。日头火辣辣的,烤得脊背和两臂都脱了一层皮,整个人也黑了一圈。可在经历了那场饥荒之后,还有啥苦不能吃的? 粮食是宝贵的,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县里自然也盯着,还没等到夏粮入库,催粮增缴的就赶着一溜大车进了村,还有保安大队的押着阵。姜保长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还把几个头面人物都召集起来商量对策。当然,甭管上面征集多少,最后还是摊到了每户人家的头上。 姜家多了一口人,这粮食自然得多缴一份。姜茂山瞅着襁褓中的二林,心说这才六个月大的小娃娃都给算上了?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可这话却没人敢开口。若是抗着不缴,就等着坐牢吧。 一番搜刮之后,催粮的就押着几辆大车回了县里。那车上除了粮食之外,还堆着布匹、家禽和土特产,车后面还牵着羊赶着猪,收获颇丰。 村民们是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 在这之后,关于新四军游击队的传言,也悄悄传播开来。说那支队伍是专门替老百姓说话,给穷人当家作主的。他们活动的地方,都是按照田亩多少纳粮,那些地主老财们都乖乖的,不敢欺压老百姓。可惜,姜家湾这边尚未动员起来,都是那些地主乡绅们拿主意,哪里轮得到穷人说话? 希望的种子一旦埋下,就有生根发芽的时候。 这年秋天,日本鬼子要来根据地扫荡,吓得国军躲在县里不敢动窝。独立团却悄悄开赴前线,准备给敌人迎头痛击。 这天晌午,一支军队从姜家湾经过。他们穿着灰色粗布军装,戴着军帽,打着绑腿很是精神。部队来了却没有进村,只是在村头的漫野地里休整。一夜过后,战士们浑身上下都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 第二天,村民们看不过去就邀请他们进村歇息。 可那个领头的军人却说:“老乡们,我们是新四军独立团的,是专门来打日本鬼子的,也是给咱穷人撑腰出气的……部队上有纪律,不能影响到老百姓……” 这番话,令村民们很是动容。去年不就是这支队伍把土匪赶跑的吗?都说独立团作战勇敢,还爱护老百姓,这一下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椿芽也很激动,还专门跑去看了看。 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啊。据史料记载,这支队伍一直活跃在豫苏皖边区,是抗击日寇的主要力量之一。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保住了这片敌后武装根据地。姜家湾就是夹杂在其间的一块,这边距离县城六十多里地,除了征兵纳粮,县里是鞭长莫及。这就给了敌后抗日武装一个发展空间,也渐渐成了根据地的前沿。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青沙河流域逐渐恢复了生机。 到了一九四四年,在全民统一抗战的感召下,大大小小的村落都被动员起来了。像姜家湾一带,除了村公所之外还成立了农会组织,姜茂春被推举为农会会长,专门代表穷人说话。妇女们中间也搞起了妇救会,号召广大妇女加入到抗日救国的行列中来。 对这种举动,大部分人家很是保守。也不想让自家闺女媳妇去抛头露面。 选妇救会会长的那天,李神婆和邱婶子都跳到了台子上,想弄个官当当。村公所也想糊弄人,就点了邱婶子当会长,李神婆当副会长。这下可好,一个媒婆一个神婆揽下了大权,这妇女能发展起来? 椿芽心知,这些人都在闹笑话。 那村公所由几个大户把持着,就是换汤不换药。老百姓们胆子小,不敢轻易冒头。农会倒是站在村公所的对立面,专门替穷人说话的。那个姜茂春是她远房大伯,是个胆大的,可他爹却吓得一连几天睡不好觉,生怕人家打击报复。现在有游击队撑腰尚好,一旦队伍走了,那村公所可就抖起来了,到时候能有好日子过? 老人家看得明白,自然是小心谨慎。 姜茂山一家也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对外界的事情既不掺和,也不积极。逢到出工纳粮时,就随大溜。反正,人家咋做他就咋做,不想招惹任何事儿。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战胜利了。国军接管了整个沦陷区,主要驻守在县里。而遍布乡野的根据地,也蓬勃发展起来了。姜家湾水路交通十分便利,正好夹在国统区和根据地中间,各路人马就像走马灯似的轮番上阵。 这时候,椿芽已经十四了。放在后世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可现在却成了家里的壮劳力,纺线织布、洗衣做饭、养猪养鸡、看护弟弟,是样样都会。 她很勤快,家里的账是她做的,对开支情况十分了解。现在不同于以往了,苛捐杂税甚多,怎么都裹不住。弟弟还小,奶奶又生病了卧床不起。她跟爷爷和爹商量了一下,说趁着这个由头,把地卖掉一些吧?都换成银元藏起来。 听到这话,姜长福很生气。 椿芽这是咋得了?好端端卖啥子地啊?饥荒年景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稍微能喘口气了咋又想着卖地?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啊,说啥也不能在他手里败落了。 “爷爷……”见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椿芽好一番解释。 她明白现在不卖等以后再卖可就晚了。她家人口虽然不少,可平均下来还是合个七八亩地。等到土改时,即便划不上地主可划个富农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家里劳动力少,雇短工是在所难免的,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姜茂山也有些纳闷。 这几年来,椿芽那账算得可精明了,一个铜板都抠得死死的,这会儿咋昏了头想着卖地了?对椿芽的解释,他有些疑虑。打土豪分田地,的确听到过这个说法。可他家跟保长和徐大户他们比,差得太远了。瞧瞧保长家,把那些欠债的逼得都出去逃荒了。他家可是老实本分的,既不去借贷也不欠债,就是关门闭户过着小日子。 可椿芽说:“爹,您瞧瞧村里有多少户人家没地的?一旦上面号召分地,比谁都积极。到时候,不但财主家的地保不住,就连富裕户也要被分出去一块。既然是这样,还不如趁早卖了吧?对外说起来,就说是给奶奶瞧病花费的……” 一席话,说得姜长福也迟疑起来。 这是想保住家业呢?以后又会有大变化哪?他考虑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就跟儿子说:“茂山,就这样吧?赶明儿爹也闷在家里就说生病了,把地再多卖上几亩吧?” 听了这话,椿芽松了口气。 心想,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成。她核算过了,家里最多只能留二十亩地,这样能勉强划个中农。只要归在中农行列,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 捉虫~ --- ps: 内战就要爆发了,男主就要出来了~不要着急哈~ 013 * 时光飞逝,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虽然和平了,可老百姓的日子却不好过。上面各种摊派,苛捐杂税繁多,庄户人家打下的粮食还不够缴税的。若再遇上了麻烦,那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像姜家就是如此。姜老太太卧病在床,姜长福也对外称病,大林和二林年纪尚小,正是花钱的时候,姜徐氏也时不时地有个头疼闹热的,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姜家就陆陆续续地卖了二十多亩地。 因为这个,村里说啥的都有。有说姜茂山家的运势到头了,有说那个椿芽不是旺家嘛?咋就转了运了?那个李神婆更是神神叨叨地说:“椿芽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从今往后就不灵验了……” 这话传到了椿芽的耳朵眼里。 心说,打七岁起就顶着个仙姑的名号,别人不敢轻易招惹,生怕被影响到了。可解放后破除封建迷信,神棍神婆们的日子可不好过。那些改邪归正的还好,那些装神弄鬼的都是要被批评教育的,严重的甚至得参加劳动改造,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褪了仙姑的光环,做个正常人吧。 于是,椿芽收起了那股子机灵劲儿,很少出门。对村里的事儿从不发表意见,妇救会找上门来就抱着弟弟两眼发呆,沉默不语。 姜二奶奶听说后,是暗暗称奇。心说,这说妨碍就妨碍到了?亏得当初没有结亲,不然怕是会影响到自家吧?想着小宝的大好前程,可不能白白地耽误了。 这个消息一传开,椿芽的婚事也没人再主动提起了。家里知道实情,怕妨碍了她。外界摸不着头脑,怕她影响了自家的运道。这事,也就搁下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春天,内战爆发了。省城风云突变,地方上也变了脸,合作的双方分道扬镳对峙起来。那些公开活动也纷纷转入了地下,局势变得十分紧张。 城镇大多被国军控制着,城外却是大片的根据地。青沙河流域一马平川,属于拉锯地带。保安团来了,游击队就走了,反正是你来往,十分热闹。姜家湾临着水陆码头,交通十分便利,被两股势力交织在一起,更是纷乱一片。 随着风声日紧,农会会长姜茂春跟着大部队走了,村里有几个壮小伙子也跟着走了。农会组织由公开转入了地下,即便有人领导也不敢轻易冒头了。妇救会倒是改了组,那神婆和媒婆都被拉下了马,村东头的姜红梅被推举了出来。她是姜茂春的侄女,今年十七岁,是个泼辣姑娘,梳着一条大辫子扎着红头绳,因为没裹脚走路生风,很是积极。 椿芽很看好她,觉得这才是个妇救会会长的样子。可乡里的形势颇为复杂,姜红梅来动员她时,爹不让她出头,她也不敢参与。 在解放前,农会会员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尤其是内战爆发后,保安大队就翻了脸,那些民团组织更是猖狂,在乡野间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招惹。有些村子甚至出了血案,好几个积极分子都被砍了头,说是杀鸡骇猴吓唬老百姓的。 在这种情况下,椿芽做事虽然不积极,可遇到支援子弟兵的也都参与。心想,做事不需要张扬,落到实处就好。 * 一九四六年的秋天,大扫荡开始了。 县保安大队召集了一千多号人马,浩浩荡荡地下了乡。一场遭遇战之后,被独立团打得是丢盔弃甲逃回了城里。省里发了怒,要一举剿灭在省界一带活动的敌后武装。于是,又纠集了几个团的兵力前来围剿。独立团采取迂回战术,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游击队也积极配合,冷不丁地就从后方冒了出来,打一场伏击。 日子颇不太平,村里也在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这天清晨,一支部队渡过了青沙河,在姜家湾一带休整。村民们很是热情,拿出家中仅有的吃食款待战士们。战士们却说:“部队上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可越是这样,就越受到村民们的拥戴。 游击队和妇救会也行动起来,配和着部队搞起了宣传活动。到了响午,姜红梅带着队员们,挨家挨户地喊人去开会。 椿芽也甩着一条大辫子跑去凑热闹。见村公所那边搭着一个土台子,上面拉着一条横幅、摆着一张课桌。台子下面聚集着一群大闺女和小媳妇们,穿得花花绿绿的,格外热闹。 只听“哔哔”两声哨音,姜春梅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台。 她先讲了一番形势,接着号召姐妹们参加“支前”活动。她说:“姜家湾的姐妹们,大部队就要转移了,可有一批伤员得留下来,各家各户有条件的就领回去一个好好照看着,等养好了伤就送到部队上去……” 椿芽在下面听着,心咚咚直跳。 散会了,她回到家就跟爹说:“爹,咱家也去领个人吧?”可姜茂山却不情不愿。家里地方虽然宽敞,可老得老小得小,谁来照看?再说,椿芽大了,弄个年轻小伙子上门也不妥当吧? 椿芽知道爹的担心,就极力劝道:“爹,从今往后咱也得追求进步,村里搞的“支前”活动可得参加啊……” “椿芽,参加那个做甚?爹瞅着他们净搁那里瞎折腾,既费钱又费力的,最后还落不得个好……” “爹,这话可不敢往外讲啊,小心人家开你的小会……” 椿芽想把爹的思想拗过来。距离解放越来越近了,再这么落后可不成。姜茂山却不敢掺和外面的事。他觉得独立团和游击队虽然好,可有保安大队和民团在那里盯着,还是不要去惹那个麻烦才好。 椿芽劝了又劝,最后爹终于答应了。还特意叮嘱道:“椿芽,既然是这样咱就去领个轻伤员吧?赶紧治好了回部队上去,咱也少操那份心哪!” 椿芽答应了一声,就去了村公所。 姜红梅见椿芽来了,十分高兴。就说:“椿芽,你家地方宽敞粮食又多,就领一个回去吧?”说着,就指挥着游击队员抬了一副担架出来。 椿芽一看,就傻了眼。 只见担架上躺着一位年轻军人,正沉沉地昏睡着。他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灰色土布军装,肩膀和右腿上都打着绷带,还透着斑斑血迹。 椿芽心说,这哪里是轻伤员?分明是个不能动弹的重伤员嘛!可任务已经分配下了,不好当面推脱。于是,就咬了咬牙,把这位齐同志领回了家。 ※※※※※※※※※※※※※※※※※※※※ 捉虫~ 014 * 重伤员抬进了门,一家人都忙乎起来。 担架刚一落下,大林和二林就围上来好奇地打量着。姜长福和姜老太太面面相觑,对椿芽的行事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可人已经来了,那就接受吧?姜徐氏见这位小战士伤得挺重,也顾不上埋怨了。她赶紧去后院里收拾屋子,好把人安顿下来。 椿芽也跟过去帮忙,见娘在收拾西间心里很感激。这是家里最好的屋子,光线很足,冬天也很暖和,很适合养病。爷爷和奶奶就住在东间里,有什么事儿也能招呼一下。 “椿芽,去前院把那套新棉被拿过来……”姜徐氏吩咐道。“好咧!”椿芽答应了一声,就跑到前院打开柜子,把娘给她套的那床新棉被拿了出来。心说,娘还真够舍得的,就连她都还没有盖过呢。 床很快就铺好了,两名游击队员把人抬了过来。 刚安顿好,部队上的陈营长和江文书也赶了过来。他们进西间瞧了瞧,见褥子铺得厚厚的,被子也是崭新的,对姜家的安排很满意。临走前,江文书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块银元和一张票据,递给了姜茂山。 “老乡,这是部队上给的,如果钱不够就拿票据来抵……” “同志,这个就不用了,咱家养得起……”姜茂山客气地说道。 “老乡,这是部队上的政策,您就收下吧?” 江文书把银元和票据塞到了姜茂山的手里,可姜茂山死活不肯收钱。椿芽也在一旁说道:“同志,咱部队上正困难着呢,咱不能要这个钱……” 陈营长呵呵笑道:“这两位老乡的思想觉悟可真高啊!那就这样吧,小江把钱收起来,再给老乡开一张票据,等到解放了就拿着这个来兑换钱粮……” 姜茂山推辞了一番,才接过了那两张票据。 不能收钱是椿芽特意叮嘱的,说像这样进步的事就进步到底吧?若是收了钱,怕被人说闲话,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其实,他心里挺想收来着,一块银元可以买不少粮食呢!可他相信自家闺女的判断,就只好咬牙推掉了。 * 送走了来人,椿芽跟着爹进了堂屋。 姜茂山掏出票据瞧了瞧,这是部队上给打的条子,上面还盖着一枚印章。江文书说,等以后筹集粮食时也可以拿着这个充抵公粮,咱县里都认这个。他相信部队上的说法,知道他们都是可靠的。其实,家里收养伤员并不图什么回报,尤其是看到那位小战士伤势严重,更是想帮上一把。 “爹,您把这条子收好喽!” 椿芽明白这个条子很重要。日后拿出来都是参加革命的证据,没准还能保命呢。她让爹把条子放好,千万不要给外人瞧见了,尤其是不能让保长那伙人知道。姜茂山一听,心里发慌,就把条子放进了木匣子里锁了起来,然后藏在了床后的夹壁里。 椿芽心知爹是个谨慎的,只要他挂心的事定不会出现差错。 她捂着嘴,跟爹悄悄说:“爹,咱现在这么做对大林和二林都有好处……再过几年,这天就要变了,人民当家作主了,无论是村里还是县里都会念着咱家的好……” 对这个,姜茂山是似懂非懂。 可家里藏着一个小伙子到底不方便。椿芽十五了,尚未定亲,可别受了影响。椿芽却嘻嘻一笑,毫不在意。见爷爷奶奶心里有疙瘩,就去后院安抚了一番。 还顺便到西间看了看齐同志。见他沉沉地睡着,面色泛红,眉头微微皱起。就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她想,是不是炎症引起的?如果是这样,得把炎症消了,烧才能退下去。 想到这里,椿芽又跑到村公所去找卫生员。 她想领一些纱布和药品,给齐同志换药。可那位年轻的女卫生员,略带歉意地说道:“老乡,前几天突击队跟敌人遭遇上了,有十多位同志挂了彩,陆医生连夜做了手术,大部分同志都已经脱离了危险……可药品消耗很大,消炎药已经用完了,纱布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点点草药了……” “什么?……”椿芽只觉得脑袋发蒙。 这是啥都没有啊?可随即一想就明白了。内战爆发后,国统区那边对根据地严加封锁,粮食、布匹、药品、食盐等物资一律不准进入,想把部队困死在山里。这药品短缺是显而易见的,看来得自家想办法了。 就在这时,女卫生员从药箱里翻出了一沓子稿子,说道:“老乡,这是葛家寨的洪先生给开得方子,有退烧的,有消炎的,有治刀伤的,可管用了……” 说着,就给椿芽抄了几个方子,说是试试草药?椿芽答应了一声,就拿着方子走了。心说,得去镇子上抓点药,一旦部队走了怕有麻烦。 * 回到家里,椿芽跟爹一说。 姜茂山也犯起了愁。虽然他胆子很小,可人都来了就得把人家养好才是。于是,当天下午就赶着驴车去了镇子上。 椿芽也跟着去了。她扮成了一个小子,穿着灰褂子打着绑腿,头上扎着汗巾。跟着爹进了药铺,就踮着脚尖把一张方子递了上去。那柜上的伙计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治刀伤的?他去后面禀报了一声,回来后就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还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给谁瞧病的?是哪位先生开得方子? 椿芽哑着嗓子说道:“伙计,咱是李家寨的,我哥下地干活时伤了脚,开始没在意这两天发起烧来才去找了村子里的土大夫给瞧的……” 那伙计半信半疑,给抓了几包药。椿芽心知不对,又换了一家“李记”药铺。 这家倒是没有多问,直接抓了一大包草药。还压低了嗓门,向他们推荐了秘藏的祖传药膏,说是专门治外伤的,只要抹上一丁点儿就能把血止住,还能消炎止痛不留疤痕。椿芽一听,就要了五盒。姜茂山心里直抽抽,这么贵的药膏还真是舍得?可椿芽做事一向有数,他也就默许了。 有了草药和外敷药膏,椿芽算是放了心。 “爹,咱回吧?” 她着急回家,觉得镇子上有些复杂,就像有保安团的眼线在盯着。姜茂山答应了一声,就赶着驴车出了镇子。 * 一袋烟的功夫,二人就回到了村里。 椿芽一进门,就跑到了后院。见那位齐同志还昏睡着,就去灶屋里熬起药来。快熬好了,就踮着脚尖进屋瞧了瞧。见齐同志还睡着,就坐在窗前做起针线活来。 齐明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盖着一床蓝印花被子。夕阳透过窗户棂子投射进来,晒得身上暖暖的。 这是在老乡家里?正在纳闷,就听到一个清亮亮的声音传来。 “哎,你醒了!” 他顺着话音瞧过来,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花布衫,眼睛圆溜溜的,正瞅着他。见他醒了,就嘟着小嘴松了口气。 “同志,药煎好了,我给您端过来……”说着,就麻溜地跑了出去。 过了片刻,小姑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把托盘搁在矮桌上,指着那个黑瓷大碗说:“同志,能坐起来不?趁热把药喝了……” “哦,谢谢……” 齐明瑜很虚弱,可还是咬着牙硬撑着坐起来。因为肩膀受了伤,行动很不方便。椿芽想扶着他,可男女有别,就扯着嗓子喊:“爷爷,爷爷,快过来帮个忙……” 姜长福听到动静,就拄着拐杖过来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扶起了齐同志,让他倚着床头靠着。椿芽端着碗送到齐同志嘴边,他就屏着气一口灌了下去。 “老乡,谢谢……”齐明瑜嘴里发苦,可心里却很感激。 椿芽抿着小嘴,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甜枣,塞到了齐同志的手里。还说:“哎,你用这个就就嘴,就不觉得苦了……” “呃……”齐明瑜咧了咧嘴。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童年。那时,娘就是这么哄他喝药的。他咬了一口枣子,觉得甜甜的,一直甜到了心里。 * 喝了汤药,齐明瑜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就到了傍晚时分。陈营长和陆医生过来探望,见床头搁着一盒药膏,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老乡,这药膏在哪里买的?”陆医生不禁问道。 椿芽说在镇子上的“李记”药铺买的,说能止血消炎。陆医生就给齐明瑜拆了绷带,敷了药。刚一敷上,齐明瑜就觉得伤口发凉,也没那么痛了。 “老乡,这药膏不错嘛……”陆医生夸赞道。部队上一直缺医少药,如果能到弄一批就好了。 “嘻嘻……”椿芽暗自得意。 她想了想,就从柜子里取出了两盒给了陆医生。陆医生道了声谢,就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还说要赶在开拔前,去“李记”药铺里多买一些。 “同志,你们去镇子上可得小心……”椿芽忍不住说道。 “好的,小姑娘请放心吧,买药的同志会注意安全的……” 陆医生给齐明瑜缠上了绷带,椿芽虽然侧着身子,却注意着陆医生的手法。临告辞时,陈营长握着齐明瑜的手说:“小齐同志,部队夜里就要开拔了,你就在老乡家里安心养伤吧?” 齐明瑜点了点头,恨不得伤势马上就好。 可他现在却动弹不得,这一回不但伤到了肩膀,还伤到了腿,养不好可上不了路。 ※※※※※※※※※※※※※※※※※※※※ 捉虫~ -------- ps: 今天外出,更晚了,见谅哈~ 015 * 半夜里,部队开拔了。 游击队留在村子里,负责保护伤员。 第二天上午,椿芽扯着二林去了村口。她瞅着那片空荡荡的场地,颇感惆怅。昨日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今日却冷清下来。部队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归来? 她心绪有些低落,就拉着二林的小手准备回家。在路上,她碰到姜红梅割草回来。红梅姐姐跟她说:“椿芽,甭担心,等伤员养好了,就由游击队护送到山里去……” “唔……”椿芽点了点头。 心说,别家的还好,可齐同志伤到了右腿怕是得养好几个月吧?昨儿她去得时候,轻伤员都被挑走了,只剩下几位重伤员。听红梅姐的意思,即便是归队也是分批进行的吧?这时间上可把握不准。 就在这时,她脑子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可未等她抓住,就消失了。 * 回到家里,椿芽就去了后院。 她蹲在土炉子前,给齐同志熬起药来。二林在一旁瞅着,抽抽着鼻子鼓着小嘴说:“姐,这个药可真苦啊!” “二林,药哪有不苦的?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要想不喝药就得锻炼好身体,姐教你的那几招每天都要练习呀?你看大林耍得多好啊,一套做下来都不带换气的……” “姐,我也耍得好,你看我都能全部做下来了……”说着,就跑到院里伸胳膊踢腿,比划起来。 椿芽看着,抿着嘴直笑。 这是她教给弟弟的广播体操,当然她另外编了名字说是活动拳脚用的,还给配上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号子,说可以练习数数。大林和二林觉得稀罕,每天都练个几遍。尤其是大林,跟个小大人的似的,可认真了。 二林在院里锻炼了一圈,又溜到西间里瞅了瞅。回来后,就趴在姐姐耳边报告说:“姐姐,姐姐,那个大哥哥还在睡觉,是个大懒虫……” “二林,不许瞎说……”椿芽唬着脸说道。 二林却咧着小嘴笑了起来。他在院里扑腾着,嘴里喊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那声音脆脆的,就像小雀儿一般。 椿芽看着弟弟,觉得心里暖暖的。 在后世,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未体验过兄弟姐妹之情。现在可好,不但多了两个弟弟,还有了一个当兵的大哥哥。想到这里,就抬眼瞅了瞅西间的窗户。心说,齐同志还睡着吗?是不是又发烧了?她想进去看看,可还是顿下了脚步。 * 其实,齐明瑜早就醒了。 昨天喝了汤药,烧已经退了,炎症也消下去了,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他知道这一家人姓姜,都是地道的庄稼人。那个熬药的小姑娘叫椿芽,那个围着床打转转的小子叫大林,还有外面的那个小不点叫二林。他还知道是椿芽和姜大伯去镇子上给抓得药,心里十分感激。他想,姜家湾的老乡们,思想觉悟可真高啊。 听到外面的动静,齐明瑜又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体弱多病,父亲也曾督促着他习练武艺,还说:“艺不压身,多学一招也可以防身”。多年下来,他的体质变得强壮起来,个子也长高了,文弱之气也减了几分,对父亲更是信服。可话又说回来,父亲学识渊博见识也广,可椿芽小小年纪从哪里懂得这些?尤其是那口号,只有正规的童子军和部队上才有。 他暗自生奇,觉得这个小姑娘很不一般。正想着,就听到二林扯着小嗓门喊着:“大哥哥,快喝药了!” “二林,别使那么大声音……”椿芽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二林吐了吐舌头,就像个小陀螺一样滚了进来。 “大哥哥,你醒了?”二林嗒嗒嗒地冲上前来。 他踮着脚尖,两手扒着床边,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齐明瑜一看,心就化了。这个二林穿着灰色夹衣,看着虎头虎脑的,很瓷实。只要见了他,就喜欢盯着他看,刚才还趁着他“睡觉”攀上床来,偷偷摸了摸他的领章和帽徽,一脸好奇地样子。 当年如果他成了亲,孩子也这般大了吧?不知怎的,齐明瑜忽然想起了往事。自从进了部队,就不再回忆过去了,可今儿却莫名想了起来。 “二林,快往边上靠靠……” 椿芽也端着托盘进了屋。她放下碗筷,脆生生地说道:“齐同志,您先吃饭再喝汤药,省得伤着胃了……” “好,谢谢……” 齐明瑜想坐起来,可胳膊却使不上劲儿。椿芽见了,就去喊爷爷。可姜长福去了前院,椿芽就一咬牙托着他的背把人扶了起来。 齐明瑜有些不好意思,可见椿芽落落大方的就恢复了自然。 他单手捧着碗,吃着玉米面馒头喝着米粥。二林在一旁瞅着,肚子就咕噜起来。椿芽疼他,就给他也盛了半碗,还哄着他说:“二林,你吃了大哥哥的病号饭,就得长个子哦!” “嗯……”二林“嗯”了一声,就埋头吃了起来。 齐明瑜心里过意不去,知道老乡们日子很苦,平日里哪能见到细米白面?他放下碗筷说道:“椿芽,去跟你娘说说,就说以后我跟你们吃一样的,别再单独做了……” 可椿芽说:“齐同志,您就吃吧?等您养好了伤就去部队上,好给咱老百姓们撑腰……”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 齐明瑜很感动。老百姓有这个思想觉悟,可不简单。 他看着椿芽,注意到这一家人都是高鼻梁大眼睛,五官特征十分明显。尤其是椿芽,那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灵气,就像会说话似的。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跟椿芽差不多大小,也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小时候,妹妹就喜欢粘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喊着。如果不是参加革命,他跟妹妹还在大院里过着那种平静无波的生活吧? 齐明瑜陷入了沉思。 椿芽也注意到了。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温情,那种军人气息也减弱了几分。 * 一连两天过去了,姜家湾一带还算安宁。 可椿芽却多了一份心思。她想,收养伤员虽然是秘密的,可纸里包不住火,这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像齐同志除了养好伤之外,还要注意安全。大部队走了,那保安团没准就要来了,得把伤员藏好才是。 她找到娘,说要给齐同志装扮一下。姜徐氏就找了两件黑土布褂子和扎腿裤子,跟闺女说:“椿芽,这是你爹的,才洗过两回就给齐同志穿吧?” 椿芽瞅了瞅爹的身材,又跟齐同志比了比,估计会小一些。可家里没有宽裕的,就凑合着穿吧。 换衣服时,她不好出面,就由爹来帮忙。这时候,她才感到了各种不便。心说,把伤员接回来是有点冒进,可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齐明瑜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椿芽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齐同志有点书生气,一看就是个读过书的,不大像庄稼人。 她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个点子。 她去灶屋里烧了一锅热水,给齐同志剃了头,亮光光的一个葫芦瓢,再扎上粗毛巾,看着变化不小。齐明瑜是让咋办就咋办,一点也不打憋。见自己变成了庄稼汉,觉得有点好笑。可见椿芽一脸认真地样子,就乖乖照办。 椿芽给齐同志化了妆,又核对了口径。对外就说是从徐家庄来的,是大舅家的孩子,也是她二表哥,叫徐劲松。还跟他练习了几遍,省得穿帮了。见他说话带着一点南方口音,就教了他几句土话,说实在不行就装哑巴吧? 齐明瑜不想装哑巴,就认真学着土话。其实,他也能讲一点方言,不过发音不太准确容易被人听出来。椿芽却是个细心的,她一句一句地教着,还鼓励他说:“二表哥,只要勤下功夫一定能成!” 为了防止出纰漏,椿芽把大林和二林也叫了过来。她叮嘱了几句,还掐着腰说:“你们二个都听好喽,这是大舅家的二表哥,以后见了就喊二表哥!” 大林已经五岁了,虽然不大明白这大哥哥咋就变成了二表哥?可见姐姐唬着脸,就记下了。二林一向跟着哥哥学,见他喊“二表哥”,也跟着喊了一声。 齐明瑜一连答应了几声,感觉自己真得变成了徐家的二表哥? 椿芽看着齐同志越来越像个庄稼汉,也颇为得意。心说,把一个俊气的书生变成庄稼汉可不容易。她甚至给齐同志讲起了农活,好让他更像一点。 016 * 椿芽的担心并非多余。 未等第一批伤员归队,保安团就来了。 那天上午,是车把式老姜头最先发现的。他前一天赶着马车去县里送货,就在城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准备返程,可刚走到城门口就觉得不对。跟人一打听,说是保安大队出城了,具体去了哪里?却不晓得。 他知道村里藏着伤员,就急匆匆地往回赶。在半道上果然看到一队穿军装的,正扛着枪坐着马车行进着。见其他车辆从官道上经过,就拦下来征用,说是去剿匪。 老姜头吓得赶紧绕道,沿着小路避了过去。 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了村口。他顾不上喘气,就解开钟绳“当当当”地敲了起来,嘴里还大声吆喝着:“保安团来了,保安团来了……” 这一下,把全村人都给惊动了。 游击队的梁队长也闻讯赶来。老姜头一见,就气喘吁吁地说:“梁队长,快撤吧!保安团就要来了,估摸着快到青溪镇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杀过来了……” “什么?”梁队长吃了一惊。他立马召集游击队员,掩护伤员撤离。 这时候,村子里已乱成了一团。 姜茂山也慌了神。他家里可是藏着重伤员哪!这一阵齐同志虽然恢复了一些,可还无法下地走路,这保安团来了咋办? “椿芽,快去招呼你二表哥!”他吩咐了一声。就让椿芽娘赶紧收拾东西,自己去后院套上驴车,想带着一家人去漫野地躲躲。 椿芽背着包袱,蹬蹬蹬地跑进西间。 见齐同志正下床呢,就想上前搀着他。可齐同志摆了摆手,硬是单臂撑着从床上挪了下来。可脚刚一挨地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椿芽一把扶住他,可他伤到了左肩和右腿行动实在不便。 正在为难之际,见两名游击队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赶来了。 “快,上担架,咱抬着走!”领头的压低了嗓门说道。椿芽就扶着齐同志上了担架,还给他盖上了一床棉被。 这时候,大林和二林都上了驴车,姜徐氏在后面跟着。可姜老太太死活不愿出去,说自己都是快死的人了就躺在家里吧?姜长福一听就恼了,厉声喝道:“老婆子,你就甭再添乱了!”说着,就扯着姜老太太上了车。 村道上乱哄哄的,大人和孩子都挤作一团。 村民们挑着担子推着车,急匆匆地往外赶。那些农会积极分子和家属们也夹在中间,有伤员的都带着伤员跑了,姜红梅跟着游击队在后面垫后。 姜茂山也赶着驴车随着人流往外跑。 可刚出了村子,车轮就陷进了沟里。游击队员们上前帮忙,把车轮抬了出来。可好巧不巧,就听到“咔嚓一声”车轴断了,差点把人颠了下来。 椿芽急得一头汗,心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姜茂山只好弃了驴车,把大林和二林搁在驴背上,让老爷子牵着走。椿芽和姜徐氏背着包袱,他自己驮着老娘跟在后面。 两名游击队员抬着担架飞跑着,齐明瑜要下来可哪里肯答应?就这么一口气跑到了土坡那边,方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收了秋,地里光秃秃的没地方躲藏。 梁队长就大声指挥着:“老乡们,不要挤在一起,都分散开来!” 可村民们却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游击队员就把村民们分成了几路,里面夹杂着伤员往几个方向撤离。 姜茂山一家跟着梁队长往西而去。 一行人走走停停,净往背地里钻。直到进了老树林子,才停下来歇了歇脚。梁队长派人去村外打探消息,说保安团离开之前都不要回村省得被逮住了。 可树林子里,风呼呼地吹着只觉得浑身发冷。 姜老太太咳嗽起来,大林和二林冻得直流鼻涕。椿芽就抱着两个弟弟,给他们暖一暖。姜徐氏忙着照顾婆婆,可野地里连口水都没有,就只能忍着。齐同志那边也不好受,他把被子让给了姜老太太,可躺在担架上身体不能活动就觉得更冷了。 椿芽有些后悔,不如带着齐同志下地窖好了。可这么一来,地窖就暴露了。要知道,这是她家的秘密,就连游击队那边都不晓得。 * 这一番折腾,村子里跑了一大半。 只剩下村公所的那几位在家里候着,准备迎接保安团的到来。 不过一袋烟的功夫,保安团果然来了。领头的一声令下,就把村子团团围住了。接着,就浩浩荡荡地杀进了村里。还派人敲着锣,让村民们去村公所开会。 留在村子里的多是老弱病残,稀稀拉拉地聚在了台子下面。那个高队长瞅着台下,先是拔出枪来恐吓了一番,接着就叫保长出来问话。 姜保长弯着腰上了台,见那位高队长挺胸凹肚、气势汹汹,就吓得缩了缩脖子。高队长一见,就拍着枪厉声喝道:“你就是保长?县里接到了举报,说是姜家湾这边收了独立团的伤员,你身为保长为何不报?” 姜保长自然不敢说实话,就连连摇头。 还陪着笑脸说:“高队长,最近一段时间鄙人在城里养病,对村里的情况是一概不知。不过,独立团的伤员倒是没有,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村里的人我都认识,没见有陌生人进来……” 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了钱袋递给了高队长,点头哈腰地说道:“高队长辛苦了,这是给兄弟们的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请多多笑纳!” 高队长捏了捏钱袋,口气缓和了不少。他叉着腰,继续训斥道:“你们这些做保长的可得竖起耳朵,有啥动静要立即报告!” 接着,就让村公所的带队,挨家挨户地搜查了一番。这一搅合不当紧,有顺手牵羊的,有敲诈勒索的,闹得村里是鸡飞狗跳。不过片刻功夫,就搜刮了好几车东西。 高队长看看差不多了,天也黑了,就带着人马跳上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姜家湾。 * 村民们见人走了,才悄悄返回了村子。 那些胆小的还在外面躲着,防止保安团杀个回马枪。可到了大半夜也没见动静,就陆陆续续地折了回来。那些伤员们被集中到了一起,还在树林子里呆着。姜茂山一家也没敢动窝,一直守在齐同志的身旁。 这一下,就到了后半夜。 梁队长觉得形势有变,得改变计划。就让老乡们先回去,他和队员们商量一下,做出了决断。他说:“同志们,凡是行动便利的,就提前归队吧?那些伤势严重的就等到明天夜里再回去,对外就说人已经送走了……” 像齐同志这样的自然无法撤离。 到了第二天夜里,两名游击队员把人送回了姜家后院。姜茂山心里很不踏实,可又不好拒绝。椿芽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心说,日后得警醒一点,发现不对就下地窖。 ※※※※※※※※※※※※※※※※※※※※ 捉虫~ 017 * 一连几天,外面毫无动静。 姜茂山渐渐松弛了下来。他找人修好了驴车,就像往日那般在田间劳作着。椿芽在家里除了做家务,就是照顾着两个弟弟。大林和二林很喜欢二表哥,就常常跑到后院玩耍。 齐明瑜也喜欢小孩子,就倚着床头给他们讲故事。他口才很好,讲起来是绘声绘色,大林和二林听得津津有味,就粘着他不肯走。 椿芽见了,抿着嘴笑了笑。 心说,齐同志不愧为文化人,一肚子墨水不说还特别会哄小孩子。她见齐同志总是单腿着地在屋里挪动,怕影响到他恢复就跟爷爷商量着做了一副拐杖,让齐同志试试。 齐明瑜是欣然接受。这会儿他腿上的夹棍还未拆掉,就撑着拐杖在屋里练习。对这份情意,他无以回报,只想着快一点恢复好帮着姜家做点事。 这天,齐明瑜冒出了一个念头,想教两个娃娃识字。本以为他们还未到读书的年龄,不认得什么字。可很快就发现不光是大林,就连二林都会数数。他有些惊讶,一问才知道是椿芽教的。大林还得意洋洋地说:“二表哥,我姐姐念过学堂嗳……” 想不到椿芽还上过学?齐明瑜不禁刮目相看。 他的妹妹也在学堂里念书,算起来该去省城读女中了。如果不是早早地订了亲,恐怕会去念大学吧?妹妹很聪明,只盼着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而他呢?如果不是家里订下了柳家长女柳怡秋,只怕会继续做那个白面书生吧? 可柳怡秋去了哪里?自省城一别就没了音信。不知道是接了秘密任务?还是光荣了?一想到这个,心就会疼痛。她是他的未婚妻,也是革命的引路人。如果不是她逼着,恐怕他还舍不得丢下书本离开学校。他不想被她视作落后分子,就毅然决然地弃笔从戎,走上了革命道路。本想着能与她携手同行,谁想却是天各一方,生死未卜。 这两年他奔赴在山区,在枪林弹雨中早已忘了过去,甚至都记不起她的面容。可她对他的影响却是深远的,最初是为了赌一口气而后来却真得成了一名革命战士,甚至还立了功当上了连长。这一回,在执行突击任务时负了伤,出于安全考虑上级并未透露他的职务,就连游击队那边都不晓得。 说到安全,不禁想到了椿芽。 这个小姑娘考虑问题可真周全啊,不但给他化了妆甚至把他变成了二表哥。想着这个称呼,不由得笑了起来。 “二表哥,你在笑啥呢?”二林趴在床前,好奇地问道。 “呃……”齐明瑜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轻松?自从来到姜家,就有一种亲切感。看到椿芽就想起了妹妹,看到大林和二林就想起了居家生活。对他而言,这种生活已经很陌生了。自从离开了学校,他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很艰苦也很有意义。虽然离父亲的期望是越来越远,可那份报国热情却激励着他,勇往直前。 再过几年,全国就解放了。到了那时,他心底所渴望的那种生活就要来了。想到这个,就看着两个娃娃说:“大林,二林,表哥教你们背诗吧?” 说着,就教两个娃娃背起诗词来。 不过几天,大林就发现了二表哥的秘密。那就是时不时地会发一会儿呆,跑一会儿神。他偷偷地跟姐姐说了,椿芽一听就笑了。 “大林,二表哥在思考问题呢!” 她哄着大林说道。 “哦……”大林就像小大人一般点了点头,还蹙着眉头问姐姐:“姐姐,你也会发呆,是不是也在思考问题?等我长大了,也会发呆吗?” 椿芽听了一愣。 是啊,只要长大了心思就重了,就会对着天空发呆了。现在的她很少回顾后世了,那种生活离她越来越遥远了。她早已不再是过去的她了,那个叫姜书婷的女孩就像活在一个虚幻的梦里,遥不可及。 * 部队走了,就没再回来。 县保安团的胆子倒是肥了不少,时不时地下乡清剿一番。游击队被追得东躲西藏,像梁队长他们,晚上都没睡过踏实觉。为了防止敌人端窝,一晚上甚至要换好几个地方。那些积极分子也是担惊受怕,不敢在村里呆着,逢到开会甚至躲到坟院里去。那边鬼气森森的,荒芜人烟,能安全一些。 姜红梅也跟着游击队到处跑。她还找到椿芽说:“保安团在镇子上安插了眼线,一直在打探伤员的下落,你和你爹要小心一点……” “嗯……”椿芽是连连点头。 齐同志回到村里就没再露过面,他呆在后院里很少出屋。他们家拉着院墙,还算隐蔽。再说,后院少有人来,她也特别注意这一点。大林和二林嘴巴也严实,从不出去乱说。再说,齐同志那边的警觉性也很高,她把地窖的入口跟他说了,就在东间的柜子后面。若有个风吹草动,就躲到那里去。 对椿芽的安排,齐明瑜很放心。 他觉得椿芽考虑问题特别周密,远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所拥有的才智。他觉得她很特别,可看她平日里做事却又像普通农家姑娘一样。 而椿芽自从褪了仙姑的光环,就刻意保持着低调。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地做着家务活儿。纺线织布、洗衣做饭、养鸡养鸭,还跟着娘一起做针线。她给两个弟弟做了小褂子,还学着剪鞋帮子、纳鞋底子。瞅着齐同志脚上的布鞋打着补丁鞋底都快磨破了,就想给他做一双新的。 这天,趁着给齐同志刷鞋的功夫,她悄悄量了量尺寸,还把尺码记了下来。为了保险起见,还趁着齐同志睡觉时,用尺子对着他的脚比划了一下。确定了尺码之后,这才下了剪子。 “椿芽在做鞋子呢!” 姜徐氏见了,倒没说啥。她太忙了,又赶上老太太生病,一直没顾得上给齐同志做双新鞋,现在椿芽想到了就练练手吧。 * 这双鞋,椿芽做得很用心。 她花了二十来天,才算完工。这天趁着送饭的功夫,椿芽把这双崭新的单鞋放在了齐同志的床前。齐明瑜一试,非常合脚,就像比着他的脚做得。在鞋子后面,还缀着两条带子可以系在脚脖子上,这样可把脚了。 他道了声谢,椿芽咧着嘴笑了笑。 过去看电影时,常常出现大姑娘小媳妇为了支援前线,给子弟兵们做鞋子的场面。心说,那尺码不事先量一下,能合脚吗? 018 * 霜降过后,天气见冷。 齐明瑜听到老太太总是咳嗽,就想起家里存着的那个方子。他给椿芽说了,椿芽就找了一张草纸记了下来。 他注意到椿芽的毛笔字写得不错,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就当场夸了几句。椿芽有些得意,这几年她一得空就练习来着,这是装点门面用的,逢年过节院门上贴着的对联就是她的手笔,就连村里的老私塾先生都夸她写得好呢! 见椿芽笑得眉眼弯弯,齐明瑜也绷不住笑了。 他想起昔日总是给妹妹矫正握笔姿势,还督促着她练字。椿芽给他的感觉,就跟妹妹一样吧?三年未见,还真是想得慌哪。这边离家乡很远,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看看? 椿芽并不知道齐同志心中所想,见他高兴也跟着嘿嘿一笑。她捏着方子去找爹,说得了一个祖传秘方给奶奶试试。 姜茂山就摸出两串铜板,去镇子上给老太太抓了药。 两剂下去,果然见了效。姜老太太很高兴,说只要冬天不犯,还能再多活几年。姜长福也松了口气,他和老伴快七十了,算是高寿了,只要无病无灾就是福气。这样茂山他们也能省心一点。 入冬之后,天越来越冷了。 县保安团也不愿出城受冻,就缩在城里不肯动窝。这么一来,乡里倒是安宁起来。可椿芽却不敢掉以轻心。 历史经验告诉她,反动派固然可恨,那些帮凶爪牙却危害更大。她记得东平县的第一任县委书记,就是被眼线举报的。在一九四六年的某个冬夜,县保安团围住了李家寨,一下子抓了七八个。最后,都被砍了头,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一时间风声鹤唳,老百姓们吓得不敢进城,生怕被当成了嫌疑分子。而那些积极分子也纷纷跑路,再也不敢冒头,甚至过年都不敢回家。 那是一段恐怖的历史,阶级间的对立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血债血偿,即便解放后在镇反运动中揪出了告密者和凶手,可牺牲的同志却无法挽回。她不想看到这些,只盼着能早日解放。到了那时,他们一家就能过上平和而安宁的生活了。 出于救人考虑,椿芽把这个线索跟姜红梅说了。她不知道能否传达过去?只希望那位年轻的县委书记能活到解放的那一天。 * 就像椿芽预料的那样,危险总是不期而至。 这天清晨,天上飘起了雪花。村民们大多猫在家里,也没什么人出门。到了晌午,村道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那些躲在的外面积极分子也回家暖和了一下。姜红梅他们也随着游击队返回了村子。 不知怎的,椿芽却是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裹上头巾去找姜红梅。 姜红梅知道椿芽有些特别,甚至能预测未来之事。听到她的担心,心中一凛,就去找梁队长。梁队长派人去镇子上打探消息,那人刚出村子就返了回来。 “不好了,保安团来了……” 消息一出,村里乱成了一团。这天寒地冻的,往哪里躲啊?游击队员和积极分子们顾不上多想,就冒着大雪往村后跑。一边跑,一边用扫帚抹去了痕迹。 村子里也是一番折腾。能跑的都跑了,没跑掉的就被堵在了村里。 姜茂山得了消息,就把齐同志和几个娃娃都弄到了地窖里,他和椿芽娘在上面应付着。椿芽很担心,让爹娘都下来。可姜茂山说:“咱家都下来了,反而惹人怀疑。再说,你爷爷和奶奶也得有人照顾……” 椿芽知道爹说得在理,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她和齐同志躲在地窖里,透过气眼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在敲锣,让村民们都去村公所开会。齐同志神态自若,她搂着两个弟弟却格外紧张,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一阵吆喝之后,村民们顶风冒雪聚在了露天场地上。保安团带着村公所的人,一个一个地核对了人头,却是一无所获。又把几个眼线叫过来,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姜保长揣着袖筒子说:“这一阵子那些穷人头,就没见回来……”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也随声附和,说姜家村都听县里的,那些穷棒子翻腾不起来。 保安团不大相信,可没抓着人也不好断言。这趟出来还带着别的任务,不敢耽搁太久。瞅着雪越下越大,就离开了村子。 这一番折腾,村里的鸡鸭又少了一半。 队伍一走,村民们就骂开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帮子混账东西,真是祸害老百姓啊!等到独立团打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安团又搞了几次突袭。 除了把村子搜刮了一遍,算是一无所获。姜家有秘密地窖,自然是有惊无险。直到后来,齐明瑜才从姜大伯那里听说,挖地窖也是椿芽的主意,说是为了躲避土匪。对此,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头脑,年纪虽小可心思缜密,即便是他也考虑不了这么周全吧? 椿芽的能力不仅仅如此。因为提前预警,李家寨惨案也避了过去。听说保安团连夜赶过去抓人,却扑了个空。那边的确在开会,可提前得了消息,开会的人全跑了一个也没逮住。 听到这个结果,椿芽是暗自庆幸。只要能救下革命同志,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惜。本来她已下定决心不再预测什么了,可为了救人还是破了戒。 椿芽莫名立了功,姜红梅对她的能力是半信半疑。革命者要破除封建迷信,可椿芽的预测太过神奇,每一回都能转危为安,弄得她也不得不信。而梁队长听了椿芽的种种“事迹”,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这世上真有仙姑?瞧瞧椿芽就是一个。 这件事是秘密的,知道得人并不多。 齐明瑜对椿芽所做的事并不了解。在村里他是隐身的,回来后就未再跟游击队接触过,以免走漏了消息。平日里,他教大林和二林读书识字,给他们讲历史故事。偶然,椿芽也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抿嘴笑笑。 他把椿芽当成了妹妹,却不曾想这个妹妹很不一般。而椿芽跟齐同志接触得多了,也就熟悉起来。 她知道齐同志参军之前在南方读大学,学得是化工专业。可惜,只读了一年就参加了革命。她有点惋惜,救国有很多路子,搞实业就是其中之一。看得出,齐同志很爱学习,如果不是为了抗日救国恐怕会走上另一条道路吧? ※※※※※※※※※※※※※※※※※※※※ 小天使们, 感谢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排名不分先后哦~) 读者“淡墨花开”,灌溉营养液 读者“木子”,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页面抽了,看不出是哪位小天使? 读者“”,灌溉营养液 ——页面抽了,看不出是哪位小天使? 读者“再想想”,灌溉营养液——页面抽了,看不出是哪位小天使? 019 * 齐明瑜的肩伤痊愈后,就开始了腿部复健。 这是椿芽建议的,说如果不这么做腿部肌肉就会出现萎缩,到时候两条腿不一般齐,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可就变成瘸子了。 齐明瑜觉得很有道理,就按照椿芽的建议每天按摩、热敷外加上运动。因为不能出门,就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到了中午就倚着窗台晒太阳。他的床铺正挨着南墙对着窗户棂子,从早晨到下午都有阳光,铺盖上晒得暖暖的,有着冬日特有的温馨和舒适。 椿芽说:“这样才能补钙……” 他是学化工的,对钙元素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这个对身体很有好处。于是,常常躺在床上晒太阳。大林和二林也凑过来,一边听二表哥讲故事,一边跟着晒暖儿。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为了给齐同志补养身体,姜徐氏那边也做了好吃的。家里的母鸡炖了汤,小公鸡吃了肉,椿芽还让爹去镇子上买了猪腿骨回来熬汤,说这个最补了。 对这个说法,姜茂山不敢认同。 在集市上卖得最快的是那种带皮的肥肉,既可以炒菜又可以炼大油。其次是五花肉,主要是包饺子用的,吃起来也很解馋。肋条都是连肉带骨头一起卖的,祭祀时可以用来作刀头。纯瘦肉往往不受欢迎,只有那些财主家才吃得起。而那些剃干净的腿骨更是没人要,往往作为饶头送给买肉的。 好在这个东西很便宜。那个张屠户见他想要,就把腿骨全部包了起来,最后只收了十个铜板。回到家,椿芽就洗了大锅张罗着熬汤,还加了葱姜调料,闻起来倒是很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吃肉了呢。 一连喝了几顿大骨汤,齐明瑜觉得浑身直冒热气。大林和二林也是兴高采烈,嘴里嚷嚷着:“姐,赶明儿咱还熬汤喝!” * 一九四六年的冬天,就这么过去了。 齐明瑜在姜家养了三个多月,才算痊愈。临走时,他穿着椿芽给他做得棉袄和棉裤,还有棉鞋和棉帽子,说着一口土话,活脱脱的像个庄稼汉子。 “大伯,大娘,我要走了,日后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他心有不舍,可有任务在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椿芽望着齐同志,也舍不得他离开。这一别,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她想跟他说:“打仗时,要注意安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齐明瑜跟椿芽也告了别。见她喜欢写字,就把胸袋里别着的那枚钢笔送给了她。对椿芽来说,又多了一个哥哥。无论是后世还是今生,都是弥足珍贵的。 这天夜里,齐明瑜和战友悄悄离开了姜家湾。 两名游击队员护送着他们去了交通站,再从那边辗转进入山区。部队就驻扎在那里,战友们正盼着他们归来。到了第二天,齐明瑜坐在马车上,回头张望着。对这里有着莫名的情感,希望有朝一日能回来看看。 * 齐同志走了,后院里空了许多。 大林和二林很不习惯,天天念叨着二表哥。椿芽只好哄着他们说:“等到天暖和了,二表哥就回来了……” 她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明白再想见面恐怕很难了。战火无情,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的。在解放战争期间,无数的先烈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打倒了反动派,造就了我们的国家,开启了人民民主专政的新纪元。 对齐同志,她充满了敬仰。 他本是一介书生,为了救国救亡却投身于革命。看得出,他以往的家境是优越的,可即便如此却毅然决然地抛弃了那种生活,走上了革命道路。部队上的条件十分艰苦,吃着野菜杂面,钻着老树林子,晚上睡在野地里,非钢铁般的意志很难坚持下来。她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活到解放的那一天。 姜茂山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跟椿芽娘说:“他二表哥是个好人啊,说话和气还懂礼,可这么年轻就闹了革命,他家里该多担心啊?”姜徐氏也有些黯然。三个月下来,她把齐同志当成了家人。这猛一走,就像自家孩子出了远门,怎不让人挂心呢? 姜老太太也念着齐同志的好。她跟老伴说:“若不是他二表哥给了个方子,只怕这个冬天都难挺过去…..” 姜长福也是连连点头。 他觉得齐同志是个好后生,过了年就二十二了,估计家里给说了亲吧?瞅着椿芽跟他挺说得来的,如果没订亲就好了。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 一连奔波了数日,齐明瑜和战友辗转回到了部队上。 他向组织上做了汇报之后,就去连队里报到。余指导员拍着他的肩膀,问了问他的伤势。看他行动自如恢复良好,就放了心。 他明白这多亏了姜家的悉心照料。如果不是椿芽,只怕这条腿就瘸了。记得椿芽跟他开玩笑说:“二表哥,你可得好好锻炼哦,不然这模样可就毁了……” 虽然已经离开了姜家湾,可那些话语还在耳旁回响。他不禁又想起了椿芽,想起了在姜家的生活,那三个月就像回到了家乡,温馨而又恬淡。可想起这个,心里一紧。作为一名革命战士,得把那些闲适安逸都抛在脑后。 齐明瑜又恢复了日常训练。 白天他带着士兵们在野外操练,晚上参加学习。山里的生活很艰苦,可心中充满了理想就不觉得了。偶然,他也会想起姜家小院。那种温馨和恬淡,与部队上的紧张忙碌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想刻意忘却,却怎么也忘不掉。就一再告诫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岂能贪图享受?如果被余指导员发现了,怕会挨一顿批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过了年节。 开春之后,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这天上午,齐明瑜去团部开会时见到了一个人。他叫柳怡君,是柳怡秋的大哥,在团部当参谋。开完会后他找到齐明瑜,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令齐明瑜感到十分难过。 如果说过去还抱有一线希望,那现在希望则完全破灭了。 020 * 柳怡君知道这个消息很残酷,可还是说出了口。 “明瑜,这几年我也在打听怡秋的消息,可省城那边说怡秋化了名、改了身份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不便透露任何行踪。前几天从南方传来了一个口信,说由于叛徒告密,03号报务员在撤离时不幸牺牲了……” 齐明瑜一听,就呆住了。虽然他心里早有猜测,可临到头来还是感到难以置信。他颤着嗓音问道:“大哥,此话当真?” “明瑜,据我们的同志多方确认,牺牲的那位03号的确是她……”柳怡君红着眼睛说道。 “……”齐明瑜心痛难忍,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颤声问道:“大哥,那边可有人收殓?” “有,组织上安排人员给买了一口棺木,就葬在凤凰山脚下的那处公墓里……”说到这里,柳怡君忍不住落了泪。 那天听闻噩耗,他是彻夜难眠。妹妹一直追随着他走上了革命道路,可她不过二十一岁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若是父亲和母亲知道了,该多难过啊?怡秋是他的妹妹,也是家中的长女,自小深得父母的宠爱。如果不是当初闹着退婚,真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可现在,却好端端地丢了性命,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长眠在异地他乡,岂不令人心痛? 柳怡君看着齐明瑜那张悲伤的面孔,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尽管他俩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可终究有着一道婚约。再说,齐明瑜很迁就妹妹,处处都让着她。为了她,甚至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齐明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团部的?他回到宿舍,凝望着远处的天空,悲痛的难以自已。 无论是作为同志还是恋人,她跟他都是最亲近的人。当初齐柳两家结亲,更多的是出于联姻考虑。他们两家都是青州城里的大户,家世背景相同地位也很接近。早年间,父亲跟柳先生就是好友,结成儿女亲家是自然而然的事。可谁曾想,却因为这门亲事闹出了一场风波。 结亲之事是早早就定下的。那时,他才十二岁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反抗,对这包办婚姻也就默认了。而柳怡秋却以大小姐自居,还嘲笑他是个病秧子。这话传到了他耳朵里,着实气恼,就发奋练起了拳脚。 直到上了高中,才有所警醒。可因为父亲跟柳家的关系,他也不好说啥。而柳怡秋长大之后对这门亲事也不满意,说是封建包办婚姻要求退婚。柳家自然不肯答应,那个柳怡秋就自作主张地给他写了一封信,陈述了利害关系,要求他主动提出来。 对柳怡秋,他小时候见过几面。记得她掐着小腰、尖着嗓子很是厉害,个子比他还要高一些。长大后倒是不曾见过,只知道她是个才女,去省城念了女中。可没想到她接受了新思想,很是进步。见她主动提出退婚,他也不想勉强。可两家长辈却不这么看,都是知根知底的,小时候还见过面,咋就突然翻脸了? 家长们极力撮合着,还趁着暑假让他俩在花厅里见了个面。 柳怡秋的变化很大,看上去就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窈窕淑女,跟小时候的霸道嚣张截然不同。他感到十分惊讶,心也莫名颤动起来。 而柳怡秋见了他,也一改往日印象。还跟他说:“哎,你小时候风一吹就倒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病秧子呢!想着本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病秧子?当然要反抗了……”说完,就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事,就顺畅起来。 两家商议了一番,就给他们定下了婚期,说等高中毕业了就完婚。可柳怡秋却不肯答应,说她要念大学。他也想读书深造来着,就说服了父母双亲等他们大学毕业了再举办婚礼。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工业大学,柳怡秋也进了省立师范。按理说,他俩本是幸福美满的一对,虽然是包办婚姻可都见过面了,话也说开了,彼此还算满意。可柳怡秋受她大哥的影响,接触到了革命思想,也鼓动着他追求进步。 一开始他并不情愿,只想按照父亲的愿望走上实业救国之路。可经不住柳怡秋一再劝说,甚至拿退婚相威胁,最后只好答应跟她一起奔赴延安。可临到出发前,柳怡秋却接到了上级通知不告而别,他信守着承诺就随着同学们一路北上。由于道路封锁无法通行,就在途中参加了敌后抗日武装。 边区的条件是艰苦的,一部分同学留了下来而另一部分同学做了逃兵。他想,既然选择了革命道路,就要坚持到底。他咬紧牙关适应了部队上的生活,成了一名钢铁战士。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柳怡秋。 这几年他托人去打听,却杳无音讯。后来,柳大哥也投了军,这才想办法跟他联系上了。可柳大哥那边也没有怡秋的消息,说是组织上有纪律不能随便打听。可谁曾想,却听到了这个噩耗? 齐明瑜的心被重重地击了一下,疼得无以复加。 在他的记忆里,柳怡秋是热情的,强势的,就像一轮朝阳光芒万丈。而他呢,希望的是一种小桥流水般的恬静,一种怡然自得的居家生活。即便他扛着枪冲锋陷阵,可心底的那种渴望却从来不曾改变过。 他也曾想过,他和柳怡秋是否合适?可由于种种原因,他们被紧紧地拴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可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要刻意保护的人,也是他肩上担负的责任。 齐明瑜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写了一封信,烧给了柳怡秋。他们之间有过争执,有过不和,甚至还跟她赌过气。可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像一阵风了无痕迹。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当香椿树冒出新芽时,椿芽满十六了。她个子长高了,人也格外水灵,即便低调也掩饰不住得出类拔萃。村东头的二婶子前来说媒,说是邻村的富裕户,家里就一个独生子,有宅子有田产日子过得十分宽裕。 姜徐氏动了心,可椿芽却觉得不妥。 说起来,她并不想在农村过一辈子。即便生活在另一个时空里,她的才智和头脑并未消失,心中的理想也从未破灭过。解放之前,她只想护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解放之后,她想把个人生活安排得更好一些。 当然,拒绝的话不好直接说,椿芽就拿“妨碍”当借口。姜徐氏一听,就知道闺女不乐意。可椿芽十六了,跟她一般大的闺女大都出嫁了,总不能真得去招个上门女婿吧? 姜徐氏跟丈夫商量,姜茂山也犯了难。 当初家里可是答应给椿芽招个上门女婿的,后来有了大林和二林才改了主意。他去问老爷子,老爷子沉吟了片刻,方说道:“要我说啊,这事就按椿芽自个儿的意思办吧?咱家又不是养不起闺女,晚几年出阁又咋了?再说,椿芽呆在家里出力不少,我觉得这些年是椿芽在护着这个家哪!” 一席话,说得姜茂山颇为动容。 闺女不凡,他们都很清楚。可村里有爱嚼舌头的,总是说三道四。尤其是那个李神婆,自从椿芽“失灵”之后,就搅合开了。什么椿芽没人要啊,椿芽会妨碍人啊,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好人家,正好能“洗刷”椿芽的名声。他和椿芽娘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动了心,可听老爷子这一说,就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婚事推掉了,椿芽松了口气。 想着再过一年半载的,姜家湾就要解放了。她自个儿的事倒是好说,家里这边还得再处理一下。她找到爹,商量着再卖上几亩地,把总数控制在十二三亩。 姜茂山舍不得,可经不住椿芽磨叽。最后勉强答应到夏收过后,再卖上几亩。想想去年因为卖地败了椿芽的声誉,就觉得心疼。可椿芽却满不在乎,只要钱到手了心里才踏实。 “爹,等卖了地,咱还得继续装穷……”椿芽打着算盘说道。 “椿芽,爹一直装着,可搁不住人家不信啊……”姜茂山也是没辙。 平日里,他穿着旧衣烂衫,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逢人就跟人家说:“这日子苦啊,没法过了”。可村里却总有人惦记着,真是防不胜防啊。 “哦,那咱就想个法子让他们相信呗?” 椿芽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她跟爹一说,姜茂山是哭笑不得。这好端端地就遇上了劫匪?这种点子也想得出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接档文1:《穿成借腹生子的长寿女》(穿书甜爽文) 我有长寿基因,我能帮你续命诶~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21516 接档文2:《穿到七零钓金龟》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捡了个对象超有钱~ . 暖文,欢快,he~ 喜欢就收藏一下呗~ ----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文文要入v了,届时连更三章,请多多支持正版哦~ 么么哒~ ------------ 021 * 姜茂山心里拿不准,就去找老爷子商量。 姜长福一听, 蹙了蹙眉头。心说, 椿芽这法子虽然不雅, 可也是个办法。不过, 这事得再合计一下可不能穿帮了, 于是跟儿子咬了咬耳朵。 “茂山, 这事就瞅着机会吧?” “好的, 爹, 那我就留点心……” 姜茂山答应下来,耳朵也竖了起来。姜徐氏听说后,偷偷跟丈夫说:“椿芽她爹,你说咱这闺女咋恁聪明呢?” “是啊, 椿芽跟别的娃娃都不一样……” 瞧瞧她除了忙家务,还教两个弟弟读书识字。大林六岁了,开了春就上了私塾, 每天背着个小书包去念书, 可认真了。二林还在家里扑腾着, 总是粘着椿芽问长问短, 一门心思地学算术呢!嘴里还嘟嘟着:“日后,二林也要像二表哥那样做个文化人!” 在忙忙碌碌中, 日子一恍而过。 夏收过后, 姜茂山一咬牙又卖了几亩地。族人听说后, 议论纷纷。就连族长大人都忍不住了, 把他叫过去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通。说他脑子发昏了?咋就把祖上传下来的那份家业给糟蹋了? 姜茂山哭丧着脸, 只说:“家里负担太重,日子十分艰难”。族长见了也没辙,只好连连摇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也知道,这两年长福老哥病歪歪的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对外说起来是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把家都给拖垮了。而茂山的娘更是天天喝药,只差变成药罐子了。这么下去哪行啊?眼瞅着那小康之家就奔着穷困而去了。 族长是连连叹息,对茂山当年不肯收养自家孙子之事也不再纠结了。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茂山家里怕是走了背运了。 在长辈面前,姜茂山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语。心里却想着,椿芽的点子起作用了?他自个儿都不着急,那些盯着他家的反而急了起来? 他回去跟椿芽一说,椿芽是暗自得意。 心说,地少有地少的好处,日后纳粮也能少交点。倒不是她舍不得,而是即便交得多也有人眼红,弄不好就埋下了隐患。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一转眼,秋庄稼种上了。不过三个月就长到了一人多高,密不透风,成了天然的隐蔽场所。 这天一大早,姜茂山收拾了一下就赶着驴车去了徐家庄。说是给老丈人家送点东西,另外再捎带着去那边走一趟货。可谁曾想,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劫匪。驴车被抢走了,钱袋被掏空了,就连车上的物件也被拉走了。 姜茂山一路走着,哭丧着脸进了村。见人就说刚走到高粱地那边就被人劫了道,身上被搜刮一空,藏在车底下的钱也被抢走了,亏得他跑得快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村民们听了,也是摇头叹息。这世道不太平,秋庄稼一起截路的就时有发生。瞧瞧茂山平日里多仔细的一个人?就这也着了道。 姜徐氏也在院里痛哭了一场。惹得街坊邻居们前来宽慰她,说:“破财消灾,椿芽她娘,你就看开一点吧?”大林和二林也扯着娘的衣襟跟着娘一起哭,看着十分可怜。椿芽却哭不出来,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这点子是她出的,虽然只是演戏,可闹得心里咋酸酸的? 前院里扑腾着,后院里自然也听到了。 姜老太太拍着床板,跟老爷子说:“哎,我这不是还没走嘛?咋就哭成那样了?”姜长福绷不住笑了,这个椿芽啊净出些歪点子,瞧这家里闹得成啥样子了? 这么一来,全村人都知道姜家又破了财。 其实,姜茂山这一趟出门把驴车给卖了,钱就藏在他家的高粱地里。那车上的麻包里装得都是干草,也没啥可抢的。可甭管咋样,姜家落败了穷得要变卖家产了,跟村里的大多数人家都一样了,也就没人盯着了。 这事过后,椿芽给大林和二林也上了一课。 她跟大林说:“大林,以后人家问你今儿吃得啥饭?你就说吃了野菜团子和高粱面饼子……” “姐,咱家吃得不是玉米面馒头和小米粥吗?”大林不禁问道。椿芽一听,就唬着脸说道:“大林,这个可不能说实话!姐让你说啥你就说啥,省得人家眼红咱家……” “哦……“大林蹙着眉头,点了点头。 二林在一旁听着,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直转。姐说了,只要听话就给他做发糕吃,宣宣的可好吃了。 椿芽做着种种打算,只为了将来一家人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她想,只要运筹得当,这番苦心定会有所回报吧? * 日子在纷繁杂乱中过去了。 就在这年秋天,独立团出了山区,回到了省界一带。 部队回来了,县保安团不敢轻易出城,就龟缩在城里。乡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就纷纷纳粮支援子弟兵们。那些老根据地更是积极,有不少青壮汉子参军入伍扛起了枪,队伍也愈发壮大起来。 姜家湾这边也有了变化。 那些积极分子又冒了头,白天忙着宣传晚上还要开会。不过,夜里还是不敢睡在家里,随时都要挪地方。妇救会也行动起来了,搞起了“支前”活动。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天天聚在一起做针线活儿,高兴了还要唱几句。 姜红梅来动员椿芽参加,她就笑着点了点头。心说,快解放了,好日子就要来了,得积极一点才是。 一九四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 这一年,部队从被动防御转向了战略反攻,一改往日蛰伏状态。到了十月,中央提出了“解放全中国”的口号,从农村包围城市开启了解放战争。这时候的独立团已是今非昔比,不但人员扩编了,就连武器装备也提升了一个等级,在正式编入华东野战军之后就改了番号,成了解放军第九旅。 齐明瑜随着部队东奔西走,心里的那点伤痛也渐渐消散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他是一名革命战士,杀敌立功才是对牺牲同志的最好回应。 随着部队不断东移,他驻扎的地方离姜家湾是越来越远了。可那抹温暖的记忆却存在心底,从未消失。他想,等到解放了就回去看看,那里有姜大伯一家,还有椿芽和大林二林。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渐冷。 这天上午,后勤部的张部长找到了齐明瑜,问起了姜家湾的情况。齐明瑜心里一动,就把他所知道的一一道来,尤其是那边的群众基础,说得十分详细。张部长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明瑜同志,听说你以前学过化工?” “张部长,我在学校里学过一年,几年不摸书本都快忘光了……”齐明瑜谦虚地说道。 张部长又问了学校里的情况,还夸他是个人才,说装备那边正缺人手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挖过去。齐明瑜只想着打仗,对后勤装备并无兴趣。 可张部长却对他很满意。谈话结束后,就厚着脸皮跟团里借了人,由齐明瑜带队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还领着他去了后勤部,介绍了技术人员跟他认识。 “明瑜同志,一会儿还有一位姜同志从兵工厂赶过来……” 等见了面,齐明瑜才知道这位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叫姜茂春,是从姜家湾出来的。他在村里养伤时,姜茂春去了部队上就没照过面。说起来,他跟姜大伯还是堂兄弟哪,那位英姿飒爽的妇救会会长就是他家闺女。 “明瑜同志,茂春对那边的情况非常熟悉,就由他来配合你完成这项任务吧?” 齐明瑜欣然接受。 就要回到姜家湾了。他不知道是否有机会跟姜大伯一家见个面?可心底的那种渴望却奔涌而出。 * 七天后,齐明瑜回到了姜家湾。 他带着一支小分队,穿着便衣进了老树林子。梁队长跟几名游击队员正等在那里,见了面顾不上寒暄就讨论起了正事。 “梁队长,小分队接到上级指示,计划在姜家湾一带建一个秘密兵工场……” “兵工场?”梁队长一听两眼放光。游击队一向缺少枪支弹药,这一下问题就全解决了。 “对,这个场子规模不大,主要用来支援地方武装,同时配合着大部队行动……” 齐明瑜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番。梁队长拍着胸脯激动地说道:“齐同志,您就放心吧!我们游击支队保证完成任务……” 事情定下来之后,就开始了选址工作。经过多方面的考虑,兵工场就设在了老树林子里。这里有一个山洞,少有人来十分隐蔽。而姜茂春是本地人,对这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姜家湾就是他向部长推荐的,一个是交通便利便与采购原料,另一个群众基础较好便与隐蔽。 当然,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除了小分队和游击队外界少有人知。为了防止走漏消息,齐明瑜扮成了老百姓没有公开露面,姜茂春也没敢进村。 一行人窝在山洞里,条件十分艰苦。秘密采购原料组装设备,忙了一个多月。等到兵工场建好时,已到了年底。 临行前,齐明瑜想回姜家看看。可想到组织上的纪律,还是摁下这个念头。他连夜离开了姜家湾,姜茂春倒是留了下来。他是从兵工厂里出来的,就负责这边的日常事务。 梁队长带着游击队担起了保卫工作。 土岗子上的消息树立了起来,村道上有人把守着,镇子上也设了交通站,就连娃娃们都被动员起来,持着红缨枪站岗放哨,盘查陌生人员。 像姜保长和徐大户这样的,自然嗅到了什么,就举家搬进了城里不敢在乡间出没。老百姓们倒是满怀着希望,准备迎接胜利的到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入v了,感谢小天使们的鼓励~ 请继续支持正版哦~ 么么哒~ ----------- 【新文求收】《我与纨绔退了婚》 文案: 为了救她,徐晨光毫无声息地倒下了。 叶秋雅在对面看着心如刀绞。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不肯撒手。就在这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里,瞬间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叶家大小姐,还跟徐家三少订了亲。那人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纨绔,见她来退婚,神情有些奇怪......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暖文,欢快,he~ 022 * 时间进入了一九四八年。 椿芽记得这是乱象横生的一年。由于货币滥发,通货膨胀十分严重。到了八月, 国民政府发行了大量的金圆券, 更是引发了一场混乱。在农村地区一向不认法币,除了银元和铜板大多以物换物, 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可城里就惨了, 那些中产阶级手里的积蓄瞬间变成了一堆废纸,生活水准更是一落千丈, 国民政府也彻底失去了民心。 对这场灾难,她跟爹老早地就做了准备。 家里的粮食都存着一律不卖, 那些日用品什么的就拿东西去换。反正小农经济一向是自给自足, 棉花是自家种的,线是自家纺的, 布也是踩着织布机子织的, 衣服鞋子都是自家做的,关门闭户就能过日子。这是城里不能比的,只要不发生兵乱匪患,还是能熬过去的。 果然, 过年前后市面上发生了急剧变化。 这天一大早, 姜茂山挎着褡裢去镇子上办点年货,被惊得目瞪口呆。这纸票子一到手里就贬值, 亏得椿芽早有提醒, 宁可不做买卖也不能收那纸币。可看到市面上混乱不堪, 还是感到心惊肉跳。 他回到家后, 连声叹气:“椿芽, 这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爹,甭担心,快解放了,熬过这一段就好了……”椿芽给爹鼓着劲儿。 “椿芽,那部队上收粮食给的边区票好使不?” 姜茂山有些担心。“爹,那个好使,拿着就可以去换现大洋……” 椿芽知道解放区那边,老百姓们使得是大洋和铜板,外加上边区票据,物价也相对平稳。而姜家湾属于拉锯地带,市面上流通着法币、大洋等,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在惶惶不安中,村民们迎来了春节。 赶在大年三十这晚,姜茂春回家看了看。他还找到姜茂山,把齐同志的口信捎了过去,说:“二表哥一切安好,请家里放心。”当然,他没提齐同志回来之事,只是说在部队上碰见了说了几句话。 姜茂山是又惊又喜,齐同志还记得家里? 回到家里一说,椿芽听到“二表哥”这个称谓,就抿着嘴笑了起来。她跟大林和二林说:“还记得二表哥吗?他托人捎话来了……”心里却想着只要人平安就好。 一转眼过了年。 到了阳春三月,天气暖和了。院里的香椿树发了芽,椿芽也度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她马上就要成年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姜徐氏却有些发愁,这么下去咋行?瞧瞧村里,那么大的闺女就只剩下椿芽跟红梅了。可人家红梅早就说好了人家,如果不是忙着闹革命,只怕早就成亲了。再说,她爹回来了,有撑腰的自然啥都不怕。可椿芽呢?总不能跟红梅一样吧? 见娘又担心了,椿芽只好咧着嘴笑了笑。 心说,放在后世十七岁的少女正值花季,哪能早早就定下终身?再说,这人生大事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可不敢马虎喽。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虽然艰难,可心里有着盼头也就不觉得了。 这天下午,椿芽正坐在屋檐下做针线活儿,二林追着小鸡在院里玩耍。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响动。接着,就看到大林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声喊着:“姐,快出来看,大部队来了!” 椿芽一听,就丢下活计,扯着二林去了村口。 只见一队穿着土黄色军服的队伍从官道上经过。他们戴着军帽,打着绑腿、肩上挎着钢枪,背上还背着背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十分威武。队伍后面一溜马车拉着大炮,浩浩荡荡的,霸气十足。几位将军骑着战马,嗒嗒嗒地穿行而过。路边上,宣传队员们正打着快板书的,喊着号子。 在这种热烈气氛的感召下,村民们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 椿芽也很激动,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啊!她不禁想起了齐同志。现在他咋样了?是不是也回来了?她站在路边看了又看,却未看到人影儿,多少有点失望。 * 部队来了,老百姓的心劲儿又起来了。 到了五月,地里的麦子长势喜人。区里派了工作组进村,和游击队一起展开了战前动员。气氛是热烈的,村民们是积极的。年轻汉子们组织起了担架队和运输队,妇女们忙着做急救包,炒米炒面烙大饼子。 椿芽也参与其间,感觉自己就像电影中的一员。 大林和二林也跑来帮忙,兴奋得就像过年一般。在忙碌之余,她又想起了齐同志。马上就要打仗了,得注意安全啊。可枪炮无眼,不禁又担心起来。 夏收过后,第一场会战终于打响了。 国军集结了二十多万人马,和野战军轮番追逐着,相互牵着鼻子走。国军来了,要村里给腾房子住,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还强行征用了村里的骡子,给他们拉行李,老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野战军来了,都是睡在村子外面或者屋檐下面,从不扰民。甚至还帮着老百姓抢收庄稼,深得民心。人民子弟兵的声誉在那之前就建立起来了,到了解放战争期间更是发扬光大。 这场会战历时一个多月,覆盖了整个东部大平原,包括省城、铁路沿线、黄泛区在内的十多个县市。在攻打省城和几大重镇时,伤亡十分惨重。最终,以野战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会战结束后,部队上出于战略考虑,很快就撤离了省城及几个重要城镇。 在会战期间,姜家湾作为大后方支援着前线的战斗。 这里交通便利,设有运输队、兵工场和临时医院。村里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发动起来了,青壮汉子们忙着抬人,只见伤员一批批地运下来,担架一批批地顶上去。妇女姐妹们忙着烧火做饭,搞后勤。 椿芽也参加了救护行动,她跟姜红梅一起在河边清洗绑带,照顾伤员。 因为心有牵挂,每次伤员送下来都忍不住瞅瞅,看看有没有齐同志?甚至还跑到部队上去打听阵亡人员名单。她去问过姜大叔,知道齐同志在第九旅。可部队上的番号很多,去哪里寻人呢? 姜徐氏也很挂心。换做旁人也就罢了,齐同志可是在家里住了好些日子的,就跟自家人一样。姜长福说,“你们就甭担心了,我看他二表哥是个命大的......”。姜老太太也记得那个俊气的后生,就专门给他烧了香许了愿,只求这娃娃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 部队撤离时,在姜家湾一带休整了几天。 临走前,还留下了一批破损的武器。这是从敌人那里缴获的重型武器,损耗十分严重,搬运起来也很困难,甚至影响到了行军速度。 “这些铁家伙虽然不能使了,可若是丢下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负责装备后勤的首长想出了一个办法,就联系了地方上的游击队。经过一番商议,打算把这批武器装备搬到老乡家里代为保管,等到日后再收回来。 “当当当”开会了。 村民们集聚在村公所里,参加动员大会。梁队长上台把政策给大伙儿讲了讲,还特别强调说:“乡亲们,这是咱部队上的装备,搬回家后不能私自变卖也不能瞎胡捣鼓,到时候可得原样送回来……下面,念到名字的就过来摁个手印……” 村民们是既兴奋,又害怕。可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就把那些铁家伙一股脑地搬回了家。 姜茂山家领了两挺歪把子,还有百十发子弹,用小推车拉了回来。椿芽稀罕得不行,凑过来瞧了半天。大林和二林也是摸来摸去,嘴里还说着:“姐,这枪筒子上抹了油嗳!” 可看归看,这两个大家伙搁在哪里才好?想着大部队就要撤离了,县保安团随时都有可能过来,可得藏严实喽。 椿芽家里有一个秘密地窖,就跟爹说:“爹,就搁在地窖里吧?”姜茂山就把那两挺歪把子连同子弹一起搬了进去。窖口一封谁也发现不了,十分隐秘。 其他村民家里就没这么幸运了。 为了把装备藏起来,真是想了不少招术。有用油布包着埋到漫野地里的,有用麻绳捆着沉到塘底的,还有在麦秸垛底下刨了个土坑盖起来的,反正能想到的点子都想了。这么做,主要还是心里害怕。大部队走了,那保安团来了能有好果子吃? * 村民们担心并非多余。 部队刚一撤离,县保安团就浩浩荡荡地杀来了。 这一回是来搞清算的。 所到之处,轻则抓人重则砍人,吓得老百姓们纷纷躲藏起来。还有那乡里的民团也端着枪,耀武扬威地大肆搜刮,随便绑人。乡亲们在心里直骂:“小兔崽子们,等到解放军来了再收拾你们,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 乡里被闹得乌烟瘴气,老百姓们苦不堪言。 各区的工作组和游击队也转入了地下,村里的积极分子都停止了活动。白天不敢冒头,到了夜里才躲到坟院里开会,感觉就像回到了白色恐怖时期,十分压抑。 相比起来,姜家湾这边还好。 那姜保长跑了,也没人牵头搞民团了。而徐大户是个老狐狸,自然不会去做那些得罪人的事。他有一种预感,一旦老百姓们得了势,那些杀人放火的都没好果子吃。这个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更待何时? 徐大户见多识广,算是个明白人。 椿芽也跟爹悄悄说道:“兔子尾巴长不了,再熬几个月就会有大变化。”她记得省城是十月份解放的,现在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 023 * 正像椿芽所预料的那样,到了十月下旬, 第二场会战又打响了。 这是齐明瑜参加的第二场战斗。 六月里的那场会战, 他所在的第九旅负责攻打东部沿线。战争是残酷的,敌我双方伤亡十分惨重。他亲眼看着战友们一个一个地倒下去, 心在流血, 可战斗意志却愈发坚强。在冲锋之前,他留下了三封遗书。一封是给父亲和母亲的, 一封是给妹妹的,还有一封是写给姜大伯一家的。 他想, 无论如何都要告个别。在姜家的生活, 是他渴望的。只有和平了,那种日子才能长久。他和战友们奔赴沙场, 就是为了全天下的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如果能活下来, 他一定要回去看看。 那一回他堪称福将,毫发无损地从战场上下来了。会战结束后,就被提升为了营长,随着部队继续东进。 与上次相比, 这一回敌人的抵抗弱了许多, 部队的伤亡也大大减轻了。省城被攻下后,就一路进发, 接连夺取了京广线、陇海线上的各大重镇, 全省大部分地区都获得了解放。 战斗结束了。齐明瑜所在的部队稍作休整, 又继续开赴前线。这么一来, 离姜家湾就越来越远了。而解放战争的序幕一旦拉开, 就势如破竹,不可抵挡。 * 省城解放了,溃败的国军向南逃窜。 在路过东平县城时,与当地的保安团合流龟缩在城里。这时候,大部分乡镇都已经解放了,姜家湾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区里派来了工作队,开展宣讲活动。村民们聚在台子下面认真地听着,对那些大道理似懂非懂,可“人民当家作主”这句话却听明白了,以后就能挺着腰杆做人了。像姜红梅那样的积极分子,也是忙个不停。一边组织着“支前”活动,一边号召更多的妇女走出家门。 进入十一月后,著名的淮海战役打响了。 姜家湾虽然远离战区,可也投入了相当多的力量。村里组织起了担架队、运粮队,竭尽全力地支援着前线作战。为了提高群众的积极性,工作队还发动农会搞起了“土改”。 经过测量之后,姜保长家的那几百亩良田,被无偿地分给了无地和少地的农户。徐大户和另外几家的田地也被分了,留在村里的管事们瑟瑟发抖,只盼着东家早点带人回来,好把那田产给夺回来。 土地分下去了。一开始,那些胆小的都不敢要,怕变了天。白天刚分了地,晚上就偷偷还回去,生怕人家打击报复。工作队就反复做着工作,让老百姓们不要害怕有政府给咱撑腰哪!可村民们没有见到地契,心里还是不踏实。 村里的事,姜茂山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椿芽说得都应验了,对闺女就更信服了。他跟老爷子说:“爹,这多亏了椿芽啊,不然咱家的那五十亩地可是招人眼啊。现在姜保长家的地都被分了,日后其他人家咋样?可就难说了……” “是啊……”姜长福也是一阵感慨。 这杀富济贫,是仁义之道。可真轮到自家头上,却又受不了。看那保长家里,收着租子放着利钱,村里一多半人家都欠着他家的债哪!因为还不起,出去逃荒的可不少。 想想那利息可真是吓人啊,只要借了债就甭想还清了。说起来,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可经过工作队这一分析,却发现里面大有问题。一开始只借了两块大洋,可到头来还了二十块都不够?这不是吃人是什么?工作队说,剥削阶级就是这么发家的,靠着压迫劳苦大众才攒下了那万贯家财。 姜茂山心里有些疑问。那些地主老财有仗势欺人的,有剥削压迫的,也有勤俭持家的,不能一概而论。椿芽听说后,就跟爹说:“爹,都解放了,咱可不能再向着老财说话了。以后要听工作队的,多学习党的政策……” 姜茂山赶紧点了点头。祸从口出,可得警醒点。椿芽还说:“爹,把家里攒下的银钱都藏好喽,一点口风都不能漏,那地窖口也要封好盖好……” 自从那两挺歪把子归还之后,地窖口就被遮了起来。除了齐同志,外面还真不知道她家里有两个地窖。这个秘密,就继续保守下去吧? * 一九四九年一月,淮海战役取得了全面胜利。 反动派残余势力向东南一带逃窜。县保安团也一哄而散,随着溃军南下。姜保长和徐大户见势头不对,也跟着去了南方。解放军再次集结,向南进发。可部队一走,乡里的土匪又猖獗起来。 跟以往不同,这些土匪多是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手里有枪有炮胆子也大。比起昔日称霸一方的张大杆子更凶恶、更狡诈。他们见人就杀,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除了缩着脑袋别无他法。就连驻村的工作队,也时时面临着生命危险。 地方武工队集中力量进行清剿。可对方十分狡猾,东逃西窜,很难一举歼灭。随着天气转暖,土匪的活动愈发猖獗,村村户户都不得安宁。姜家的地窖又派上了用场,一听到响动,椿芽就带着大林和二林钻进地窖,躲藏起来。 “要把敌人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县里向上级汇报之后,上级部门高度重视,就调集了全部力量进行围剿。土匪被打散了,再也不成气候。老百姓们拍手称道,新政权的威望就更高了。 村里开会时,工作队的同志说:“这就是人民当家作主的优越性,一切都是为了老百姓服务……” 椿芽坐在下面听着,心里却想着“人民当家作主”这句话看似简单,可真要体会其中的含义却很难。看看后世,那些资本家为了攥取高额利润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修改法律也要维护自身阶层的利益,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国民政府的垮台恰恰如此。他们所代表的是江浙一带的财阀利益,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为官僚资本说话,却把劳苦大众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人民民主政权的建立,不是为了极少数阶层的利益,而是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全国就要解放了,一个新的政权就要建立了。而她盼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椿芽度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对她来说,一切是那么美好,未来才刚刚开始。而姜家湾的村民们分了田地,干劲就更足了。他们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着。日后打下的粮食都是自家的,终于能吃口饱饭了。 到了五月,麦穗沉甸甸的,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年。 村民们甭提有多开心了,种了半辈子的地,从未想过能有今天?逢到交公粮时,比谁都积极。姜茂山家也早早地缴了公粮。现在啥都讲究个公平合理,不再按照人头缴纳了,而是按照田亩的多少。工作队办事令人心服口服,农会委员们也是脚踏实地忙前忙后。他今年四十二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番景象。这日子就像椿芽说的,越来越红火了。 村子里一片祥和,那新鲜事也不少。 像姜家老爷子病病歪歪了好几年,可自打解放就神奇般得好转起来。他拄着拐杖出了门,逢到开会时也坐在下面听一听。还有姜老太太也下了床,能在院子里坐一坐了。 对爷爷奶奶的身体,椿芽最清楚。如果不是为了装穷,哪有那么严重?尤其是爷爷,眼不花耳不聋,腿脚利落身体好着呢!当然,这个可不敢让外人知道,不然可就穿帮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中午,椿芽正在树荫下做针线活儿,就看到大林一阵风地跑了进来。 “姐,姐,有咱家的信!” 来信了?谁会给她家写信啊?椿芽有些奇怪,就赶紧擦了擦手去了村公所。那办公桌上果然搁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姜茂山(亲启)”。看到那信封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齐缄”,一阵激动。 “是齐同志来信了?” 椿芽的心咚咚直跳。 这些日子,只知道齐同志在外面打仗,却不知生死。淮海战役之后,村里又送来了一批伤员。她去打听过,询问有没有一个叫齐明瑜的年轻同志?也曾有消息说齐同志受伤了,还有人说他牺牲了。她不知道真假,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 现在齐同志来信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还活着?想到这里,椿芽恨不得立刻就拆开信件,好好地读一读。可想着爹和爷爷都识字,就忍住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24 * 姜茂山从地里回来,就听到他二表哥来信了。 他赶紧洗了洗手, 让椿芽拿着小刀裁开信口, 从里面掏出信笺来。可刚读了两行,就觉得不对。这竟然是一封告别信?再瞅瞅日期却是几个月之前就写下的。他心里一沉, 勉勉强强地看完了信, 眼圈不禁红了。 椿芽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双手接过信笺,颤抖着。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封遗书?寥寥数语, 饱含深情,却又透着一股决绝和勇敢。想着那人在战前怀着赴死的决心写下了这封信, 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她知道战争很残酷, 会死很多人。可齐同志跟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亲人为革命流血牺牲了, 怎不令人伤心难过?说起来, 他不过二十四岁,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 “椿芽,人生不能复生,就给你二表哥烧柱香, 送点纸钱吧……”姜徐氏也抹着眼泪说道。大林和二林揪着娘的衣襟, 也是一脸忧伤。 椿芽擦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可心里却乱哄哄的。昔日的那一幕幕都浮现在了眼前。齐同志是一个多好的人啊!他性情温和, 待人有礼, 还颇有见识。看看他教大林和二林读书识字, 有耐心不说还特别幽默, 两个娃娃都跟他很亲。可现在人突然走了, 心就像破了一大洞怎么都填补不起来。 姜长福听说后,也是微微叹息。 本来他还忖着一份心思,如果他二表哥回来了就探探他的口气?问问他家里订亲了没?他知道他是个好后生,椿芽也跟他说得来,如果能撮合一下不也挺好? 他早就注意到了椿芽眼界颇高,一般人还真相不中。看看村里来说和的不少,都被椿芽拿着“怕妨碍人家”给婉拒了。妨碍不妨碍的,他们家最清楚,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椿芽是个有主见的,说这话就代表着不同意。说起来这闺女哪里都好,就是在婚事上太挑剔了。 姜老太太也记得那个年轻后生。 自从得了那个方子,她再也没有犯过老毛病。到了冬天,也好过多了。她心里一直念着那个娃娃的好,可现在人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家人都很郁闷,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啊。 椿芽强打着精神,吃了午饭。她回到自己屋里,从匣子里取出了那支钢笔,在手里摩挲着。心静下来了,却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她一下子冲出屋子,跟爹娘说:“爹,娘,那信呢?快给我,让我再瞧一瞧……” 椿芽捧着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的确是打仗之前写下的,算算时间正是淮海战役前后。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可这封信却刚刚收到,看看信封上的邮戳有好几个,最早的却是一个月之前的。 她心里一动,隐隐冒出了一线希望。 这信封里除了那张信笺之外,没有做任何说明,也没有阵亡通知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瞅着信封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正是齐同志所书。这信是当时就写好的?还是后来才装进信封里的?如果是后来才装进去的,那齐同志是不是还活着? 想着有这种可能,椿芽再也坐不住了。她腾地一下跳起来,跑过去跟娘说:“娘,那纸钱就甭烧了,二表哥可能还活着……” “啥?你二表哥还活着?” 姜徐氏以为椿芽在说梦话。刚才哭成那个样子,咋一会儿功夫就变了个模样?姜茂山也怕闺女太过伤心,失了判断。可瞅着椿芽一脸坚定的样子,又存了疑惑。如果人还活着,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不能高兴得太早了,免得到时候失望。瞧瞧椿芽哭得多伤心啊?长这么大还从未见她落过泪呢! 椿芽的心里存着一线希望,那悲伤也就远去了。 经过这事,她第一次意识到齐同志在她心里的分量。而他呢?在打仗之前还记挂着他们一家,是不是也从未忘了那段日子?她使劲回想了一下,想勾画出齐同志的面容。可不知怎的,却怎么也画不出他的眉眼来。 她叹了口气,这人明明还记得,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 椿芽的猜测果然没错。 过了半个月,姜茂山又收到了第二封信。这是齐明瑜写来的,先问了声好,报了个平安。说全国就要解放了,等和平了就回来看看。至于第一封信,是闹了个乌龙。原来通信员给他寄信时拿错了信件,等到发现时信早已经寄出去了。他就重新写了一封,只盼着能有所补救。 见人还活着,姜茂山是哈哈大笑。 姜徐氏也高兴得落了泪,嘴里还说着:“我就说嘛,他二表哥是个有福气的,咋会年纪轻轻地就走了呢……” 椿芽松了口气。心绷了那么久,这一阵子连觉都没睡好,嘴上都起了火泡。现在好了,齐同志不但活着,还打算来看望他们呢!大林和二林听到二表哥要回来的消息,更是满院子扑腾。嘴里还大声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姜老太太听到后,又去案前烧了柱香。嘴里还念叨着:“菩萨保佑,让那个后生又活过来了……”姜长福却心里一动,想着椿芽的婚事是不是有点眉目了?不然,人家巴巴地写信过来干啥? 这天晚上,椿芽就着煤油灯写了一封回信。 她是以爹的口吻写的。在信里说了家乡的变化,和村里的新鲜事儿。还说,大林和二林都在念叨着他二表哥,一家人都在盼着他回来。她不知道齐同志是否能收到回信?解放区这边邮政虽然恢复了,可投递时间很长。而齐同志在部队上,地址不是很确定。可她想跟他说说话,就握着笔写了满满的两大页。这是齐同志送给她的那支钢笔,她一直没舍得用。现在用来写信,刚刚好。 第二天一早,姜茂山特地去了镇子上。 他跑到邮电所把信投递了出去。这是椿芽特地叮嘱的,一定要投到柜台上去挂个号。邮电所里的那位先生说:“老乡,这个不能保证寄到,我们就尽量吧?” 信发出去了,心也随之飞向了远方。 椿芽在心里盼望着,盼望着齐同志能早点收到这封信。这里面有着家乡的问候,还有来自亲人的牵挂。 * 齐明瑜收到回信时,已是秋天。 他刚刚从南方抵达省城,就驻扎在东城郊外的庄子里。 这天,他收到了那封辗转多地的信件。只一眼就认出了椿芽的笔迹,娟秀小巧,就像她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子灵气。想着昔日的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看到一家人因为那个乌龙而伤心难过,更是愧疚不已。 当初,留给家人的遗书是随身携带着以防不测。战争结束后,就搁进了信袋里。那天很不凑巧,刚写好了家书封好了信口,就被喊去开会。他叮嘱通信员把信袋里的信件投递出去,不想却拿错了。亏得后来发现了,不然姜大伯一家还以为他“光荣”了哪! 在部队上是不忌生死的。这两年,他身经百战运气却格外好。自打离开了姜家湾,就再也没有负过伤,还净打胜仗。首长称他是一员福将,说是有人在暗里保护着他。他咧了咧嘴,自然不信这个说法。在姜家的那段日子,对他触动很大。保护好自己迎接最后的胜利和和平,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因为怀着这种期望,打起仗来就犹如神助一般。 淮海战役结束后,他被提升为了团长。这一年,他不过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战斗一结束,就想给家里报个平安。对他来说,他有两个家,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可那段时间邮政尚未恢复,通信十分困难,只好往后推了又推。 渡江战役结束后,部队启程北上。路过家乡时,就回去看了看。离家多年,父母是牵肠挂肚,揪心不已。母亲一见到他,就抱着他泣不成声。父亲也放下了架子,说了几句暖心的话。而妹妹去年就成了亲,随着丈夫一家去了香江,日子过得还不错。 父亲说:“青州解放了,市面上还算太平。明霞那边派人来接,说是在那边站稳了脚跟,想让你娘和我都过去……”母亲也说:“明霞对家里放心不下,说先去那边避一避,看看情况再说……” 他不想父母远行,去异地他乡生活很不方便。况且,这一走想再见面怕是很难?可父亲对政策吃不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家算是青州城里的大户,开着厂子挂着商铺,虽然没什么田产可家底在那里摆着呢!按照现有政策,算是个民族资本家吧? 对未来之事,他看得不是很透。这几年在部队上,一门心思地带兵打仗,对地方上的事不是很上心。他觉得父亲的担心,并非多余。在解放区已经开始“土改”了,那些地主老财的土地都被分给了穷苦人家。那城里呢?总不能把厂子也给分了吧?那样的话,还怎么搞生产? 可跑到海外去就是个解决办法?人走了,这厂子可带不走,到时候咋办?若厂子一关,那几百号工人的饭碗可就没了。因为这个,父亲也很犹豫。这是爷爷一手创办下来的家业,在父亲手里发扬光大,谁都不想看到那两代人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他想劝父亲留下来,父亲说再考虑一下。实在不行,就把厂子交给堂哥和管事的来打理,他跟母亲先出去避一避。说完了家事,父亲又问起了他的婚事,说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母亲也说:“明瑜,你爹十九岁那年就有了你,再瞧瞧你同学,孩子都满地跑了……” 柳怡秋的事,他们也听说了,心里很是难过。可人已经走了,总不能沉浸在过去吧?母亲试探着问道:“明瑜,要不家里再给你说一个?” 他一听,吓得赶紧摇了摇头。 一直以来,他只想找个合心合意的。当初跟怡秋闹来闹去的,差点没闹崩了。如果不是有着同志关系,他俩恐怕也成不了。对过去的事,他已经淡忘了。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生死考验之后,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更何况儿女情长,跟他的军人风格也不相符。 可母亲却不肯死心,一再劝说他赶紧找一个。还说:“明瑜,你爹之所以不想走,除了厂子之外就是牵挂着你,他说想看到你成家立业,才能放心……” 父亲也劝道:“明瑜,当初你执意要走爹也拦不住,想着既然要走那就走吧?可到了部队上革命归革命,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母亲也哄着他说:“明瑜,快跟娘说说,这几年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一个可心的?如果有,就跟娘说实话,娘也好放心不是?” 他连连摇头,说哪有那回事? 还跟母亲说:“在部队上,天天钻树林子蹚芦苇荡子,哪有心思去想那个?再说,周围都是男同志,即便想也没有那个机会啊……”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想起了一个人。 她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聪明得不像常人。他喜欢她,那种喜欢不知啥时候滋生出来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一直以来,他把她当作了妹妹。可真是这样吗?在心痛难忍之际,为何一想到她就觉得好受一些? 这种感觉很朦胧,他自己也不想承认,觉得那是一种错觉。可两年多过去了,她就藏在他的记忆里,和姜家那种平和而温馨的生活融为了一体。随着战争的结束,这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起来。他忍不住写信过去,一个是给姜家报个平安,另一个是想跟她说说话。 看着椿芽的回信,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他想,得回去看看,看看姜大伯。也许,这个念头一直存在心底,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吧? ※※※※※※※※※※※※※※※※※※※※ 捉虫~ ---- ps: 文文刚入v,今儿就提前更吧? 上夹子那天会晚一点更,等下了夹子下午3点更~ ^_^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25 * 距离十月一日是越来越近了。 村里也忙碌起来。无论是农会还是妇救会, 都鼓足了干劲。区里也时不时地下来检查, 布置了不少任务。这种景象令人感到振奋, 精神面貌更是焕然一新。 椿芽也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新中国就要宣告成立了,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启了。她跟大林和二林说:“你们两个可得好好学习, 以后考上大学就能去城里工作了……” “姐,你就放心吧,我每个学年都要考第一!” 大林像个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二林在一旁也跟着瞎起哄, 嘴里嚷嚷着要考到省城去, 就像二表哥那样做个文化人。 他今年六岁了,秋季一开学就上了村办小学。这是县里统一安排的,大一点的村落都办起了小学校, 娃娃们都能免费上学。教私塾的吕老先生也被聘为语文老师,不过得按照课本来教, 不能再弄那老一套了。教算术的李老师是镇子上临时抽调过来的,每个星期来两趟, 专门给娃娃们集中授课。 这段时间, 工作队就驻扎在村里。白天跟村民们一起下地干活,晚上就召集大伙儿开会学习。那位领头的赵同志说:“等到农闲时节,咱村里就办个识字班专门用来扫盲, 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日后还要办夜校,只要考试通过的都给发毕业证书……” 这番话真是鼓舞人心。 要知道, 在解放前贫苦人家哪有那个闲钱去读书识字?能念得起书的, 都是地主老财和达官贵人, 次一点的也得是个小康之家。现在可好, 只要想念书随时都可以,还都是免费的。 解放后,全体国民受教育的权利是前所未有的。这也是新政权给人民带来的福利之一, 椿芽对此感慨不已。 这时候的国家还是一穷二白,刚从战火中走出来。百业凋零,工厂破败,农田荒芜,经济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可即便如此,新政权所推行的都是利民政策,一心一意地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而不是屈从于资本利益。这正是民心所向,也是一个政权立足的根本,更是打破海外敌对势力重重封锁的底气所在。 * 这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来。 姜红梅兴冲冲地来找椿芽,想请她过去写几幅标语口号,说是开会做宣传用的。椿芽欣然答应,跟娘说了一声,就带着毛笔和砚台去了村公所。 一进屋,就看到红纸已经裁好了,一条一条地铺在案子上,有厚厚的几沓子。吕老先生正提着笔在案前忙乎着,见了椿芽就笑盈盈地说:“哎呦,女秀才来了?” 椿芽也抿着嘴笑道:“吕先生好!” 原来,是吕先生推荐她的。他跟村委会说姜家的那个小闺女字写得可好了,都快赶上他了,一定要把人请过来啊。 椿芽一来,就挽起袖子动起笔来。不一会儿,就写了好几幅,摆在地上晾着。阳光透过窗棂子,亮堂堂地投射进来,屋子里充满了墨汁的臭味儿。吕先生也时不时地停下笔来点评几句,气氛颇为融洽。 二人正忙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响动。 只见工作队的赵同志,还有几个农会委员纷纷跑出院子,像是去迎接什么人?接着,姜红梅跑过来说:“椿芽,快收拾一下,区长来了,县长和县委书记也来了……” 县委书记?椿芽心里一动,不禁想起了那位年轻的县委书记。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说起来,她可是救了他一命呢。 椿芽和吕先生还未来得及收拾,就见一群人进了屋子。 领头的就是李区长。他是个大胡子的中年汉子,来过村里几回,跟梁队长很熟悉。而后面跟着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八.九岁,留着分头,穿着土黄色的制服,很是精神。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灰布长衫的先生,他三十来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书卷气很浓。 “梁先生?” 椿芽一眼就认出了梁先生。他看上去变化不大,还是往日的那般模样,只是眼里透着一股子神采,就像有什么喜事似的。 梁弘之听到有人喊他先生,先是一愣,接着就想起了什么。当年,他曾在姜家湾教过几年书,莫非这位就是以前教过的女学生? 一问,果然是那个小椿芽。多年未见,都变成大姑娘了,可那眉眼之间依然充满了灵气。他呵呵笑道:“是椿芽啊,我记得你叫姜书婷,是班里的小神童……” 椿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过去七、八年了,梁先生还记得她?记得她小时候与众不同,还跟姜小宝打过架? 听到那句小神童,那位身穿土黄色制服的年轻男子也看了过来。李区长陪在一旁,笑着说道:“崔书记,就是她,当年就是椿芽给报得信……” “哦……”崔景先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趟过来,除了检查工作之外,还想见见这位救命恩人。当年,如果不是她提前报信,只怕参加会议的十多位同志都被连窝端了,东平县的地下组织也会遭到严重破坏,各区的行动也会受到层层阻挠。说起来,可真是立了一大功啊! 解放后,他一直想过来看看,好当面答谢一番。可没想到就是这位充满灵气的小姑娘给报得信?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因为这个,他困惑良久。这次过来,也想解开这个疑团。 “崔书记……” 椿芽这才知道这位年轻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县委书记崔景先,也是全县各区的领头人。他本是外乡人,当年从学校毕业后就被上级组织委派过来开展工作。多年下来,他建立了各级基层组织,为最后的胜利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想着史料中的记载,她暗自庆幸。 这人还活着,一直活到了解放。而那个被砍头示众的年轻书记的命运已经彻底改变了,其他几位同志也好好地活着,一起迎来了解放。 还有那位梁先生,正如她当年猜测的那样,也是组织上派来的。他的公开身份是教书先生,实际上却是情报站的负责人。他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在无线战场上默默地奉献着。直到解放后才公开了身份,也成为了东平县第一任县长。 想不到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跟自己有关联?椿芽不禁暗自得意。吕老先生在一旁也惊得目瞪口呆。他都快忘了,椿芽还是个小仙姑呢! 对此,崔景先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虽然心中的疑团尚未完全解开,可一个小姑娘竟然能预测到未来?实在是太过神奇。革命者信仰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都是无神论者,必须破除封建迷信。可有的时候,世间的奥秘的确不可言说。 崔景先代表活下来的同志,向椿芽表示感谢。 椿芽抿着嘴,笑着说道:“崔书记,这事都是区里和村里做得工作,我可不敢揽功……再说,那也是凑巧了,做不得数的……” 对她来说,得弱化这件事。毕竟掐掐算算是仙姑们的法门,是封建迷信。如今她只想着做个女秀才,得远离才是。 见椿芽这么谦虚,崔景先更是觉得她很特别。 乡里的那些神棍神婆,他见过不少。说起话来都是神神叨叨的,故弄玄虚不说还满嘴地跑火车,一句实话也没有。可眼前的这位姑娘却是低调的,甚至不想被人觉察到。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楚原因。 梁弘之也觉察到了。他想起了椿芽小时候,就问起了她的学业。知道她没再继续念书,多少有些惋惜。不过看她的字又长进了不少,听到她这些年一直在练习,就夸了几句。 崔景先又问了问村子里的情况,就率队离开了。 这一阵子,他们还要跑好几个村子做调研,准备把“土改”工作深入下去。对姜家湾的工作也非常满意,准备作为典型在全县宣传一下。 * 送走了县里的同志,全村人都知道了椿芽的壮举。 这么光荣的事竟未提前透露出来?当然,那时还处于白色恐怖时期,保命要紧,自然不敢让大伙儿知道。 姜茂山也没想到闺女还做了这等大事?人家可是县委书记啊!放在过去,就连保长家跟县老爷也搭不上话呢。还有那位梁先生,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是我们的同志? 因为这事,姜红梅极力邀请椿芽去妇救会工作。椿芽想了想,就答应了。 都解放了,太低调了也不大好,还是积极一点吧?不为别的,就为了大林和二林的将来考虑。爹和娘都四十出头了,等到两个弟弟长大了他们也都老了。那时候,她可是弟弟们的依仗啊,再不进步哪成? 在期盼中,十月一号终于来到了。 村里老早地就架起了大喇叭,还把保长家的无线电弄来了,号召村民们一起听广播。这天一早,椿芽带着大林和二林聚在场地上,和村民们一起收听新华社广播。 “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此成立了!” 听到那一声庄严的宣告,椿芽激动得难以自已。 如果不是经历过一系列的灾难,恐怕还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一路走来着实不易,可她不但坚持下来了,还保持着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态度。如今和平了,解放了,好日子也来到了。而她呢,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了。 可就在这时,村子里的闲话又起来了。 椿芽救了县委书记。众人惊叹之余,又想起了她还是个小仙姑。这是椿芽极力避免的,可现在这个名号又响了起来。 尤其是村东头的李神婆,成天叨叨个不停。 解放后她家也分了几亩地,老实了好一阵子。可刚吃饱了肚子,那装神弄鬼的本性又恢复了。为了显得她有能耐,就开始信口胡扯,故弄玄虚。 她跟人说:“椿芽就是因为那件事把灵力给耗尽的,打那以后就彻底变成常人了。不过,她在神仙那边是挂了号的,一般人不能靠近,否则会有妨碍的……” 这话一出,本来跃跃欲试想跟姜家结亲的,又犯起了嘀咕。心里想着这椿芽是好,可这仙姑娶进家门是否能消受得起?那就是另说了。 姜徐氏听说后,暗暗着急。 椿芽不凡,可再不凡也得成家啊?瞧瞧村里,就连红梅都要出门子了,准备嫁给同村的后生小伙子,现在就只剩下椿芽了。 她忍不住跟老太太叨叨了几句。姜老太太倒是不慌不忙,拿眼瞅了瞅了老伴。姜长福捋着胡须,心说,他二表哥快来了吧?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 捉虫~ ----- 小天使们,感谢支持正版! 么么哒~ ps: 这一章提前更新。12月18日凌晨12点上夹子,为了往前凑凑,下一章要晚一点更哈~ 等下了夹子,更新时间恢复正常~ 026 * 齐明瑜也想着回去。 可这一阵子, 省城这边颇不太平。 解放快一年了, 那些潜伏下来的敌对势力却时不时地想冒个头。尤其是在十月前后, 那破坏活动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九月底,有特务潜入电厂破坏发动机不成, 就把电缆给剪了,造成大面积停电。“十一”庆典前夕,有特务扮作工人在观礼台下面偷偷装上了定时.炸.弹, 幸亏被保卫人员提前发现了。接着, 又有人在花车游.行时故意寻衅滋事想引起骚乱,被周围的群众给制止了。可敌人还是不肯死心,就在几天前又潜入机关食堂准备下毒, 被抓了个正着。 据落网的特务们交代,上面布置下来了任务, 每个月都要制造一起事端好在国际上造造舆论,甚至还打算去刺杀军管会的首长和文化界、教育界的知名人士。 “敌人的活动很猖狂, 一定要这股嚣张气焰打下去!” 军管会发出了号令, 全市上下立刻行动起来。驻守在城郊的部队,自然也不会闲着。日常巡逻,摸底排查, 扫黑除恶,把整座城市都清理了一番。 作为团长, 齐明瑜忙得脚不沾地。 “十一”过后, 他本打算请几天假回去看看。可这一忙, 就到了十一月中旬。天冷了, 都要穿夹袄了,可探亲计划还未成行。他给姜大伯写了一封信,说了推迟的原因。椿芽很快就回了信,还说:“省里忙,革命工作要紧,等得了空再回来也不迟……” 这封信他一连看了好几遍,最后收在信袋里珍藏起来。不知怎的,见面的日子越是临近,心里也越没底。这是思乡心切,还是因为别的? 齐明瑜不敢往下细想,就含含糊糊地想避开这个问题。可真得能避开吗? 就在父亲和母亲去香江之前,给他留下了一封信,叮嘱他要早日成家。父亲还在信里说:“爹注意到这些日子青州城里经常搞军民联欢,那些文化界、教育界的人士可积极了,还把军管会的首长都邀请出来参加舞会,不知省城这边有没有?如果有,就借着这个机会结识个女学生吧?爹知道你喜欢有文化的,那就合着自个儿的心意去找一个吧?” 看到这个,他不禁咧了咧嘴。 省城这边也搞了不少军民联欢活动,那些受邀参加的女同志不少,可他却没什么兴趣,只是忙着工作。对个人问题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心里藏着一个人,虽然那么多年没见过面却一直记挂着。他想,无论如何得见上一面再说。 对父母的离开,他有些失望。但父亲有自己的人生道路,也不好妄加干涉,只盼着他和母亲能适应那边的生活。再说,爷爷和奶奶跟着大伯一家早就出去了,父亲过去了也能尽孝不是? 说起来,他恐怕是家里最不孝顺的一个。当年丢下学业执意离开,把父亲气得差点吐血。他上次回去,父亲还问他:“明瑜,这仗都打完了,全国也快解放了,是不是考虑着捡起书本把当年的课程修完?” 对父亲想让他转业的念头,他当场就回绝了。 他知道父亲心里还存着遗憾,想让他完成学业好接管家业。可当初既然选择了革命道路,哪有中途做逃兵的?他是一位革命军人,有组织有纪律,不能想干啥就干啥?父亲也知道他不会答应,可这话不说出来哪肯死心?倒是母亲抹了抹眼泪,跟他说:“明瑜,你干革命也成,娘不拦着你。可你在部队上也得成个家啊?娘就等着抱孙子孙女呢!” 那时候,他就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 可想来想去,还是想知道姜家湾那边的情况。人生大事,马虎不得。想想过去,跟怡秋吵吵闹闹的,虽然他一直迁就着她,可她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干啥就干啥,说一不二的。母亲因为她“威逼他退学之事”不肯原谅她,如果不是因为她走了,恐怕她们也难以相处吧? 因为这事,齐明瑜觉得爱人之间,除了有着共同的理想之外,还要性情相投、相互包容。也唯有那样,才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就像他在姜家度过的那段时光,温馨而又美好,光想一想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 日子转瞬即逝。 到了十二月,部队上发了通知。说赶在年底前,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只要是回老家解决个人问题的,都给假期。陈师长还在会上,挥着手大声说道:“同志们,现在和平了,解放了,终身大事也得赶快解决。家里有说好的,就回去成亲吧?来年好抱个胖娃娃。还没说好的,就赶紧去找一个,你们这些做干部的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话音刚落,在坐的指战员们就笑成了一团。 说起来,参加革命十多年了还真把人生大事给耽误了。那些娶了媳妇的还好,那些打光棍的哪有不着急的?眼瞅着都三四十了,连女同志的手还没拉过呢!现在解放了,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才是。 任务布置下去了,就得执行啊。 那些还单着的,回家的回家,相亲的相亲,忙得不可开交。这么一来,齐明瑜反而走不开,只好留下来值班。 陈师长的爱人叫江爱莲,是部队医院的,这一阵子走马灯似的给大家介绍对象。她还找到齐明瑜说:“小齐啊,你也不小了,要不大姐给你介绍一个?” 齐明瑜摇了摇头,婉言谢绝了。 江爱莲有些失望。医院里喜欢齐团长的不少,跟他年纪也相当。只是当事人不主动,这事就成不了。回去后,她跟陈师长一说,陈师长叹了口气说道:“小齐这是有心结啊!当年他未婚妻牺牲了,受打击不小……” “哦……”江爱莲一听,反倒留了心。 作为女同胞,感情一向细腻,心也格外柔软。她觉得齐团长这么重感情,得主动帮助他。再说,那事都过去三年了,再大的痛苦也该化解开了吧? “小江,感情上的事得慎重……”陈师长叮嘱着爱人。 说起来,知道那件事的人很少。除了柳参谋长和齐明瑜本人之外,只有保卫处的吴同志晓得。当年,就是从吴同志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他亲口告诉柳参谋长的。因为保密,他是在齐明瑜被提拔为团长时才得知的。作为他的老上级,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后来回想了一下,也是打那时开始齐明瑜脸上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人也沉默多了。现在,若能解开心结,重新开始也好。 江爱莲是个热心肠,立马行动起来。 她在医院里挑了又挑,最后选中了一位年轻的女护士,想介绍给齐明瑜。齐明瑜一听,就赶紧避开了。他跑到师部,跟陈师长说:“陈师长,我想请个假去当年养伤的地方看一看,那老乡一家于我有恩,早就想回去看看了……” “小齐,那里是姜家湾吧?”陈师长对此还有印象。 当年他还是营长,跟江文书一起去那个老乡家里。见他们一家把齐明瑜照顾十分周到,才放心大胆地把人交给了他们。说起来,是应该回去看看,好好感谢一番。 陈师长准了假,齐明瑜就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 他拿出津贴,特意进城买了几样东西。有给姜爷爷的狗皮护膝,有给姜老太太的两罐秋梨膏。还给姜大伯备了一顶毡帽子,姜大娘一块方格头巾和一盒蛤蜊油。大林和二林一人一盒铅笔和一盒蜡笔,这个在乡里很稀罕,也很难买到。给椿芽的礼物,他想了又想,最后买了一罐雪花膏和两块香皂。他记得椿芽爱干净,整天追着大林和二林洗手洗脚,自己也收拾得十分利落,那头发抹得亮光光的,就像缎子一般。 一切准备就绪,齐明瑜踏上了回乡之路。 说到家乡,自打父母离开后南方那边基本上就没啥人了。家里只有几个看房子的,他也没时间回去。而姜家湾就成了他的第二故乡。那边距离省城很远,坐汽车要走一整天才能抵达县城。再从县城搭乘马车过去,又得走上大半天。 说起来,他也越来越像个北方人了。 当年椿芽教他的那一口土话他还记得。那一身棉袄棉裤,一直留着没省得穿。临出发前,他摘下了军帽,脱下了军用棉衣,把那身黑色棉服穿在了身上,还在头上裹了一条灰毛巾。这便装一上身,又变成了当年的那个庄稼汉子。他想,椿芽见了一定会喜欢吧? 只可惜,那两双鞋子早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他舍不得扔掉就一直带着,可最后还是被通信员给处理掉了。那个小张还气鼓鼓地跟他说:“齐团长,您可是代表着咱们团的光荣形象,虽然部队上讲究艰苦朴素,可这个朴素得太过了头吧?” 他知道那是心底的念想,而不仅仅是因为艰苦朴素。长这么大,也只有椿芽给他做过鞋子吧? * 怀着美好的期望,齐明瑜乘坐班车赶到了东平县。 进城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未跟县里打招呼,就在驿站上住了一宿。第二天吃早饭时,跟掌柜的打听了一下,有没有去青溪镇的马车? 掌柜的很是热心,给询问了一圈。 很快就帮着找了一驾拉货的马车。说好了价钱之后,那位车把式乐呵呵地说道:“客官,您就放心好了,我保证把您捎到镇子上去……” 马车装好了货,就“嗒嗒嗒”地上路了。 齐明瑜坐在车辕上,看着既不像个庄稼汉又不像个买卖人。车把式很好奇,可听着他那一嘴土话,又瞧不出什么来。 一路走着,一路聊着。 那车把式年纪不小了,很是健谈。听说他要去姜家湾,就说叨开了。 “哎,姜家湾那边有两位仙人,你可晓得?” 车把式一脸神秘地问道。 “仙人?什么仙人?” 齐明瑜很是好奇。 “咳咳,这仙人嘛,自然是通晓古今,能掐会算,能力非同于常人吧?姜家湾的那两位,一个是李神婆,另外一个是个小仙姑……” “小仙姑?” 见客官一脸好奇地样子,车把式就抖搂开了。他说:“这个小仙姑可了不得,当年可是救了好几个村子哪!” 说着,就把民国二十七年的那场洪灾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还有饥荒年景修水道打旱井、带头吃蝗虫烧蝗虫等等,说直到现在那几眼旱井还浇着地呢。最后,又把冒死救下县委书记的光荣事迹吹嘘了一通,说小仙姑因为这个失了灵气,变成了常人云云,弄得现在还没嫁出去。 一席话,听得齐明瑜是目瞪口呆。 最后,他忍不住问道:“大爷,您说的这位小仙姑究竟是何人啊?”车把式一听,挑了挑眉毛颇为自豪地说道:“呵呵,就是姜家湾的小椿芽啊,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 椿芽?齐明瑜绷不住笑了起来。 想不到椿芽还有这本事?他在姜家住着的时候,咋从未听她提起过?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新文试梗:《我与纨绔退了婚》 为了救她,徐晨光毫无声息地倒下了。 叶秋雅在对面看着心如刀绞。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不肯撒手。就在这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像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里,瞬间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叶家大小姐,还跟徐家三少订了亲。那人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纨绔,见她前来退婚,神色有些古怪......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暖文,欢快,he~ 027 * 一路下来, 齐明瑜跟车把式也混熟了。 这位老汉正是老姜头。见这位年轻客官十分面善, 又是去姜家湾的正好也顺路, 就笑着说:“客官,要不等俺到镇子上把货卸了, 再捎您一程?” “好咧!那就多谢了!”齐明瑜是求之不得。 镇子上距离姜家湾还有一段路程,地上走着得半个时辰。他回乡心切,恨不得立马就到家。而老姜头听说他是大林的二表哥, 这趟回来是去姜茂山家的, 就瞅了瞅他,欲言又止。心说,这后生是姜家的亲戚, 咋连椿芽的事都不晓得? 马车抵达村子时,已是下午。 齐明瑜跟车把式告了别, 就提着包袱往村里走去。对他来说,这里是既熟悉又陌生, 那时为了躲避搜查白天不敢露面, 到了夜里才出来透透气。腿伤痊愈后,也曾爬上屋顶俯瞰着整个村子,对那些纵横交错的村道十分熟悉。 齐明瑜沿着村道走着。 现在是农闲时节, 虽然是冬天可天气晴好,那南墙根下背着风, 晒得暖暖的。村民们拢着袖子, 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起说话儿, 见有人经过就好奇地瞅瞅。还有热心肠的大声地打着招呼:“哎, 那位后生,您找谁啊?” “大叔,我去姜大伯家……”齐明瑜一边应着,一边走着。 当年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而他未穿军服一副乡里人的打扮,更是没人认得。虽然有村民不停地打量着,可大多把他当作了外乡人。几个小娃娃一直跟在后面,一脸好奇地样子。他一路西行,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着他的面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焕发着神采。 用不着问路,齐明瑜就找到了姜家小院。他站在那破旧的门楼子下面,心砰砰直跳,就像初次登门的年轻姑爷,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椿芽在屋里听到有人敲门,就让大林去开门。大林蹬蹬蹬地跑过去,一把拉开了院门。他仰着头瞅着来人,大声问道:“大哥,你找谁呀?” 齐明瑜一眼就认出了大林,笑着说道:“哎,你就是大林?还记得你二表哥吗?” “二表哥?”大林眼珠子一转,立马就想起来了。他冲着院里,大声喊着:“姐,姐,是二表哥回来了!”说着,就扯着来人进了院子。 椿芽在屋里听见了,一阵慌乱。她三步两步冲到镜子跟前照了照,又抓起梳子梳了梳柳海,这才抚了抚胸口,轻快地出了屋子。 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汉子,站在院里。他穿着一身黑袄黑裤,头上裹着灰毛巾,俊眉朗目,十分利落。只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正是齐同志。她欣喜万分,脆生生地喊着:“二表哥……”这话一出口,毫无陌生之感。 “椿芽……”齐明瑜也是激动不已。 眼前的椿芽,梳着一条油亮亮的大辫子,穿着一身花棉袄,红底碎花,十分娇俏。她变了,不但长高了长胖了还变成大姑娘了,看起来光彩照人。不过,那熟悉的感觉依旧,她还是那个记忆中的椿芽,那个贴心的妹子。 而齐明瑜却变化不大,虽然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可身上的那种平和儒雅之气却怎么也脱不掉。还有那眉眼俊气十足,依然是昔日的那个白面书生。 椿芽看着他,笑意盈盈。 她注意到齐同志穿得那身棉服,正是她的手艺。那一针针一线线都是她亲手缝制的,想着他特地穿着过来,就觉得心里一暖。她上前想接过包袱,齐明瑜却摆了摆手,温声说道:“这包袱太沉了,还是我掂着吧?”说着,就随着椿芽进了屋。 椿芽把人让在案前坐下,转身倒了一碗热茶摆上,笑着说:“二表哥,先喝口茶润润。一路上饿坏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弄点饭……” “椿芽,我在路上吃了两块饼子,还不觉得饿呢……”齐明瑜客气地说道。 “吃两块饼子哪成啊?干渣渣的对肠胃不好,天冷还是得喝点热乎的……” 椿芽说着,就站起身来。见大林粘着齐同志问长问短,就吩咐道:“大林,快去地里跟爹和娘报个信,就说二表哥回来了……见了二林,也让他赶紧回家……” 大林答应了一声,就蹬蹬蹬地跑出了院子。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二林大呼小叫地冲过门来,一下子扑到了二表哥的怀里,嘴里还大声嚷嚷着:“二表哥,二表哥,你可回来了,我们一家人都念着你哪!” 齐明瑜摸着二林的大脑袋。心里想着小娃娃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糯糯的小团子了。记得那时大林和二林在院子里踏步做操,那“一二一,一二一”的号子还在耳旁回响着。可一转眼,二林都上学了。 “二林,快松开手,让你二表哥好好歇歇……” 姜茂山和姜徐氏也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了。见了齐同志,又是一番欢喜。姜茂山顾不上洗手,就带着齐同志去了后院,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说话儿。 姜长福见了他二表哥,是喜笑颜开。 刚才听到前院里的动静,就想过去瞧瞧。可想着辈分在那里搁着,就忍住了。见那娃娃还特意捎了礼物,更是好好地夸了一通。 姜老太太也很欢喜。她一边瞅着那后生,一边说:“他二表哥啊,这些年来每逢初一、十五咱就烧香跟菩萨说,要保佑咱们全家人啊,包括他二表哥在内……” 听着老人家的话,齐明瑜很感动。 老乡一家从未把他当作外人,他一直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无论他去了哪里,他们都念叨着他,牵挂着他。这种朴素的情感,源于对子弟兵的热爱,也是他跟姜家的缘分所在。 * 说话间,椿芽把饭做好了。 她手脚麻利地下了一大碗面片子。上面撒了一把葱花,淋上了醋汁,又浇了点麻油,闻着香喷喷的格外诱人。她趁热装进提盒里,送到了后院。 “爷爷,奶奶,让二表哥趁热吃点吧?” 椿芽掀开门帘说道。 见齐同志出来了,就打开提盒,端出一只大海碗摆在了桌上,还整整齐齐地码上了一双筷子。齐明瑜道了声谢,就坐下来捧起了大碗。 他吃得满头大汗,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吃病号饭那会儿,椿芽总是跟他说:“二表哥,多喝点醋好,有利于肠道消化……”想着这个,就抬眼看着椿芽。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瞅着他,又赶紧低下头来,心却砰砰直跳,脸也红了。 这一幕,恰好被姜老爷子看见了,就拿胳膊肘捅了捅老伴。 姜老太太也透过门帘瞅了瞅。还跟老爷子咬了咬耳朵,说:“瞅着这俩人啊,怕是有点意思吧…… ”姜老爷子会心地一笑,便有了主意。 吃了饭,齐明瑜在院子里转了转。 见那院墙塌了一半也未修整,门楼子也破损了不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解放了家里反倒不如从前了?他问姜大伯。姜大伯嘿嘿一笑,压低了嗓门说:“这都是椿芽的主意,这样在村里就不显眼了,日后还能保平安呢!” 齐明瑜听了,心里一动。 他不由得想起了车把式的话。难道椿芽真得有预测能力?他想问问姜大伯,可到底没说出口。 姜徐氏收拾好了屋子,就让齐同志先回屋休息。还柔声说道:“他二表哥,一路上累了,就好好歇歇吧?” 齐明瑜答应了一声,就进了后院。 这是他昔日住得那间屋子,朝阳格外暖和。被褥和被子都是八成新的,晒得暖暖的,十分舒适。他躺在床上想着过去的种种,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这种日子,才是他想要的。无论是参加革命之前还是在和平年代,他心里渴望的就是这种居家生活。 * 他二表哥回来了,当然要吃点好的 第二天一早,姜茂山去镇子上割了块肉回来。椿芽就跑到“暖棚”里割了把韭菜,包了顿饺子。另外,她还做了个拿手的,那就是熬大骨汤。这些年为了装穷不敢再捣鼓那个了,因为味道实在是太浓郁了,关起门来都挡不住。现在家里来了客人,自然要改善一下。 饭一端上来,一家人吃得美美地。 大林和二林撑得不想动弹。姜长福也抹着油嘴,跟齐同志说:“啧啧,这韭菜饺子可真鲜啊!”齐明瑜也是连连点头,把这饺子好好地夸了一通,把椿芽乐得合不拢嘴。 不过,他也好生奇怪,这冬天里还有韭菜? 姜长福笑着说:“呃,还别说,这都是椿芽的主意。把小青菜栽到后院里,搭上棚子用麻袋片和麦秸草挡着,只要保暖就能长出苗苗来……” 齐明瑜一听来了兴趣,就随着姜大伯去墙根那边瞅了瞅。果然看到了那个“暖棚”,里面栽着韭菜和菠菜,小小的嫩嫩的,泛着绿意儿。 “这个点子,一般人可想不出来……”齐明瑜是赞叹不已。 姜长福心里一动,就把人叫进屋里打听起来。听到齐同志尚未成亲,心里一喜。见他还没处对象,就试探着问道:“他二表哥啊,你想找个啥样的?” 齐明瑜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唔,爷爷,只要性情好,会过日子就成……” 姜长福心里有数,就冲着齐同志嘿嘿一笑。齐明瑜不知道老爷子在笑啥?总觉得那眼里透着点什么? * 姜家来了客人,村里自然也听说了。 一开始以为是他家的二表哥,也就没太在意。椿芽不想瞒着姜红梅,就跟她说了。这下可好,工作队的赵同志就带着几位农会委员,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握着齐同志不肯撒手,还一叠声地说着:“齐同志,可把您给盼回来了!”姜红梅也红着脸,站在一旁直搓手。 说起来,村里养过不少伤员。离开之后,大多杳无音信,生死未卜。解放后也有写信回来的,可像齐同志这样专程赶回来探望的,却是独一份儿。 “齐同志是个好人啊,不忘本啊!” 一时间,怎么夸都不为过。那上门来看热闹的,就跟赶集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 而村里人见这位齐同志虽然是乔装打扮,却生得一副好模样,身材又好,还在部队上,自然十分留意。那村东头的邱婶子就动了心思,想把自家侄女说给他,还专门跑到姜家来探口气,把姜徐氏气得没法,就跟椿芽爹说:“瞧瞧这一个二个的,都想上天了?” 姜茂山也不知说啥才好。 那齐同志可是当了团长的,这个一直没敢往外说。若是被那些有闺女的人家知道了,还不把门槛都给踏破喽? 姜长福见了,心里着急。 就跟老伴说:“依我看啊,他二表哥对椿芽有点意思,就是脸皮子薄说不出口,要不咱帮他一把?”姜老太太也连连点头,还说:“昨儿我跟菩萨也禀报过了,菩萨已经知道了,说这俩孩子有缘有份的,那就抓紧办吧? ※※※※※※※※※※※※※※※※※※※※ 捉虫~ 028 * 长辈们着急,可两位当事人却是懵懵懂懂的。 那齐明瑜自打见了椿芽, 心就怦怦直跳。他想跟她说话, 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天上午,见她在灶屋里忙着, 就上去帮忙。可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会做啥?椿芽眼珠子一转, 就指着灶台说:“二表哥,你就坐在那儿烧火吧?” “好咧!”齐明瑜答应了一声,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锅灶前烧火。 冬天里这可是个好差事,既可以取暖还可以烤红薯。乡里能烧的东西很多, 除了柴禾之外大多是麦秸草和高粱秆子。那火起来得很快,烧得也旺,红彤彤的, 一把火下去锅就开了,饭也就熟了。最后, 在那火堆里还可以埋几个红薯, 烤好之后是又软又甜, 闻着香喷喷的, 还流着糖稀儿。 以前这个活儿,被大林和二林包了。只要一放学,就扎进灶屋里,坐在木墩子上拉着风箱,添着柴禾, 闻着香儿。现在, 却被齐明瑜给揽下了。他坐在锅灶前, 火光映着他的面容,透着神采儿。 椿芽扎着围裙,在案前轧面。偷偷地暼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 心说,齐同志恐怕从未干过这个吧?瞧他一脸认真地样子,像在谋划着什么军务大事?她想跟他打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打齐同志回来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不对劲儿。虽然故作镇静,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就像飘在半空中似的。这是动了心?她有些惊喜又有些慌乱,不知道自己是青春期的萌动,还是真得喜欢上了某个人?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陌生的,猝不及防的,就像等待了很多年突然开窍了一般。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可心却跳个不停。 椿芽轧好了面,就开始擀面条了。齐明瑜见她擀得费力,就说:“椿芽,我来试试吧?”说着,就要洗手。 椿芽开始不依,可见他真得想动手就交给了他。 齐明瑜很有劲儿,外加上手巧三下两下就学会了。那面擀得薄薄的,好大一张,均匀地铺在了案子上。椿芽夸了几句,就麻利地拢在了一起,拿刀切了起来。她刀工很好,切得是又快又匀,看得齐明瑜的眼都直了。 “椿芽,我也得好好练练,下一回就尝尝我的手艺吧……”齐明瑜鼓起勇气说道。 “嘻嘻,那敢情好啊……” 椿芽抿着嘴笑着,觉得齐同志真不错。看这架势是想学厨艺哪?养伤那会儿没敢让他进前院,灶屋也没摸过,想不到他对这个感兴趣?她的心咚咚跳着,脸也红扑扑的。 齐明瑜无意间瞥见了,心跳更是加速。他红着脸跟椿芽说着话儿,问得都是咋和面、咋下锅,咋调蘸料? 俩人在灶屋里一问一答,姜徐氏也注意到了。 她心里一动,冒出了一个想法。可是人家齐同志是个团长啊,驻扎在省城离这边远着呢!再说,那城里的姑娘可不少,有知识有文化家世也好,能找椿芽这样的吗?她心里没底,就赶紧摁下了这个念头。 * 齐明瑜是个闲不住的。 这活儿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见椿芽提着水桶,他就帮着压水井。椿芽蹲下来洗衣服,他也帮着压水。椿芽去暖棚里掐菠菜,他也跟着过去帮忙。椿芽在院里晒被子,他就伸手接过来,还说:“我个子高,让我来吧?”轮到引火烧锅,就去麦秸垛那边掐一抱回来。大林和二林放学了,见自己的位置被占了,就在一旁等着吃烤红薯。 几天下来,齐明瑜对烤红薯也上了瘾。 他每天都要烤几个,自己吃一块,其余的就留给椿芽和大林二林他们。灶屋里总是香喷喷的,到处都飘着烤红薯的味儿。大林性格沉稳,吃东西也很秀气。二林却是个好吃手,人小饭量却不小。大林吃俩,他也跟着吃俩,毫不逊色。 椿芽瞅着,就抿着嘴笑。 她想起爹娘常常开玩笑说:“瞧瞧二林,这饭量都快赶上大林了,这是饥荒那年饿得吗?”二林听了却满不在乎,嘴里还嚷嚷着:“姐姐说了,要多吃饭才能长成大个子,就像二表哥那样笔直笔直的,跟白杨树一般……” 他吃着烤红薯,还把这话学给了二表哥听。把齐明瑜听得直咧嘴。心说,椿芽这是在夸他吗?这白杨树听着也不赖嘛! 除了吃之外,小哥俩还是个故事迷。 一放学就扎进灶屋里,粘着二表哥讲故事。齐明瑜只要不跟椿芽对眼儿,那口才就恢复了。他讲得绘声绘色,听得椿芽也入了神。那些故事是他亲身经历的,还是艺术加工的?只有他自个儿最清楚吧? * 齐同志来了之后,家里就充满了欢乐。 椿芽见他喜欢帮忙,就由着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自在。她想随着自己的心意,不再束缚着。解放了,广大妇女深受封建压迫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到了明年春天,连婚姻法都要颁布了,还有啥放不开的? 可话是这么说,在感情方面无论是后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第一回。她隐藏着不动声色,可见到齐同志就心跳加速,脸也红了。当然,脸红的不止他一个,齐同志见了她也是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利落了。 椿芽体验着这种感觉,就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 这天,奶奶叫她过去跟她说起齐同志时,她不好意思地跑开了,却没再提那“妨碍”的话。姜老太太顿时明白了,椿芽也是愿意的。她心里有了底,就跟老伴商量了一下。姜长福就拉着齐同志去了后院,问他对椿芽的意思。 齐明瑜本就有心,就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事一直压在心底,闹得晚上也休息不好。姜爷爷一提,就像解决了一件天大的事顿时松快起来。回到屋里,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得亲口跟椿芽说,听听她的意思。 可这话该如何开口呢? 齐明瑜到底脸皮子薄,虽然在心里打好了草稿,可一见到椿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椿芽也装着糊涂,她明白齐同志对她的心意,可这事还未到挑明的时候。况且,爹和娘是个啥态度?奶奶跟娘透气了没?爷爷为啥总是冲着她笑? * 一恍两天过去了。 这天夜里,气温骤降。河里结了冰,屋里也是冷嗖嗖的,比外面好不了多少。识字班的吕老先生旧疾发作,就站不起来了,即便是拄着拐棍也不成。那小学校里,还能请镇子上的李老师帮着对付一下,可这识字班咋办? 本来老师就很紧缺,各个村子早就把人抢光了,哪有富余的?村里识字得很少,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哪有那个本事教书?工作队那边虽然都脱了盲,可想教学生怕也困难。 正在犯愁,吕老先生向工作队推荐了一个人。 他说:“赵同志啊,那个椿芽虽然只念了三年书,可学问却大着呢!这课本上的字都认得不说,还能说出其中的道道来,一点也不比我差……我估摸着她是自学的,要不就把椿芽请过来教两天?” 对这个提议,工作队跟农会商量了一下。 他们对椿芽的印象很深刻,觉得她工作积极,思想也进步。既然是这样,那就去请人吧?椿芽不是在妇救会帮忙吗?就跟姜红梅一说。 姜红梅就去做椿芽的思想工作。椿芽倒是没啥,只说这事得跟我爹我娘说说。毕竟这抛头露面的事儿牵涉到的不光是她,还有爹娘和族人。 姜红梅心知椿芽的顾虑,可女先生也不是没有啊?那城里不就有好些个女先生嘛,还有在镇子上教书的吴老师不也是个女的? 她拉着赵同志去找姜大叔。姜茂山犹豫了一下,说要跟族里打声招呼。解放后,那族长大人虽然没了往日的威风,可轮到族里的事儿还是能发上话的。 果然,族长大人蹙着眉头说:“茂山啊,若是椿芽去学校里当先生,那就没话可说,也是咱族里的荣耀。可去识字班却得谨慎,你瞧瞧那一大屋子人,有男的有女的,虽然分开来坐着,可总有那挤眉弄眼地成啥样子?你家椿芽可是未出阁的大闺女,弄不好就要被人家说闲话的,再说,椿芽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 姜茂山心知族长大人话里有话,可他愣是装作听不懂地样子。还跟族长说:“大伯,这事我也不情愿,可工作队的赵同志都找上门了,不去恐怕也不好吧?再说,椿芽在台上教书,又不跟那些男的接触,旁人能说出个啥来?” 甭管族长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姜茂山算是给他通了气儿。即便族里有人说叨起来,族长大人也不好再说啥了。 椿芽知道爹是为她考虑。这事本来可以一口回绝,可爹还是点了头。事情定下来之后,姜茂山怕闺女累着,就一再叮嘱她一天教一个时辰就好。 这么一来,椿芽就更忙了。 白天做家务,照顾弟弟,吃罢晚饭还要去祠堂里教书。她当了先生,就想把娘给动员过去。她说:“娘,咱这一家除了奶奶和娘之外都识字,您也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啊?” 姜徐氏说:“椿芽,娘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个啥啊?” 椿芽说:“娘,古人说得好“人到七旬学习也不晚”,更何况娘才四十多点?”她三说两不说,愣是把娘给劝进了学堂,还说跟她做个伴。 可姜徐氏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得不是很用心。姜茂山瞅着天太黑,心里放不下就去祠堂接椿芽回家。齐明瑜见了,就主动接过了接送任务。 冬日的傍晚,他提着一盏马灯陪着椿芽在村道上走着。 虽然冻得直缩脖子,可心却燃烧着。这种气氛,让他想起了小说中的浪漫情节。骨子里,他是喜欢这种感觉的。这不同于以往的感受,就像获得了新生。 而椿芽呢,也未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她和齐同志并肩走着,让她想起了电影中的故事。如果把他俩拍成电影,也是一幅温馨的画面吧? 朦胧的感觉,动人心扉。 椿芽的心就像小鹿乱撞,咚咚直跳。齐明瑜也尽情地享受着,虽然不言不语,可跟椿芽的心却贴得更近了。 * 村里人也瞅见了,多少有些议论。 说起来,表亲成亲的可不少,况且这只是名义上的表亲?有嫉妒的,有不平的,觉得椿芽虽好可她“妨碍”人啊,可别把齐同志给妨碍了。还有几个大婶子也撇着嘴说:“不就是人家齐同志不晓得她的底细嘛,如果知道了还能愿意?” 听到这话,李神婆心里一动。 这天晚上,她就守在村道上想堵着齐同志说叨说叨。 ※※※※※※※※※※※※※※※※※※※※ 捉虫~ --------- 今天更晚了,抱歉哈~ 么么哒~ 029 * 天很黑, 也很冷。 李神婆裹着大袄, 冻得直缩脖子。她直勾勾地瞅着西边, 那是来祠堂的必经之路。可等啊等啊,等得脚都麻了还没看到人影儿。 这人呢?算着时辰也该来了? 李神婆正等得心焦, 就见那边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道光亮。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心中一喜,知道人来了, 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她冲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打着招呼:“哎呦,是齐同志啊?有个事想跟您说说……” 齐明瑜看到一个黑影突然闪了出来,就像撞见了鬼一般。虽然他是一个无神论者, 可也唬了一跳。他举着马灯,打量着这位婆子。她看上去四十来岁, 穿着黑衣黑裤,包着黑头巾,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透着一股子邪乎劲儿。听到她说自己是村东头的李神婆时, 立马想起了来人。 这就是那个跟“小仙姑”齐名的人物? 从车把式那里,他早就听说了这是一个蹭吃蹭喝的主儿,本来毫无名气愣着借着“小仙姑”的势头把自己给打响了。要说村子里的神棍神婆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也就罢了,还跟那些保长、管事的狼狈为奸鱼肉百姓, 解放后甚至暗里怂恿着村民们跟政府对抗。想到这个, 不由得警惕起来。 可那个李神婆却是不自量力。她冲着齐同志嘿嘿一笑, 呲着牙说:“哎, 我说齐同志啊,你知道不?椿芽以前可是个仙儿,后来失了灵气就成了常人……你跟她走得近乎,就不怕她妨碍到了你……” 说着,就添油加醋地说起来了椿芽的“典故”。 齐明瑜再次听到了那个说法。他装着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听那神婆子叨叨了一通。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椿芽不凡,跟他想得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对椿芽的了解还不够,得多交流才是。至于那个“妨碍”之说,他根本就不信。心想,多亏得那个“妨碍”,不然椿芽早早地就出嫁了,还能等到他回来? 李神婆叨叨了半天,看齐同志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也没了底气。可又一想,这种事当时不觉得,事后回想起来还是怕的。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那些拔尖儿的男人们更是讲究这个。即便齐同志再有胆气,也不会拿着自己的前程和子嗣冒险吧? 齐明瑜却意识到了椿芽的处境。看来村子里的情况十分复杂,得给她一份支持才是。想到这里就下了决心,等见了椿芽就表白心迹。 李神婆却未意识到她的这番胡言乱语,不但未影响到齐同志,反而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她说完了话,就揣着袖筒子乐颠颠地走了。 黑暗中,却是隔墙有耳。 这一幕恰好被石头娘给撞见了。她瞅着李神婆溜回了家,觉得不对劲儿就跑来跟姜徐氏说了。姜徐氏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别的就披上棉袍出门找人。 她担心李神婆会坏事儿,再次把椿芽的婚事给搅了。 昨儿婆婆跟她透了气,说他二表哥喜欢上了椿芽。她是又惊又喜,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椿芽她爹也知道了,对齐同志也很满意,还说:“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爷啊!”。况且,椿芽自个儿也有那层意思,再也没提那“妨碍”之说。眼瞅着这门亲事就成了,哪能让人给搅黄了? * 识字班就设在祠堂里。 这会儿还没下课,椿芽正站在讲台上教大伙儿念字。她穿着青布棉袍,脖子里围着一条长围巾,辫子分成两股盘在了头顶上,看着还真有一副女先生的模样。台子上,一溜儿马灯都拧到了最大,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台子下面坐满了村民,有男有女,黑压压地一片。 齐明瑜从后门进了屋子,就坐在最后面。 他远远地望着她,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儿啊,既聪明又水灵,还真像大伙儿口中的小仙女。想着她从小到大所经历的那些事儿,是既心疼又佩服。他想,换做是他也想不出那些点子吧? 自从来到了姜家,他心里一直有她。以前是当作妹妹来护着,后来就变成了心底的那个她。椿芽长大了,他也生出了莫名的情愫。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就像院里的那棵梨树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成熟。而现在已是冬天,更得好好珍惜才是。 椿芽在台上也看到了齐同志。 她抿着嘴想笑却又忍着。她知道每天这个时辰他都会过来,总喜欢坐在那个角落里望着她。马灯映着他那俊气的面容,令她心动不已。她知道自己心里也有他,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早把他一点一点地印在了心底。 下课了,齐明瑜等在门外接椿芽回家。 他提着马灯,一路走着。快到家门口了,方停下了脚步。他一脸深情地看着椿芽,鼓起勇气说道:“椿芽,跟我去部队上吧,我要娶你为妻……” 听到这个,椿芽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她也幻想过未来的生活,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来得那么快?她不知道是不是立刻答应下来?还是再矜持一下?她红着脸望着他,糯糯了半天也未说出话来。 “椿芽,你再考虑一下?先不用答复我……” 齐明瑜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他一向是个脸皮薄的,可那话就这么说出了口,就像练习了千百遍一点也没打磕。 “嗯……”椿芽抿着嘴,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终身大事算是解决了,爹和娘也能放心了?想着后世的她,埋首于书本在感情方面就像个绝缘体基本上不来电,可现在却被狠狠地电了一下。她有点欢喜、有点意外、有点激动,就像一池春水起了波澜。 俩人在前面走着,姜徐氏在后面跟着。 她自然也听到了那番表白。看来齐同志一点也未受到影响,她长舒了口气。在高兴之余,心里却想着接下来就要给椿芽办嫁妆了。 * 表白之后,椿芽就晕晕乎乎的。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怎么进得家门? 她一头扎在了床上,把脸蒙在了被子里。从小到大,那一幕幕就像电影一般浮现出来。如果不是刻意回顾,她都快忘了她来自后世。 在那边活了二十多年,还未来得及谈一场恋爱就莫名来到了这里。她不知道后世的她是挂了还是睡过去了?对此父母双亲都会有所准备吧?她心脏一直不好,能活到成年堪称奇迹。她突然走了,父母会不会再生一个?以前为了她,他们从不考虑这个怕她伤了心。可现在想想很是愧疚,父母为她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而她呢,是否为他们考虑过? 往事如烟,纷纷扰扰。 对过去的她,还有多少留恋?椿芽摇了摇头。 她觉得像她这种情况,还是不回去比较好。拖累了父母二十多年,不能再让他们操心了。她明白答应了齐同志,就意味着她要安心地活在这个年代里,再也回不去了。她想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爱情,更是为了走过另一种人生。 一晚上,椿芽辗转反侧未休息好。 第二天起来时,头脑发沉,眼圈发黑,可眼睛却亮亮的。她注意到家里好像都知道了,爹和娘都绷不住的一脸笑意,见了她却又装着不知情的样子。爷爷和奶奶也是一脸喜气,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奶奶还把压箱底的那块缎面找了出来,给了她。还跟她说:“椿芽啊,这是上好的锦缎,一直没舍得使,是专门留给你的……”她摸着那锦缎,滑溜溜的,柔软地就像她那颗心。 到了下午,就连大林和二林都晓得了。 大林放学后,还是脆生生地喊着二表哥。二林却揪着她的衣襟,偷偷问道:“姐,姐,以后咱是喊二表哥呢?还是喊姐夫啊?”她一听,就唬着脸说:“二林,甭管到了啥时候都要喊二表哥……” 一连几天,椿芽的脸红扑扑的,却又不动声色。 她想,作为女孩子不管心里多喜欢,面上都要矜持一下。绝不能因为爱情就头脑发昏,这不是她的行为方式。 齐明瑜却很心焦。见了椿芽,他是欲言又止,却又装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可他心里到底有事,实在憋不住了就跟姜大伯和姜大娘吐露了一番。两位长辈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可见椿芽不急不慌的,也犯起了嘀咕。 “椿芽这是咋想的?不赶紧给人家回个话,就不怕人跑了?”可孩子们的事,家长也急不得,只好耐心等着。 为了转移注意力,齐明瑜就抓紧时间干活。 他帮着姜大伯把后院收拾了一下,又把那“暖棚”扩大了一些。到了响午,还扛着锄头跟姜大伯一起下地干活。虽然他对农活并不熟悉,可以前椿芽教过他,部队上也帮着老百姓抢收过庄稼多少懂一些。况且,还有姜大伯在一旁指点着呢! * 又过了两天,姜徐氏终于忍不住了。 她拉着椿芽,柔声劝道:“椿芽,那事就应了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娘……”椿芽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差不多了,那人的探亲假就要结束了,再不开口可就来不及了。当天下午,她在后院里找到了齐明瑜,郑重地说道:“二表哥,我愿意跟你去部队上……” “椿芽……”齐明瑜是喜笑颜开。 这几天可把他给紧张坏了,甚至考虑着再写封信?椿芽不好意思开口,那写信总可以吧?现在椿芽终于答应了,那信是不是要塞给她? 齐明瑜一阵慌乱。 他看着椿芽,把家里的情况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说自己曾订过一门亲事,因为种种原因没成。解放后父母去了香江,妹妹嫁人了,商铺都典出去了,厂子还维持着。不过,资金上很困难,股东们都不敢往里面投钱了,再拖下去怕是连工钱都发不出来了。 椿芽听着,心里一动。 她知道再过几年就要搞公私合营了。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提前行动吧?她把想法一说,齐明瑜也很赞同。 对国家政策,他虽然不是很不了解,可他的革命信仰告诉他一切都要为人民服务。再说,父亲走了,靠堂哥打理终究不是个长法。按照厂子现有的规模,去政府部门申请合资也够条件,这样也解决了资金短缺问题。 “椿芽,我这就给堂哥写封信……” “嗯,估计这事会遇到不少阻力…….” 椿芽明白合营之事得主动推进,不能等到“三大改造”时期。可厂子毕竟是一大笔资产,好端端地放在那里,就看舍不舍得了。 在收集论文资料时,她发现后世对“公私合营”存在着相当大的误解。其实,在解放初期工业凋零,资金出逃得出逃,隐匿的隐匿,根本没人敢往里面投钱,经营上十分困难。在这种背景下,是国家伸出了援手,以出资入股的形式参与企业经营,帮助大大小小的工厂恢复了元气。 说到工厂,不得不提到齐先生。 看到齐明瑜希望父母能回到家乡,她却有些担心。按照国家政策,民族资本家是受到扶持和保护的,也是社会的中坚力量。直到后面运动起来了,才受到了一系列冲击。那段日子很艰难,如果扛不住思想负担会很重。如果是那样,还是不回来比较好。 椿芽把话一说,齐明瑜吃了一惊。 椿芽这眼光这见底,真是非比寻常。想着她以往的种种“事迹”,忍不住问道:“椿芽,这个也是预测出来的?” 椿芽嘻嘻一笑。 看来,二表哥也听到了那“仙姑”的说法?可她的来历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说清楚的,还是不要惊着他了。 ※※※※※※※※※※※※※※※※※※※※ 捉虫~ 030 * 部队上给的探亲假就要结束了。 临走前, 齐明瑜又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觉得亲事既然订下了, 那就要表明态度, 以免村里人有别的想法,更不能给姜大伯一家造成不利影响。于是, 他找到工作队说明了情况,还跟农会和妇救会碰了面。 这么一来,他和椿芽的事算是挑明了。椿芽的声誉保住了不说, 还变成了军属。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也没了底气, 除了羡慕嫉妒之外再也不敢说啥了。 椿芽明白齐明瑜的做法,这是在替她遮风挡雨呢。 自打七岁开始,她就在谋划着。可除了家人, 只能靠自己。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贴着心,让她依靠着。这种感觉很踏实, 也很温暖。她想,人要走了得留个念想, 可手里却啥都没有?她思来想去, 就把去年做得那只绣花荷包摘了下来。那里面装着几味草药,可以醒脑提神还可以驱赶蚊虫。 临别的那天,椿芽把荷包送给了齐明瑜。 齐明瑜紧紧地攥着荷包, 郑重地说道:“椿芽,回到部队上我就跟组织上打报告……”他的脸上充满着期待, 眼睛十分明亮。 “嗯, 我等着你……”椿芽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 齐同志在部队上当团长的消息也传开了。 那些有闺女的人家只恨当初不早点下手, 把这姑爷给抢过来。在他们眼里自家闺女哪点不如椿芽?况且,还不会“妨碍”人。那李神婆见她的话未吓退齐同志,很是不满。就在村里放出了谣言,说:“哼,这事就成不了,不信就走着瞧吧……”其他几位大婶嘴上不敢说啥,心里却是忿忿不平。 * 探亲假结束了,齐明瑜离开了姜家湾。 他跟椿芽约好了写信,等到来年春天就接她去省城完婚,以后就跟他一起住在部队上。椿芽记得第一部婚姻法在四月底颁布,正好跟他们的婚期接近。她想等这部大法正式颁布后,就跟齐明瑜领结婚证,堂堂正正地做一对夫妻。 齐明瑜走后,姜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姜茂山和姜徐氏去了一块心病,松快了不少。这些年,椿芽为这个家做了不少牺牲,是该按照她自个儿的心意过日子了。可省城离得那么远,又哪里放心得下?大林和二林也离不开姐姐,可闺女大了早晚要出门子,即便舍不得也得撒手啊。 姜老爷子虽然保了媒,可椿芽真要走了又舍不得了。这会儿觉得还是招个上门女婿好,可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姜老太太倒是心大,还兴致勃勃地说:“等到开春暖和了,就去省城逛逛”。姜老爷子就开玩笑说:“你呀,这辈子连个县城都没去过,还想去省城?看把你美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他自个儿也动了心。 孙女婿在省城,还是个团长,管着上千号人马可威风了。一想到这个,就像捡到了一块宝。当年是椿芽动员家里养个伤员,就这么碰到了齐同志。说起来,真是命里注定的啊。 * 时间进入了一九五零年。 元旦过后,青沙河流域开始了二次土改。这是基于县里的调研展开的,说是上一次还不够彻底,只分了地主的土地还未进行成份划分。 这么一来,各区各乡又忙乎开了。所有的土地都被丈量了一遍,那些已经分了地的农户,就按照现有的土地继续耕种着。至于成分如何划分?上面也出台了政策,县里就根据那些条条框框,制定了一些规则以适应本地情况。 姜家湾这边也忙乎起来。村子里开了几次会,就商量出了评估标准。 像姜保长这样的地多又放高利贷盘剥百姓的,自然是大地主。像徐大户这样的,跟姜保长狼狈为奸鱼肉百姓的,自然也跑不掉。不过,他们虽然有压榨行为,却没有太大恶行也没有构成血案,就划成了大地主,不算恶霸。 剩下的就是地主和小地主,那些赔干喝净的虽然成了破落户儿,可过去从不下地劳动,还雇了长工和丫鬟婆子的,就被划成了“破落地主”。那些中等富裕户,按照名下田产的多少,按人头平均。超过人均标准的就被划成了富农或地主。而富农和地主的界限,在于自个儿是否下地参加劳作?是否雇佣了长工?是否使唤了佣人?这些也是衡量剥削与否的标准之一。 说起来,姜家湾这边风气颇正,并未出现地痞、二流子混进农会的现象,对上面的政策执行得也比较好。这跟姜家湾的群众基础有关。当年这边驻扎过部队,也支援过前线,那些跑船经商的走南闯北也颇有见识,跟那些偏僻地带的村落不同。而赵同志在工作上非常严谨,标准制定得很公平,即不偏左,又不偏右,跟村里的实际情况结合得很紧密。 这么一来,姜茂山家勉强划了个“上中农”,在中农这一列里是顶了天花板的。要说因为这个还起了争议,在内部讨论时有农会委员提出了疑问,说:“姜茂山家以前有五十多亩地,还雇过短工,这也属于剥削……” 赵同志就问:“这些年,姜茂山下地干活吗?” “干活,他比谁都勤快!天一亮就下地了,到了晚上才回来,吃饭都是椿芽娘给送过去的,地里的活儿都是他干的……” 赵同志继续发问:“那姜长福呢?” “呃,老爷子也下地,后来腿出毛病了,干不动了才歇着……说起来,他们家啊就是为了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瞧病,才把家底给掏空的……” “那她家媳妇呢?” “哦,椿芽她娘也下地,能干着呢,都快赶上个男人了……” “那他家娃娃呢?” “也下地干活,椿芽就不用说了,每年夏收都晒得脱一层皮……大林也不闲着,就连他家二林都挎着篮子下地捡麦穗呢……” “哦,这不就成了,他们一家没一个闲着的,都下地劳作自个儿养活自己,这跟那些好吃懒做、不事稼穑的地主阶级不同……” “可是,他家一到农忙时节就雇佣短工来帮忙……” “哦,这个得具体分析一下……” 工作队做了走访,向多位村民打听姜茂山家雇佣短工的情况。发现姜家雇佣短工仅限于农忙时节,平日里就连大牲口都是自己喂养。还有村民说:“那个姜茂山可抠门了,能不花钱的都是自家来做,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 姜红梅也说:“椿芽家里雇短工是早几年的事情了。自从她家卖了地,自家能耕种过来了就再也没雇过人……” “哦,还记得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大概是从四七年吧?那时她家里只剩下十来亩地了,就再也没有雇过短工……” 按照上面的政策,以一九四七年为界限,姜茂山家恰好卡在了那道线的前面。当然,村里还考虑到了姜家的具体表现。 当年,他们一家冒着生命危险救治伤员,这是为革命做了贡献。还有救了县委书记一事,虽然凭得是掐掐算算的本事,可也是功劳一件啊!就连县委书记都夸椿芽呢,又怎能不算?另外,姜红梅也做了补充,说部队驻扎期间椿芽跟她一起给伤员们烧水煮饭,支援前线。解放后,又在识字班里教书,思想上很进步。 综合下来,姜家算是积极分子。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跟地主或富农同列?虽然他家有十来亩地,可按照人口一平均也不算多。再说,姜家还是军属,哪能被划成地主或者富农? * 赶在过年前,成分终于划好了。 村里召开了大会,做了公布。虽然有相互攀咬的,可姜家的证据多硬实啊?那些眼红的也没了辙,谁叫人家运气好呢?到了分浮财时,地主家里自然被分了。按照人口数量留下了口粮、几间屋子和几亩地,要求他们自己耕种,不能再好吃懒做了。 按照现有政策,富农本不在被分之列。可人心不古,看到那些个钱财哪有不起眼的?再说,村里一向有吃大户的习惯,哪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富农家的大牲口被牵走了,说是轮流使唤。农具也被拿走了,说是借来使使。还有粮食和家具也被搬走了,最后只差扒房子要砖头了。 一开始,工作队怕影响到村民们的积极性,虽然制止可力度不大。一些农户就抱起团来趁黑去弄东西,农会委员们也装着看不见。这股子风气愈演愈烈,地主也就罢了,本就是被打击的对象自然不敢言语。那些富农可就倒了霉了,平日和和气气的乡亲们都变了脸子,见啥拿啥,还不能反抗。以前来家里借过粮食的,债还没还清呢,就敢上门来搬东西。这么一来,富农们被弄得惨兮兮的,地主家里好歹还留点口粮,他们家可是二话不说全都被拿走了,还不敢去告状只好忍气吞声,自家受着。 分东西的都分红了眼。富农家分完了,就把主意打到了富裕中农身上,甚至连那些中农也不放过。这么一来岂不是乱了套?上面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立马下了通知予以纠正。 工作队也觉得过火了,就在会上批评了农会干部。 赵同志拍着桌子说:“这么下去可不成,富农也是劳动人员并不是剥削阶级,要区别对待。看看现在,就连中农都吓破了胆子?到了春天,不影响耕作吗?” 有错就改。可东西都已经搬走了,想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那些胆子大的就上门去要,那些胆小的只等着人家给退回来。工作队也召开了村民大会,要求拿了东西的主动退还。有些人家就退回去一些,碰到那些穷疯的到了自家手里哪舍得退回去?后来,工作队实在没办法了,就带着几个富农一家一家地找上门去要。就那还有人家不肯给呢,最后算下来能要回来七八成算是好的,大部分人家能拿回来一半就不错了。 看到这一结果,姜茂山是暗自庆幸。 回到家里,跟爹关起门来感叹了一番。这多亏了椿芽啊,如果不是早几年就谋划起来,这院子和家产都要被人家分走了。 椿芽也松了口气。心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保住那点家产,还关系到大林和二林的未来,甚至还会影响到她的婚姻家庭。当初谋划这事,就是为了现在能有个好结果。 她是研究历史的,知道土地改革势在必行。全国有四亿多人,可人口还不到千分之一的阶层却掌握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和财富。这种不平等延续了几千年,必须做二次分配,也唯有这样人民才能当家作主。解放后,采取的是改造政策,虽然相对温和可下面实行起来也有走了样的,得提前做好准备。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31 * 省城那边, 齐明瑜也在忙着。 他回到部队上, 就跟组织上打了结婚报告。陈师长痛快地批了下来, 向他表示祝贺。还拍着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小齐同志不声不响的, 倒是挺麻利得嘛!” 江大姐听说后,也为他感到高兴。 虽然对他大老远地找一个农村姑娘不大理解,可还是帮着操办起来。还特意叮嘱他:“小齐, 这人生大事可马虎不得!部队上虽然条件有限, 可房子得备一间,日常用品也得准备好,等到新娘子来了才像个家嘛……有不懂的地方, 就问大姐……” “好咧,大姐……”齐明瑜连连点头。 部队上办得都是革命婚礼, 既简朴又有意义。他跟椿芽商量过了,就按照新礼来办。姜大伯也点了头, 说到时候他亲自送椿芽过来。 齐团长要结婚的消息, 很快就传开了。 柳参谋长也听说了,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禁又想起了妹妹,就趁着过年回了一趟老家。还专程赶到了南方, 去凤凰山下探望。在那里他走访了几位同志,详细询问了当年的情况。那位负责收殓的黎女士, 提到的一个细节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说:“03号话务员化名雪燕, 她身材高挑, 皮肤白皙, 手心里有一颗黑痣,是擦洗时发现的……当时由于条件限制没敢拍照,不过从外型和年龄上来看正是雪燕同志……” 柳怡君却起了疑问。黎女士所描述的正是他妹妹,可妹妹手心里没有黑痣,这一点他最清楚。不过,他跟妹妹几年未见,会不会是后来长出来的?这个不是很确定。 他留了心,就想继续追查下去。可当时地下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联络员被捕后就牺牲了,上级也撤离了,基本上没留下什么线索。他不肯死心,虽然希望是微乎其微可还是不想轻易放弃。 柳怡君在那边呆了七八天,却没有任何结果。他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就回到了部队上。可回来后,心里总想着那件事。 按说解放了,如果人还活着会主动跟家人联系吧?可他这边却未收到任何信息。这件事,他想跟齐明瑜说说。可见他一脸喜色正忙着筹备婚礼,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 过了年节,天气渐暖。 村里又忙碌起来。工作队回来了,识字班也恢复了课程。那些从外面赶回来的农户,都去村里报了名。按照政策,只要回到原籍的都可以参加分地。 椿芽听说根生也回来了,就找到根生媳妇问了问情况。说是徐大户跑了之后,他们一家就留在县里看房子。根生给驿站赶车拉货,他爹做一点小生意维持着生计。听说老家又开始分地了,就动了心。 椿芽心知留在县里的,将来都是城镇户口,政府也会安排工作。相比起来,那边的日子要比乡下好过得多,为了分地跑回来并不合算。可她又该如何劝说?农户们对土地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有机会拿地了哪舍得放弃?再说,她和根生一家并不熟悉,贸然开口只怕会产生误会。 可那是她的曾祖父啊,只希望他们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椿芽考虑一下,还是找到了根生媳妇,也就是她的曾祖奶奶。她说:“既然在城里有房子住,就留在那边吧?” 这莫名其妙的话,令人琢磨不透。想着椿芽不凡,根生媳妇就告诉了丈夫。根生犹豫了几天,最后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法子,爹和娘回来分地,他跟媳妇就留在城里,这样不就解决了问题? 椿芽听说后,舒了口气。 这一世有了不少变化,只希望曾祖父一家能过得好。接下来,就该忙自己的事情了。其实,亲事定下来之后,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家里虽然攒了点钱,却不敢随便乱花,怕被人察觉到了。再说,她自个儿也不舍得,说要留给弟弟们。可出嫁了,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虽说是按照新礼成亲,也得备上几件嫁妆吧?这时候,吕老先生的腿也利索了,她就以备嫁妆为由卸下了识字班的差事。 忙完了家务,椿芽就做起了针线活儿。 绣花是她最怵的,既累眼睛又耗精神。她摸了两针就搁下了,娘看不过去就来帮她。前后弄了一个多月,才做了两个缎子面的枕头套,亮晃晃的直闪人眼。轮到做嫁衣时,想着要去城里了不能这么土里土气的,就画了个样式做了两套洋装,还上了浆用土熨斗烫得平平展展的。 为了这身嫁衣,她可费了不少心思。裁剪之前,找了十来张旧报纸当衣服样子,前后不知改了多少回了?好在终于成了。那衣服一上身,娘就看直了眼,嘴里还说着:“哎呦,这哪里是椿芽啊?明明就是城里的女学生嘛!” 椿芽抿着嘴笑着,暗自得意。 日后要去城里生活了,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得讲究一点也得注意保养了。春天里很干燥,她就打开了那瓶雪花膏。那是齐明瑜特地送给她的,一直没舍得用,现在正好滋润了一下。可脸上擦了油,闻着就香喷喷的。 二林粘着她说:“姐,你脸上抹得啥啊?咋恁香啊?”她心里甜蜜蜜的,就给二林也抹了香香,弄得他们班里都香喷喷的。 春暖花开,椿芽满怀着期待。她脸上掩饰不住地笑意,看着就更水灵了。她已经十九岁了,就等着做新娘呢。 * 转眼到了四月,一切准备就绪。 齐明瑜也写信过来说,组织上已经批准了随军申请,还要给家属安排工作呢。椿芽心说,这婚事解决了,工作也有了,好日子还在后面呢。想着自己只念了三年书,得把学历提高一下,就去镇子上报名参加夜校考试。 她直接报了初中文凭,把那位吴老师给惊了一下。在夜校里从未见这姑娘来上过课,就报了最高学历?可测试一番见她的确很有实力,就给填了表。 初中考试,对椿芽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她顺利地拿下了初中文凭,虽然是盖着夜校的红章,可拿着这个出去国家是承认的。吕老先生听说后,也很得意。他早就发现椿芽不凡,可一下子就考过了,还是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记得椿芽小时候就是个神童,这长大了又复原了?”村里是议论纷纷。可椿芽很聪明,这是显而易见的。 到了四月底,第一部婚姻法颁布了。 村里组织了学习,提倡婚姻自主。那些大闺女和小伙子们两眼放光,跃跃欲试。可封建家长们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一时间阻力颇大。 姜红梅想到了椿芽,就来找她。听说椿芽打算按照新礼成亲,还要领结婚证,就想把她树为先进典型。椿芽不想出那个风头,再说她是去部队上领结婚证,跟区里也没啥关系。就开玩笑说:“红梅姐,你不是才结婚嘛,可以补一个结婚证啊……” 姜红梅一听也对,就答应下来。 椿芽很喜欢红梅姐,就问她将来如何打算?听说姜大叔在部队上,想接他们过去。可姜红梅却有些犹豫,她已经成亲了,总不能丢下丈夫自个儿跑出去吧? 椿芽知道这是个机会,可依红梅姐的性子怕离不开村子。她想,得指点她一下。就问起了区里的情况。姜红梅说李区长很看重她,说要把她调到区里工作,可村里不放她也没辙。 “红梅姐,还是想法子去区里吧?”椿芽极力劝道。 她知道以后撤区之后,区里的干部就是公社领导,甚至还能去县里,比窝在村子里要强多了。姜红梅也有这个意思,见椿芽提点就留了心。 * 到了五月上旬,齐明瑜兴冲冲地赶回了姜家湾。 他请了婚假来接椿芽。这一回,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容光焕发,真有一副新郎官的样子。椿芽的心咚咚直跳,不好意思跟他说话,就抿着嘴直笑。 一家人是喜气洋洋的。村里来了不少贺喜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大林和二林也舍不得姐姐,可再舍不得也不成啊。 在家里住了两晚上,齐明瑜就得出发了。 姜茂山亲自送闺女过去,就提着包袱一起上了路。到了县里,县武装部那边已经听说后,就执意要送。说县委书记打了招呼,要照顾好军人家庭。正好要去省城那边开会,就搭个便车吧。 椿芽是第一次坐吉普车,有些兴奋。姜大伯不大习惯,弄得晕了车。那吉普车跑得很快,不过半天功夫就到了省城。一路把他们送到了部队上,住进了招待所。姜茂山陪着闺女,就等着领证举办婚礼呢。 安排妥当了,齐明瑜要返回驻地。临走前,他跟姜大伯说:“大伯,明天我过来接你们,跟组织上照了面就能开介绍信了……” 椿芽在屋子里听见了,心里美滋滋的。 齐明瑜是干部,审查要严格了一些。在开介绍信之前,政治部的同志想跟她见上一面。不过是走个过场,也没啥问题。 * 趁着天未黑,齐明瑜回到了营区。 他专门跑到新房里瞧了瞧。见屋里挂着两只红灯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椿芽的主意,说红色喜庆,他就让通信员给备了两个。 齐明瑜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正准备离开,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 他拉开门,见柳大哥站在门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只顾着高兴也未多想,就把人让进了屋里。可柳怡君刚一坐下,就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你是说怡秋还活着?” 齐明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走了好几年了,咋突然复活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32 * 齐明瑜一脸诧异, 心也乱了起来。 “明瑜, 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怡秋的确还活着……”柳怡君说着,就把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 当年, 柳怡秋化名“雪燕”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按照组织上的纪律,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信息,包括她的大哥和齐明瑜在内都不晓得她的下落。到了南方之后, 她隐蔽得很深, 任务也完成得很好。如果不是组织上遭到了严重破坏,她也不会暴露。 在紧急撤离时,牺牲的那位03号话务员并不是她, 而是她的替身。那位女同志为了掩护她,一直假扮着她, 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撤离之后,她辗转去了香江。出于安全考虑, 与凤凰山那边再无联系。 解放后, 她继续从事着秘密工作。一个偶然之机,被昔日的大学同学认了出来。那位阔太太知道她在学校里思想很进步,还莫名消失了好几年, 就告诉了自家先生。那位先生的身份很复杂,就把她的情况透了出去。这么一来, 就引起了猜疑, 甚至有生命危险, 组织上就把她调了回来。她去华北局报到后, 通过内部关系辗转找到了大哥,还跟他通了电话。 齐明瑜听完后,心绪颇为复杂。 他望着柳怡君,颤声说道:“大哥,怡秋还活着这是天大的喜事……等她回来后,我们还是好同志……” 听了这话,柳怡君觉得不对。他盯着齐明瑜,追问道:“明瑜,怡秋在电话里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过几天就回来看看……” “哦,那就好好准备一下……” 齐明瑜不置可否。柳怡秋打电话过来时,他还在路上。他不知道接到她的电话,该说些啥?他们是同志也是昔日的恋人,可那份感情已经随着她的“逝去”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同志关系。 可柳怡君却不这么认为。他试探着问道:“明瑜,那你和怡秋的婚约……” “大哥,那事早已经过去了……” “可怡秋在电话里还念着你,一个劲地问你的情况……” “大哥,您也知道我跟椿芽已经订婚了,报告也打了,明天就要去登记结婚了……” “可怡秋还不知道啊,她一直在等着你,说这趟回来就再也不走了,要跟你完婚……”柳怡君抬高了嗓门,有些气恼。 “大哥……”听了这话,齐明瑜反倒冷静下来。 他知道柳怡秋的性子,争强好胜,十分霸道。从最初跟他订婚到最后的不告而别,她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他让着她,是因为肩上担负的责任。可她呢,何曾考虑过他的感受?再说,他们并不合适,即便生活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他对这个,以前看得不是很透。总觉得怡秋热情似火、聪慧多姿,令人仰慕不已。可真靠近了,却发现她很难相处,即便是百般迁就也不一定令她满意。跟椿芽认识后,这种感触是越来越深,也明白了自己的心中所爱和真正想要的生活。 齐明瑜说了自己打算,柳怡君立马沉下脸来。 他瞪着他,冷冷地说道:“明瑜同志,你要注意影响,怡秋的事我已经向组织上反映过了……” “你……”齐明瑜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把这事跟组织上掺和到一起。可柳大哥为了妹妹,却把这事给捅开了。这明明就是两码事,怎么能硬是连在一起?这对椿芽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他有选择婚姻的自由,不能因为革命工作就辜负了自己的爱人。 柳怡君一摔门走了,齐明瑜呆愣了半响。 他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他跟椿芽的新房,里面的陈设都是他亲自选的,虽然很简朴却很温馨。椿芽虽然还没见过,却在信里听他描述过了,还说那床围子和窗帘都是她喜欢的,浅蓝色,很有文艺范儿。 他跟椿芽就要成亲了,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 齐明瑜鼓足了信心,觉得即便是怡秋回来了,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再说,她是那么骄傲的人,不见得有多看重他?不过是想跟他呕一口气罢了。 * 可齐明瑜却未料到,事情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天一早,他骑着自行车去招待所接了椿芽,就一起赶到了政治部。 负责审查的廖同志和王同志,把椿芽家里的情况细细询问了一番。最后,才一脸严肃地说道:“椿芽同志,你的情况已经核查清楚了,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你先回去,组织上想跟明瑜同志再单独谈谈……” 椿芽的心刚一放下,又提了起来。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那两位同志过于严肃,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她看着齐明瑜,齐明瑜却冲她点了点头,目光十分坚定。 椿芽出了屋子,就在门外等着。 可那场谈话却持续了好久,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心却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齐明瑜出来时,已是中午。他看着椿芽,笑着说道:“椿芽,饿坏了吧?咱们去吃午饭,爹还在招待所里等着呢!” “好……”椿芽点了点头。 她觉得齐明瑜笑得很勉强,那一脸疲惫的样子令她感到心疼。她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可具体是什么?却不是很清楚。 * 齐明瑜带着椿芽出了院子。 他见椿芽有些不安,就温声说道:“椿芽,甭担心,等吃了饭再说......”椿芽不想让爹察觉到,就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回了招待所。 吃了午饭,俩人去外面散步。 椿芽第一次听到了柳怡秋这个名字。虽然齐明瑜跟她讲过,家里给他订过一门亲,却因为种种原因未成,可没想到这里面的关系这么复杂?她想,明瑜不想提起是因为旧日的伤痛吧?可现在柳怡秋回来了,是想再续前缘?还是存心捣乱?她无法做出判断,心却警觉起来。 “椿芽,我不会放弃的,你也要顶住……下午组织上可能会找你谈话,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嗯,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椿芽理了理思绪,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果然,到了下午政治部那边喊她过去,说有个情况需要跟她再核实一下。 她回到那间屋子,里面却换成了一位女同志。她姓吴,三十来岁,十分精干。她把柳怡秋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说她是一个好同志,为了革命做了很大贡献。还说她跟齐明瑜有着婚约,也一直在等着他,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需要同志们体谅一下。 椿芽却不为所动。她直接问道:“吴大姐,柳同志回来了是件好事。可我跟她并不认识,也没啥关系,我只想问问那介绍信啥时候给开啊?” “这个……再缓缓吧?” 吴同志有些为难。上面打了电话,让她来做思想工作,想把这位老乡给劝回去。可这姑娘很聪明,既不慌乱也不胆怯,无论她说什么都毫不动摇,弄得她也没办法。部队上有纪律,可对老乡却不适用,看来只能从明瑜同志那里着手了。 她让椿芽先回去,又把齐明瑜给叫了进来。 椿芽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愈发不安。组织上的动员能力,她是见过的。尤其是对干部要求得很严格,得跟上面保持一致。齐明瑜喜欢她,这一点她很清楚。可面对重重压力,能扛得住吗?虽然是他俩的个人问题,可组织上一掺和就变得复杂起来。 果然,齐明瑜从屋子里出来时,气色很不好。 他一把攥着椿芽的手,看着她,坚定地说道:“椿芽,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椿芽的心颤了颤。这是她跟齐明瑜最亲密的接触,只觉他的手热乎乎的,透着温暖,也透着坚定。 * 一天过去了,介绍信还没开出来。 政治部那边给的答复是要再核查一下。可核查之后会是什么结果?却无法预知。齐明瑜急得冒火,就去师部找到了陈师长。 陈师长一听也发火了。他拍着桌子,粗着嗓门说道:“同志们在前方流血流汗,这结个婚有这么难嘛?瞧瞧这拖拖拉拉的成什么样子?”说着,就打电话去找政治部。可放下电话,口气就软了。没想到这里面是矛盾重重?还牵扯到了华北局。 他看着齐明瑜,劝道:“小齐,这事你再考虑一下,千万不要冲动……这里面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就连我都闹不懂了……” 齐明瑜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是一件小事,怎么就闹得复杂起来?不知怎的,他想到了柳怡秋。她的性子太要强了,人也很骄傲,能力更是非凡。如果她想做什么?还真没人能抵挡得住。 * 柳怡秋尚未露面,就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她通过上级,找到了一位大姐出面。这是华北局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出手就非同小可。她打了一个电话,甭管是军部还是师部都得卖她个面子。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军政大事,不过是革命同志的个人问题。可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柳怡君也没闲着。他上下联络,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说起来,这种事谁都没有责任。这是战争年代的特殊环境造成的,具体怎么解决?还要看当事人的。可齐明瑜却背负着压力,椿芽也很不舒服。他俩瞒着爹,还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姜茂山开始并未察觉到,见未开出介绍信来还以为部队上要再核查一下?他想,就多呆几天吧?反正是按照新礼成亲,也没那么讲究,只要领了结婚证入了洞房就成。 可两天后,政治部那边给出的结果,却没那么乐观。廖同志说:“椿芽的审核未通过,这介绍信就没法开……” 听到这个,椿芽的心就像掉进了冰洞里。 她明白介绍信开不出来,就无法领结婚证。也就意味着,她跟齐明瑜不得不分开? ※※※※※※※※※※※※※※※※※※※※ 捉虫~ 033 * 齐明瑜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跟椿芽说:“椿芽, 咱绝不能放弃, 我这就去找组织上说清楚……”。可话是这么说, 政治部那边却很讲原则,说干部家属不同于别的, 历史问题得核实清楚,不能轻易给出结论。可具体是啥问题?却有待于核查。 吴大姐也找他谈话,要他顾全大局, 不能因为一个农村姑娘而失去了原则, 甚至伤害自己的战友和同志。 听到这个,齐明瑜不禁反问道:“大姐,婚姻法都颁布了, 国家也提倡婚姻自主。我和椿芽就是自个儿认识的,也是自由恋爱……” “明瑜同志, 据我了解你跟怡秋同志也是自由恋爱啊!当年,不就是受了怡秋同志的影响才走上了革命道路?怎么就忘了呢?明瑜同志你还年轻, 再好好想想……” 吴大姐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通过谈话, 她进一步确认了齐明瑜和柳怡秋之间是同志加恋人的关系,也明白了上面为何会打招呼?她觉得明瑜同志需要冷静下来,认真考虑一下。不能凭着一时冲动而犯下了错误, 更不能因为“个人问题”而影响到了前程。当然,组织上也要帮助他, 让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么一来, 就像钻进了死胡同里。各方都有各自的道理, 唯有两个当事人夹在中间备受煎熬。 压力在不断增大, 可齐明瑜却是个倔强的。 平日里他说话虽然和气,可骨子里并不软弱,他找到政委说理。政委姓邱,也是他的上级,原则性很强可处理问题很公正,威望也很高。 邱政委听了事情的原委,倒是未施加任何压力,只是说:“明瑜同志,那位老乡是从地方上来的,未通过审核自有原因。再说,你的个人问题最终还得你自个儿拿主意,依我说啊,目前先缓缓,让脑子冷静下来……” 齐明瑜觉得有道理,自己的确太心急了。 他回来跟椿芽一说,椿芽却觉得那是个缓兵之计。领不了结婚证,她就无法随军。一个未婚姑娘不可能一直呆在部队上,早晚得离开。可人一走,再热的感情都会冷却的。等到兴头一过,这婚事也就泡汤了。可这话却不好直接开口,那样就显得她小鸡肚肠了。她想,不如就顺着这个意思来吧? “明瑜,要不这样,我跟爹先回去?反正跟组织上也见过面了,啥时候批下来,就拍个电报过去吧?” “椿芽……” 齐明瑜也醒过神来。这的确是个缓兵之计,他和椿芽的事拖不得,可现在又该如何解决呢? * 到了第四天,还是没有结果。 姜茂山也起了疑问。他问椿芽:“到底出了啥事?可别瞒着爹啊……”椿芽不想让爹操心,还想瞒着,可这事哪里瞒得住?她想了想,就跟爹说了事情的原委。 姜茂山的火腾地一下上来了。这都哪跟哪啊?椿芽长这么大,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说:“椿芽,咱回去,这婚不结了……” “爹,咱就这么回去,跟家里咋交代啊?咱村里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 “可……可明瑜拗得过人家嘛?那个柳同志是个干部吧?跟上面也说得上话,还有她大哥也在使绊子,这上上下下的哪有咱说话的份儿?” “爹,咱不怕,咱就跟他们扛着……” 椿芽心说,反正住招待所不要钱,就权当休息好了。可姜茂山心里着急啊,再过一阵子就要抢收了,家里没人哪成?原想着送了椿芽就回去,可瞅着这个劲儿一时半会的很难解决。他有些后悔,当初考虑问题太简单了,见明瑜来提亲就只顾着高兴,哪想到会有这一出? 他找到齐明瑜,想跟他掏个底儿。 齐明瑜郑重地说道:“爹,您放心,我绝不会辜负椿芽的……”有了这句话,按理说该放心了,可一想到那位柳同志的大哥在师部,还是个领导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 而吴大姐这边也找到了突破口。 这天下午,她来到招待所跟姜茂山单独谈了谈。她说:“这事啊,明瑜同志也很为难,组织上还是希望他能再续前缘。在个人问题上,不要辜负了同志们对他的信任……” “可椿芽咋办?俩孩子感情深着呢……” “老乡,感情方面的事我不好评说,我只跟您透个底儿,这事可是关系到明瑜同志的前程,闹不好就要受个处分,您和椿芽也不想看到明瑜同志受影响吧?” 一番道理讲下来,姜茂山最终点了头。 他想,就带着椿芽回去吧,本来家里就舍不得她出远门,与其受气不如招个上门女婿吧?椿芽才十九,还有大把的机会,那些闲话就当听不见好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椿芽见爹泄了气,也冷静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这不是她想要的。可她不想做后悔的事,活了两世才喜欢上了一个人,爱情的甜蜜还未享受,就要饱受分离和痛苦?她要努力,不能轻易放弃。就跟爹说:“爹,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咱就走……” 姜茂山瞅着闺女,知道她不肯死心。想着闺女今后的处境,就点了头。他说:“椿芽,那就再等几天吧?爹先把行李收拾好,到时候好上路……” 椿芽听着,眼泪冒了出来。 无论到了何时,家人都是最大的依仗吧?因为她的事,爹受累了。如果没有结果,恐怕爷爷奶奶还有娘都会受到拖累吧?光村里的那些碎嘴子们,就够他们受得了。 * 齐明瑜听说后,是既心疼又气愤。 因为个人问题把椿芽和爹都牵扯进来,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想着跟陈师长的那层关系,就骑车去了师部。 他见了陈师长,陈师长却有些气恼。 说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还说:“明瑜同志,不要忘了你是一位革命军人,一切行动都要听从组织上的安排!瞧瞧你最近成啥样子了?就不怕遭人议论?这些年,我可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一向谨言慎行很是稳重,可遇到感情问题咋就成了这个样子?” 一句革命军人,让齐明瑜顿时醒悟了。 一直以来,他怀着救国的理想投身于革命。现在革命成功了,理想也实现了,那他呢?是不是该功成身退过另一种生活?父亲也曾提起过,可他当时并未听进去。现在呢?个人问题一再受阻是不是能就此脱离开来? 正好部队上要就地转业一批干部,那就提前转业吧?这么一来,审核问题不就解决了?他把这个意思一说,陈师长气得直拍桌子。 一连骂了他半个钟头,还说那是气头上的话做不得数。江大姐也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冷静下来。还说:“小齐,即便是转业也不能赌气啊?给自己一个冷静期,再好好想想……” 齐明瑜考虑了一个晚上,打算申请转业。 他跟椿芽说:“椿芽,如果去了地方上,就不再受到这种约束了……”。椿芽知道齐明瑜早已经习惯了部队上的生活,去地方上得好一阵适应。再说,她也不想让他放弃自己的前程,更不想为了她去做后悔的事。她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再考虑一下。 “明瑜,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部队上不同于别的,千万不要乱来……” 椿芽的心揪了起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愈发严重了。 明瑜所做的一切,令她十分感动。可事情远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若是跟组织上闹僵了,即便转业了,那档案里也不可避免地添上了一笔,而这一笔极有可能影响到明瑜的前程。趁着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打住吧? 明瑜才二十五岁,事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而感情早晚会淡去,一切也将归于平静。她不想他后悔,更不想他今后受到影响。婚姻大事不同于别的,即便不成亲日子也能过得很好,可一旦陷入纠结之中,却是一辈子的事。 她不想这样,只想逃离开来。她跟爹提了要走之事,姜茂山考虑了片刻,问道:“椿芽,咱这一走,人家不就得逞了?” “爹,咱不求人……” 话一出口,椿芽泪如雨下。 理智战胜了情感。虽然心里是那么不舍,可还是决定离开。这件事她未跟明瑜提起,只想跟爹悄悄地离开。 * 第二天一早,椿芽走了。 临走前,她给齐明瑜留下了一封信。在信里,她称呼他为二表哥。本来她已经改口喊他明瑜了,可这么一来又回到了起点。 齐明瑜是心疼难忍。椿芽回去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不想她受苦,更不想她独自面对,就写了一份报告去找陈师长,说要求转业。 陈师长把报告摔得山响,又把他臭骂了一通。还说:“明瑜,这报告就先押着,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事想清楚了,到时候是走是留?随你的便……” “是,陈师长,我会认真考虑的……” 齐明瑜已经想通了,人活一世只求个安心。他这一辈子是注定跟椿芽在一起的,这是他追求已久的生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椿芽走了,他的心也跟着走了。 他想,即便是回到农村,那里也有他渴望的那份安宁吧? * 柳怡秋的能量非同一般。 她尚未露面,就把事情给搅黄了。 一开始,她想借此机会考验一下齐明瑜,却未想到他真得变了?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她心里不平,想着自己为了革命把婚姻都给搭上了,哪肯轻易放弃?她动了手腕,跟大哥商量了对策。即便她和明瑜成不了,也不能让那个农村姑娘得逞了。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那个姑娘回了家乡,可齐明瑜也没有回头。虽然她心里不满,可那口气稍稍顺了一点。在感情上她霸道惯了,一向把齐明瑜视为己有,哪能容忍他的“背叛”?她知道他的弱点,把责任看得比啥都重,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那个姑娘,都担着那份承诺。 这样的人,是最理想的丈夫。她不想轻易松手,也不想放弃。她跟大哥打了招呼,说过几天就回来。大哥却有些担心,说齐明瑜还在气头上,不如再缓缓?可她明白现在是个机会,如果齐明瑜还念着旧情,就让她来抚平那心底的创伤吧? 这天,齐明瑜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柳怡秋打来的,说要来部队上看他。他很平静,毫无激动之意。感情早已经淡去了,他把她视为同志和战友。可经历了这场纷争,他和她之间已再无瓜葛。现在,她要回来看他,是想挽回什么吗?明白了这一点,心里残存的那点敬意也荡然无存了。 他再次意识到他跟怡秋并不合适,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在没有遇到椿芽之前,这种意识就埋在了心底。遇到椿芽之后,更是留恋那种平和而温馨的居家生活。就像椿芽说的,一辈子吃苦受累都不怕,只要活得安心。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ps: 由于盗文猖獗,更过的章节可能会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后续会更换过来~ 如果有喜欢养肥的小天使不幸撞上了,请见谅哈~ (那个不影响阅读哈~就是排版看着不大舒服~) 034 * 柳怡秋是乘坐吉普车来的。 这天上午, 省保卫处的同志开车送她过来。她先去师部跟大哥见了一面, 又去拜访了陈师长等几位领导。不过半个钟头, 见过她的同志都被震住了。她有些得意,这才让大哥陪着去了团部。 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一进大院, 就惹来了关注。 只见柳参谋长陪着一位年轻女子下了车。她身材高挑,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穿着白衬衣和灰裤子, 很简单的装扮却显得与众不同。这就是齐团长的未婚妻?值班的同志们见了, 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位女同志还特意走过接待室,朝里面瞄了几眼。 负责接待的是邱政委和吴大姐。邱政委说:“怡秋同志,齐团长下连队了, 估计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邱政委,没关系……”柳怡秋笑意盈盈。 昨晚她刚下火车就去省里报到了, 今天未打招呼就过来了。她想,齐明瑜犯不着躲她, 再说也躲不掉啊? 柳参谋长瞅瞅了妹妹, 却有些担心。 可这事早晚都要面对,就看妹妹如何化解了?他放心不下,可师部那边还有工作, 就先行离开了。 * 这会儿,齐明瑜正在连队里巡视。 他并不是有意避开的, 而是工作很忙。最近一段时间, 因为婚事在工作上有所懈怠。他想, 即便是转业了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于是便下了基层。 关于转业之事,除了陈师长之外其他人并不晓得。这是师长特意叮嘱他的,说:“明瑜同志,即便你想走也不能留下任何污点……这“个人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一旦跟作风问题挂在了一起,到了哪里都洗不干净了……”他知道陈师长是为了他好,就点头答应了。 椿芽已经走了,即便再着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了椿芽的用意。这是不想拖累他,怕他挨批评,这一对比更显得椿芽的好来。她在维护着他,怕他为难,所以才悄悄地走了,不声张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可想着她回去后,所面临的窘境又心疼起来。 他想去看看,可部队上有纪律。陈师长也多次骂他,说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失去了组织原则。他只好给她写信,在信里诉说着思念和情感。他知道她能理解他,因为她也是喜欢他的,爱他的,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前途绝不会轻易离开吧? 就像她在信里说的:“明瑜,离开并不代表放弃。只是不想等着那种选择,也不想去纠结,这样就违背了本意……” 那封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做回二表哥又何尝不可?那时,无论是他还是椿芽都是单纯的,快乐的,也是心心相依的。 “齐团长……” 团部通信员跑来时,齐明瑜正在操场上。听到柳同志来了,只说了一声:“知道了”。直到操练结束,才上了吉普车。 他回到团部,看到柳怡秋坐在那里,正跟邱政委和吴大姐他们谈笑风生。见他回来了,就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 “齐明瑜同志,我回来了!” 柳怡秋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笑盈盈地说道。 “哦,回来了……”齐明瑜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看起来,她还是那么优雅婉转、卓尔不群。可再优雅又能怎样?她与他相隔万里,再也难以靠近。柳怡秋也察觉到了,她以为只要见上一面,一切都能恢复原状。可现实却很残酷,她从未见过齐明瑜这样,眼神淡淡的,透着一股子冷意。他很客气,客气得就像个陌生人,丝毫未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和激动。 邱政委也觉得气氛不对,就冲着齐明瑜和柳怡秋说:“你们两个先谈,我让伙房里再加两个菜,好给柳同志接风洗尘……”说着,就带着吴大姐他们出了接待室。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齐明瑜坐在那里,没什么话说。他听着柳怡秋讲着过去,甚至还提到了花厅之事。他淡淡地听着,却没有应声。他知道她又在演戏,却吸引不了他。他与她之间已没了那种牵挂,尤其是经历了这场变故之后,他算是看透了她。 柳怡秋却是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到凤凰山。 她听大哥讲过,齐明瑜得知她“壮烈”的消息,悲痛欲绝。说起来,他是爱她的,也是她自信的所在。果然,齐明瑜听到凤凰山,心里又是一痛。一直以来他想过去看看,却没有机会。现在她活过来了,就再也不用过去了。 他看着她,知道她为何会提起这个话题? 这是想唤起他的记忆,借此打动他吗?也许,她是一名优秀的革命战士,最擅长的就是与人周旋和攻心之术。可她却忘了,他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摆布。出于责任,他一再迁就着她,可并不代表要受她控制。 “明瑜,那时你是爱我的吧?” 柳怡秋突然问道,声音也有些颤抖。 “……”齐明瑜皱了皱眉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可她却利用她手中的资源和关系,剥夺了他的幸福。还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只因为那个人是他钟爱的。 * 午饭时间到了。 通信员小赵去打了两份饭菜回来,摆在了桌上。柳怡秋毫不客气地吃着,齐明瑜不好离开只好在一旁陪着。对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他是抵触的,可出于礼貌却不好当场翻脸。他想,无论怎样他们七年未见,即便是同志之间也要讲究个策略吧? 而柳怡秋的能量,齐明瑜再次见识到了。 不过半天功夫,场部的工作人员就被她吸引住了。就连邱政委、吴大姐他们都跟她熟络起来。吴大姐还特意找到他,耐心劝道:“明瑜同志,过去对怡秋同志只是有所耳闻,今日见了可真是一位好同志啊,你要好好珍惜,千万不要辜负了……” 下午,陈师长也打了电话过来,把他批评了一通。还说:“小齐啊,你说柳同志哪点不好?你就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吧?” 齐明瑜明白柳怡秋的手腕,这是想造成既定现实。 说起来,她的确是超凡的,可正因为如此这种杀伤力才更大。看看她不经意间就调动了相关资源,让他无法招架。想着椿芽离开时的心情,心里就是一疼。他想,这样也好,就跟她当面做个了结吧? 齐明瑜把柳怡秋请到了屋里。他看着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从今往后,我们彻底分开吧?” “什么?”柳怡秋瞪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齐明瑜会率先开口?在她的记忆里,他脾气好不会轻易动怒,更不会去伤人。这是她最看重的一点,可现在他却主动提出了分手。 她呆愣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好,我答应你,今后我们就是同志关系……” 柳怡秋点了点头,心却在泣血。以她的骄傲,只有她开口拒绝别人,别人哪能来拒绝她?她看着齐明瑜笑着问道:“明瑜,你不后悔?” “不后悔……”齐明瑜淡淡地说道。 “好吧,既然已经说开了,就当我们久别重逢后的礼物吧?”柳怡秋潇洒地甩了甩头,可话里却透着一股伤感。 她从未想到齐明瑜会当面说出这种决绝的话?她想大哥是对的,她不该这个时候过来,应该给他写信,而不是直接面对。她心太急了,自以为能搞定一切,却不知齐明瑜早已不再是过去的他了。 她冷静下来,跟齐明瑜柔声说道:“明瑜,我有一个请求,咱俩分开的事先不要对外提起,那样的话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影响都不好,面子上也过不去……” 齐明瑜点头答应了。 他想等她走了,就向组织上表明态度。以后,就再也没人拿这个说事了。 * 柳怡秋在招待所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她让小赵带着她去看了看新房。那间屋子不大,里面摆着两张单人床,合在一起就成了双人床。墙上挂着床围子,浅蓝着的,是明瑜喜欢的颜色。还有那两幅窗帘,也跟他过去的书房一模一样。 她在屋子里转着,感觉十分温馨。 看到那两盏红灯笼,心里一动。这是那个姑娘的主意吧?她意识到了,那个农村姑娘并不简单。她人虽然走了,可把齐明瑜的心也给带走了。她向周围示了弱,这就是以退为进吧? 这个策略成功了,她的离开给了齐明瑜极大的勇气。也正因为如此,才跟她当面了结了这一切。她冷冷一笑,即便藏有后手,她也不是吃素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35 * 柳怡秋呆了两天, 就离开了部队。 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 去省保卫处当副处长。那是一个很隐秘的单位, 权力很大责任也很重。本来她可以留在华北局,大姐很喜欢她, 想让她过去。可她记挂着齐明瑜,还是回了省里。现在婚事没了着落,回来了还有什么意义? 她心有不甘, 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可感情方面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齐明瑜的倔强和执着她早已经领教过了。大哥也劝她不要拗在这上面,说既然散了就开启自己的新生活吧?她笑着答应下来。这些年来出生入死,弦绷得太紧了, 稍一放松就出了差错。看来,她对和平的日子还不够适应。 回到单位里, 柳怡秋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觉得对那个姑娘太轻视了。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出生了好奇,就想打探一下。她叫了联络员过来, 给布置了一项任务。几天后, 一份材料摆在了桌上。她打开来看了看,材料没什么问题,可里面的那段描述却触动了她的神经。 小仙姑?她不禁哈哈大笑。 一个大名鼎鼎的才女, 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仙姑?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份材料,她收了起来未再提起。她想, 没准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 一恍, 椿芽回来七八天了。 回到村里, 她十分低调, 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呆在家里。姜茂山未提结婚之事,姜家上下也是闭口不语。村民们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又摸不着头脑。那李神婆却得了意,到处跟人家说:“哼,我早就说了那婚事成不了,瞧瞧这不是应验了嘛?” 应验不应验的不知道,反正那婚没结成。 本来,村里羡慕的嫉妒的有一大堆,这下气也顺了,说出来的话也狠了。尤其是那几个大婶子,把椿芽贬得一塌糊涂,说她不但“妨碍”了别人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可随后,部队上又来了信,是写给椿芽的。村子里又纳闷起来,这不是分了嘛?咋又联系上了? 椿芽收到齐明瑜的来信,觉得好受了一些。 她知道他心里有她,不会轻易放弃。可看到他提交了转业申请,说到了地方上就去领结婚证,是既心疼又感动。他为了她而牺牲了自己,日后会不会后悔? 椿芽不想他这样,就赶紧回了信。在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不希望他离开部队。 可齐明瑜却不这么想。陈师长虽然还压着那份报告,可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只要他想法未变就会进入审批流程。目前,部队上正在精简人员,只要递上去很快就能批下来吧?说起来,离开部队的确很惋惜,可想着自己昔日不过是一介书生,回到地方上也没啥不好。 他给椿芽回了信。还说跟柳怡秋同志已经做了了结,也向组织上做了汇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请她放心。他知道椿芽虽然称呼他为二表哥,可那话里却透着温暖。在经历了这场变故之后,他们的心反而贴得更近了。 * 转眼进入了六月。 天气很热,夏收尚未结束。椿芽晒得褪了一层皮,脸也黑了一圈。姜徐氏很心疼,原想着闺女能去部队上过好日子,可就这么回到了村里,还惹来了闲话。 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也是心里打鼓。这事咋就这么不顺呢?两个娃娃明明有缘,却未走到一起?对那个柳同志他们不好评说,这事还得看他二表哥咋处理的? 正盼着有个结果,齐明瑜的信到了。 椿芽看了信,舒坦了许多。她最怕的就是那个柳同志纠缠不清,现在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也没啥担心的了。对于转业之事,她也想开了。明瑜做了团长,这官也不小了,转业后去了地方上也算安稳。不管怎样,他参加革命的历史,立下的赫赫战功是抹不掉的,即便运动来了也能安然无恙。况且,马上就要面临着一场战争,能避开也好。 椿芽把信的内容,跟家里大致说了说。 姜徐氏一听,松了口气。她看着闺女,眼泪又冒了出来。自打椿芽回来后,精神就不大好。大林和二林见了姐姐,总是哄着她开心。可她却开心不起来,整个人都是懒懒的。现在问题解决了,是不是能高兴一点? 椿芽知道家里人都在担心她,就提起了精神。 一家人也跟着欢喜起来。爷爷还跟她说:“椿芽,他二表哥转业了也好,部队上规矩忒多,拘束着呢!” 不过,这事却不敢让村里人知道,以免出了意外。 再说,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会相信的。椿芽“妨碍”人可是板上钉钉的,巴不得她就此消沉下去哪。 * 夏收过后,乡里闲了下来。 这天黄昏时分,姜红梅来看椿芽。见她坐在树下,精神十足的也就放了心。 她说:“椿芽,我调到区里了,主要做妇女工作。那边缺人手,你也跟着过来吧?昨儿李区长还特意问起你,说你有文化,字儿也写得好,在家里闲着太可惜了……” “嗯,谢谢红梅姐!我想跟爹商量一下,晚上就给你答复……”椿芽道了声谢。 她想去区里工作,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见过李区长,人很开朗也很正派,还有梁队长也在那边负责武装工作。他们都是熟人,相互之间也能担待着。况且,去了那边还能领津贴呢。 吃罢晚饭,椿芽跟爹娘一说。 姜茂山和姜徐氏都舍不得。可呆在村里也不是个长法,出去做事也好,不然还不被那些唾沫星子给淹没了?再说,区委搬到了青溪镇上,离家不算远,回来也方便。于是,就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椿芽跟着姜红梅一路走着,去了镇子上。 到了区里,她见到了李区长。李区长呵呵笑道:“椿芽,你终于来了!咱这边还缺个文书,你就顶上吧?” “好咧!”椿芽答应了一声。 当天,就接下了文书工作。她能说会道,还会写信函、写标语。尤其是那毛笔字写得特别好,就像印上去的。 李区长直夸她,还说:“椿芽可是个女秀才啊,听说初中都考过了?看看咱区里也没几个初中文化的,我和梁队长都是高小毕业,就这都顶了天了……” 倒是区里的张政委有些疑问。他听说椿芽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小仙姑”时,微微皱了皱眉头。革命队伍不能搞封建迷信,可李区长说椿芽跟那些神棍神婆们不一样,她预测的都是大事,也救了不少人。再说,从未见她装神弄鬼的,除了聪明了点跟普通人也没啥两样。 张政委就跟椿芽谈了谈。见她口齿伶俐、眼神清澈,也就放了心。再说,她家是个中农,都是革命群众,跟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不一样。 不过三天,椿芽就适应了区里的工作。 无论是发言稿还是公函书信,她都拿得下来。李区长见她账算得好,还会打算盘,就把报销工作也交给了她,让她跟财务一起核账。另外,一些跑腿的事也安排给她。见她会骑自行车,就把那辆旧车子给了她,让她和姜红梅骑一辆。 这么一来,椿芽去镇子上就驮着姜红梅。还抽空教红梅姐,让她也学着骑。姜红梅胆子很大,以前没机会学这个,现在跟椿芽一起自然就学会了。 村里人见了,又眼馋了。可这个工作一般人做不了,一得有文化,二得有口才。不管是村子里还是镇子上,哪家闺女有这个本事? 椿芽用自己的行动,灭了那些闲言碎语。 她想,不能因为“个人问题”让爹娘抬不起头来,更不能影响到大林和二林。现在,即便还有人忿忿不平,也拿她没辙了。就连大林和二林,都笑得跟以前一样了。 * 这段日子,齐明瑜跟椿芽保持着书信往来。 虽然路上要走个七八天,可信写得勤也就不觉得了。椿芽心说,这领到的第一份津贴除了上缴给爹娘的,都用来买邮票了。说起来有些心疼,有这个闲钱不如给大林和二林买块麦芽糖吃吃?可又一想,吃糖多了会长虫牙的。 椿芽发现自己又恢复乐观天性,就像回到了从前。而齐明瑜写信过来,也总在签名处写着“二表哥”。对他俩来说,这个称谓有着特意的意义,代表着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她想,再过一阵子二表哥就要转业了,他们就能团聚了。 家里人都在盼着好消息。可事情的变化却是突如其来。 到了六月底,东北某邻国风云突起,引起了世界广泛关注。到了七八月,形势发生了变化,一场大战也一触即发。齐明瑜的转业报告未被批准,椿芽也跟着紧张起来。驻扎在省城的部队会不会上前线?她知道那场战争打得十分艰苦,伤亡也不小。想着齐明瑜是个团长,应该还好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北边境愈发紧张。部队也进入了戒备状态,一切书信往来都中断了。 齐明瑜那边没有消息,椿芽心里发急。她回想着五十年代的那场战争,可对军队集结之事却没啥印象。到了十月下旬,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了。她才收到了厚厚的一沓子信件,都是齐明瑜写给她的。他说:“椿芽,打战了,就要奔赴前线了。” 椿芽颤抖着手,给他回了一封信。 她在信里写道:“二表哥,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两三年,要保护好自己,我在家乡等着你回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36 * 齐明瑜收到椿芽的回信时, 已随着部队开拔了。 他所在的军团在东北边境集结, 随时准备入境作战。看着椿芽信中所写, 他沉思良久。对椿芽的预测能力,他早有耳闻。虽然很好奇, 可这毕竟非同小可。对信里提到的那些后勤保障措施,他单独整理出来并向组织上做了汇报。至于战争年限这种敏感内容,自然不会提起。 椿芽不凡, 却很难对外言说。作为一名革命战士, 他对组织上不能有所隐瞒,可椿芽的预测能力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出于对她的保护,就把那封信悄悄地烧了。他给椿芽回了信, 暗里提点了几句。他知道她很聪明,一看就明白了。 果然, 椿芽看到齐明瑜的来信,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 自己有点大意了。对一些她根本就改变不了的事情, 还是少说为好。这么做,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明瑜都是一种保护。她身在后方,做好后勤支援就是对前线最大的支持。 可放下信, 心里却有些不安。 战争初期,正值寒冬。东北那边异常寒冷, 若后勤上出了问题会造成很大麻烦。她看过相关资料, 一些不法商贩为了贪图暴利, 所提供的食品、面粉、棉被棉衣、急救用品、筑路工具都出现了残次品, 给前线战士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严重的甚至危及到了生命,造成了不必要的战损。 这一情况,需要引起高度重视。部队那边已经跟齐明瑜提点过了,可以通过后勤部门加强检验。可地方上也要加大监管力度,让不法商人无机可乘。 椿芽鼓起了勇气,找到了李区长和张政委,说了自己的担心。对椿芽的警觉,李区长和张政委表示赞同。张政委说:“区里这就向县里汇报,要尽快向省里反映上去……” 这么做,椿芽不知道能起到多大效果? 可只要做了,哪怕力量微小,也是值得的。 * 战斗打响后,全国上下都被动员起来了。 无论是报纸上还是广播里,都喊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这个最响亮的口号。椿芽听着,只觉得激动万分。 站在历史的角度,这是高瞻远瞩的一步。决策者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利害得失,更是未来几十年的和平发展。后世的经验告诉我们,和平是打出来的而不是求出来的。在列强们面前,即便想放低姿态做出一些让步,人家还要得寸进尺、妄图分而治之。这种强盗逻辑不是一天两天就形成的,而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一个民族要想真正站起来,凭得是实力和勇气,而不是跪下来继续当奴隶。 被使命感召着,椿芽也忙乎起来。 她在区里加班加点,写了大幅的标语口号。每一次下笔都是对前线的支持,也凝聚着她的爱恋和牵挂。她骑着自行车,和同志们一起走街串巷,在墙壁上刷着标语口号,把动员力量深入下去。 这时候,青沙河流域的土改工作已经结束了。而全国其他地方,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就是一种保障力量,让广大人民群众放心,新政权是为劳苦大众服务的,也公开兑现了最初的承诺。如果没有这种决策和魄力,新政权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境外敌对势力的疯狂围剿,还有来自内部的颠覆和破坏。 战争一起,流言四起。 那些不安定分子是蠢蠢欲动。潜伏下来的敌特冒了头,破坏电厂、电缆的行为时有发生。境外组织也在疯狂地煽动着,通过报纸、广播电台、传单散布着谣言。 各乡各镇,也一改往日的平静。 像姜家湾就是如此。有人在暗里传着“米国人多厉害啊,这仗咱根本就打不赢,只要上前线的就回不来了”。还有人说:“再过几个月,国军就要打回来了!那些分了地的穷棒子们,早晚得把地退回去……” 那些思想觉悟高的自然不会相信。可那些年纪大的却犯起了嘀咕,他们死活不让自家娃娃报名参军,甚至还影响到了“支前”活动。针对这种现象,村里做了暗访。那几位老人都说是听李神婆讲的,说“天命不可违,马上就要变天了”。 对这种破坏行为,绝不能姑息。 村委会把李神婆叫了去,要她老实交代。她翻了翻眼皮子,神神叨叨地说:“这是上天神谕,信不信由你!”气焰十分嚣张。民兵队长叫姜大宏,他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李婶子,你不要再装神弄鬼的,老实交代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神婆见势头不对,就闭了嘴。村委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可审过来审过去,那李神婆是一言不发。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姜大宏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个点子。他把李婶子教育了一通,就让她回家了。可暗里却派人监视着她,看看她都跟哪些人来往? 不过两天,就从李神婆那里找到了一条线索。原来,她跟镇子上的帮会头子搅合到了一起,这道“神谕”就来自那边。这一情况,立刻向区里做了反映。 区里也接到了各村的报告,李区长和梁队长就带着人马下乡核查。 几天下来,又发现了不少问题。有人在暗里煽动,妄图破坏生产。有些村子的大牲口,莫名被下了毒。还有一个村子的水源遭到了破坏,弄得吃水都成了问题。 在驻村调查期间,李区长被人打了闷棍,倒在了村道上昏迷不醒。还有两个村子,也发生了袭击工作队的情况,有好几个同志都受了伤。这一下事情可就大了,敌人妄图反扑?一时间,人心惶惶。 外面颇不太平,姜茂山很担心。 他跟椿芽说:“椿芽,你在路上可得小心一点,那些人可不好惹,千万不要自己个儿单独行动……”椿芽点了点头,说跟红梅姐搭伴家里不用担心。 可她知道,在解放初期社会秩序尚未完全恢复,那些隐藏在社会底层的渣子浑水摸鱼,做了不少坏事。像唆使李神婆造谣的那个帮派头子,就跟敌特有勾结。李神婆鬼迷心窍拿了人家的钱财,就不管不顾地散播着谣言,这下可好被抓起来了。 区里把这些问题做了汇总,报到了县里。县里高度重视,结合上面的指示开展了打击行动。 群众们被动员起来了,进行检举揭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不法分子,被揪了出来。那些有问题的帮派门会,都被清理了。还有那些土匪也被清剿一空,甚至还发现有混入革命队伍的谍匪。在此期间,县里还抓获了潜伏下来的敌特分子。据他们交代,计划勾结土匪、帮会刺杀工作人员,引起社会混乱。 形势是严峻的,斗争是艰巨的。这也是建国初期,开展一系列运动的原因之一。外部强敌环伺,内部根基未稳,不采取一定手段哪成? * 时间进入了一九五一年。 正值腊月,齐明瑜所属的部队奔赴了战场。 他给椿芽写了信,同时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这是上战场前必备的,既是决心也是勇气。这时候,他有些庆幸未跟椿芽领结婚证。万一他壮烈了或伤残了,岂不是拖累椿芽一辈子?当然,这遗书不敢让椿芽见了。他不想她牵挂揪心,更不想她伤心难过。他要好好地活着,正像椿芽说得那样,要保护好自己,她在家乡等着他回来。 前方打仗,后方支援。 全国上下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支前”活动。 在姜家湾,无论男女老少都在紧张地忙碌着。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分配了任务,给子弟兵们做棉鞋棉袜和棉垫子,还有那种长长的米袋子。 椿芽去区里了,姜徐氏就顶了上来。姜老太太见她忙不过来,就搭了把手。姜茂山也参加了民兵训练,要扛起枪来保卫家乡。姜老爷子也翻起了古书,说是出谋划策。就连大林和二林在学校里,也唱起了军歌。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进,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注1) 椿芽从区里回来,听到这嘹亮的军歌是感慨万千。 从一九五零年十月到一九五三年七月,多少英雄儿女奔赴战场?这一战下来,不但打出了民族的脊梁和勇气,也换来了几十年的和平。后世能安享太平,就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和平来之不易。再看看后世,霸权主义揭下了温情的面纱,又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们不断地围剿阻挠,依然不肯放过我们。国家强大了尚且如此,那新政权刚刚建立之初更是危机四起。正像歌中所唱得那样“英勇战斗是民族的脊梁”,不想被打垮唯有去战斗。 她遥望着远方,思念着亲人。 她知道战争很残酷,流血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作为中华儿女无路可走,唯有去战斗。村子里光军属就有十好几,他们都在担着心,都在牵挂着远方的亲人。 * 赶在过年前,椿芽收到了齐明瑜的来信。 他说那边天很冷,比家乡这边冷多了。战士们的手冻僵了,就擦把雪揉揉。脚冻麻了,就使劲跺跺。为了驻守高地,战士们吃着炒米就着冷雪,硬是挖开了冻土筑起了工事。条件是艰苦的,可士气是高涨的。相比起联军,战士们是无所畏惧,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椿芽,就等着我们凯旋归来的消息吧……” 椿芽被这股热情激荡着,甚至忘了那种危险。她带着无限的爱恋和牵挂,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件,就像在跟明瑜说话,等着他从战场上归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 标注1:摘自《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 037 *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香椿树早早地发了芽。椿芽站在树下, 仰着头看着。 再过几天她就满二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来到这里已经十三年了。大林十一了,就要小学毕业了。二林念三年级, 个子长高了, 不再是过去那个圆滚滚的小团子了。爷爷和奶奶七十五了,身体还硬朗。爹和娘都到了中年, 一天到晚还是闲不住,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婚事也没啥可操心的。 可这件事, 一时半会地不好解决。刚回来的那阵子, 家里人尽可能地避开这个话题,怕她伤心难过。可日子久了, 娘又挂上心了。 “椿芽, 你和明瑜咋样了?”姜徐氏试探着问道。 “娘,通着信呢……”椿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这是明知故问嘛。 “那明瑜啥时候能回来呀?” 姜徐氏有些发愁。闺女二十了,不小了, 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娘, 这个可说不准……估计快回来了吧?”椿芽笑着宽慰道。 她知道娘又在担心了,怕战场上有个闪失让她落了空。战争还在持续着, 目前正处于第一阶段, 也是伤亡较重的时期。她担着心, 却不敢言说。晚上也休息不好, 总是梦到齐明瑜在炮火连天之下冲锋陷阵。 “椿芽, 娘跟你说可不能死心眼啊?” 姜徐氏不想看到闺女这样。村子里已经有两户军烈属了,为国捐躯虽然光荣,可家人的悲痛却是那么撕心裂肺。像村西头的姜长良家,说好的亲事也散了,只留下那未过门的媳妇独自伤心,不知啥时候才能缓过来? “娘,您就放心吧……” 椿芽知道那两位烈士。他们都是姜家门里的亲族,那荣誉证书还是她亲笔填写的,一个十八,一个十九,尚未成亲就这么走了。这一走,把爹娘的心也给带走了。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可即便如此也得坚持下去。 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那高寒之地也没那么苦了。明瑜在那边还好吧? 自打开战以来,她就在关注着那边的消息。区里能收听广播,她一到单位就打开收音机收听新华社播报。报纸上也有战场上的消息,无论是英雄还是烈士,她都怕看到齐明瑜的名字。 这些日子,她总是不断地宽慰着自己,说他是个团长,是个指挥员不会咋样的。可敌人的飞机连续轰炸所造成的伤亡不断,每一场战役都揪着她的心。看着那长长的烈士名单,她泪流满面。这都是为了新中国而牺牲的勇士,后世应该永远缅怀着他们,记着他们的名和姓。 * 在无尽的思念中,日子显得特别漫长。 齐明瑜的来信,时断时续。有时候会间隔半个多月,甚至一个月。只要间隔一长,椿芽的心就提了起来,怎么也放不下。她瘦了,下巴颏变尖了,两只眼睛大大的,虽然很精神却带着一点忧郁。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姜徐氏很担心,就想办法做点好吃的,给闺女改善一下。可精神上的压力,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椿芽的话更少了,回到家里不是趴在桌子上之写信,就是翻看着报纸。 姜老太太实在忍不住了,就把椿芽叫进屋里,跟她说:“椿芽,甭担心,奶奶一直烧着香呢!前儿菩萨说了,他二表哥是一员福将,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奶奶……” 椿芽知道奶奶在宽慰她,就尽可能地装出了一个笑脸。还跟奶奶咬着耳朵说:“奶奶,您烧香的事可不能让人家知道了,这个影响不好……” “椿芽,奶奶明白,这个咱不往外说也没人晓得。老话说“心诚则灵”,奶奶一直念叨着呢……” “奶奶……”椿芽攥着奶奶的手,摇了摇。 奶奶一向不喜欢张扬。早几年因为装病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来病好了也不大出门。她跟爷爷住在后院里,关门闭户的,跟外界接触得很少。爷爷倒是经常下地,可家里不敢让他干重活,就劝他多歇着。 村里对二老的身体突然好转,也有些疑虑。爷爷就跟人家说:“解放了,心情好,这病就跟着减轻了不少……”。这话说出来,甭管人家信不信,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况且,还显得思想进步不是?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夏收过后,椿芽在报纸上看到了停战谈判的消息。她长舒了口气,“抗美援朝”战争终于熬过了第一阶段。接下来就进入了阵地战,边打边谈,以打促谈,斗争既尖锐又复杂。这种局面持续了两年多,直到一九五三年七月才签署了最终的停战协议。在此期间,参加作战的部队会轮换休整,不知道齐明瑜啥时候才能回来? 椿芽在心里盼着,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战士归来。 这时候,全国上下都掀起了学英模的热潮。这种影响深入到了千家万户,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出现了战前突击订婚或结婚的现象。那些年轻姑娘们大着胆子打破封建习俗,可家里人却不是那么情愿。 长辈们多在私下里劝着:“这人一旦回不来了,不就守寡了?”可在爱国热情的激荡下,还是有不少年轻姑娘勇敢地走出来,跟那些最可爱的人结为伴侣。再说,政府也大力支持,对军烈属有着特殊照顾,即便伤了残了,也有国家养着。 这天,椿芽在办公室里写着报告,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明瑜是家里的独子,得留下点什么?不如等他回来,就把这婚给结了?这个想法一冒头,就再也压不住了。她想跟娘说说,可又怕娘担心就自个儿忍着。对齐明瑜那边也未透露口风,只等着他回来。 * 到了秋天,部队上果然有了消息。 齐明瑜来信说,他所在的步兵师轮换休整,估计能回来一个月左右。椿芽看着信,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盼了那么久,人终于要回来了。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冬天。 直到十二月底,齐明瑜才随着英模报告团回到了国内。他一下火车,在京城稍作停留,就赶到了省里。去军区报到之后,就休了探亲假。他乘坐班车回到县里时,天已经黑了。县武装部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就准备了饭菜,安排他住下。 第二天一早,县里还派了一辆吉普车送他回家。 天上飘着小雪,异常寒冷。可齐明瑜却激动得不能自已。就要见到椿芽了,说起来他们连张合影都没拍过,这些日子全凭着想象在心里念着。 姜家湾到了,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齐明瑜下了车,进了村子。他穿着军大衣,提着旅行包,踩着细碎的雪花,来到了姜家小院前。门楼子又破了不少,院墙也塌了一大半,看着这个就像回到了最初时节。他轻轻叩响了院门,听到有人“嗒嗒嗒”地跑过来,心咚咚直跳。 “二表哥!,是二表哥回来了!”二林戴着棉帽子,欢快地喊着。 他一下子扑进了齐明瑜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齐明瑜也搂着二林,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家里。姜徐氏在一旁看着,抹了抹眼泪。人回来了就好,他二表哥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姜茂山也眼圈泛红,他伸手接过提包,把人让进了屋里。 “二林,快给你二表哥倒杯茶!” 姜茂山吩咐了一声,就跟齐明瑜说:“明瑜,椿芽去区里了,中午顾不上回来。一会儿大林放学了,就去给她报个信……” “爹,不着急……” 齐明瑜捧着茶,心里暖暖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就想起了那些过往。他嘴里说着不着急,可忍不住看了看怀表。 坐了一会儿,姜茂山也等不及了。就自个儿跑到了镇子上,跟闺女一说。椿芽就忍不住了。她向区长请了假,就蹬着自行车驮着爹往家赶。 到了院门口,她冒了一头热汗,就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定了定神。就在这时,院门开了,一位年轻军人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冲她笑着。 “椿芽,我回来了……”齐明瑜望着椿芽,说道。 “二表哥……” 椿芽的眼泪冒了出来。思念了那么久,人终于回来了。她想扑上去抱着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椿芽……”齐明瑜心里一揪。 椿芽瘦了,虽然戴着帽子穿着大棉袄,可下巴颏尖尖的,两只眼睛大大的,跟以前那个团团脸有了不同。他的心疼了起来,可看到椿芽甜甜地笑着,又是一暖。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他们早已经在一起了,椿芽也用不着受这份煎熬了。 * 到了中午,大林从镇子上回来了。 他看到二表哥自然很欢喜。他念初中了,是个大娃娃了。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屋里屋外,喜气洋洋。 吃罢午饭,村子里就传遍了。村委会主任也带着人前来探望,还送了慰问品过来。村委会是新改组的,村主任叫姜茂才,很是精干。他握着齐明瑜的手,热情地说道:“齐同志,您辛苦了!”其他几位村委委员,也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这番接待,是把姜家当作军属了? 要知道,自打椿芽从部队上回来,村里是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在统计军烈属时,就有人提出了疑问,这么一来就把姜家排除在外,不再享受军属待遇了。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翻起了旧账。他们找到村委会说:“土改划成分时,姜家可是沾了军属的光了,这才划成了中农,不然富农妥妥的,再严格一点划成小地主也不为过……” 这事吵吵了一通,被村委会给压住了。说工作队的赵同志给做了证明,当初划成分都是按照条条框框来的,没有任何偏袒。李区长听说后也发了话,说:“椿芽在区里表现得很好,她家里给革命做了贡献,不能因为婚事没成就拿来说事,有些人还想给人家穿小鞋?” 现在齐同志回来了,跟椿芽的关系也好好的。村委会有些愧疚,觉得姜茂山家的确算军属,是村里没有照顾好,所以带着慰问品前来探望,也向村民们表明了态度。 村里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这下姜家又翻身了。要知道那婚事没成,乱传话的可不少。那李神婆被抓后,就被送去参加劳动改造了。可村子里的那几个大婶子还在,闲言碎语地就少不了。现在,人家齐同志回来了,那闲话也就打住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38 * 安顿下来之后, 齐明瑜又住在了后院里。 这间屋子一直给他留着, 还保持着原样。姜家从未把他当作外人, 即便是出了那桩事,也是如此。对这份情意十分感动, 总想着做点什么? 椿芽去区里了,他也闲不住。 可天寒地冻的,正是农闲时节。麦子早就种下了, 地里也没活可干。姜大伯跟他说:“明瑜, 你就好好歇着吧?闲了陪老爷子说说话,他最喜欢听战场上的事儿了……” 齐明瑜答应了一声,就去看了看暖棚子。那棚子里还种着几垄菠菜和芫荽, 老爷子说:“随便捣鼓一下,那小青菜就够吃一个冬天的, 可方便了……” 大林和二林放学了,就粘着他讲故事。 两个娃娃都长大了, 可对他的依恋却丝毫未改。这让他想起了过去, 椿芽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儿,大林和二林依偎着他听故事。讲到关键处,就见椿芽抿着嘴偷偷笑笑, 那种感觉温馨而又浪漫,就那么深深地印在了记忆里。 在家里休息了半天, 齐明瑜到底是个闲不住的。 这天天气晴好, 就跟着椿芽去了区里。他穿着军大衣骑车带着椿芽, 椿芽裹着大棉袄坐在后座上。村里人见了, 有撇嘴的也有羡慕的。虽然风气开化了一些,可未婚男女同乘一辆车的还是少见。椿芽不想理他们那么多,更想气气那些死脑筋,谁让他们总喜欢传闲话来着? 到了区里,李区长和张政委见了齐明瑜,很是敬重。他是战斗英雄,在前线保家卫国奋勇杀敌,就想开个报告会宣讲一下。齐明瑜婉言谢绝了,他是回来探亲的,不想跟那些荣誉扯在一起。就温声说道:“李区长,张政委,部队上有纪律,休假期间未经批准不能参加地方上的座谈……” 李区长和张政委交换了一下眼色,就想做椿芽的思想工作。可椿芽说:“李区长,张政委,部队上的纪律可严了,就按明瑜来意思来办吧?” 二人听了,虽然觉得惋惜,也只好作罢。 在办公室里,齐明瑜见椿芽忙着誊稿子,说要帮忙。椿芽也不客气,就跟他一起誊写。屋子里没有炭盆冻得手发麻,可心是热乎的就不觉得冷了。 在区里忙了半天,到了下班点二人就往家里赶。 在回去的路上,齐明瑜骑车带着椿芽。他唱着歌,只想这么走下去。椿芽把头靠在他的背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 北风吹着,却被齐明瑜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他跟椿芽说:“椿芽,等到战争一结束,咱们就成亲吧?到时候,回青州老家看看,那边的宅子可大了,还有花园子呢……” 椿芽听着,只觉得满心幸福。可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就突然问道:“明瑜,咱们这就成亲吧?” “椿芽……”齐明瑜一阵激动,赶忙刹住了车子。他下了车看着椿芽,可随后又摇了摇头。他说:“椿芽,还是等到战争结束吧?” “不,明瑜,咱俩等了那么久,不想再等下去了……”椿芽笑着,摇了摇头。 “椿芽……”齐明瑜冷静了下来。 战火无情,他不想拖累椿芽。可椿芽却下了决心,现在部队上和政府都提倡这个,那审核也能顺利通过吧?再说,给区里和县武装部打个招呼,出一份证明材料不就成了?那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军区那边早已经忘却了吧? “椿芽……” 见椿芽态度坚决,齐明瑜最终点了头。这辈子能和椿芽在一起,也没啥遗憾的了。他明白椿芽的心意,这是不想让他俩有任何遗憾,也想给他留下点什么。 回到家里,齐明瑜握着椿芽的手,把这个意思一说。 姜茂山是既欢喜又担心。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就顺着椿芽的意思吧?看看闺女心思太重,都瘦成啥样了?姜徐氏也心疼闺女,虽然知道这么做很冒险可还是答应了。说起来都是缘分,就随了他们的心吧? * 事情一定下来,就操办了起来。 家里在准备着,齐明瑜就跟椿芽赶到省里,向部队上打了申请。 其实,结婚报告早就批下来了,就是椿芽的审核未通过。现在有县里给开的证明,还有啥不清楚的?再说,椿芽在区里当文书,区里也给开了介绍信,再说什么核查不清就说不过去了。材料都齐全了,在军区留守的后勤人员,包括廖同志和吴大姐在内,也无话可说。 按说,这事早已经过去了。柳怡秋同志离开部队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也没再提起此事。当初,齐明瑜也向组织上表明了态度,说跟柳同志是同志关系,过去的事已经说清楚了。现在要跟椿芽结婚,就没了障碍。 说起来,这门婚事还真是好事多磨。耽搁了一年多,俩人还是走到了一起。政治部就痛快地给了回复,说有县里和区里的材料,椿芽的审核通过了。这么一来,介绍信就开出来了。 按照军婚要求,新人们要去驻地所在的人民政府领取结婚证。 当天上午,齐明瑜就带着椿芽去了市里,领了结婚证。他瞅着时间还早,就跟椿芽一起进了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照相师傅说一个星期之后照片才能洗出来,就给留了一个地址,说寄到家里去。 领了证,就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了。 椿芽满脸羞红,可心里美滋滋的,也忘了战争的困扰和接下来的分离。她跟齐明瑜去新房那边瞅了瞅。当初因为婚事没成,那间屋子已经退了,后来分给了其他同志。看着那窗前挂着一排尿片子,心说那对新人已经生了小娃娃了? 齐明瑜也红着脸,跟椿芽说:“咱那家具和物件都存在了库房里,等到战争一结束,清理一下还能用……那两只红灯笼也折叠起来了,保存完好……” 椿芽点了点头,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只可惜了明瑜的那一份心思。上次过来,她没敢去新房怕不吉利。果然,这房子不是他们的。 椿芽跟齐明瑜在营区里转了一圈,就准备返程。 临来之前,爹特意叮嘱过,说省城那边太远了,就不要来回折腾了,婚礼就搁在家里办吧,简单一点就成。区里听说后,说由区里来操办,要搞一个革命婚礼。她跟明瑜都笑着点了头,在家乡办事还真是方便,都是熟门熟路的,也倍感亲切。 * 一路奔波,二人回到了县里。 县武装部也表示祝贺,还说梁县长和崔书记去省里开会了,恐怕赶不回来。不然,就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了。说着,又派了一辆吉普车把他们送回了村里。 到家的第三天,齐明瑜和椿芽在区政府举办了一场简朴的婚礼。 这天,会议室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齐明瑜穿着军服,英姿勃发,十分精神。椿芽也穿着红棉袄,把头发都盘到了头顶上,显得格外俏丽。俩人胸前都戴着一朵小红花,看着喜气洋洋的。 姜家人都列席了。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坐在下面,瞅着孙女和孙女婿笑得合不拢嘴。姜茂山和姜徐氏却是一脸紧张,有些拘束。大林和二林穿着崭新的棉袄,吃着花生和瓜子。姜家族里的近亲,也派了代表过来作陪。 姜红梅带着几名工作人员在帮忙,给大伙儿端茶倒水,送瓜子儿。乡亲们也赶来凑热闹,分享着结婚的喜悦。可来得人实在是太多了,会议室里盛不下,就挤在门口、趴在窗户上朝里面瞅着。 在李区长的主持下,结婚典礼开始了。 没有唢呐,没有礼炮,只有贺词和祝福。听到“姜书婷”这个名字,齐明瑜和椿芽都愣了一下。他俩相视而笑,一直以来“椿芽、椿芽”地叫习惯了,都快忘了那个文绉绉的名字了。 一对新人,对着伟人像鞠了三个躬,就结束了。老乡们看了个稀罕,嘴里啧啧连声。可区里的同志都是这么结婚的,既简单又朴素,还很文明。 新房就安在了姜家后院里,是齐明瑜住得那一间屋子。 门上和窗户上都贴了大红的喜字儿,床上铺了新褥子和新被子,还挂上了一顶撒花帐子。那一对烛台上插着两支红蜡烛,衣服架子上还挂着两盏红灯笼,看着格外喜庆。这些都是家里给椿芽备的嫁妆,终于派上用场了。 乡亲们就开玩笑说:“老姜家的一心二心想给椿芽招个上门女婿,没想到还真成了?这不弄了个大团长,可捡到宝了……” 其实,齐明瑜已经升为副师级干部了,不仅仅是个团长了。这个他跟椿芽说了,把椿芽高兴得直咧嘴儿。心说,照这么发展下去,以后可就高干了。明瑜才二十七岁,怕是最年轻的副师长吧? * 新婚之喜,花好月圆。 虽然天很冷,可两位新人却是热乎乎的。椿芽没想到齐明瑜的劲儿这么大?他抱着她在屋子里打悠悠,半个钟头了都不觉得累。她咯咯地笑着,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小姑娘。 外面听墙角的,都被大林和二林撵走了。这是姐姐特意叮嘱他们的,说要把那些调皮捣蛋的都清理干净。当然,他俩也不能偷听,得把耳朵眼儿都蒙着。 烛火还在燃着,花帐子放了下来。 椿芽和齐明瑜坐在床头,嘿嘿傻乐着。不知过了多久,齐明瑜跟椿芽咬了咬耳朵。椿芽羞涩地一笑,可心里却是甜蜜蜜的。她也想要个小娃娃。那是她跟明瑜的,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更是生命的延续。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ps: 由于盗文猖獗,前期更过的章节可能会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后续会更换过来~ 如果有喜欢养肥的小天使不幸撞上了,请见谅哈~ (那个不影响阅读哈~就是排版看着不大舒服~) 039 * 新婚生活是甜蜜的, 也是短暂的。 椿芽只有三天假期, 齐明瑜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无论做啥都跟她粘在一起。椿芽抿着嘴,也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她不想出门, 只想跟明瑜呆在一起。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恨不得把两年计划都罗列出来。 这天傍晚, 屋里燃起了马灯。 就着昏黄的光线, 椿芽窝在被子里听明瑜讲着过去、讲着青州老家。齐明瑜说按照父母的设想,娶亲之后是要住在家里的。可青州离得太远了,家里也没什么人了, 只能等到以后再回去了。可话是这么说,这会儿却有些想家了。 “椿芽, 想不想回去看看?那边的宅子很大,得逛好半天……可惜, 那些花草树木没人照管, 都已经荒芜了……那屋子也该打扫了,里面怕是结满了蜘蛛网不成样子了……” 椿芽听着,想着那里的一切。 那是明瑜自小生活的地方, 是该回去看看。可青州距离东平县十分遥远,交通也不是很便利, 明瑜的父母都去了香江, 最亲近的妹妹也结婚生子, 铺子都已经卖掉了, 那厂子也改成了公私合营,堂哥和几位亲属都变成了管理人员。那些股东们还在,只是不想往里面投钱了,却吃着股息和红利。 想到这里,椿芽打了个激灵,不禁问道:“明瑜,家里给你留了股份没有?” “留了一些,政府注资时,我委托堂哥把那些股份都无偿转让给了公家……” “哦,那就好……”椿芽松了口气。 当初,明瑜听从她的建议,委托堂哥向政府提出了注资申请。政府那边为了帮助工厂恢复生产,就批准了。可在股权谈判时,却受到了阻挠。那些股东们谁都不愿意出让股份,齐家作为最大的股东却不在厂里,堂哥也很为难。眼看着谈判就要破裂了,齐明瑜就让堂哥联系到父亲写了一份授权,把分给他的股份全部转让出去,这才打破了僵局。 无偿转让资产,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可齐明瑜还是这么做了。他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作为一名共产主义战士,这奉献又算得了什么?” 椿芽了解了整个过程,听到“无偿转让”才放了心。 虽然她心疼那笔钱,可真要拿了却很烫手。日后运动一起,这笔资产是说不清楚的,甚至会带来麻烦。亏得公爹当初做了限制,说儿子成家之前股权不做分配,对外还是挂在公爹自个儿的名下,转让过程中也是以他的名义出让的。 想到这个,椿芽又悄悄地问道:“明瑜,家里还占有多少股份?” “去了我名下的,父亲又陆陆续续地转让出去了一些,大概还剩下两成左右……” “哦,这剩下的两成也转让出去吧?实在不行就转给公家,无偿的也行……”椿芽眼珠子一转,提了一个建议。 她知道厂子刚刚恢复,股息和红利很少,得等到年终才能拿到手,不如就此转让出去,也好跟资本做个彻底了结。再过两年,“三大改造”就要开始了,这也意味着城市各阶层要进行成分划分。明瑜自个儿倒没什么,可他家里呢?却是个标标准准的资本家。虽然公爹去了香江,可只要名下持有股份,那资本家的帽子是妥妥的。她不想明瑜受到任何影响,就得提前消除隐患。 齐明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他跟椿芽说:“这事得父亲同意。这个厂子是父亲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放弃了恐怕有些困难……我会跟堂哥写信的,让他来做父亲的思想工作……” 对将来的事,齐明瑜虽然不明所以,可他相信椿芽,知道她这么做自有道理。椿芽抿着嘴笑了笑,眼睛亮亮的。明瑜相信她,才会答应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吧?而她呢,也不能辜负了这番信任。 她跟明瑜说:“明瑜,跟香江那边不要直接联系,有啥事就通过堂哥吧?你在部队上,海外关系颇为敏感,还是断了来往吧……” 齐明瑜点了头,虽然他很想念父母,可还是答应了。 海外关系,椿芽跟他隐隐提过。她是站在国家安全的角度,说解放后强敌环伺,周围虎视眈眈,国内对安全工作抓得很紧,尤其是敏感部门更是重中之重。他明白这个,作为一名军人安全防范意识时刻都得挂在心上,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人也是如此。 父亲和母亲离开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就连他结婚的消息,也是通过堂哥代为转达的,不知父母收到了没有? * 三天一过,椿芽就上了班。 赶在年关之前区里的工作很忙,也不好请假。齐明瑜就跟着椿芽去了单位,说要给她帮忙。区里的同志都认识他,见他过来,就客气地笑了笑。 这时候,“五反”运动已经拉开了帷幕。无论是县里还是区里,都开展了“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斗争。在商贸、工厂、交通等私营工商业中,也发现了不少问题。针对这一情况,开展了“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清查活动。 相比起南方,北方群众基础较好,问题还不是很严重。可在南方地区,尤其是新解放的城市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在“抗美援朝”战争初期,一些不法商人通过欺骗手段拿到了军需采购指标,却以次充好,骗取国家资金中饱私囊,给部队上的后勤供给带来了严重问题,甚至还增加了不必要的战损。 前线的志愿军在流血牺牲,后方的不法商人却在挖空心思发战争财,这是把旧社会的那一套都搬过来了?在整理材料时,椿芽是气愤不已。无商不奸,放在任何年代都是通用的。她把这些情况给齐明瑜讲了讲,齐明瑜也皱起了眉头。 这种情况,后勤部门也做了通报。由于提前防范,他所在的军区还好,可兄弟部队却遭受了损失。而这一切,都跟企业的经营活动有关。对这方面的事情,他虽然不懂,却联想到了股权转让。这次清查行动,公私合营企业并不在此列。这是因为有政府监管着,才不敢轻举妄动吧?这就是国营企业的规范性和优越性。 想到这个,就跟椿芽说:“椿芽,要不咱们回去一趟,跟堂哥当面谈谈?把那些事都处理一下?” 椿芽也想到了这一点。还有老家的那片宅子,一直没有人住,要么荒芜下去,要么被人家占用了而变成了大杂院,后续想再清理出来很是困难。如果是这样,不如趁早借给机关单位,跟政府约定好了要保持原样,只能用来办公不能做任何改动。 想到这个,椿芽顿时来了精神。 她跟李区长请假,说要跟明瑜一起回青州老家。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李区长就答应了,还笑着说:“椿芽,早去早回,这边的工作还等着呢!” 姜茂山和姜徐氏自然舍不得。 快过年了,天寒地冻的,还在路上奔着。可椿芽成亲了,去婆家看看是应该的,不然明瑜不真得成了上门女婿?说出去也怪不好听的。虽然明瑜不在乎这个,可他们得顾着明瑜的面子啊,就只好答应了。 齐明瑜收拾了一下,就带着椿芽上路了。 他俩先乘坐汽车赶到京广线,再坐火车。他是军人,乘火车是免费的,可椿芽的路费却不便宜。这是爹拿得钱,说是给椿芽攒下的。奶奶也给椿芽塞了几个零花钱,说在路上吃点热乎的。 * 在路上,辗转数日。 这天上午,齐明瑜和椿芽回到了青州。 对椿芽来说,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很繁华也很热闹。可现在,这里也是她的家乡。她跟着明瑜进了家门,站在那硕大的院子里,听着门房喊她少奶奶,觉得自己好像真得摇身一变,成了齐家的少奶奶。 这所宅子有三进院子,还带着两个跨院和一个后花园,占了半条街,设计得十分精巧。想着齐明瑜就出生在这里,衣食无忧,却义无反顾地投身于革命,就佩服不已。可齐明瑜知道自己参加革命的真实原因,不想再提起就一带而过。 他拉着椿芽,在院子里逛来逛去。 椿芽一边数着屋子,一边说:“明瑜,这么大的宅子实在是舍不得,可要想保住不被分割出去,只能借给公家……另外,房契和地契都要收好了,日后这些都是凭证……” “好的,那些东西,父亲都收着呢……”齐明瑜点着头。 宅子里本有几个看房子的,可为了分地都回了乡下。最后,只剩下一位门房大伯还坚守着,说要等老爷回来。他跟椿芽说:“到时候,跟堂哥说一声,让他跟政府说说,就让大伯继续做门房吧,这样也有个营生……” 椿芽跟门房大伯说了几句话,见他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就放了心。还跟他说:“大伯,新社会了,不兴再喊老爷太太了,以后得喊同志,还有家里的事就莫要对外提起了……” 逛了一圈之后,齐明瑜带着椿芽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个大套间,朝阳,很宽敞。外面一间是书房,里面是卧室。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大窗投射进来,屋子里一片亮堂。 椿芽看着屋里的摆设,啧啧连声。 小物件都已经收起来了,那些案子、木榻、桌椅、柜子还在原位摆着,瞅着像是红木的,古朴而又典雅。还有一张红褐色的雕花大床靠着山墙,古香古色的,就像一座小阁子。光这些家具就很值钱吧?可惜,一时半会儿地都享受不到了。 “明瑜,把这些都集中起来吧?省得被人家搬走了……” 椿芽一边算着账,一边做着打算。 她还跟明瑜说:“得留下一个跨院专门用来存放东西,这些家具都集中到一起,用布蒙着,换季的时候让老伯给屋子里通通风,换换气……” 齐明瑜看着椿芽,觉得她真是一位掌家媳妇。他从未操心过这些,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听着椿芽的话,却是为将来做着种种打算。 趁着日头好,他和椿芽打开箱子取出了被褥,都搬到院子里晒着。椿芽看着那丝绵被子,缎子枕头,心说,家底子可真厚啊! * 这一晚,齐明瑜和椿芽就睡在了套间里。 他搂着椿芽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就像回到了过去。那时,他是一介书生,只想着读书救国,却因为一门亲事而走上了革命道路。过去离他太遥远了,也唯有这一刻,才想起了昔日那种平和而又宁静的生活。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为了防盗,注意看作话哈~ (更换回来了~) 040 * 第二天上午, 齐明瑜打电话约了堂哥在家里见面。 他的堂哥叫齐明轩, 三十出头, 精明能干,思想也很进步。尤其是跟政府部门打交道之后, 看问题很透彻。父亲临走前把厂子交给他来管理,也是看重了这一点。 在书房里,齐明瑜见了堂哥, 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他先安排好了家事, 又提到了厂子里的事情。齐明轩答应操办这一切,还跟他说:“明瑜兄弟,你放心, 我这边尽快把二叔名下的股份转让出去。这片宅子去跟政府谈谈,最好是租给文化单位, 再请政府那边出一份文书,各项条款都写清楚了, 使用期限不超过二十五年……” 其实, 齐明轩是有些疑虑的。新政权刚刚建立,各级部门有待于完善,那办公场所更是匮乏, 现在把房子赁出去的确是个机会,可不要租金是不是太便宜了?他劝说了几句, 可见明瑜态度坚决, 就不再坚持了。 这两年, 他接触过的同志不少, 也见过像明瑜这样大公无私的。这种思想境界,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也让他看到了新社会的不同。对新政府,他是尊重的也是配合的,可要他做出某种牺牲,却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椿芽在一旁听着,并未多言。 对堂哥家里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他是大伯家的老四,无继承家业的可能,就投奔了他二叔来厂子里帮忙。他很能干,熬了几年就做到了高管,在厂里颇受器重。他已成家,育有两男两女,他太太在学校里教书,生活还算宽裕。解放前夕,大伯跟爷爷他们都走了,堂哥一家却留了下来。这样的家庭算是城市中的小资产阶级,只要摆正了立场日后的风险还是可控的。 想着堂哥为厂里做得贡献,就想帮他一把。椿芽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齐明瑜,齐明瑜就明白了。 他望着堂哥,温声说道:“四哥,您名下的那点股份也不要留了,想个法子转出去吧?日后跟公家好好配合,做个管理人员就成……” 齐明轩是个聪明人。他名下的那点股份,还是二叔临走前转给他的,鼓励他在厂里好好做事。可听明瑜这么一说,却打了个激灵。他考虑了一下,就点了头。 说起来,他手里的那点股份起不到啥作用,在股东大会上也没有话语权,见明瑜专程回来处理此事,不能不警醒。明瑜是革命军人,接触到的层级跟他不同,既然这么做自有一定的道理。 兄弟二人侃侃而谈,聊起了家乡的变化。 齐明轩热情地说道:“明瑜,你嫂子一会儿也带着孩子们过来,她定了青城最好的酒家,说要给你和弟妹道个喜……” “四哥,就不用了吧?这趟回来时间很紧,再呆两天就要赶回去……”齐明瑜客气地说道。 他和椿芽回来的事,除了堂哥之外并无外人知晓。他甚至没去厂里露面,那个跟他没啥关系,也不想往里面掺和。城里的亲戚不多,走得最近的就是堂哥一家,见个面吃个饭也好,可真要摆酒就免了。 齐明轩也笑道:“明瑜兄弟,您就甭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在一起聚聚,也没啥外人。要不,后街的那几家也通知一下?不然,还不落个便宜怪啊?” “这个……”齐明瑜有些迟疑。 成亲之事对外一说,那随礼和红包都是免不了的,这不是给人家增加负担嘛?他瞅了瞅椿芽,见她使了个眼色,就说:“四哥,这次就免了吧,等到下趟回来再补上……” 齐明轩也不再坚持,就呵呵笑着答应了。 到了中午,齐太太带着四个孩子赶了过来。见了礼之后,一行人去了青城酒家。齐太太很是热情,订了一个雅间,连大人带孩子坐了满满一桌。 因为是家宴,也就没那么拘束了。几个娃娃一搅合,气氛很是活跃。 吃饭的间歇,齐明轩带着孩子出去方便时却撞见了一个人。他是柳常年,也就是柳怡秋的父亲,说在隔壁吃饭。出于礼貌,齐明轩就过去说了几句客套话。见那边也是一大桌子,像是家宴,他没好细问就退了出来。 齐明瑜听说后,有些尴尬。 那柳怡秋死而复生的消息,柳家早已经知道了吧?想着那些过往,就有些坐不住了。椿芽倒是镇定自若,心说回趟老家都能撞见也真是太不凑巧了。不过,她跟明瑜已经成亲了,也用不着在意了。 * 家宴结束后,齐明瑜和椿芽就回了家。 为了赶回姜家湾过年,俩人开始收拾起来,准备后天离开。 椿芽列了一份单子,清点着家私。齐明瑜看着库房里剩下的那些布料,就跟她说:“椿芽,这些东西放着也是可惜,不如带回去吧?给大林和二林做几件衣裳……” “嗯,这布料不错,厚实得很……” 椿芽把布料收了起来,又把东西都规整了一下。那些闲杂物品,能装箱的早就收了起来,剩下的就留给堂哥一家。他们家孩子多,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四岁,正是用钱的时候,也算是一点心意吧。 二人一直忙到了晚上,累得不想动弹。 第二天醒来后,就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到了半晌午,饿得实在受不了才爬起来想弄点吃的。正在厨房里忙乎着,一位不速之客却打破了这份闲适。 “柳小姐来访?” 听到门房的通报,齐明瑜皱了皱眉头。椿芽却有些紧张,心说,不会是柳怡秋吧?这份胆气真是非同一般,这都能找上门来? 来访的客人正是柳怡秋。 她穿着驼色毛呢大衣,站在花厅里,静静地打量着。家具和物件都已经收起来了,空荡荡的只觉得冷清,与当年的热闹截然不同。那时她倚着围栏,跟明瑜侃侃而谈,不但消除了心结还立下了誓言。可时过境迁,那都是过去的旧梦了,一转眼已过了十多年,她和明瑜已是物是人非。 齐明瑜结婚了,她已经知道了。她故作平静,对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没那么纠结了。说起来,当初是昏了头,竟会犯下了如此错误?失去了恋人的确很痛苦,情绪也低落了好一阵子。她借着工作刚刚忘却,却又听到他结婚的消息。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就请了探亲假回老家看看,不想又遇上了。 她鼓起勇气来到这里,是想解开心结?还是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柳怡秋的心里有些慌乱,她站在那里,看着一对璧人进了花厅。 明瑜穿着一身军服,气宇轩昂。那个椿芽穿着红衣,果然如她想象的那样是个古灵精怪的妹子。到了近前,明瑜客气地打了声招呼,眼神淡淡的,很是陌生。而椿芽却冲着她笑了笑,犹如花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椿芽。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看到那个灿烂的笑容,心中的敌意竟然消散了几分? 这是冰释前嫌?椿芽竟有这种魅力?柳怡秋觉得自己很失败,可这一刻却没了怨恨。她道了声:“恭喜”,就没了言语,跟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 齐明瑜也有些释然。 收起了锋芒的柳怡秋是陌生的,也是他不曾了解的。他问了她的近况,知道省里工作很忙,一连接了几个大案,就没了话说。柳怡秋却捡起了话题,问起了前线的情况,只说要注意安全。 椿芽在一旁听着,眼睛亮亮的,闪着波光。 柳怡秋跟她想象的不一样。这是一个极其优雅的女人,很聪明也很敏锐。想着她工作的特殊性,不想与她硬碰硬,更不想与她公开为敌。她释放着善意,而对方好像也接收到了,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明瑜和椿芽很般配。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柳怡秋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虽然她心里还是很难过,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她起身告辞,说:“下午要去赶火车,日后再叙吧?” 送走了柳怡秋,椿芽长舒了口气。 她抱着齐明瑜说:“哎,赶紧弄饭吧,我都快饿晕了……” 齐明瑜答应了一声,就进了厨房。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去纠结了。他跟椿芽结了婚,有着自己想要生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 柳怡秋天生是个搞情报的。 她出了齐家大院,就觉得哪里不对?那院里和屋里空荡荡的,就像经历了一场大扫除。齐明瑜突然回来,是打算处理家事? 柳怡秋心生疑问。 她回到青州后,就注意到了齐家的变化。听父亲说齐叔叔和齐伯母去了香江,产业也转移出去了一部分,剩下的资产却率先搞起了公私合营,很令人费解。可齐家的做法却引起了她的警觉,这是在预防着什么? 到家后,柳怡秋考虑了一下就改变了行程。她跟父亲说要去拜访几位老战友,日后有啥情况也好通个气。 一圈跑下来,她心里就有了底。 她让二哥约了齐明轩出来谈谈。她二哥叫柳怡青,跟齐明轩都是工商界人士,相互之间本就熟悉。对于未来的发展方向,齐明轩虽然没有明说,却透了点口风。他说:“二叔累了,想把手里的股份都转让出去,日后就做个寓公陪着老爷子……” 对这一情况,柳怡秋做了分析。总觉得里面藏着点什么?就把齐家的举动跟父亲说了,还问父亲:“爹,咱家要不要跟着进步?” 柳常年考虑良久,未做答复。 家里出了两位革命者,他也算个开明人士,这才留了下来。齐老弟跟他不一样,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最后还是走了。现在,看到思想落后的齐家却做了这番操作,不能不多想。可真要放弃了手中的资产,又是万分不舍。 柳怡秋是绝顶聪明的。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就下了决断。第二天,她跟父亲说:“爹,咱家就学着齐家的样子,把资产都处理了吧……” 柳常年还在犹豫,说再考虑一下。 柳怡秋继续劝道:“爹,等资产处理了之后,青州也不要呆了,就跟着我去省城吧?大哥和我都在那边,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这个……” 柳常年从未想过离开家乡去异地生活。当初齐老弟离开时,他甚至还想劝他留下,说活了半辈子了,总不能把骨头埋在异地他乡吧?可现在,他也要去北方了,也要离开家乡了。女儿出息了当了大官了,给家里长脸了。可因为这个,却把婚事给丢了。说起来就有些埋怨,这定好的亲事说退就给退了?双方家长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哪。 可柳怡秋,却不想在婚事上继续纠结了。 她一向活得很骄傲,想通了之后也就放下了。当然,心里的不平和怨恨还是有的,只是没那么强烈了。她想,当务之急还是要消除隐患。虽然她不清楚这个隐患究竟是什么?可多年从事地下工作,让她有一种本能的反应,那就是对危险的预知。 任何人都不会平白无故做什么。齐家的举动让她捉摸不透,不由得展开了联想,最后把着眼点落到了椿芽的身上。 椿芽的材料,她都看过了。开始是不屑一顾,可后来却发现了一些规律。椿芽预测到的都是大事件,也绝非偶然发生的。觉察到了这一点,对她的能力有了认可,虽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面对。 这趟回来,见到了椿芽本人,很出乎她的意料。如果不是有着那层关系,甚至还有点喜欢她。因为解开了心结,才有了这个意外收获。说起来,是要感谢椿芽呢?还是继续迁怒于她?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41 * 赶在腊月二十六, 齐明瑜和椿芽回到了姜家湾。 二人雇了一辆驴车, 带着大包小包, 恨不得把家当都搬过来。进村时,已是昏黄时分。可走在村道上, 就被一群娃娃给围住了。他们跟在车后,好奇地打量着。还有一个半大小子飞奔着跑去报信,远远地就看到大林和二林也跑过来迎接他们。 到了院门口, 姜茂山和姜徐氏正盼着。 见他们到了, 自然很欢喜。姜茂山帮着从车上搬东西,姜徐氏拉着椿芽悄悄问道:“椿芽,咋恁些东西啊?这一路上, 你跟明瑜咋搬回来的?” 椿芽嘿嘿笑道:“娘,就这也搬不了哪, 还有几个包裹走了邮政,估计年后才能送到镇子上……” 吃罢晚饭, 椿芽和齐明瑜顾不上歇息就打开了包袱。 那里面都是布料, 各种花色的都有,家里每个人都有份儿。姜徐氏摸着那些细棉布,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一年两季的褂子都有了。姜老太太也咂着嘴说:“啧啧,他二表哥家里是开铺子的?咋弄了这么些布料?做两身衣服都足够使了……” 齐明瑜只顾着往外掏东西。他也不知道家里咋存了这么些布料?椿芽跟他说:“这些东西早晚都能派上用场, 就运回去吧?”说起来, 这大包小包的可不轻简, 一路上没少吃苦头。见家里人这么欢喜, 觉得再累也是值得的。 椿芽看着那些布料,也抿着嘴直笑。 这只是一小部分,那些成匹的都打了邮包。收拾屋子时,明瑜想把家里存着的那些棉布和绸缎都装起来,她说:“绸缎就算了,能卖掉的就卖掉吧?以后也没机会穿。”可里面有一块水红色的缎子,她着实喜欢,用来做睡衣是再合适不过了,跟她的气质也相符。可想着这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具体表现,若被人瞧见了影响不好,就忍痛搁下了。那些棉布倒是很实用,就统统包了起来。 说起来,那几个邮包可不小。等东西到了,怎么才能不惹人注意地运回家?椿芽想了想,就跟爹说:“爹,到时候拉着架子车过去,上面用麻袋遮一下,可不能让村里知道了……” 姜茂山点头称是。 乡里人家穿得大多是自家织得土布,那些细棉布实在是太惹眼了。若乡亲们来借,是给还是不给?弄不好就要得罪人,让人家记恨。 * 年货都备齐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大年。 到了初四,齐明瑜就得出发了。这天一大早,他穿着军大衣、提着旅行包准备上路。椿芽要去镇子上送他,他说:“椿芽,不用送了,外面太冷”。可再冷也得送送啊。相聚时的喜悦,离别时的惆怅,椿芽都体会到了。 她握着他的手,柔声说道:“到了那边,要注意安全……” 齐明瑜点着头,心有不舍。 这一个月,他忘了战争、忘了外界的纷扰,就像生活在蜜糖里。可现在又要奔赴战场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怀里揣着一张合影,那是他跟椿芽的结婚照。椿芽给他缝在了内袋里,说想她了就拿出来瞧瞧。 赶在年节,交通很不便利。 区里安排了邮车,把齐明瑜送到了县里。县武装部那边也备了一辆卡车,要把他们这批返乡军人送到省里。这是县里搞得拥军活动,也是地方上对部队的大力支持。 第二天一早,齐明瑜随着战友们上了车。 他频频回头张望着,带着无限的依恋和牵挂,就这么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椿芽。他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美梦,还未从梦境中醒来,却已是满怀惆怅。 到了初六,椿芽也回区里报了到。 她这一请假不当紧,把同志们给忙坏了。那些文书、账目都是她经手的,积压了不少。李区长见她来了,总算放了心,还说:“椿芽啊,明瑜走了,可不能再偷懒了……” 椿芽加了几天班,才把那些工作做完。 也亏得有事情忙着,明瑜走后的不适应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些日子,她早已忘了战争忘了一切,心里眼里只有明瑜一个。新婚的甜蜜,让她的心胸变得开阔起来,不好的事情都忘了,只记得那些开心的。这也是见到柳怡秋,不再跟她计较的原因之一。 婚后,她和明瑜感情很好,各方面都很和谐。那房中之事虽然不大懂,却是无师自通。她冒了一把险,想要个孩子。家里也暗暗期盼着,可又有些忐忑。 到了三月里,果然如愿了。 椿芽身上出现了一些症状,每日浑身发懒只想睡觉,可胃口却奇好无比。一开始并未察觉,后来发现生理期有了变化,就去看了大夫。大夫把了脉,说是喜脉。椿芽不放心,又去看了西医。这一检查算是确诊了,已经有两个月了。 这是真得怀上了?消息一出,姜徐氏是惊喜交加。 要知道姜家自来子嗣困难,如果不是椿芽招来了两个弟弟,怕就只有一棵独苗苗了。可椿芽却改了家风,是不是意味着大林和二林再也不会受到困扰了? 姜老爷子是眉飞色舞,说椿芽是个有福气的。姜老太太赶紧烧了三炷香,跟菩萨许了愿,说要保佑孙女、孙女婿平平安安的。 对于怀孕之事,椿芽虽然毫无经验却从书中了解过一些常识。心说,自己能吃能喝算是幸运的,换做那些呕吐冒酸水的还真是没辙。 为了搞好胎教,她找了两幅年画贴在床头上,一个男娃一个女娃,都系着红兜兜,胖乎乎的就像个小仙童。每天瞧瞧那两个胖娃娃,只盼着肚子里的这个健健康康的,就像那年画娃娃一样当个福气宝宝。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齐明瑜去了前线,常常写信回来。得知椿芽怀孕的消息,是惊喜万分。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生命中又多了点什么?既踏实又安心。他回信说:“椿芽,等孩子出生了,就请爷爷给起个名字吧?”椿芽跟他讲过,家里的娃娃都是爷爷起得小名,从小到大无病无灾的,很是太平。他也想借点光,沾沾福气。 椿芽看到信,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跟明瑜总能想到一块儿,在日常琐事上从不拌嘴。不知是因为离得远,还是心心相通、相互体谅?这种平和是她向往的,也是令她留恋的。如果不是战争,他们能生活得更好吧? * 椿芽怀着孕,一家人都挂着心。 见姐姐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了起来,大林和二林也很稀罕。尤其是二林,还是个小孩子心性,他总瞅着那年画娃娃跟姐姐说:“姐,我啥时候才能应舅舅了?”椿芽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笑了起来。二林才十岁,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舅舅呢。想着日后,他跟小外甥一起成长进步,对他的疼爱又多了几分。 一恍几个月过去了。随着身体负担的不断加重,怀孕的辛苦也显现了出来。 椿芽的脚肿了,鞋子都穿不上了。晚上也休息不好,呼吸都感到困难。她一边牵挂着远方的爱人,一边忙着区里的工作。姜徐氏不放心,不敢让她再骑自行车了,就劝她在家里歇歇。可椿芽舍不得区里的工作,就跟李区长申请了宿舍,中午不来回跑了,天气不好就住在区里。大林在镇子上念书,就去跟她做个伴。 可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总是念着明瑜。如果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跟她说说话,散散步。好在娘悉心照顾着她,让她忘了生活上的不便。 就在这年十月,椿芽生下了一个女儿。 姜老爷子给起了小名叫果果,说娃娃长得秀气,那小脸儿像个小苹果,红彤彤的。满月后,齐明瑜给闺女起了大名叫齐建华,跟这个年代里大多数女孩的名字一样,是建设中华的意思。 对椿芽和女儿,齐明瑜怀着一份愧疚。 他远在异国他乡,不能亲自照看她们母女。这份遗憾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也让他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陪着她们,再也不会分离。 * 一九五三年七月,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了。 这时候,果果已经九个月了,会爬会坐会挠人了。她很健康,头发乌黑浓密,长得特别瓷实,这一点跟大林小时候很像。椿芽抱着闺女累得胳膊疼,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牵挂了那么久,明瑜就要回国了。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自家闺女呢,果果长得不像她,倒是像她爹,那眼睛、鼻子都跟明瑜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他家闺女。椿芽心说,亏得明瑜长得俊气,不然这闺女可咋办哪?娘说,再生一个就长得像她了。 她瞅了瞅自个儿的身材。这一阵子加紧锻炼,恢复得还不错。可再生一个,会不会变成大妈?明瑜就要回来了,她想以最好的精神面貌来迎接他。 到了八月上旬,齐明瑜所在的部队赶在第一批归国。 他们乘坐列车越过了边境,那种激动是无法言喻的。终于回来了,在掩体坑道里奋战了两年多,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不能不说是一种运气。在那边,敌人的轰炸从未间断过,无论是在前方还是在后方驻地,时刻都面临着生死考验。敌方打着联军的名号,却毫无道义可言,无论是民房,还是后方医院,狂轰乱炸一个都不肯放过。他亲眼见到后勤人员流血牺牲,那种愤怒和悲痛是永远都无法忘却的。 回国后,在京城稍作停留,齐明瑜就返回了省城。 回到军区报到之后,他就向组织上递交了随军家属的申请。他跟椿芽分开了那么久,再也不想分开了。事情很顺利,未等他从姜家湾返回,随军申请就批了下来。 “椿芽,跟我去部队上吧……”齐明瑜抱着闺女,一脸热切。 “嗯……”椿芽笑着点了点头。 去部队上生活,是她所向往的。听明瑜的意思,去了后勤部就等于入了军籍,属于有编制的人员。这算是参军入伍了?对她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要知道在建国初期,军队屡立战功备受推崇。从解放后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军人的地位是崇高的,也是受人敬仰的。即便运动来了,受到外界的干扰却很小。在部队上生活,就等于进了保险箱安稳得很,对孩子们的成长也有利。 可她一走,家里就靠爹和娘撑着了。 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大林和二林尚未成年,家里的负担挺重的。她得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才能放心离开。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椿芽生了一个胖娃娃~ ^_^ 042 * 椿芽想了又想, 却毫无头绪。 她一头倒在了床上, 发起呆来。齐明瑜见了, 就把闺女抱过来逗她开心,还说:“果果, 瞧瞧你娘,嘴巴上都快挂油瓶子了……” 椿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是个急性子,可这事却急不得。就从床上爬起来, 蹬蹬蹬地跑到前院, 把“随军之事”跟爹娘说了。 姜茂山和姜徐氏都很赞同,说小两口子就得在一块儿,不然时间长了会生分的。虽然舍不得闺女离开, 可再舍不得也不成啊。 姜徐氏还说:“椿芽,你就放心去吧?如果那边忙不开, 就把果果留在家里吧?娘帮你们招呼着……” “好咧……”椿芽答应了一声,知道娘心疼她。姜茂山也看着闺女, 叮嘱道:“椿芽, 这事先不要往外说啊……” “爹,我知道……” 随军之事,椿芽不想对外透露, 怕万一走不了又惹来了闲话。可爹娘的安置问题,却在困扰着她。 这天晚上临睡前, 椿芽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记得户籍制度是从一九五五年开始的。在这之前如果能在镇子上给爹娘找个落脚点, 没准就变成了城里人?这也是为了大林和二林考虑, 虽然他们可以通过考学从农村走出来, 可考大学并非易事,得做好双重准备。但这事办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爹和娘都四十七了,干了半辈子农活,即便出去了又能做些啥呢? 椿芽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她一骨碌爬起来,附在明瑜的耳边问道:“明瑜,那随军手续办下来得多长时间?” “如果快得话,这一批要到年底吧?” “唔……” 算起来还有三个月时间,椿芽把自己的想法跟明瑜一说。齐明瑜知道椿芽挂念着家里,就坐起来,搂着她宽慰道:“椿芽,不用担心,等爹娘上了年纪干不动农活了,咱就把二老都接过去跟咱们一起住……大林和二林咱也管着,给他俩都安置好了,再娶个媳妇儿……” “明瑜……”听到这个,椿芽往明瑜的怀里拱了拱。 她知道明瑜是一片好心,也着实挂念着家里。可她不想让他担着一大家子,他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不能全部搅合在一起。再说,靠人不如靠己,还是得提前谋划一下。 这几年,工农业生产在逐步恢复。尤其是今年变化很大,国家制定了第一个五年计划,把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中来,要求各省市尽快恢复生产。接下来,就是轰轰烈烈的“三大改造”,工业、农业、手工业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近一段时间,报纸上、广播里已经开始宣传了。区里也传达了文件精神,号召各乡各镇都推行农业生产合作社。虽然这只是刚刚开始,一切尚未成型,可今后几年公社建立起来了,合作化改造深入人心,无论是镇子上还是村子里都变成了集体所有制,那种单门独户的小农经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椿芽说着,眼睛闪闪发亮。齐明瑜听着,紧紧地搂住了她。 这种趋势他并不了解,可家里的厂子早已变成了公私合营。也就是说,提前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父亲名下没了产业,外加上人已经走了,也就不会再有人去关注了。还有堂哥一家跟资本无关,划成分时算是高级职员吧?这些对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他虽然不晓得,可觉得很重要。而这一切都是椿芽提前谋划好的,为了他,也为了他们将来的小日子。 齐明瑜低下头来,眼里充满了爱意。见椿芽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椿芽,甭再想了,早点休息吧?明儿还要去上班哪……” “嗯……” 椿芽答应了一声,跟齐明瑜相拥着,沉沉睡去。 * 探亲假很快就结束了,齐明瑜按时返回了部队。 临走前,他跟椿芽说:“椿芽,爹娘安置的事不要太着急了,慢慢来……”椿芽点了点头。她想从区里找个门路,可一时半会地却又无从下手。 这天下午,椿芽骑着自行车去粮站办事。 见交公粮的队伍排了几里长,那些驴车、马车把街道塞得满满的,连插脚的地儿都没了,粮站的工作人员忙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哑了。 她灵机一动,要不让爹娘去粮站里帮忙? 自打“土改”之后,家家户户都分了地。逢到夏秋两季交公粮时,可积极了。由于时间都赶在了一起,那粮站忙不过来就要增加人手。现在公家的粮站就这一家,其他粮店都是私营的,可等到手工业改造完成之后,都变成了集体所有制。而粮食是国家的根本,一直被严格地把控着,不允许私人进行买卖,那些集体所有制的粮店最后都变成了国营单位,归县粮食局统一管理。 说起来,粮食部门可是个好单位,无论是在县里还是在镇子上,按月领着工资旱涝保收不说,那些农副食品打手里经过,吃喝上基本不用发愁。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这简直就是掉进了米缸里啊。还有后续的自然灾害,也能稍稍缓解一些。 想到这个,椿芽顿时兴奋起来。 她瞅了个空档,就找到李区长想给爹和娘安排一个收粮食的工作。李区长问了问情况,就说:“椿芽,去粮站收粮食很辛苦,得背麻包上粮垛子,这个工作又是临时性的,津贴也很少……” “李区长,咱不怕,我爹和我娘都闲不住,就想找点事做做……”椿芽拍着胸脯说道。 李区长考虑到椿芽家里是个军属,照顾一下是应该的。再说,她爹和她娘都识字还能算账,记个数目也行,收个粮食应该没啥问题,就点了头。 他说:“椿芽,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跟粮站那边打个招呼,等有了回信,你爹和你娘就过去吧?” “好咧!”椿芽谢过了李区长。 这个年代办事还很容易,不用送礼也不用请客,能办的就办,不能办的也会明说。尤其是公职人员作风朴素,待人热情诚恳,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像李区长这样的干部,在群众中的威信都很高,与后世形成了鲜明对比。 事情有了眉目,椿芽就做起了准备。 她给爹和娘都突击了一下,还买了一本新华字典让他们随身带着,说要把文化提高一下。姜茂山虽然不明白闺女的用意,可椿芽做事一向是有缘由的,就跟椿芽娘一起学起文化来。不懂的地方就问问孩子们,弄得大林、二林也摸不着头脑。。 过了几天,李区长那边给了回话,说:“粮站正忙着收玉米,大叔和大婶如果得空就过去帮忙吧?” 椿芽答应了一声,就跟爹娘说了去粮站干活的事。姜茂山呵呵笑着答应了,姜徐氏有些发愁,说:“椿芽,娘去粮站了,果果咋办?” 椿芽知道娘放心不下,可这个机会得抓住。于是,咬了咬牙说道:“娘,就把果果交给爷爷和奶奶来照看吧?爷爷也喜欢热闹,就爱看果果在后院里扑腾……” 姜老爷子一听,高兴坏了。他最喜欢果果了,不哭不闹可乖了,就是有点坐不住。姜老太太爱清净,对这个爱动的小娃娃,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李区长的介绍下,姜茂山和姜徐氏去了粮站。 一连收了半个多月的玉米,还要来回跑着,很是辛苦。这份工作是临时性的,津贴很少,也没人在意。可这只是个开始。等到农村合作社改造完成之后,就能见到成效了。 说起来,粮站的工作季节性很强,平日里除了出库入库之外,倒是清闲。椿芽知道粮食部门很稳当,一直经营着粮油和副食品加工,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才变成了单一的收储部门。那时,爹娘早已经退休了,也没啥影响了。 * 一恍,三个月过去了。 到了十二月,县武装部转来了椿芽的随军手续。开介绍信时,李区长很是不舍。他说:“椿芽走了,咱上哪里去找这么能干的文书啊?”可话是这么说,椿芽的爱人在部队上,能赶上随军很不容易,总不能拦着吧? 李区长给办了手续,还跟椿芽说:“椿芽,到了部队上记得写信啊!”椿芽答应了一声,对李区长十分感激。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李区长和姜红梅伸出了援手,她一直都记着。当然,这也跟她的努力分不开,否则即便机会来了也抓不住啊。 椿芽要去部队上了,村子里是羡慕不已。 大伙儿都听说了,那个齐同志是副师级干部,椿芽过去了可是享不完的福啊。当年那些说怪话的都改了态度,见了姜茂山和姜徐氏都陪着笑脸。村委会也来家里探望,嘘寒问暖,很是热情。 椿芽却保持着冷静,想在临行之前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当务之急,就是加入农村合作社。入冬之后,合作化改造就开始了。无论是镇子上还是村子里,都在号召各家各户“互帮互助”建立农业合作社。村里的积极分子已经行动起来了,自愿组合建起了初级社。镇子上的那些铺子作坊还在观望着,拿不住定主意。可她知道这是大势所趋,以后就连李区长都变成了公社社长,张政委也成了公社书记。 椿芽跟爹说:“爹,咱也入社吧?” 姜茂山还在犹豫,可听了闺女的话就下了决心。他跟几个朴实的农户结了社,地块也都挨着,相互之间也能帮上忙。 椿芽考虑得却不止这些。 她想,入了合作社之后,爹和娘才能松快一些,那粮站的工作就不会耽误了,以后才有机会转成正式人员。另外,她还想让爹去镇子上赁间房子,一是为了大林和二林上学方便,二是落城镇户口时也好有个住址。她知道爹心疼钱,想省下来留给他们几个,可这笔花费是必须的,即便手头再紧也得拿出来。 椿芽瞄了瞄地窖。她知道那里面还藏着几罐银元,是当年卖地得的,可现在拿出来并不合适。她考虑了一下,就把明瑜留下的那笔津贴取了出来。 姜茂山自然不肯要。 他说:“椿芽,爹还攒了几个,这几年你挣得钱爹也给你存着呢!房子的事,爹先去打听一下,等到年后再赁也不迟……” 椿芽笑着答应了。 她想,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好在一家人都和和美美的,比啥都强。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43 第043章 亲情难舍 * 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椿芽也定好了出发的日子。她打算“元旦”那天走, 那时区里的工作已经交接完毕了, 正好能赶在报到截止之前抵达省城。 明瑜来信说, 跟部队上申请了住房,那些存起来的家具物件都清理出来了, 屋子也打扫干净了,就等着她们母女二人呢!椿芽只顾着高兴,也未考虑那么多。姜徐氏却放心不下, 这天寒地冻的, 椿芽带着个娃娃在那边能行吗?她要去后勤上做事,明瑜又忙着集训,到时候谁来照看果果? 听娘这么一说, 椿芽也犹豫了。 果果才一岁多点,刚刚学会走路, 还不是很稳当。平日里离不开人,都是娘帮忙招呼着。可部队那边具体是个啥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她带着个孩子的确不太方便。再说, 路上也遭罪啊。 姜徐氏舍不得果果,就劝道:“椿芽,果果就留在家里吧?等那边安顿下来了, 再接也不迟啊……” 椿芽考虑了一下,打算把果果留在家里。可果果就像听懂了似的, 一把揪着娘的衣襟不肯撒手, 嘴里还哼哼着:“娘, 娘……” “果果……”见女儿这样, 椿芽心一软,还是打算带着女儿一起走。 她想,苦点累点都不算啥,跟果果分开她也舍不得。果果已经会说话了,都是单音节的字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她想亲自教导女儿,陪着她一起成长。可看到娘一脸不舍的样子,知道娘心里也不好受。果果是娘一手带大的,是娘心头的一块肉,能不疼吗? 椿芽鼻子一酸,就攥着娘的手说:“娘,日后咱们一家都住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姜徐氏也是眼圈一红,笑着说道:“真是个傻丫头啊,哪有出门子了还跟爹娘住在一起的?”可话是这么说,心里实在是舍不得。 从小到大,椿芽从未跟她分开过。送亲那回就挂心不已,后来跟着明瑜回老家,她一连几天都吃不下饭。在她眼里,椿芽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这一去就是个大人了。以前为椿芽的婚事发愁,可现在又巴不得闺女尚未出嫁,永远留在爹娘身边。 这一阵子,她晚上睡得不踏实,椿芽她爹还笑话她,逗着她说:“你呀,既然舍不得,就干脆跟着椿芽一起去得了……”可她走了,家里咋办?上有老下有小,谁来照顾大林和二林?公爹和婆婆年事已高,虽然自己能顾得住自己,可也离不开人啊! 姜徐氏是百感交集,可孩子大了终究要离开的。 她抱着果果,瞅过来瞅过去,最后说:“椿芽,跟你爹说说,咱去县里拍张合影吧?娘还没去过县里呢,这一回就跟着你爹跑一趟,咱也开开洋荤……” 椿芽笑着答应了。 解放前世道不太平,外加上封建意识浓厚,闺女媳妇窝在家里根本没机会出门。解放后,广大妇女翻身得了解放,不但能出门做事还能进城逛逛。尤其是清理整顿之后,土匪恶霸都被消灭了,市面上平稳了许多,街上也热闹起来了,是得出去瞧瞧。 姜茂山也不放心椿芽母女,打算把她们送到省城。可椿芽娘这一打岔,就有些着急。他说:“椿芽她娘,你到了县里咋办?总不能自个儿跑回来吧?” “爹,要不娘也跟着去省里逛逛?” “椿芽,爹和你娘都走了,家里咋办?”姜茂山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把椿芽娘给劝住了,说下一回就带着她出门。 姜老爷子听说后,也动了心思。他跟老伴说:“椿芽去部队上了,没准咱也能跟着过去瞧瞧呢!”姜老太太瞅了瞅老头子,说:“想跑这么远,得跟菩萨禀报一声,听听上面的意思……” 椿芽的离开,牵动着一家人的心。 大林和二林都舍不得。从小到大,他们早已习惯了有姐姐的日子。省城离得那么远,姐姐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大林不爱说话,只是看着姐姐,眼里满是不舍。二林心里存不住话,就揪着姐姐的衣襟问道:“姐,你和大哥过年还回来不?” “二林,这可说不准……” 椿芽明白入了军籍,就不再是老百姓了。有纪律管着,不能说走就走,也不能想咋样就咋样,这就是军人跟普通老百姓的不同。她也舍不得弟弟,可她有自己的生活,不想跟明瑜分开了。 再说,两个弟弟也长大了。大林十三了,是个半大小子了,日后要去县里念高中了。二林明年就要小学毕业了,也是个大娃娃了,早晚也会离开家独立生活了 *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天傍晚,椿芽去找红梅姐姐说话,还送了一块布料给她,说给小侄儿做件衣服。这是她和明瑜从老家搬回来的,一直存在箱子里没舍得用。 姜红梅也舍不得椿芽离开,可人往高处走,即便舍不得也不成啊。她拉着椿芽,说着祝福的话儿。她们俩是一块儿长大的,同甘苦共患难,是心意相通的好姐妹。 椿芽跟红梅说:“红梅姐,你来回跑着多不方便啊,要不就跟大哥一起搬到镇子上去吧?以后侄儿上学也方便,还能给大哥找个事做做……” 姜红梅笑着说:“好,我跟你大哥商量一下……” 对椿芽的建议,她很看重。当初正是因为椿芽的提点,她才下决心离开了村子。现在,在区里做事按月领着津贴,比留在村子里强多了。 椿芽是个有心的,有些话她不好明说,可对那些帮助过她的人都想报答一二。 她去镇子上,见到了李区长的家属。她拉着李大嫂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家里有两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小闺女,就送了一大块布料。这是她的一片心意,并不是刻意来送礼的。李大嫂推让了一番,就收下了。这时候,她才知道李大嫂就在粮站里工作,还是个负责人,也真是赶巧了。 临行的前一天,椿芽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看到那处地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跟爹咬了咬耳朵,说:“爹,那地窖里的东西,都转到夹壁里去吧?” 姜茂山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怕银元跑路啊?椿芽笑着点了点头。她听过银元长腿的传说,说是埋在地底下的银元会自己跑路。 这种说法,看似迷信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这跟地理环境有关,有些沙土地是流动的,时间一长就把那装钱的罐子给挪走了。还有就是藏宝的地点,记不清楚了也就找不着了,以为银元自个儿跑了。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埋藏的宝贝被人偷偷挖走了。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希望发生。心说,只要不拆房子,还是藏在墙根底下比较保险。 * “元旦”终于来到了。 这天一大早,姜茂山就带着椿芽母女上路了。村里给安排了一辆驴车把他们送到了镇子上,再从那边搭乘马车赶到了县里。 在县武装部,椿芽见到了昔日的梁队长。前两年他就调到了县里,担任县武装部的副部长。他见到椿芽,也是感慨颇多。一转眼,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长大了,连娃娃都抱上了。他跟齐同志也是老熟人,同甘共苦打过游击,齐同志回省城路过县里时,也拉着他说了好些话儿。 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梁部长就想照顾一下。见椿芽带着个娃娃,又是大包小包的着实不便就想帮个忙。 他说:“姜大叔,明儿一早有邮车去省城,我跟邮局那边打个招呼,就搭个便车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还说,明儿给部队上打了电话,去邮局接人就成。 姜茂山笑着答应下来。 这么一来,不但把路费省了,路上也安全。 * 在县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姜茂山和椿芽就坐上邮车出发了。 抵达省城时,已是黄昏时分。 齐明瑜接到县里打来的电话,就早早地赶到了邮局。看到爹和椿芽从车里下来,就大步迎了上去。椿芽抱着果果,小被子裹得厚厚的。小果果睡了一路,车一停就醒了。她见到爹就睁大了眼睛,嘴里喊着:“爹,爹……” “果果……” 齐明瑜笑着把闺女接过来,使劲儿亲了亲,就搂在了怀里。见爹在跟前,他不好意思跟椿芽太过亲昵,就温声说道:“爹,咱先去饭馆里喝杯热茶歇歇?” “不了,就直接回部队上吧?” 姜茂山瞅了瞅天色,再过一会儿就黑透了。齐明瑜也不再坚持,就招呼着爹和椿芽上了吉普车。 车子一路疾驰,驶往东郊。 很快就到了驻地。 再次来到部队上,姜茂山是感慨万千。一转眼过了三年了,再回来时椿芽和明瑜已经成了亲,还抱着个娃娃。 吃了饭,一家人在招待所里安顿了下来。 齐明瑜跟椿芽说:“椿芽,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要不要去看看……”椿芽一脸羞涩地点了头。那是他们的新家,是她盼望已久的。 齐明瑜提着马灯,领着椿芽去了新家。 这时候,部队上的条件还很艰苦,住得都是以前的旧房子。后勤上给分了一间平房,有二十来平米,面积虽然不大可也是家啊。 二人手拉着手,进了屋。 里面通了电、亮着灯,收拾得很干净。屋里有床、有桌子、还有柜子,床上挂着碎花床围子和一顶花帐子,旁边还摆着一张带围栏的小床。这是椿芽特意叮嘱的,说要培养果果的独立性。当然,平日里还是挤在她和明瑜中间,当爹娘的乖宝宝。 “椿芽,这就是咱的家……”齐明瑜搂着椿芽说道。 “嗯……”椿芽点头笑着,眼睛闪闪发亮。 这是她和明瑜的新家,也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 * 姜茂山住了两晚上,就搭乘邮车赶回了县里。 送走了爹,椿芽鼻子里酸酸的。 爹不容易啊,为了她操了半辈子的心。看着爹上车的那一刻,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只盼着家人都聚在一起,再也不要分离。可年轻时,却总想着振翅高飞离开家乡,抛下的不仅仅是父母双亲还有昔日熟悉的一切。可要想进步,也只能舍下那份亲情。 这天上午,椿芽去后勤处报了到。 像她这样随军过来的有十来个,大多三四十岁,穿着大棉袄、黑棉裤一副老百姓的打扮。她们都是干部家属,来自五湖四海,跟亲人团聚的喜悦令她们脸色泛红,叽叽喳喳的,说话的嗓门也尤其高。 管后勤的吕处长跟她们谈了话,就按照文化高低做了安排。 “姜书婷同志,你去伙房吧?主要负责发饭票,记个流水账……” 安置下来后,这一批随军家属大都去了伙房,有做饭的有炒菜的,有养猪养鸡的。有几位大嫂压低了嗓门说着话儿,见齐副师长家的活儿轻简,就撇了撇嘴。 椿芽倒是不挑不捡,叫干啥就干啥。要说她是个文书,做点宣传方面的事儿是绰绰有余的,可那是有要求的,她文化虽然达到了,可资历不够只能跟这些大嫂子们做些后勤工作。她想,不用着急一步一步地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为了防盗,发现正文不对的,注意看作者有话说哈~ ^_^ 044 * 报到之后, 椿芽开始了部队生活。 后勤处给她们发了两套军服, 都是冬季装备。椿芽对着镜子,从头到脚武装起来。军绿色的棉服, 火车头棉帽子,还有那种硬底的大头鞋, 看着英姿飒爽的。她顿时兴奋起来。心说,这才像个样子嘛, 不然老百姓混在军队里看着像啥? 齐明瑜从师部回来,见椿芽浑身上下焕然一新, 就咧着嘴直笑。他从床上抱起果果,指着那个女兵, 跟女儿说:“果果, 那是你娘……” “娘……”果果睁大了眼睛,滴溜溜地看着。 娘咋变样了,那花棉袄去哪里了?她伸着小手,揪着娘头上的绒帽子。那绒绒软软的,就想把它揪下来。 “果果……”椿芽咯咯笑了起来。 这当兵的感觉真不赖, 就像获得了新生。她还不到二十三,前途大有可为。而明瑜不过二十九岁, 恐怕是最年轻的副师级干部吧? 想到这个,就跟明瑜咬了咬耳朵。 齐明瑜压低了嗓门说, 这在军区里并不算啥, 从司令员到军长各级首长可不少, 他这个副师级干部根本就排不上号。还说, 若论起自主权来还是当团长时大一些,也自在一些。 对坐机关,齐明瑜不太适应。平日里他经常下去参加集训,在机关的时候并不多。说起这个,就有些担心。他瞅着果果,跟椿芽说:“椿芽,你去执勤还要招呼果果,怕是忙不开吧?” “唔,没关系,我瞅着伙房那边几个大嫂子都带着孩子呢……后勤处也做了统计,说要办个托儿所,到时候就能安排保育员集中看管孩子了……” 椿芽明白困难只是暂时的。 部队上有大伙,吃食堂就成。这会儿学校、托儿所什么的还没有,都先凑合着。等到以后,不管是学校、商店还是影剧院都应有尽有,基础设施非常完善,现在才刚刚开始。 * 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椿芽在部队上安顿了下来。 这一片地处郊区,却有不少公馆大院。以前住着一些达官显贵,解放前夕大多携带家眷逃到了海外,房产就空置了下来。按照国家政策,对官僚资产予以没收,解放后就转为了机关单位。 军区大院就设在了这里,分为办公区和家属区。以前家属很少,干部们大多住在集体宿舍里。家属们来了之后,后勤处就找了几处闲置大院,这里就变成了家属区。军区首长们的家,也大多安在了这里。 她和明瑜就住在一所院落里。 这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套院,有几十间房屋,还带着一个后花园。本来院里空荡荡的,可家属们一搬进来,就变得拥挤起来。他们跟七八户人家挤在一个院子里。院里有五间堂屋、六间厢房,一家住一间。她和明瑜就住在堂屋的最西边,单开着一扇门。住在中间的两户人家要走当门出入,很不方便。 由于人多,院里很嘈杂。厨房和厕所是公用的,压水井前摆满了水桶和脸盆,洗洗刷刷都得排队。还有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打打闹闹,一刻也不停歇。 说起来,条件是有些艰苦,可总比没房子要强些吧?椿芽很满足,这是他们的新家,关起门来就是一个小天地。即便外面有些吵闹,也影响不到她的心情。 * 上岗之后,椿芽很快就熟悉了后勤工作。 星期一她坐在窗口后面,对着表格给机关单位发饭票和菜票。其他时间登记采买记录,记一下流水账。到了月底,要跟财务盘点核账。这个工作很琐碎,不能出任何差错,一笔一笔都要清点清楚,否则账目对不起来就得自己承担。 她的前任就是因为干不下去了,才要求转岗的。那几位大嫂冲她撇嘴,觉得这活儿轻简,可真让她们来干,接得下来吗?相比起来,养猪养鸡或炒菜做饭,虽然累了点可工作简单啊,也不用操什么心。 没过几天,机关里都知道后勤上换了一位年轻的女同志,手脚可麻利了,说话也特别利索。以前领个饭票得排好长的队,现在去了就能领到。那个姜同志很机灵,直接点好了数目,一沓一沓地码得整整齐齐的,到了窗口签字就成。这样就大大地提高了效率,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吕处长听说后,就亲自过去瞧了瞧。 见小姜同志坐在办公桌前,正埋头核账。她腰里系着一条布带子,另一端拴在了一个小娃娃的腋下,跟她连在了一起。那个小娃娃坐在小板凳上,见有人进来了,就仰着小脸笑着,嘴里还喊着:“叔叔,叔叔……” 一问,才知道是姜同志的女儿。 这个小娃娃每天跟着妈妈来上班,被带子牵着不能乱跑,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办公室里的同志们早就习惯了,也常常逗着她耍耍。 看着这个,吕处长就笑了起来。 心说,这种点子也想得出来?还真够新奇的。 椿芽却习以为常。 心里想着,这在乡里很常见,后世那些溜娃的就是沿用了这些传统习俗。 * 趁着星期天,齐明瑜带着椿芽去了陈副军长家。 他家在另一所大院里,相对安静一些。见了陈副军长和江大姐,自然很热闹。 陈副军长就是昔日的陈师长。他调到军部后,担任副军长。他看着椿芽和果果,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那个柳同志咋样了?是不是很失落啊?说起来,椿芽也不错,看着朴实大方,人也机灵,跟小齐挺般配的。想想当年,椿芽还是个小姑娘,那时他是个营长,怎么也想不到会跟小齐走到一起? 江大姐看着椿芽,也是感慨颇多。 她给小齐介绍了那么多对象,可他心里却念着椿芽。最后,能走到一起也挺不容易的。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些姑娘都已经成家了,部队上也是喜事不断。说起喜事,倒想起了一桩,就跟齐明瑜说:“小齐啊,再过几天柳参谋长也要成亲了……” “是嘛?”齐明瑜有些惊讶。 柳大哥都三十好几了,是该成家了。可事先一点风声都未透露出来,觉得挺突然的。一问才知道他的结婚对象叫祁苏彦,今年二十二岁,是祁司令员最小的妹子。她参加革命后就在医院里当护士,跟江大姐挺熟的。说起来也是有缘,他俩本来没机会见面,可柳参谋长去医院里瞧病时无意间撞见了,就说了几句话。一来二去的,就走到了一起。 江大姐说:“这事知道得人不多,都低调着呢!”齐明瑜心想,柳大哥从未提起,是不是还记着他妹妹的事? 回到家后,他跟椿芽一说,椿芽也有这种感觉。说起来,那事早已经过去了,还有人会在意吗? 过了两天,柳参谋长打电话给齐明瑜,说自己要成亲了,就在军区礼堂里举办婚礼,到时候过来吃喜糖啊! 齐明瑜笑着答应下来。 江大姐跟他透气之后,他心里就直打鼓,看来是他想多了。他还听说,柳大哥改了名字叫柳怡军,这跟他那文人习性不同,可他还是改了。据江大姐说,这是祁同志的主意,说解放了那名字看着不那么革命。 他跟椿芽一说,椿芽却打了个激灵。一直以来,她自认为颇有远见,也很敏锐,可真跟这些人物比起来,还嫩着呢。 * 农历腊月十八,军区礼堂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柳怡军和祁苏彦举办了一场简朴的革命婚礼。 军区的各位首长和夫人都来贺喜,场面十分热烈。他的父亲柳常年、弟弟柳怡青、妹妹柳怡秋也来到了婚礼现场,在前排就坐,颇引人瞩目。 柳怡秋穿着一身灰色制服,脖子里系着一条方格围巾,看着十分优雅。她坐在台下望着大哥,脸上笑意盈盈。这些年,大哥为了革命把终身大事都给耽误了。现在成家了,父母也就放心了。 典礼结束后,有好些大姐过来跟柳怡秋说话。她客气地应酬着,谈笑自如。就在这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齐明瑜和椿芽,还有他们的女儿,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说起来,她跟齐明瑜同年,只比他小几个月,马上就到三十了。个人问题摆在了眼前,可她并不想成家。组织上觉得一位同志为了革命把婚事耽误了很不妥,况且她还那么出众,哪能单着呢?给她介绍对象的一拨接着一拨的,她觉得硬顶着会得罪人,对她的前途不利,就不想再坚持了。 可她一向眼光颇高,对结婚对象是很在意的。那些年纪大的,要么是鳏夫带着孩子、要么因为种种原因跟家庭失散了,年轻的做到她这个位置的很少,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之感。父亲和母亲很是挂念,大哥也很着急,说要从部队上给她介绍一个。这次过来就有见面,可看到齐明瑜和椿芽,心里就不大自在。她跟自己说,不是早就放下了嘛,还是看开一点吧? 齐明瑜和椿芽也看到了柳怡秋。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明瑜,小声问道:“哎,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齐明瑜想了想,说:“柳大伯也在场,还是算了吧?”他知道柳家是极其爱面子的,柳大哥正风光着呢,就不要给人家添堵了。 二人正想离开,就见柳怡秋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 她冲着齐明瑜和椿芽打了声招呼,还朝果果眨了眨眼,笑着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果果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漂亮阿姨,嘴里说着:“果果……”还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椿芽咧了咧嘴。 心说,这娃娃倒是见面熟,就客气地说道:“果果,喊阿姨好!”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ps: 由于盗文猖獗,不得不防盗,请订阅正版的小天使见谅~ 等过几天再挪到回去~本章字数都一样的,就是版式不大舒服~ 么么哒~ 045 * 柳怡秋笑意盈盈, 答应了两声。 由于职业关系, 她早就知道椿芽生了个女儿,小名叫果果。可她还是装着一脸惊诧的样子, 逗果果说话,毫无尴尬之意。她想, 她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对任何问题从不逃避, 对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 齐明瑜和椿芽说了两句话,就抱着果果离开了。 他觉得自己像在跑路, 甚至未跟柳大伯打声招呼。椿芽说不照面也好,省得唤起周围的记忆, 让大家又想起他跟柳家的关系。现在, 柳家跟以前可不一样了,柳参谋长当上了乘龙快婿,正风光着呢。瞧瞧柳大伯被人围着,哪里挤得过去? 柳怡秋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 正像她猜测的那样, 齐家的举动果然有前瞻性。在她的建议下,父亲答应处理青州那边的资产。而没过多久, “公私合营”就开始了。这难道是偶然的吗?想着椿芽曾经顶着个“小仙姑”的名号,就愈发留意起来。 现在, 老家的事务都已经安置妥当, 父亲也带着母亲搬到了省城, 跟她住在一起。大哥成了亲, 和嫂子很般配,祁家也对大哥很满意。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如果不是个人问题困扰着,也算是圆满吧? 齐明瑜和椿芽回到家里,就关上了房门。 俩人躺在床上,说着话儿。果果趴在中间,一会儿挠挠这个,一会儿又挠挠那个,嘴里咿咿呀呀的,忙得不亦乐乎。 齐明瑜看着,感到很幸福。 他和椿芽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对权势地位看得很淡。而柳家却热衷于名利,这就是他跟怡秋最大的不同,也是他们越走越远的原因之一。想到这个,他一把搂住了椿芽,在她脸上亲了亲。 果果也扑了上去,嘴里嚷嚷着:“爹,亲亲,亲亲……” 一家三口笑成了一团,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平淡而又温馨。 椿芽也感觉到了。她看着明瑜,笑着说:“哎,咱抽个时间去拍张全家福吧?” 齐明瑜答应了一声。这一阵子忙得脚不沾地,把这事给耽误了。说起来,老家那边正等着呢,想看看果果长高了没有? * 年关临近,部队上掀起了“爱国卫生”运动。 相比起地方上,驻地本就干净整洁,可清理卫生死角却毫不放松。整个机关单位官兵一齐动手,清理水塘渠道、修建厕所,干得是热火朝天。 对“爱国卫生”运动,椿芽并不陌生。 解放后,为了改变旧社会不良卫生状况和传染病的大肆传播,国家发起了“爱国卫生”运动,还专门成立了防疫委员会。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敌方在北部地区投掷了细菌炮弹,妄图发动细菌战。后来,在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下,才未能得逞。可“爱国卫生”运动却掀起了高潮,并作为光荣传统一直延续了下去。(注1) 这就是新社会与旧社会的不同。 前两年,区里也搞过“除四害”运动。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把镇子上和村子里的垃圾、污水坑塘彻底清理了一遍。放眼全国,这场运动更是轰轰烈烈。她记得一个统计数据,全国上下清除垃圾1500多万吨,疏通渠道28万公里,新建改建厕所490万个,改建水井130万眼。共扑鼠4400多万只,消灭蚊、蝇、蚤共200多万斤。还填平了一大批污水坑塘,城乡卫生面貌有了很大改善。(注2) 这次大扫除,家属区就成了重点。 椿芽戴着口罩,挥舞着扫帚干起活来格外麻利。那些大嫂子们看她的眼神才稍稍改变了一些。来部队上没几天,她们就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把椿芽排除在外,总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 椿芽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军人家属也不例外。 尤其是那些大嫂子们,拖家带口的负担很重,私心也重,攀比心理是在所难免的。她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当初为了住堂屋还是厢房,好几家都去找后勤处说理,后勤处就按照军龄和级别分了几档,才算平息下来。这事虽然过去了,可他们一家年纪轻轻的就住上了堂屋,依然令人感到不平。 她想,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呢?把自己的生活搞好就成了。 为了让果果吃得好一点,她让明瑜去城里买了一只小煤炉,在屋里生起了煤火,还接了几节烟囱,从烟道里排出去。屋子里暖和了许多,感觉就像是春天。用热水也方便多了,每天都能给果果洗手洗脚,就像回到了老家。 明瑜配有通信员,可她从不支使人家,觉得那样影响不好。生火、提水、洗衣等家务活儿都是自己担着,明瑜回到家里也是抢着干。还跟她说,等到明年部队上就要盖营房了,到时候就能住得宽敞一些了。 * 快过年了,部队上没有假期。 随军家属来了,那探亲假也就没了。椿芽给家里写信说,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明瑜说给家里寄点钱吧,算是一点心意。椿芽寄了钱,还把一张全家福塞进了信封里。 收到回信时,已是除夕。 信是大林执笔的,说家里一切安好,就是很想念姐姐一家,只盼着啥时候能回来看看?爹在镇子上找了两间房子,等寒假开学了就搬过去住。姐姐一走,过年写对子的事儿就交给他了。可他的毛笔字没有姐姐写得好,这几天正加紧练习着,怕到时候拿不出手。二林也扎了架子,想写几笔。可他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哪能见人啊? 椿芽读着信,挂念着家里。 这会儿,娘正在包饺子呢?对联都已经贴上了吧?想到这个,她就找了一张红纸,用小刀裁成了四方块,提笔写了几幅“春”字,准备贴在门上和窗户上。下班后,就用棉大衣裹着果果,急匆匆地赶回家,准备包饺子吃年夜饭。晚上,明瑜还要去值班,明天也不休息。她想,就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吧? 一九五四年的春节,就在忙碌中过去了。 节后,后勤处发了一则通知。说托儿所已经建好了,同志们就把孩子送过去吧。就这样,果果上了托儿所。椿芽不放心,一得空就溜过去瞅瞅。果果的年龄太小了,她怕保育员招呼不过来,可看到果果跟其他娃娃一起吃饭玩耍,在床上蹦着,也就放了心。 到了农历三月初二,椿芽迎来了二十三岁的生日。 这天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打算报考夜校。她只有初中文凭,闹不好就要在后勤上干一辈子。她想,被文化卡着可不成,得把高中毕业证拿下来。 齐明瑜也很支持她,只是晚上上课多有不便。他跟椿芽说:“哎,我来给你当先生吧?”椿芽笑着点了点头。高中课本对她来说并不算难,可想着给明瑜找点事做,就装出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 从那以后,椿芽一得空就看书,果果也在一旁跟着学。 这天,椿芽兴致一来,就念给果果听。可果果哪里听得懂?就咧着小嘴笑着,要撕书。椿芽吓了一跳,这娃娃咋学会了这个?她唬着脸跟果果说:“果果,你再敢撕书,娘就打你的屁股…… ”说着,就轻轻拍了两下。果果瘪了瘪小嘴,一脸委屈的样子,可也老实了许多。 齐明瑜回来后,果果就扑上去告状说:“爹,爹,娘打我屁股了!”说着,还用小手摸了摸。 椿芽一看,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娃娃还学会告状了?都是明瑜给惯的,还有点原则性没有?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到了夏收时节,乡里是一片忙碌。 姜茂山家入了合作社,就便利了许多。几家农户互帮互助,大人和孩子们一齐动手,这抢收工作也就顺利完成了。椿芽看着大林的来信,总算放了心。她给爹回信说,农业生产合作社是发展方向,国家也在提倡这个,日后得积极一点。还有粮站的事可不能耽误了,家里再忙都得过去,那文化也不能丢下了。 这时候,国家下达了合并省区的通知。这么一来,大区就撤销了,华北局归了中央,省里和行署也有了变化。 到了七月,齐明瑜收到了一份请柬,是柳怡秋托他大哥捎来的。 她要结婚了,对象姓崔,叫崔景先。椿芽拿着请柬,看到那个名字,楞了一下。崔景先,咋这么熟悉?随后便想起来了,这不是崔书记吗?她当年救下的那个人,怎么跟柳怡秋走到了一起?这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 带着诸多疑问,椿芽想去看看。可婚礼定在了八月一号,正好赶上月底盘点,她实在是走不开,就由齐明瑜全权代表了。她想,不管咋样,那一页都已经揭过去了,心里的疙瘩早就解开了。 婚礼这天,齐明瑜跟柳怡军一起进了城。 他回来后,就跟椿芽说:“婚礼很热闹,崔书记还问起你呢!” 原来,那人正是崔景先。他的老家也是青州的,当年受组织上的委托,孤身一人来到东平县发展地下组织。为了不拖累亲人,他没有成家。解放后,工作很忙也没顾得上去组建家庭。组织上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就想给他介绍一位革命伴侣。可他总是笑着说:“这事不着急,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这一耽搁就是几年。省区合并之后,他调到了行署负责保卫工作。去省里开会时,结识了柳怡秋。说起来,他们都是青州老乡,有着共同的理想和信念,谈起话来很是投机。 崔景先不过三十来岁,文质彬彬的,学识好口才也好。柳怡秋跟他一见如故,也颇为看重。保卫处的同志注意到了,就给二人牵线搭桥,就这么擦出了火花,走到了一起。 椿芽听着,感慨万千。 这可真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啊!想想二人的革命生涯,还真是般配。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注1:来自百科资料 注2:该数据来自百科资料 046 * 入秋之后, 喜事不断。 驻地营房竣工了。这是部队上自建的, 就盖在东边的那块荒地上,是那种青砖打底的土坯排房, 从南到北,一列一列的, 整齐划一。其中, 还包括家属住房, 周围拉了一道院墙, 门口有卫兵站岗执勤。 齐明瑜跟椿芽说:“这一批入住的是军级以上的干部,下一批就轮到师级了……”他瞅了个空档,就带着椿芽和果果过去瞅了瞅。 那一片很开阔, 房前屋后都栽满了树木,规划得很整齐。家属区里盖的都是套房,有两大间, 里面用石灰刷得白白的,看着十分整洁。屋子很深, 前后都有窗户,中间用柜子隔开来就能多出两间, 看着挺宽敞的。在排房的前面还搭了一排小棚子,每户都通了电,还接了自来水管、砌了水池子, 可以洗衣做饭也可以存放杂物。 说起来, 这房子不如那些旧公馆。那些都是青砖瓦房, 雕花门窗, 还带着院落和花草树木。可论起方便,还是新房子好,水电齐全,洗衣做饭再也不用挤成一团了。另外,一家一户的,私密性也好一些。 椿芽注意到那些小棚子后面都是废地,开垦一下就是一小块菜地,还可以圈起来养鸡养鸭养兔子。她的小农意识又冒了出来,只盼着能早一点搬过去。 齐明瑜听着椿芽的计划,呵呵笑了起来。 他想起了在老家的时候,跟椿芽一起在“暖棚”里种菜。即便到了冬天,也能吃上绿油油的小青菜,那日子过得可真不赖啊。 说到老家,椿芽也很想念。 来部队大半年了,对家人的牵挂却丝毫未减。她每个星期都给家里写信,说些家务事儿,就像记流水账似的。爹跟她说,为了节省邮费没事就不回信了。她虽然盼着,可也明白家里跟部队上不一样,光邮费就是一笔开销,是得省着点。 这天,椿芽收到了老家的来信。 是大林写的,说他考上了高中,镇子上没有高级中学得去县里。那边离家很远,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趟,爹娘很是挂念。二林也小学毕业了,要去镇子上读中学了。她知道受她的影响,两个弟弟上学都早,尤其是大林小学跳了一级,还不到十五周岁就要念高中了。 说起来,两个弟弟性格相反。 大林自小懂事,不声不响的,很少让人操心。人很聪明,爱学习也坐得住,只要努努力考大学还是很有希望的。离家之前,她就跟家里说过,大林要去念大学,再苦再累都要供养出来。爹娘觉得文化够用了就成,可她说没文化可遭罪了,还拿爹和娘做例子,说不识字那粮站的差事也拿不下来。 可二林却是个坐不住的,学习上有些马虎。她在家里时还能督促着他,可她离家后二林就撒了欢。爹娘很忙没时间管他,他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每回写信都要叮嘱几句,二林答应得很好,可玩心大很快就忘了。 说起教育,不能不感叹几句。 解放后,国家对基础教育很重视,不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只要想念书都有机会。学费是全免的,交一点书杂费就成,还有政府出资筹办的扫盲班、民校、夜校都是免费开放的。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尚且如此,可见国家对教育的投入。 这种投入持续了好些年,从小学到高中的基础教育和职业技能培训都形成了一套体系,直到运动时期才受到了影响。而那种影响多是外部因素,就学校本身来说,只要想读书大门都是敞开的。 可到了九十年代,却出现了上学难。尤其是初中、高中多出了一大笔学费,给普通家庭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不能不说是教育上的倒退。好在后来有所改变,全面实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重新树立了为人民服务的风尚。可那时,距离建国之初已过了几十年。 椿芽记得自己读高中时,学费就很贵。如果不是翻阅历史,还以为很正常。殊不知,这就是所谓的教育改革后的产物,跟时代发展并无关联。 * 一九五四年,是充满喜庆的一年。 到了九月中旬,国家正式颁布了第一部宪.法,明确了国家性质为“人民民主国家,一切权力都属于人民”。接着,又宣布将于“十月一日”在京城举行大阅兵。 这是建国以来的第二次阅兵,既是建国五周年的庆典活动也是对军队实力的检验。这次阅兵规模很大,从华北军区六十个单位里抽调组成了受阅部队。在选拔期间,辖内各省军区都被动员起来了,像齐明瑜这样的师级干部忙着集训,一连半个月都驻扎在基层,根本就没时间回家。 椿芽也忙着参加学习培训。 后勤处组织了学习班,对所有人员进行培训。她白天值班,晚上就抱着果果去参加学习,忙得脚不沾地。她们这批随军家属以前大多是老百姓,思想相对落后,得从根本上加以提高。可在学习过程中,却发现大部分家属的文化程度很低,外加上拖家带口的,培训起来难度很大。 后勤处知道问题所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并不算军人,若以军人来要求十有八.九都不合格。可入了军籍,就不能再像老百姓那样了。吕处长跟许政委商量一下,就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加强考核。如果考核通过了就给转正,考核未通过的就退出军籍当老百姓。 这么一来,那些家属们倒没什么,那些干部们却坐不住了。自己的家属哪能这么落后?若考核通不过脸往哪里搁?于是,单位和家庭一起抓,对家属们进行思想教育和文化提高。可效果却不是那么显著。 后来,随军政策就做了调整。家属们来了,由当地民政部门给就近安排工作,或者在军人服务部找个事儿做做,就不再加入军籍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一片忙碌中,果果两岁了。 过生日的那天,齐明瑜赶回家来,陪着女儿玩了好一会儿。他很愧疚,这段日子下基层都是椿芽在忙里忙外,很是辛苦。可椿芽笑了笑,她不怕这些,选择当军嫂的那天就明白其间的辛苦。对她来说,精神上的愉悦更重要一些。 几天过后,齐明瑜也满三十周岁了。 这就像一个标志,代表着成熟和责任。这天一早,椿芽煮了三个鸡蛋,说一人吃一个,要太太平平的。到了中午,一家三口还去后花园里逛了逛。这园子尚未修整,有些破败,可那些亭台楼阁还保持着旧日的模样。 齐明瑜看着,不禁想起了青州老家。那片宅子已改作了文化单位,有人收拾着,不会像这般残破吧?椿芽也感应到了,就捻了捻他的手心。 * 转眼进入了十一月,天气渐冷。 这一阵子,椿芽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胃口不好,也吃不下饭。这天中午,她去伙房里打饭回来,刚吃了两口就吐了出来。她心知不对,就去医院里瞧了瞧。果然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又惊又喜,对这个娃娃尚未做好准备,可既然有了就接受吧? 齐明瑜得知喜讯,就挂起心来。 他把家务活全包了,啥都不让椿芽干,说好好养着。还说椿芽怀果果时,他没在身边,这一回得补上。椿芽知道怀孕很辛苦,可听着这甜蜜的话儿再辛苦也不觉得了。她想,这就是精神胜利法吧? 可过了七八天,情况却未好转。这一回不像怀果果那样能吃能睡,她一直没什么胃口,人也瘦了。齐明瑜眼睁睁地看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听椿芽说想吃酸黄瓜,就跑到城里的酱菜居买了两罐。椿芽吃了觉得好些了,也能吃下饭了。 娘得知椿芽怀孕了,就想过来照顾她。可椿芽哪里肯?粮站的事情可不能耽误了,马上就到年底了,距离户籍登记也不远了,不能功亏一篑。她写信说,由明瑜照顾着,就放心好了。 椿芽怀孕后很是辛苦,可学习并未丢下。 她参加了高中毕业考试。去报名时,夜校老师很惊讶。这位姜同志很少来听课,说是在家里自学的。别的同志都是一级一级地参加考试,她却想直接毕业?于是,找了两份卷子给测试了一下,发现姜同志基础打得很牢靠,就给她登了记。 考试赶在年底,大冬天的很冷。 椿芽裹着棉大衣,顺利地通过了。拿到毕业证的那天,也有些激动。心说,拿下了高中,要不要再继续深造?那些知识复习起来还好,时间长了也忘得差不多了,得抽时间捡起来。 对椿芽的学习能力,齐明瑜除了惊讶之外,也唯有赞叹。 椿芽很聪明,他早就知道了。可这种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天生的吗?想着椿芽那莫名的预测能力,就没敢多想。他跟椿芽咬了咬耳朵,悉心叮嘱道:“椿芽,在部队上还是大众化一些……” “嗯……”椿芽点着头。 她也想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周围的同志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不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如此。来到部队上之后,她很少说土话了都改成了普通话,还把果果也纠正了过来。可跟她一起随军的,大多来自农村,方言很重,沟通起来也有些困难。 像她这样的毕竟是少数,也就突显了出来。那些一起随军的,总认为她们都是一样的,椿芽突出了就跟她们不一样了。开会时,就有人提意见说她不合群。她仔细想了想,是有那么一点儿。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这是为了防盗,请见谅~) 管理员筒子,盗文网隔一段时间就来盗一次,所以做了人工防盗~等着被盗过之后,再更换过来 ------ 047 * 明瑜的提醒, 是出于关心和爱护。 椿芽一开始并未在意, 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平日里除了值勤之外,就是忙着自己的小家庭, 对外界事务参与得很少。当然,她依然保持着看报纸、听广播的习惯, 觉得自己跟得上形势,思想上并不落后。 齐明瑜也是个淡泊名利的, 喜欢的正是这种平静的生活。他回到家里很少提及公务,不是做做家务, 就是逗女儿玩耍。椿芽见他驮着果果骑着大马,就抿着嘴笑。觉得明瑜太宠爱孩子了, 这哪里像个杀伐决断的指挥官啊? 在忙碌中, 迎来了“元旦”。 军区里组织了一场歌咏比赛,各机关单位都有参加。后勤处也排练了节目,椿芽身体不舒服就没有报名。齐明瑜倒是被师部拉去凑数,参加大合唱。一连排练了好几天,兴致也被鼓了起来, 还跟椿芽说要拿个名次回来。 “元旦”这天,椿芽抱着果果去大礼堂里观看节目。 轮到某师部表演时, 就指着舞台中央跟果果说:“果果,快看那第三排的就是你爸爸!”果果拍着小手, 嘴里喊着:“爸爸, 爸爸!”兴奋得手舞足蹈。椿芽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怀孕三个多月了, 胃口恢复了一些, 身上也有了力气,被这股热烈的气氛感染着精神也好了许多。 比赛结束了,某师部合唱团获得了三等奖。虽然是集体荣誉,可齐明瑜回到家里是喜滋滋的,一晚上都没合拢嘴。椿芽觉得有时候明瑜也跟个孩子似的,冒着一点点傻气。她想,正是因为这个,他们之间才会这么和睦吧? “元旦”过后,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椿芽来到部队上也满一年了。她通过了各项考核,算是一名正式军人了。想想去年,她刚从老家出来对部队充满了向往,现在却变得习以为常了。 说起来,后勤工作很单调也很乏味。那些大嫂子们总喜欢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家长里短,传闲话也是在所难免的。她跟她们说不到一起,就尽量避开。自家关起门来做点吃的,也尽可能地低调。偶尔,她也会抱着果果去跟江大姐说说话。她觉得那才是部队上的大姐,通情达理、开朗豁达,不像那些家属啥事都要斤斤计较。那边的院落也很安静,不像这边总是嘈杂一片。 这些日子,她很想家。可由于怀孕,探亲计划又要往后推延了。 明瑜跟她说:“椿芽,等到暑假再回去吧?那时孩子生了,大林和二林都在家,正好热闹一下……”她知道明瑜在宽慰她,就笑着点了头。 这一年虽然远离家乡,可对家乡的关注却丝毫未减。 无论是报纸上还是广播里,都传递着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随着各项政策的落实,工农业生产都在恢复中,社会主义改造见了雏形,合作的优势也体现了出来。 解放初期,农业基础还很薄弱,农田水利设施基本上为零,在小农经济下单门独户只能靠天吃饭。合作互助之后,农具被集中起来了,大牲口也相互借用,对生产力的提高很有帮助,日后兴修水利也有了可能。 手工业的变化也很大,从家庭作坊逐步变成了合作社,什么打铁社、印染社、编织社等纷纷挂了牌。这些都跟目前经济发展水平有关,不管将来如何变化,在当前落后的生产力下就是进步。 工业生产也是如此。资本家只想着赚钱却不想投入,在国家注资之后就有了不同。首先,是工人的劳动权益得到了充分保障。接着,就是扩大再生产吸收了更多失业人员,公私合营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 看到这些消息,椿芽就忍不住跟齐明瑜说说。 对地方上的事务,齐明瑜并不了解,可他喜欢听椿芽说话。说到兴奋处,椿芽的眼睛总是亮亮的,焕发着神采。这让他想起了那些美好,外面的一些烦心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 一九五五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 这是椿芽在部队上度过的第二个春节。 大年初一这天,天气晴好。齐明瑜骑着自行车,驮着椿芽和果果进了城。赶在年节,大部分店铺都关门歇业了,只剩下一些糕点铺子还开着门。就进去买了几封点心,又去庙会上逛了逛。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齐明瑜就买了两串,递给了椿芽和果果。一家三口一边吃着,一边回了驻地。 春节过后,“义务兵役制条例”颁布了。 早在去年年底,上面就对全国各大军区做了划分,原来的六大军区划分为十二大军区,省军区的隶属也有了变化。上面还开会讨论了三件事,义务兵役制、军衔制和军官薪金制。这也就意味着军衔评定工作提上了日程。 通知下发后,省军区就热闹了起来。虽然部队上早就对干部做了级别评定,可军衔意味着荣誉,谁都想往上进一步。椿芽对这个并不了解,听明瑜说按照上级指示,以干部评定级别为依据,参照军衔编制标准,从“德、才、资”三个方面进行考量。 “明瑜,按照那个,你能挂个啥级别啊?”椿芽好奇地打听着 “估计是个上校吧?”齐明瑜淡淡地说道。 “嘻嘻,那敢情好啊……”椿芽喜滋滋的。 她记得授衔仪式是在一九五五年的下半年举行的,从元帅到列兵设了多个等级,被称为“55式军衔”。想着齐明瑜穿上军礼服之后,那雄姿英发的样子就笑得合不拢嘴,还说到时候一定要拍张照片给家里寄过去。 三月里,军衔评定工作开始了。 部队上一向讲究风格,战友们之间都是相互谦让的,即便有竞争也要靠实力说话,很少摆在明面上。由于名额所限,军级以上的竞争相对激烈一些。对师级以下的中层干部而言,评定工作并不复杂,有评定标准和参考依据,都是有章可循的。 可在评定过程中,却发生了一件事。 有几位同志向组织上反映,说齐明瑜同志训练刻苦思想进步,可他家属却有些落后,干啥事都不积极也不向组织上靠拢,这个需要改进。组织上就去后勤处做了调查,吕处长和许政委都说姜书婷同志的业务能力很强,工作也很认真,因为带着个孩子顾家是难免的,跟其他同志接触得少了一些,这个要分情况来看待。 因为后勤处帮着说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江副军长听说后,把齐明瑜叫了过去,关起门来骂了一顿,让他注意影响。对上级的批评,齐明瑜表示虚心接受。见老上级火气消了,就解释了一番。他了解椿芽,她工作很认真再忙再累都不请假,做事也很积极。不过,对这个问题也有所警醒,这些都是那几位同志的家属反映的吧? 回到家后,齐明瑜并未跟椿芽提起。他装着没事人的样子,不想让椿芽烦心。可后来,还是传到了椿芽的耳朵里。 那天,椿芽抱着果果去医院里检查身体,正好碰到了江大姐。江大姐就侧面提点了几句,她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很不舒服。本想着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就成,没想到却影响到了明瑜的进步? 从医院里回来后,椿芽一头扎到了床上,蒙着被子自我反省。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并不成熟,思想也过于单纯。说起来,她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跟现实社会接触得却很少,看问题也太过简单。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更多的是从自身的角度来看问题,而忽略了某种客观性。 在村子里,有家人护着她帮她掩饰着,她的那些想法才得以实现。在区里因为做宣传工作,外加上李区长、张政委都是宽厚豁达之人,她才能游刃有余。现在,跟一群大嫂们混在一起,无论是生活阅历还是处世方式,她都是欠缺的。以往凭着前世经验所做的谋划,不过是吃老本而已。若真要直面人生,她不见得比那些人强多少。 在部队上,她把头埋在了小家庭里,对外界事务不太在意。放在以往这并没什么,可在充满了集体主义的年代里,就是一种落后表现。她自以为看报纸、听广播、参加学习班就是进步了?殊不知,周围的同志都是如此。 椿芽发现了自身的问题。在骨子里她就是个自由主义者,这种散漫在部队上是不合适的,不管她情愿还是不情愿,都得融入大集体,都得跟着时代的潮流中走。 明白了这一点,就得有所改观。 可她来到部队上这么久了,跟那些大嫂子们很难打成一片。她们不喜欢她,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去适应,那样会活得很痛苦。可不改变,就会遇到麻烦。思想领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常态化的,像她这样的恐怕很难过关。 她想,离开后勤是不是会好一些? 按说,部队上都是人才,周围的同志比她更坚定更热情也更刻苦,就显不着她了。可部队上无论做什么都要服从组织分配,不是自己想干啥就干啥。 一时间,椿芽不知如何是好? 齐明瑜回来后,见她一脸纠结的样子心疼不已。他搂着椿芽宽慰道:“椿芽,甭担心了,有我呢!” 听着那暖心的话儿,椿芽觉得好受了一些。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自己考虑得太多了,事情虽然不简单,可也不像她想得那么复杂。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这是为了防盗,请见谅~) 管理员筒子,盗文网隔一段时间就来盗一次,所以做了人工防盗~ 等过几天就更换过来 048 * 经过这事, 齐明瑜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椿芽从老家来到部队上就一直呆在伙房里, 接触得多是后勤人员。他知道椿芽的兴趣不在于此, 也知道她的聪慧和能力,可椿芽毫无怨言很快就适应了。工作时还好, 可以少说话多做事,但下班之后就得面对那些家长里短。 家属院里的关系很复杂。他也不喜欢那些小圈子,拉帮结派的,总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议论人。椿芽跟那些嫂子们没有共同话题,也不想招惹麻烦, 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而他每天忙于工作, 回到家里就不想出门, 也未给椿芽创造一个对外交流的机会。 他想做些改变, 就趁着天气暖和带着椿芽和果果去操场、篮球场上逛一逛。一路上,碰到不少同志,就停下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还给椿芽做了介绍。他想,只要接触面广了, 那些闲言碎语就不攻自破了。 而椿芽经历了这场风波, 也有一种灵气尽失的感觉。 现在,她的年龄跟后世差不了多少, 仅有的那点经验也只能做个参考, 细节方面得靠她自己来把握。在内心深处, 她喜欢那种平静而温馨的小日子, 可现在得走出来。部队是一个大家庭, 把自己关在家里就等于跟外界脱离开来,也难怪会遭人议论。最近一段日子,明瑜带着她四处走动,是在给她创造条件。她想,多交往一些同志,就多一些机会。她已经拿到了高中学历,在部队上也算是个文化人了,只要努力机会还是有的。 椿芽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打算用一年时间扩大交际圈子。 要说,军区里的大姐也不少,多在通讯、医疗、情报、宣传等部门工作。她们参加革命的时间早,也都成了家,大多住在其他院里,有些也搬到了新家属区。她想,多走动一下也能多一些交集。以前觉得这么做像在巴结领导,四处钻营。可部队上单靠这些是成不了气候的,还得自身有一套过硬本领。 椿芽鼓起了勇气,把目光转向了江大姐。她觉得江大姐人好,也有文化,跟她也说得来。如果不是医院里的作息时间跟她这边总是错开着,她们之间能走得更近一些。 日子转瞬即逝。椿芽的身子也愈发笨重起来。 这天,她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老家寄来的。里面包着一套红色内衣和内裤,还有一条红腰带和两双红袜子。袜子里还夹着一封信,是娘亲笔写的。上面的字迹虽然歪歪扭扭的,可话语却很暖人。 娘在信里说:“椿芽,快过生日了,今年是本命年,娘紧赶慢赶地做了一套内衣,本想着春节前就寄过来,可有点事给耽搁了……” 椿芽看着信笺,眼圈就红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家人的牵挂让她倍感温暖。她想,甭管自己多大了,只要在爹娘面前还是像个孩子。 * 到了农历三月初二,椿芽迎来了二十四岁的生日。 这时候,院里的梧桐树上结出了花苞,一嘟噜一嘟噜地缀在枝头。再过几天,梧桐花就要开了,那紫红色的一片,格外灿烂。可惜这边没有香椿树,那种美味只能留在记忆里了。 这天,椿芽给家里写信,说户籍登记就要开始了,爹和娘一定要在镇子上申报“城镇户口”,单位就填写粮站,住址就按照目前的租房地址来填写,大林和二林也要这么申报。如果登记人员询问家里是否有土地?就说是爷爷奶奶名下的,已经入了农业合作社。到时候,村子那边也会做些统计,就说在镇子上登记过了,只给爷爷奶奶申报户口就成。 姜茂山收到椿芽的来信,一连看了好几遍。 这是椿芽早就谋划好的?去粮站工作就是为了这个户口吗?这会儿,庄户人家把土地看得跟命根子一样,没人愿意舍下土地去城里当无业游民。看椿芽的这个意思,是想让一家人都摆脱对土地的依赖吗? 三月里,上面发了指示,说从今往后粮食都变成统购统销了,农民只管种地啥都不用担心,销售都交给公家来办理。这么一来,粮站的职责不仅仅是负责收储调运,还有定购定销任务。为了扩大规模,临街开了门市,人手也变得紧张起来。粮站的赵主任找到他和椿芽娘谈了话,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转为正式人员?想着椿芽的一再叮嘱,他当即表示愿意。赵主任就让他和椿芽娘填了表,说提交上去后,等上级批复。 半个多月过去了,他跟椿芽娘是既紧张又忐忑。 这事没敢跟村里人说,怕人家起眼。赵主任跟他们讲了,转正之后就能按月领取工资了,等粮站盖了宿舍还能分配一间屋子呢。这天大的好事,只能偷着高兴。他跟椿芽娘都是快五十的人,想不到还有领工资的那一天?要说,这都是沾了椿芽和明瑜的光啊。粮站上是在照顾军属家庭,更何况他们家还是双军属? 说起来,齐明瑜也出了不少力。 他跟梁部长一直保持着联系,还打电话跟他透了这层意思,想让地方上照顾一下家里。梁部长在县武装工作,对姜家的情况非常了解。考虑到姜老爷子年事已高,姜大伯年纪也不小了,两个娃娃尚未成年,能找个地方安置一下也好,就跟区里打了招呼。 李区长那边本来就对椿芽印象很好。他去粮站问了情况,说姜茂山和姜徐氏都表现得不错,身体也硬朗,脏活累活都抢着干,还能记个账。于是,就跟赵主任说:“找个机会,给姜大伯和姜大婶子安置一下吧?” 赵主任就是李区长的爱人。她见过椿芽,对她印象不错,再加上椿芽爹娘都是老实人,也肯干活,粮站就需要这样的,就答应瞅个机会给安置一下。 * 赶在“五一”之前,姜茂山和姜徐氏的转正手续批下来了。 他们从五月份开始领取工资。虽然是最低标准,可都感到心满意足。这时候,消息也传开了,村里也有起眼的,嘀咕着:“家里种着地,还在外面安排了工作,好事咋都让姜家给赶上了?” 姜老爷子就出来说:“咱那地都入了合作社了,算是社里的了……” 对这个说法,村委会没啥疑问。姜家是第一批加入高级社的,入了高级社就意味着土地、农具、水井等资源全部转为集体所有了。这算是开了一个好头,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一些农户连初级社都未加入,更别提高级社了。像姜家这样的积极分子,是要大力支持的。 再说,人家是军属,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像村里的一些军烈属子女不就参加了县里的招工?这都是上面的政策。民兵队长也发了话,跟那些提意见的说:“哎,你们谁家不服气?也报名参军去,都去当军属啊?到时候,也给你们照顾一下……”村里吵吵了一通,也就安静了下来。 椿芽收到家里的来信,稍稍放了心。 爹娘都安置好了,接下来就是户口问题。现在城乡差别不大,城市里那些没工作的缺吃少穿,还不如在乡里种地。可她知道这是暂时的,等户口和粮食挂了勾之后,就会有所改变。 这与目前的大环境有关。国家的发展格局是工业优先,尤其是重工业发展更是立国之本。由于政策上的倾斜,工人和农民的福利待遇也会发生变化。再过几年,城里招工时首先考虑的就是户粮关系,招工对象也就偏向于城镇户口。 而城市里的教育和基础设置也处于优先发展地位。本来城市里就有一定的基础,经过快速发展,城乡差距就显现了出来。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这种差距会越来越大,最后就变成了城市代表着富裕和先进,农村就意味着贫穷和落后,直到后世才有所改观。 说起来,目前采取这种策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解放后,境外的敌对势力对新政权进行了疯狂围剿。“抗美援朝”战争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爆发的。打赢了这场战争,就等于打败了帝国主义联盟,在世界之林才有了一席之地,堪称“立国之战”。可敌对势力并不甘心,对新政权的威胁从未停止过。米帝国主义甚至发出了核威胁,给海峡两岸的紧张局势又加了码。 在这种背景下,唯有大力发展工业生产,才能强国。可由于底子薄弱,想发展起来绝非易事,只能采取优先发展策略。当然,最终受益的是全体国民。要知道建国三十年来,物价平稳,一改旧政权时期的通货膨胀,靠得就是政策主导和为人民服务的决心及勇气。 而后三十年的发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这都是在前三十年的基础上发展壮大起来的。试想,没有农田水利基础设施的建设、种子培育和耕作经验,即便是八十年代土地承包也不会一下子创造出奇迹。不谈前期的积累,只谈后续的发展是片面的,也刻意抹杀了一段历史成果。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需求。建国之后,如果不是把农村生产力整合起来,那些船闸、水电站、引水渠和机井都无从谈起,整个农村地区还是那种单门独户的小农经济,那么后世也就无法完成工业化体系的建设,整个国家还是像周边那样贫困不堪。 椿芽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这些都是无法言说的,只能想想而已。 * 六月里,上面发出了通知。 要求全国的城市、集镇、乡村开始建立户口登记制度,城乡户口登记工作也随之展开了。 姜茂山按照椿芽的提点在镇子上登记了城镇户口。他写信跟椿芽说了,椿芽松了口气。谋划了那么久,终于开花结果了。 到了月底,椿芽在医院里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回到家里,果果看着那个小不点,嫌弃地撇了撇小嘴。齐明瑜乐颠颠地,忙着给家里写信报喜,还请爷爷奶奶给娃娃起个小名。 姜老爷子是乐呵呵的。他知道孩子们想让他们开心,他和老伴今年七十九了,马上就八十了,身体还算硬朗,腿脚也麻利。他考虑了一下,就给小家伙起了小名叫阳阳,说他是早晨出生的,太阳刚刚升起。 椿芽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记得伟人说过,青年人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充满了希望。齐明瑜也给孩子想好了大名,他跟椿芽说:“上户口时,就叫齐建军吧?” 椿芽抿着嘴直笑。 心说:“这是随着建华的名字,一直排下去吗?”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前期防盗,已更换~ 049 * 这时候的椿芽, 还未体会到养孩子的辛苦。 以后生几个?她跟明瑜并没有明确的目标, 更多的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定。明瑜的个人生活习惯很好,不抽烟也不喝酒, 身体很健康。他们生下的宝宝也很健康,一点也不用担心。 对于家庭事务, 椿芽把“权力”都下放给了齐明瑜。包括给孩子起名啊, 教育啊, 都哄着明瑜积极参与。她知道自己是个急性子, 平日里都是明瑜让着她,宠着她,从不跟她起争执。可她明白婚后生活是一门艺术, 不能总是强势吧? 娘就说过她,在部队上说话要注意,不能闪了明瑜的面子。她嘿嘿一笑, 跟娘说:“娘,我都记住着呢!” 来到部队之后, 她跟明瑜相处得十分融洽。明瑜经常下基层,小别重逢总有一种新婚般的甜蜜感。虽然也给生活上带来了一些不便, 可精神上的愉悦却是无法比拟的。相比起物质条件,她更在意精神方面的感受。 部队上的风气很正,跟地方上有所不同。像前几年婚姻法颁布后, 地方上就出现了一批跟农村老婆闹离婚的干部, 说是封建包办婚姻。但部队上这种情况就很少, 一个是有纪律管着, 另一个也没那么多机会去接触女同志。再说,军人结婚是要通过审核的,即便想乱来组织上也不答应啊。极个别犯了生活作风问题的,都被勒令转业了。在这种大环境下,也没有谁想去犯那种错误。 婚姻家庭和睦,这就是当军嫂的优越性。 椿芽觉得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军嫂付出了许多,同时也收获了许多。尤其是改革开放后,婚姻家庭观念受到了猛烈冲击,社会上不负责任的现象数不胜数,道德也严重缺失。相对来说,军官要好很多,一个是思想端正,另一个是环境使然。这样的男子汉,也是值得去爱的。 也正是因为心中有爱,吃点苦就不觉得了。像这一回,她怀孕很辛苦,可咬咬牙还是坚持下来了。她知道明瑜很喜欢小孩子,以前跟大林和二林就是如此,有了果果更是宠上了天。她想,既然喜欢就多生几个吧? 椿芽跟明瑜一说,齐明瑜却摇了摇头。 他是喜欢孩子,可怀孕实在是太辛苦了,也充满了危险。以前没有亲身经历过,可这一回见椿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身体负荷非常人可想。他不想椿芽再遭这个罪,宁可孩子少一些。再说,一儿一女正是一个“好”字,还有啥不满足的? 阳阳出生后,他就给堂哥拍了电报,报告了这个好消息。虽然没有明说,可他知道堂哥会想办法告诉父亲的。那边跟内地的通信尚未中断,也保持着商贸往来。椿芽说过尽量不要写信,他就一直忍着。可他知道父母对他的期望。现在儿女双全,也算是一种宽慰吧? * 家里添了一口人,老家那边很是挂念。 姜徐氏在粮站里走不开,老早地就把做好的小衣服、小被子,连同果果小时候的那些物件都打包寄了过来。还跟姜茂山叨叨着:“唉,你说椿芽自个儿带孩子能行吗?” 家里人都担着心,椿芽倒是不怕。她觉得带果果已经攒下了经验,现在部队上有托儿所,半岁的娃娃也收,还配了白糖和牛奶的份额,营养也跟得上。另外,明瑜的薪金也不低,足够他们一家使的。 这种想法却过于简单,真到了实处就犯了难。 月子里,齐明瑜忙得脚不沾地,把里外的活儿全包了。还跟椿芽说:“娘都安排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地躺着吧,啥都不用干……”椿芽也怕落下什么毛病,就按照传统方法过月子。 天气很热,却不敢随便透风怕见了凉气,也不敢摸凉水怕伤了骨节。下地活动时,齐明瑜紧张地扶着她,怕她晕过去了。逢到去师部开会,就让通信员在门口守着,说:“小李,看着你嫂子,有啥事就跑跑腿……” 因为忙不过来,果果也改成了全托,早晨送过去到晚上再接回来。小娃娃还不到三岁,却从不闹人。只是瞅着弟弟,撇了撇小嘴说:“嗯,真是个小臭臭……” 在齐明瑜的悉心照料下,椿芽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刚能下地走动,阳阳又捣起乱来。 满月之后,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尿片子要换好几个。齐明瑜不让椿芽沾水,都是他亲自动手,洗洗刷刷的。院子里挂满了小娃娃的衣物,飘着淡淡的奶香味儿。 小家伙白天还算老实,到了夜里要吃奶。一开始,椿芽醒不过来,可后来到点就醒了,醒了就再难睡着 。好不容易合上了眼,小家伙又哼哼唧唧地闹出了动静。不理他,他就哭。一旦哭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的,跟果果小时候截然不同。椿芽气得就想揍他,说男娃娃哭个啥?可小孩子懂什么?照样闭着眼睛嚎嚎。 不过几天,椿芽就熬得两眼通红,齐明瑜的嘴角也起了火泡。带孩子有多辛苦?他们算是体会到了。以前有娘帮着还不显,现在轮到自己了真是焦头烂额。 江大姐提着一篮子鸡蛋过来看望,说娃娃可能缺钙,多补补钙就好了。齐明瑜就去市场上买了猪骨头,煲起汤来。这是跟椿芽学的手艺,汤熬好之后口感很好也有营养,就是那香味太过浓郁,弄得满院子都是。可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椿芽喝着大骨汤,奶着小娃娃。 她看着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心说所有的浪漫都会回到生活本身,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那柴米油盐就成了家庭的主旋律。也唯有经历过这些磨砺,才会成长起来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后勤处的吕处长带着慰问品前来探望。见姜同志恢复得不错,就说:“姜书婷同志,你在家里安心休养,工作上的事情不用担心……”其实,他是希望姜书婷同志尽快回去工作的。不过一个多月,那接替的赵同志就手忙脚乱的,出错不说效率还很低,弄得大家都有意见。他就纳闷了,同样的工作换了个人咋就成了这样? * 在屋里呆久了,椿芽也有些郁闷。 这段日子她很想家,也想家里人过来看看她。 可爹娘跟以往不同了,都在单位里干活呢,哪里随便离开?想想以前,当老百姓的日子可真自由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赶在暑假里,本打算回去一趟,可明瑜走不开阳阳又小,只好往后推延了。她心里有些遗憾,就给家里写信。 大林回了信,说了县里的情况,还说在班里能排到前三名,老师也很喜欢他。椿芽鼓励他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这学期二林也稍稍努力了一些,可成绩只占个中等,以后考学怕是困难。椿芽心想不如去当兵吧,可在部队上若想提干也得有文化啊。所以得念高中,就是摁着头也要学下去。 说起来,大林和二林都赶上了好时候,有机会考学也有机会参军。等到果果和阳阳长大时,正好赶上了大运动。到时候咋办?当兵恐怕是唯一的出路吧? 一恍,到了九月下旬。 授衔仪式开始了,京城那边很是热闹。“十大元帅”和“十位大将”闪亮登场,荣耀非凡。省军区这边也举行了授衔仪式。在军区大礼堂里,那些为革命做过杰出贡献的现役军人,都集体登上了舞台,从将官到校官、尉官,欢聚一堂。 这是一个幸福的日子,齐明瑜穿着崭新的军礼服回来,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椿芽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果果也摘下了爸爸的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结果把鼻子眼睛都给遮住了。阳阳也伸出了小手,去抓那领章上的小星星,恨不得给抠下来。 椿芽就笑着说:“哎呦,这可是你爸爸拿命换来的小星星,可不能随便抠啊?”齐明瑜也笑道:“椿芽,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俩人咧着嘴,相互吹捧了一通。 听明瑜说,江副军长是少将级别,柳参谋长是个大校,比他高一级。当年,他们那批战友,只要活下来都获得了勋章。 说起柳参谋长,也是喜事连连。他跟祁苏彦结婚后,顺顺利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也是三口之家了。说来也巧,椿芽和祁苏彦一起进的产房,前后只错了一天。因为孩子的缘故,二人也熟悉起来。 祁苏彦倒是没什么架子,对过去的事儿并不了解,跟椿芽也就没啥芥蒂。谈起家事来,是一脸幸福。还跟椿芽说:“就在上个月,怡秋的爱人也调到了省城,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还打算要个孩子……” 椿芽听着,为他们感到高兴。自那以后还没见过崔书纪呢!要不要去看看他?可想着柳怡秋,还是摁下了那个念头。 授衔仪式结束后,三个月的产假也到期了。 未等后勤上催促,椿芽就抱着娃上了班。在做工作交接时,看着那些散乱的票据和账目,心里直犯嘀咕。随便整整也不能弄成这个样子啊?说起来,接替她工作的就是伙房里的赵同志,平日里挺积极的,嗓门也大,可干起细活却拿不下来。 想想她休假前,赵同志一脸自信的样子,还跟吕处长拍着胸脯说:“吕处长,俺也有文化,也识几个字还会算术,这个工作难不倒俺……”可难倒还是难不倒?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椿芽用了三天时间才把账目理清楚。 最后票据对不上,缺了几笔,赵同志只好自个儿掏腰包给补上了。经历了这事,伙房里看椿芽的眼光也改变了一些。赵同志跟那几个嫂子说:“那份工作并不轻简,没做过还真不晓得……” * 到了十月一号,京城里举行了第三次阅兵。 这一回主要是卫戍部队参加受阅,省军区这边倒没什么任务。不过,“十一”后的集训是免不了的。在请战时,齐明瑜第一次犹豫了。离家后,椿芽咋办?阳阳才三个月大,果果不过三岁,虽然上了全托可毕竟是个孩子啊。 椿芽倒是大度,她咬了咬牙让明瑜报名,还说:“年年都下去,今年不去反倒不好”。可齐明瑜考虑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延后。师部那边也知道他爱人刚刚休完产假,家里离不开人,就由其他同志带队吧。 椿芽心知,明瑜对待工作十分认真,做出这个决定可不容易。她想,一个人能为她这么做,还有啥不满足的?生活中也唯有相互体谅,才能把那些琐碎的日子过好吧?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感谢灌溉,么么哒~ (排名不分先后哦~) 读者“萌酥”,灌溉营养液 读者“爱看书的大婶”,灌溉营养液 读者“再想想”,灌溉营养液 读者“小小烦恼”,灌溉营养液 读者“想当将军的皇上”,灌溉营养液 读者“萌酥”,灌溉营养液 读者“卫庄姜”,灌溉营养液 读者“张叶”,灌溉营养液 读者“?记忆流年、”,灌溉营养液 读者“藕安”,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页面抽了,看不出是哪位小天使? 读者“浣璃”,灌溉营养液 读者“朱家小千金”,灌溉营养液 读者“语文考试零分”,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读者“srong3333”,灌溉营养液 读者“今夕何夕”,灌溉营养液 读者“听雨”,灌溉营养液 读者“淡墨花开”,灌溉营养液 读者“木子”,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读者“再想想”,灌溉营养液 么么哒~~~ 050 * 十月里秋高气爽, 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每天一早, 椿芽抱着娃去上班,办公室里已是见怪不怪。这也是后勤工作的便利性, 不像其他部门要求得那么严格。 尤其是伙房这边,自打随军家属们来了, 时不时就有女同志把娃娃搁在办公室里,说临时照看一下。最多的时候有三四个, 弄得就像个小托儿班。后来,军区里办起了托儿所才安静了下来。现在, 椿芽带着娃上下班,同事们也都能体谅, 看着阳阳好玩, 还帮她招呼一下。 吕处长见了,就说:“小姜,去托儿所问问,看看那边能不能接收半岁以下的小婴儿?” 椿芽觉得阳阳太小了,她放心不下就想自己带着。再说, 每隔两三个小时就得喂奶,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小家伙现在可能吃了, 见不到妈妈就嗷嗷直叫,嗓门大的惊人。她想, 自己干活麻利, 手头的事务很快就理清楚了, 也能挤出一点时间来照看孩子。 吕处长一想也对, 就安排人员在屋子一角拉了一道布帘子,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用来哺乳。椿芽很感激,觉得上级领导考虑问题很周全。 生活节奏把握好了,这日子也就顺畅起来了。 椿芽又恢复了乐观性子。她觉得不论啥时候都不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旦跟社会脱节了想不郁闷都难。看看现在上班虽然很辛苦,可精神上却很振奋,就连走路都霍霍生风,欢快得想唱歌儿。 齐明瑜知道椿芽辛苦,一下班就忙着洗洗刷刷,做家务的本领也练出来了。他很有劲儿,每天再忙再累都要驮着果果玩一会儿。椿芽回到家里,就抿着嘴直乐。 心说,男人不能惯着,不论心里有多爱也不能把他们当成孩子,否则永远也长不大。她是妻子是伴侣,不是伺候人的老妈子,这是个原则问题,得牢牢把握住了。当然,这话不能跟明瑜直接说,得让他开开心心地干家务带孩子,这样才能和和美美的。 * 经过一番摸索,椿芽的育儿经验也丰富了起来。 她回顾了一下娘教的那些,逐条列了出来。为了出行方便,她让明瑜准备了一个婴儿提篮,把阳阳搁在篮子里,既能提着也能随处安放。还在篮子上面蒙了一块遮阳布,躺在里面就像一张小床,可舒服了。 她发现阳阳喜欢看色彩鲜艳的东西,也认得爸爸妈妈的脸了,就在提篮上绑了两条红绸子,飘呀飘的,吸引阳阳的注意力。这会儿,阳阳还不会翻身,仰面躺着,眼睛就随着绸子动来动去的,头也会跟着转动。他困了,就呼呼睡了起来。醒了,就玩着自己的小手。高兴了,还把头抬起来动一动。 她和明瑜抱着小家伙时,他不喜欢横着抱,嘴里就直哼哼。如果换成竖着抱,就紧紧地贴在大人身上。看到果果就伸出小手去抓,高兴了嘴里就咿咿呀呀地叫着。一到喂奶时就格外兴奋,两眼放光,小嘴咧着,还用小鼻子拱来拱去的,就像饿了三天的样子。 在忙忙碌碌中,带孩子的乐趣也显现出来了。 椿芽跟明瑜交流着,喜滋滋的。齐明瑜也注意到了,阳阳跟果果不同,就像大林和二林一个好静另一个却好动。 椿芽说:“这才刚刚开始,以后才有得忙呢……” 娘跟她说过,小娃娃不会跑之前还算省心,只要能吃能睡就没啥担心的。现在的阳阳正是好玩的时候,夜里也不哭闹了,比前一阵子好多了。可以后呢,等他会跑会动的时候,得皮成啥样子啊? * 小孩子都是见风长的,几乎一天一个样儿。 晚上临睡前,齐明瑜就张开手掌,给阳阳量量个子。椿芽见了,就笑着说:“还是用尺子量吧?好记个数……” 每隔三天,二人就拿着皮尺给阳阳量一量,看看他长高了没有?果果见了也要量,椿芽就在门后的墙上,用粉笔给果果划了一道杠杠,还专门选了粉红色,说这是女孩子专有的颜色。 果果对那粉红色倒是不感冒,她更喜欢军绿色。这是部队上的颜色,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是一身军绿,这种颜色就这么印在了脑海里。 齐明瑜见果果踮着脚尖比来比去的,童心一起,就让椿芽给他在门后也划了一道杠杠。瞅着不过瘾,又拉着椿芽划了一道,说是一家四口的标志,等阳阳长大了也要上墙。 还跟女儿说:“果果要加油哦,啥时候撵上爸爸就好了……”椿芽暼了他一眼,说:“哎,你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女儿真长这么高是准备去打篮球啊?” 齐明瑜嘿嘿笑着,呲了呲牙。 他这是逗椿芽开心哪!他知道椿芽对身高问题一直很纠结,总想着再长高一点。其实,她个子也不算矮,一米六几不是刚刚好嘛? 平日里,见她甩着两条大辫子,迈着小碎步子,甭提多好看了。晚上睡觉,头发散开来,就像铺着一匹黑缎子,油亮亮的,让他心猿意马只想搂着她。他跟椿芽的身高刚刚好,抱着软软乎乎的,就像一团棉花似的舍不得撒手。 椿芽也忖到了那层意思,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跟明瑜很和谐,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按说,有了孩子得稍微节制一下,可一到晚上就把不住劲儿,总想滚到一起。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新的烦恼又来了。 椿芽发现阳阳的手劲儿很大,见啥抓啥,最喜欢的就是揪头发。一抓住就不肯撒手,疼得她想揍他。可瞅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又下不去手。心说,这娃娃咋这么皮啊?自打怀孕起就没少让她吃苦头。 因为这个,她咬咬牙就想把辫子剪了。部队上剪短发的女同志很多,她爱美一直没舍得。觉得自己梳着辫子好看,也显得精神。可阳阳是个不省心的,再这么揪下去还不变成了秃子? 趁着星期天,椿芽洗好了头发,就跟齐明瑜说:“来帮个忙,把头发给我剪了……” 齐明瑜舍不得,觉得椿芽的辫子油亮亮的,多好看啊!就说:“椿芽,你是个圆圆脸,剪不好可有影响哦……”说着,就拿着剪刀比划了一下。 椿芽也舍不得,就让明瑜剪到了齐肩处,扎了两个小揪揪。 齐明瑜把剪下来的头发用布袋包了起来,搁在了柜子里,说要留作纪念。椿芽瞅着柜子愣了一会儿,觉得剪了头发就朝着大嫂的方向飞奔而去。这种感觉很不好,可头发已经剪了,后悔也就晚了。好在剪了头发,猛一松快,也没那么坠得慌了。 换了发型,椿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这一阵子,终于瘦下来了,体型也恢复了不少。她是个爱美的,不想自己早早地变成了大嫂。她才二十四,大好的青春年华才刚刚开始。虽然有了俩孩子,不能像以前那么轻松了,可只要抱着年轻的心态,这股精气神儿就能继续保持下去。想着想着,就冲着镜子咧嘴笑了笑。 见椿芽开心,齐明瑜也跟着乐呵。 他知道椿芽喜欢听广播,一到新闻时间就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大喇叭。他想买一台收音机,以后想听什么节目就方便多了。 椿芽一听也很兴奋,可随后又犹豫了。 这收音机可不便宜,得花一大笔钱。部队首长家里都有这个,有的是公家给配的,也有自家买的。邻居家里就有一台,总把声音拧得大大的,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带着某种炫耀之意。 这无线电收听范围很广,闹不好就收到了海外广播。这个就比较敏感了,与其到时候说不清楚还不如避开这个比较好。再说,家里有小孩子,果果也喜欢摆弄小玩意,挡不住她乱拧乱动。若不小心拧到了敌台上,没得惹来麻烦,还是以后再说吧?她想,部队上天天学习,国家大事一件不拉地都记在了脑子里,有没有收音机都行。 椿芽的谨慎,让齐明瑜心里一紧。 部队上有严格的纪律,也有保密要求,是得绷起一根弦来。 *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渐冷。 这天,祁苏彦抱着女儿来看椿芽。见这边住房十分拥挤,就说:“书婷,新营房就要竣工了,听说已经开始排号了,再过一阵就能搬新家了……” 椿芽一听也很高兴。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这两年,大院里又添了不少人口,也越发拥挤了。平日里提个水、上个厕所都得排队,很不方便。院里的人际关系依然很复杂,除了上班时间,她跟那些家属们还是保持着一点距离。她想就这么着吧?论起玩心眼,她又玩不过人家还是敬而远之的比较好。 这一阵子,她的交际圈子扩大了不少,也结交一些女同志。跟祁苏彦认识之后,因为年龄相当很是投缘,也相互走动起来。祁苏彦还邀请她带着孩子去家里坐坐,可她去了一趟就不好意思再去了。 婚后,祁苏彦跟大哥一家挤在一起。她大哥就是祁司令员,住在旧公馆里,是一栋二层的小洋楼,他们一家连同警卫人员有十几口子,住得也很拥挤。可那边的条件比大院里好很多,房间里还有抽水马桶。这一对比就有了差距,只盼着能早点搬入新居。 过了几天,新房分配指标果然下来了。 可第二批住房,齐明瑜没有轮上。这一批先紧着正师级干部,副师级的也有,可家里人口多的都排到了前面,像他们这样的四口之家就没排上。 齐明瑜跟椿芽说:“看来咱还得继续进步啊!” 椿芽笑了笑,和平年代想再提升可不容易。平日里,见明瑜常常看一些军事方面的书籍,知道他还念着那些书本,对高等院校也充满了向往。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已替换~捉虫~ 051 * 一转眼到了十二月。 军区各单位开始了年终总结, 后勤处也评起了先进模范。 伙房这边初选时, 椿芽意外地获得了提名。她不想出这个风头, 就谦让来着,可同志们还是把她推举了出来。无记名投票时, 跟椿芽一起随军的大嫂们心绪有些复杂。说起来,姜同志的工作是没得挑的,即便不想投给她也阻挡不住啊。 初选结果出来了, 椿芽排在了第二位。她找到排长说, 自己因为生孩子请假,耽误了不少工作,要把名额让给其他同志。排里商量了一下, 就同意了。吕处长得知后,就当众表扬了她, 说:“姜书婷同志高风亮节,是个好同志”。最后, 椿芽虽然没有评上先进, 可她的态度却赢得了尊重。 看到这一结果,椿芽暗自窃喜。 心说,当模范虽然好, 可模范是要起到带头作用的,是要讲牺牲、讲奉献精神的。她的思想境界可没那么高, 又何必给自己套上了枷锁?追求进步的压力可不小, 她可承受不起。若以后退步了, 弄不好就会惹来麻烦。 回到家里, 椿芽跟齐明瑜一说。 齐明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椿芽是个谨慎的,无论做啥事都要考虑再三。不过,当模范的确太辛苦了,他也舍不得。 * 表彰大会结束后,新房子也下来了。 大院里一下搬走了三家,还都是住堂屋的。有几家就盯着那空屋子,想趁机搬进去。可没过几天,院里又来了新住户,都被安置到了堂屋里。那几家的希望就落了空,肚子里有怨气却又不敢流露出来。谁让人家的级别高呢?听说是从军区机关下来的,家属刚刚随军,都被安置到了地方上,还带着几个孩子,闹哄哄的。 按说盖了那么多新房,该松快一些了,可几处家属院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没一间空屋子。针对这个情况,管理处的洪主任发了话。 他说:“同志们都不要着急,咱那房子还在继续盖着,早晚都会搬到新营区去。这院子以后就不住人了,都改成办公场所了……” 听了这个,家属们的心劲又提了起来。新房那边条件好,宽敞不说还烧起了锅炉,屋子里暖烘烘的,可舒服了。 椿芽也盼着早点搬家。 她知道洪主任说得都是大实话。目前的营区不过是雏形而已,将来可是颇具规模。从一开始的土坯房再到砖房、楼房,条件是逐步改善的。再过几年,那些公馆、大院都变成了办公区,那片荒地上陆陆续续地盖起了将军楼、筒子楼。到时候,师级干部都能住上三房两厅吧? 见椿芽兴致勃勃的,齐明瑜也呵呵直笑。 椿芽的乐观精神总是感染着他,他相信那一切都会实现的。到时候,果果和阳阳一人住一间,他和椿芽也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 想到这个,齐明瑜不禁感叹道:“椿芽,等到果果和阳阳长大了,我们就老了……” “是啊……”椿芽也深有同感。 以前在家乡时还不觉得,可来到部队上独自承担一个小家庭时,这种感触是越来越深。养育孩子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不经意间,就老去了。 她想,这就是生活吧? * 大雪过后,天气愈发寒冷。 上级下达了冬训任务。齐明瑜整装待发,要下去锻炼半个月。临出发前,他跟椿芽说:“椿芽,阳阳快半岁了,就送到托儿所去吧?” “嗯……”椿芽点了点头。 她知道明瑜放心不下,怕她自个儿忙不过来。按说半岁的娃娃可以送托儿所了,可想着阳阳还没断奶是不是再缓缓? 最近一段时间,她尝试着给阳阳喂一点牛奶、米糊、鸡蛋羹什么的,好给他一个过渡期。阳阳吃东西倒是不挑,给啥吃啥,只要没饿着就成。看着阳阳那圆滚滚的小肚子,心说,这个娃娃虽然皮了一点,可能吃能睡的,倒还省心。 果果也是个懂事的,小小年纪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听到爸爸要出差,就跟妈妈表了态。她仰着小脸,一脸认真地说道:“妈妈,以后我自个儿去托儿所,你就不用再送我了……” “果果……” 椿芽一激动,就一把搂着闺女,使劲地揉了揉。还笑着说:“果果,妈妈忙得过来,妈妈就喜欢看着果果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的样子……” 齐明瑜在一旁看着,欣慰不已。 可果果却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噘着小嘴说:“妈妈,我的头发……”说着,就蹬蹬蹬地跑到镜子跟前照了照,还用梳子梳了梳。 “哎呦,果果小小年纪就爱美了……”椿芽瞅着,咯咯笑了起来。 过生日前,她给果果剪了个齐眉短发,衬得眼睛大大的,格外秀气。小家伙很臭美,常常照镜子。听到院里的大人说她长得像爸爸,就说爸爸好看。言外之意,就是妈妈比不上爸爸?小心思还不少哪。 一家人是其乐融融,离别的愁绪也淡了不少。 到了晚上,孩子们都睡下了。齐明瑜搂着椿芽,柔声说道:“椿芽,你辛苦了……” “嘻嘻,没关系……”椿芽往明瑜的怀里拱了拱。 齐明瑜抱着椿芽,满是愧疚。 在部队上军务是首要的。即便他想把个人生活剥离开来,可哪里分得开?只要下基层,就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家庭。外出期间,家中的事务就压在了椿芽一个人的肩上。 那些琐事看着不起眼,却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不想椿芽这么辛苦,可又无可奈何。作为一名军人,不能一直呆在机关大院里。脱离了基层,成什么样子? * 齐明瑜一走,椿芽就开足了马力。 可家务活儿多得干不完。这边才收拾好,那边又乱了。明瑜在家里还不显,这一走光阳阳的尿片子就够她招呼的。她一咬牙,就把阳阳送到了托儿所,在婴幼班里呆着。 一同送过去的,还有祁苏彦的女儿柳成英,小名叫英子。俩个娃娃一般大小,躺在小床上,脸对着脸,不过几天就熟了。接送孩子时,大人们也常常碰面,就抱着娃说几句。偶尔,椿芽也会碰到柳参谋长。看着他抱着娃娃,跟祁苏彦并肩走着,就想起明瑜来。 在忙碌中,椿芽也暗自感叹。 沦陷于家庭之中,不知不觉就牺牲了自己?按照传统,女人做出牺牲是一种美德。可这种牺牲是否值得?却有待于考量。‘ 像六七十年代,被传统道德约束着尚好,丈夫出息了,妻子也能跟着沾沾光。可一旦这种约束力消失了,那牺牲自己就等于犯傻。当男人功成名就,女人也熬成了黄脸婆,哪有什么地位可言?被榨干了剩余价值就变成了废品,被人嫌弃不说,还会被无情地抛弃。改革开放后,涌现出的那股子离婚潮,不就是如此吗? 牺牲不能是单方面的,自己也得进步。 椿芽觉得作为女性,首先要武装自己,否则就会跟爱人拉开距离。而任何成绩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向上攀升的过程就要有所付出。要想跟爱人比肩,就得不断前进,更不能被小家庭封闭着。 想到这个,椿芽打算等阳阳断了奶就开始学习。她想,不管咋样都不能丢下书本。即便是在后勤上,也要抓住机会。 来到部队之后,她接触到的大姐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有些是在学校里学成的,有些是投身革命后自学的。她们大都成了家也生了孩子,可并未丢下自己的事业不管。按说,她们的爱人都是高级将领,完全可以呆在家里坐享清福,可放眼整个军区,却没看到任何人去这么做? 解放后,各条战线上都活跃着女性的身影。这就是时代的进步,不但经济上要独立,思想上也要独立。也唯有这样,才能挺起腰杆活得扬眉吐气。 * 赶在“元旦”前,冬训终于结束了。 齐明瑜回到家,见椿芽瘦了一圈,心疼不已。他搂着椿芽说:“椿芽,我回来了,你就好好歇着吧,啥活都不用干了……” “嗯……”椿芽的眼圈也泛了红。 熬过这半个月可真不容易。想想自己终于挺过来了,也满是自豪。 可冬训刚刚结束,上面又发了一则通知。 说为了进一步提高中层将领的技战术水平,各大军区与各级军事院校展开了合作,要对一批高级将领进行业务培训。省军区这边分到了十个名额,“春节”过后就去军事学院报到。学期两年,考核通过后就能拿到毕业证书。这就相当于去军校镀了一层金。 机会来了,同志们是踊跃报名。 如果不是有年龄和军龄卡着,各机关单位估计有一半同志都会提交申请。像齐明瑜这样的年轻干部是被极力推荐的,说他符合各项条件,是军中的后备力量,也是未来的希望之星。 因为这个,江副军长把齐明瑜叫过去,提点了几句。说这个机会很难得,要积极争取。可齐明瑜却有些犹豫。去那边学习两年收获是不小,可他走了,家里就得由椿芽自个儿撑着,他哪里放心得下? 回到家,他没跟椿芽提起,打算放弃。 江副军长得知后,就打电话把他骂了一通,说:“齐明瑜,你为了一个小家庭,就把个人前途都不要了?我看你呀,真是昏了头了……” 江大姐也找到椿芽,跟她说了。椿芽虽然舍不得明瑜离开,可还是希望他去深造。她知道明瑜心中的遗憾,自己就做出一点牺牲吧? 她是打心眼里爱他的,不想因为家庭而拖累了他。可明瑜走了,这个家就得她自己扛着。果果和阳阳年纪尚小,她一个人扛得下来吗? 她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先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这是为了防盗,见谅~) 052 * 回到家里, 椿芽就做起了明瑜的思想工作。 她倚着床头, 拉着明瑜的手说道:“明瑜, 你就放心去吧?不用担心家里,一切有我呢!” “椿芽……”齐明瑜心里一热, 不知说啥才好。 他知道椿芽做出了很大的牺牲。结婚之后,是椿芽忙里忙外地撑起了这个家,而他呢?不能因为事业再让椿芽受到任何委屈。当年未能念完大学, 的确是心中的遗憾。能有机会去读书深造, 是他梦寐以求的。可现在孩子太小,家里负担很重,他不能只想着自己而丢下了责任和担当。 椿芽又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正是因为明瑜体谅着她, 她才想牺牲一把。她喜欢他开朗大度的样子,不想他抱着遗憾。况且, 这机会很难得,错过了恐怕就再也没有了。 她望着明瑜, 一脸认真地说道:“明瑜, 这个机会可得抓住了……”齐明瑜看着椿芽,笑着说道:“椿芽,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上面说军事培训是长期的……” 椿芽知道明瑜在宽慰她。明瑜今年三十一岁,正是年轻有为。可军校有年龄卡着, 一旦错过了还有多少机会可言?她摇了摇头, 坚定地说道:“明瑜, 你必须得去……” “椿芽, 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明瑜,你放心,我会调整好自己的……” 椿芽拍着胸脯,打着保票。齐明瑜知道椿芽心中所想,就点头答应下来。可家里的事务得安置妥当,否则哪里放心得下? 他想了想,说道:“椿芽,咱请个帮手吧?” “请帮手?”椿芽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地方上请保姆的人家很多,可部队上却很少。一直以来,全军上下都保持着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那些随军家属们大多是从农村出来的,吃苦耐劳、干活麻利,也生了不少孩子。可孩子再多,要么送回老家要么自己带着,没见哪家请保姆的。而军区里的首长们都有勤务兵,家里也配了服务员,用不着去外面请保姆。 她和明瑜请人过来帮忙,短期倒没什么,长期恐怕不行。而请人所带来的后续影响,更是难以估量。只要请了人,瞒是不瞒不住的。即便对外说是亲戚过来帮忙,可那些有心人还是能查个水落石出的,到时候会留下话柄。 目前的大环境还算宽松,可后续的运动会接踵而至。届时,对领导干部的要求很高,清理思想是在所难免的,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椿芽把这个担忧一说,齐明瑜就按下了这个念头。 “椿芽,你辛苦了……” 说着,他一把搂住了椿芽,往怀里紧了紧。椿芽倚着他的胸口,听着那咚咚的心跳,爱意在心中流淌,那些困难也抛在了脑后。 齐明瑜搂着椿芽,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想,就跟部队上请个探亲假,带着椿芽回趟老家吧?她来到部队上整整两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了。阳阳这么大了,还没见过姥姥和姥爷呢! * 转眼到了“元旦”。 军区机关像往年那样举办了歌咏比赛。这一回,椿芽报名参加了大合唱。她跟同志们一起排练了一个多星期。她想,甭管多忙都要融入集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散漫了。而齐明瑜冬训刚刚回来,师部那边早已选好了队员,就没再参加。 “椿芽,你好好唱,我在下面给你当观众……”齐明瑜给椿芽鼓着劲儿。椿芽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这几天都是明瑜忙里忙外的,她就好好享福吧。 “元旦”这天,飘起了小雪。 军区大礼堂里是座无虚席,气氛热烈。 齐明瑜带着果果坐在后排,怀里还抱着小阳阳。轮到后勤处表演时,就伸长了脖子看着舞台。可人头密密麻麻的,都化着妆、戴着军帽,哪里分辨得出来?果果坐在爸爸的腿上,也瞪大了眼睛。可表演结束了,还是未能找到妈妈。阳阳也是兴奋异常,只要音乐一响就跟着晃动,两腿蹬得可有劲儿。 比赛结束了,后勤处拿了个鼓励奖。 椿芽心说,还得加把劲啊!这跟其他单位的差距也太大了。 回到家里,齐明瑜已经打好了饭菜,搁在炉子边上煨着。见她一进门,就倒了半盆热水,让她洗手洗脸,嘴里还说着:“椿芽,快点洗,马上就要开饭了!” 果果穿着花棉袄,在炉子边上烤火。见妈妈回来了,就仰着小脸问:“妈妈,妈妈,我咋没找到你呀?” 椿芽笑嘻嘻地说:“果果,妈妈就站在第二排的边边上,从右边数第三个……”说着,就走到小床跟前,瞅了瞅阳阳。 “啊啊……”阳阳也看到了妈妈,就抓着栏杆“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他现在会爬了,放到床上就能从这头爬到那一头,不带喘气的。椿芽怕他掉下来,就把他圈在小床上。可他刚刚长出了一颗乳牙,就抱着栏杆啃。椿芽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娃娃咋这么爱咬东西?见啥啃啥。 齐明瑜也发现阳阳很好动,精力充沛,两腿特别有劲儿。就跟椿芽说:“等阳阳长大了,就教他习武……”平日里,他很注重锻炼,身手一直没丢下,正好用来锻炼这个小家伙。 一家人围着小桌子,吃了新年里的第一顿午饭。 只觉得热乎乎的,暖暖的。 洗好了碗筷,齐明瑜跟椿芽说:“椿芽,过年之前咱回趟老家吧?” “好咧……”椿芽笑嘻嘻地应着。 果果一听,也来了劲儿。就蹬蹬蹬地跑到门后比了比个子,还踮着脚尖跟妈妈说:“妈妈,妈妈,你看我都长这么高了!” 一家人笑语连连,气氛格外融洽。 说起老家,齐明瑜就抱着闺女问道:“果果,还记得姥姥和姥爷吗?” 果果离家时不过一岁多点,哪里记事?可妈妈常常跟她念叨家乡,就说:“爸爸,我都记着呢!家里人可多了,还有老姥爷、有老姥姥,还有大舅舅和小舅舅……” “呵呵,果果的记性可真好啊!” 齐明瑜夸道,可心里却是一阵感慨。 果果不但有姥姥和姥爷,还有爷爷奶奶和姑姑姑父哪!香江那边,从未在孩子面前提起,齐家上下也都成了隐形人。 椿芽跟他说过,香江作为特殊存在,是祖国留下的一条通道。解放后,跟内地的通信往来从未中断过,可那边毕竟是个鱼龙混杂之地,非常复杂。看看相关资料就知道了,特务们活动猖獗,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妄图颠覆我们的新政权,给国家安全造成了极大隐患。 对政治问题,齐明瑜并不是特别敏感。 可椿芽知道在后续的十多年里,国家安全屡屡受到挑战,海外关系也变得敏感起来。尤其是到了运动时期,更是全民皆兵。那时候,“海外关系”有多可怕?只要通信就有可能说不清楚,与其日后遭难不如现在就划清界限。 因为这个,她提醒过明瑜,让堂哥那边也要注意一点,无论是跟大伯父还是公爹都得断了来往。日后如果需要写声明,一定要写。这不过是一种处理方式,自保而已。当然,现在的情况还没那么严峻,气氛也相对宽松。 * 时间进入了一九五六年,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姜茂山收到了椿芽的来信,就跟椿芽娘商量着:“要不要把果果接回来,咱帮椿芽带着?”姜徐氏自然是满口答应,巴不得果果早点回来。就让二林回了信,说:“这趟回来,就把果果留下吧?把她的衣服和用具都带着,在老家住上几年……” 椿芽知道家里想帮她一把。可她考虑了一下,还是舍不得。 果果才三岁,哪能离开妈妈?从长远教育来说,也不能送回老家。军区里的托儿所是越办越好了,不但有保育员还有老师,还分了大中小班和婴幼班。在这边,有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耍,还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齐明瑜也表示赞同。 虽然他去了军校,可到了寒暑假也能回来几天,见不到果果哪行啊?这一阵子,他跟椿芽收拾了不少东西,打算都带回去。看着那大包小包的,就想安排车子送一下。可又一想,还是算了吧?咱不能搞那个特殊化。到时候,让通讯员把东西搬到长途汽车就行。 赶在腊月二十,一家四口上路了。 天气很冷,椿芽和齐明瑜都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棉帽子。果果也蹬着小棉靴、戴着绒线帽子,披着红斗篷。阳阳也裹着小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齐明瑜抱着阳阳,怕他冷就用大衣裹在了怀里。 他们搭乘长途汽车抵达县里时,已是黄昏时分。 县武装部的梁部长得到了消息,就安排了车子在那里等着。齐明瑜和椿芽他们一下车,就被接到了招待所。梁部长已等候多时,还准备了热乎乎的饭菜,给他们接风洗尘。 第二天一早,梁部长又派了一辆吉普车送他们回乡。 临出发前,还约好了返程日期,说安排车子来接他们。齐明瑜有些过意不去,梁部长就呵呵笑道:“拥军拥属,这都是应该的……” 椿芽也抿着嘴直笑。回到家乡,真是倍感亲切。 说起来,地方上的条件要比部队上好一些。可她跟明瑜艰苦惯了,早就不觉得了。想想战争时期,那是啥条件啊?不也都扛过来了。 * 吉普车一路疾驶,抵达了姜家湾。 由于村道狭窄,车子开不进去,就在村口停了下来。这会儿正赶上放寒假,村里的娃娃很多。听到响动,都跑出来看热闹。 小娃娃们围着吉普车,好奇地瞅着。那些大娃娃们认出了椿芽,就跑去报信,说二林的姐姐和姐夫回来了。还有的帮着提东西,很是热情。 椿芽牵着果果,看着那熟悉的一切,眼里就涌出了泪花。她从未想到跟家乡的感情有这么深?以前总想着离开,可真离开了却又是那么的思念。 齐明瑜抱着阳阳,也很激动。 他看着椿芽,低声说道:“椿芽,咱回家吧……”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一家四口沿着村道一路走着。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半大小子,飞奔而来。他穿着一身军绿色棉袄,嘴里还大声喊着:“姐姐,姐姐……”来人真是二林。 到了近前,椿芽指着二林说:“果果,这就是你小舅!” 果果喊了声“小舅”,小脸红扑扑的。 就在这时,一个噙着旱烟袋的黑衣婆子探头探脑的,朝这边瞅着。椿芽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李神婆。她不是被送去劳动改造了嘛?咋又回来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已替换~ 053 * 一道寒光闪过, 椿芽只觉得心头一凛。 再看过去时, 李神婆已经不见了。她有些纳闷, 这是刑满释放了?想着那人的种种劣迹,不由得警觉起来。 李神婆缩到了墙根后面, 不敢再露头了。 她的确被放回来了。当年受帮派头子拉拢四处散播谣言、蛊惑人心,造成了恶劣影响。镇子上的大特务被挖出来后,她也随之落了网。在公审大会上, 作为反动分子接受人民的审判。政府念着她是初犯且受了敌人的蒙蔽, 最后网开一面判了劳动改造。年初刑满后,被遣送回原籍继续接受群众监督。回到村里,就褪了“神婆”的光环变得老实起来。 今儿看到椿芽, 李神婆又想起了往昔那些风光日子。同是“仙姑”,境遇咋就差了那么些?她忿忿不平, 可又不敢流露出来,就把那怨恨埋在了心底。 椿芽按下了那一丝不安, 跟明瑜一路走着。 村民们很是热情, 纷纷上前打着招呼。见齐同志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很是不解。按照传统习俗,带娃娃都是女人家的事, 哪见过当家的抱着不肯撒手的?可齐同志是部队上的首长,纵有不解也没人敢吱声。 那些大婶子们心绪颇为复杂, 有欢喜的也有嫉妒的, 脸上阴晴不定。有几个巴巴地凑上来, 瞅着那娃娃, 笑着问道:“哎呦,这个胖小子几个月了?” “婶子,有七个月了……”椿芽客气地应着。都是乡里乡亲的,纵然还持着旧日的老观念,她也不在乎了。 那邱婶子也在人群里看热闹,牙咬得“咯嘣咯嘣”直响。见李神婆躲在墙根后面,就冲着她挤了挤眼。 李神婆心头一喜,就来了精神。 自打回村后就没人肯搭理她,那民兵队长还派人监督着她,防止她生事。可瞧着村里嫉妒椿芽的不少,就动了心思。心说,别看她现在风光,得瞅个机会灭灭她的威风。 * 院门口,姜茂山和姜徐氏正伸着脖子,张望着。 明瑜和椿芽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因为这个,他和椿芽娘特意跟单位请了假,在家里等着。椿芽娘还调好了饺子馅,说要给闺女包饺子吃。 他还开玩笑说:“椿芽在部队上啥没吃过啊?还稀罕你那饺子不成?” 话是这么说,那猪肉还是他一早去镇子上割的,肥肉相间,是上好的五花肉,包饺子再合适不过了。 正瞅着,就见一群人朝这边走来 远远地,椿芽见爹和娘穿着一身灰袄站在门楼子下面,就快步迎了上去。“爹,娘……”她大声喊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椿芽……”姜徐氏一把攥着闺女的手,也是两眼湿润。 齐明瑜抱着阳阳,跟爹娘打着招呼。果果也扑上去,大声喊着:“姥姥!姥爷!”姜茂山一连声地应着,满心欢喜。 瞧瞧这小两口都穿着军大衣戴着军帽,显得格外精神。尤其是椿芽变化很大,跟走的那年有了很大的不同。这闺女也真是的,让明瑜抱着个小娃娃不怕惹来闲话?可想着明瑜体贴闺女,又觉得格外安心。 姜徐氏抱着果果亲了又亲,还笑着说:“哎呦,果果都长这么高了,要是走在外面姥姥都不敢认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进了院子,那些看热闹的也就散去了。 姜茂山赶紧招呼着,说:“明瑜,一路上累坏了吧,快进屋歇歇!”齐明瑜嘴上说着不累,可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阳阳很瓷实,像个石头蛋子坠得他胳膊酸疼。可想着平日里,椿芽就是这么抱着阳阳的,就想再多抱一会儿,好让她歇歇。 “明瑜,快放下吧?” 椿芽心知抱孩子是个体力活,就接过来拍了两下。阳阳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嘴里“啊啊”地叫着,兴奋起来。 姜茂山接了过来,呵呵笑着说:“阳阳不认生啊,可真是个好娃娃……”姜徐氏也抱着颠了颠,说:“这个小家伙可真瓷实,跟二林小时候倒是挺像的……” 听到这个,二林吸了吸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椿芽发现二林羞涩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能嗷嗷了。看来弟弟长大了,是个小大人了。看看都快到明瑜的耳朵了,日后能长成个大个子吧?现在家里就差大林一个了。说是学校里还没放假,正补习呢,要到年跟前才能回来。 * 说话间,一家人去了后院。 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正披着棉袍,在堂屋里等着。 见娃娃们都回来了,姜老爷子就呵呵笑着说:“椿芽,明瑜,我和你奶奶身体好着呢,能吃能喝能动弹,都把心搁在肚子里吧!” 看到果果就说:“哦呦,果果长这么高了?爷爷都抱不动了……” 姜老太太揣着暖筒子。瞅瞅果果,又瞅瞅阳阳,方慢条斯理地说:“呃,这娃的眼睛长得像椿芽,溜圆溜圆的……”姜徐氏也赶紧瞅了瞅。心说,几个月的小娃娃能瞧出个啥来? 椿芽一听就乐了。果果长得像爹,终于有一个娃娃像自己了。可她小时候那么老实安静,阳阳哪点像她?齐明瑜也笑了起来,因为这个椿芽有点“不平衡”,现在可好了。 一家人欢声笑语,说着话儿。 说起来,村子里的变化不小,有一半的农户都入了高级社,剩下的也都搞起了互助组。镇子上的那些商户和小作坊也改造得差不多了,除了极个别的顽固分子大都入了合作社。还有一个变化也很明显,打去年开始就限制农民往城里盲目流动,想去打个零工得有介绍信。这介绍信开起来可不容易,得区里盖章才行。 椿芽知道户籍政策开始收紧了,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好在爹娘都报了城镇户口,虽然还未跟粮食挂钩,可那是迟早的事儿。 说起粮站,姜茂山就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椿芽,粮站那边不错,我和你娘都在门市上。这活儿比收储上轻简一些,就是时间绑得很紧,老早地就开门了,中午也不休息,都是轮班吃饭。太阳落山了,还没下班哪!平日里,得住在镇子上,逢到星期才回来一趟……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爹想着都搬过去住,可你爷爷说,自己还能动弹,不肯去镇子上……” 椿芽知道爷爷的想法。他不肯离开村子,一个是为了守着宅子,另一个还念着那几亩地呢。可再过两年,人民公社成立了,除了自留地之外各家各户哪还有什么地啊? 说话间,姜徐氏提着水壶进来了。 椿芽赶紧接过来,倒了半盆热水,让明瑜和果果洗脸。姜徐氏递上了一块白毛巾,说是单位里发的劳保,还没使过呢。椿芽也洗了把脸,让明瑜和果果先回屋歇着,自个儿去前院跟娘包饺子。 齐明瑜要去帮忙,椿芽死活不肯,还哄着他说:“明瑜,你在屋里看着阳阳就成……”其实,她是怕娘吵她总是让明瑜干活,在娘面前不好使唤他。 果果精神十足,要跟着小舅舅去院里看小鸡。齐明瑜就抱着阳阳,进了西间。 屋里陈设依旧,墙上还贴着一幅伟人相,跟两年前没啥两样。见日头正好,就把阳阳搁在窗台下晒暖儿。他闭着眼睛躺在一旁,内心一片宁静。 一恍十年过去了,这里依然是他的家,温暖如故。 * 第二天上午,椿芽和齐明瑜去了区里。 李区长见到椿芽,就乐坏了。他握着椿芽的手,大声说道:“椿芽,你可回来了,瞧瞧这一身都不敢认了……”张政委已改了称呼,变成张书记了。他对椿芽也是赞不绝口,说椿芽给咱区里争光了。 椿芽抿着嘴笑着,招呼着大家吃糖、吃点心。 心说,这都是沾了明瑜的光了。不然,她一个大头兵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跟李区长他们说了会儿话,椿芽又拉着明瑜去办公室里瞅了瞅。想着当文书的那会儿,可真是快活啊。 在妇联那边,椿芽还见到了姜红梅。 姜红梅一家都搬到了镇子上,她爱人也在合作社里找了个差事。因为这个对椿芽很感激,见了面就舍不得松手,说中午去家里坐坐,吃个便饭。可椿芽想着果果和阳阳还在门市部里呆着,就咯咯笑着说:“红梅姐,改天吧?现在有俩娃娃拴着,就没以前那么自由了……” 椿芽和明瑜走动了一圈,把带回来的糖果和点心散了散。村委会也来家里坐了坐,说了一些客套话。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各家各户入了社,村委会的权力也大了不少,尤其是村支书更是说一不二。趁着这个机会,齐明瑜就提了爹娘去粮站工作的事儿,说地都挂在了爷爷奶奶的名下,农忙时一家人都会回来帮忙。对这个村里不好说啥,只要不记工分,同组的社员们没啥意见就成。 趁着空闲,椿芽还特地去看望了吕老先生。 吕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可精神不错。他在学校里担着课,还兼着村里的文书。见了椿芽就笑着说:“哎呦,女秀才回来了……”听到这个,真是倍感亲切。 见家里一切安好,椿芽也就放了心。 她和明瑜呆不了几天,部队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她要去值班,明瑜也要赶回去做工作交接,不能再耽搁了。姜徐氏放心不下,想把果果留下来。可椿芽态度坚决,也只好随着她。 到了腊月二十四,大林从县里赶回来了。 椿芽看着弟弟,都不敢认了。他个子长了不少,显得又瘦又高,格外俊气。他的话依然不多,可说起来却很有条理。齐明瑜拍着大林的肩膀,鼓励着:“大林,好好学习,争取考到省城去……” 大林腼腆地点了点头。 姐姐和姐夫对他的影响很大。看到姐夫,就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姐夫还是他们的二表哥,总是坐在窗前给他们讲故事,那绘声绘色的,格外引人入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心二心只想着成为二表哥那样的人。 二林见哥哥回来了,也有所触动。 晚上就着马灯翻开了书本,说要温习功课。可刚看了两页,就呼呼地睡着了。 * 赶在腊月二十六,一家人回到了省里。 梁部长是个细心人,给安排了邮车说是路上能方便一些。到了部队上,齐明瑜消了假,就把手头的工作做了交接。一直忙到了大年三十,才喘了口气。 椿芽这边也没闲着。 逢到年节后勤上格外忙碌,一连加了几天班还忙不过来。以前部队上实行的是配给制,啥都由公家担着,柴米油盐都打后勤上经手。去年改成薪金制之后,稍微好了一些。可由于部队的特殊性,后勤工作依然很繁琐。尤其是伙房这边,各项采买都是一笔一笔地手工录入,错一点就对不住,得核算个两三遍才成。好在她算盘打得很溜,噼里啪啦地很少出错。 椿芽这边忙着,连饺子都没顾得上包。 她想实在不行,就去伙房里买点算了?那边都是现成的,虽然味道不如家里,可也是饺子啊。她回到家,发现明瑜已经剁好了馅子,正扎着围裙擀饺子皮呢。果果在一旁捣乱,说要捏几个。阳阳也在小床上蹦跶着,嘴里还嗷嗷叫着。 椿芽心里一暖,赶紧洗了洗手。 她说:“明瑜,我来擀吧?你负责包就成……”。齐明瑜放下手中的饺子皮,咧着嘴笑了笑。皮子擀得不好,包得就不成样子,看来还是干得太少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防盗的已替换~ 054 * 吃了年夜饭, 果果和阳阳都睡下了。 屋里亮着灯, 透着昏黄的光线。椿芽和明瑜合披着一件军大衣,倚着床头说着话儿。到了十二点, 听到隔壁的收音机里传来了阵阵钟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椿芽, 天不早了, 睡吧……” 齐明瑜把椿芽按进了被窝里, 自己却披着大衣下了床。给阳阳把了一泡尿, 就麻利地钻回了被窝,伸手扯着灯绳熄了灯。在黑暗中,他搂着椿芽亲了亲她的脖颈, 喃喃道:“椿芽,睡吧……” “嗯……”椿芽蜷在明瑜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她记得这一年很平和, 是令人振奋的一年。明瑜在不断地进步,她呢?也不能原地踏步啊?想着想着, 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年初一,格外寒冷。 一大早, 外面就响起了军号声。接着,升旗仪式开始了,隐隐能听到国歌声。今天机关单位里除了值勤的, 都放了假。院里静悄悄的, 难得安静了下来。 椿芽怕冷, 就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齐明瑜说今儿我来下饺子, 就披着棉衣下了地。炉子一抽开,屋里就暖和起来了。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开了,冒着腾腾热气。齐明瑜裹着棉大衣开了门,把冻在窗棂子下面的饺子端了进来。 一缕晨曦,透过窗帘投射进来,屋里也有了光亮。 椿芽猫在被窝里,看着齐明瑜干活儿。心里是美滋滋的、甜蜜蜜的,觉得人生最幸福的莫过于爱人把早饭端到床前,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她打算好好享受一下,就赖着不肯动弹。 听到屋里的响动,果果也醒了。 她探出头来瞅了瞅,就从小被窝里钻了出来。明瑜赶紧过去,给她套上了背带棉裤,穿上了棉衣,花溜溜的,就像一只小花猫。果果自己穿上棉袜子,就踩着棉鞋下了地。 “果果,把鞋子穿好了,小心绊着……”椿芽赶紧说道。 “嗯……”果果答应了一声,就套上了鞋子。 她围着炉子看爸爸忙乎着,又溜到小床跟前瞅了瞅弟弟。阳阳还睡着,鼻息扇动着,嘴角冒着一个小泡泡。她伸出小手捣了一下,又摸了摸小褥子,大声喊着:“爸爸,阳阳又尿了……” 齐明瑜赶紧放下手中的物件,找了一块干净尿布给阳阳换上。小家伙毫无自觉性,还在呼呼地睡着。椿芽不好再躺下去了,就想起床。齐明瑜笑着说:“椿芽,再睡一会儿吧,等吃饭了就喊你……” “唔……”椿芽刚从被窝里撑起来,又一头倒了下去。心说,这种好日子也过了不了几天了,就享受一下吧? 饺子下锅了,翻着花儿。 齐明瑜“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儿,就像一幅山水画儿,晶莹剔透。窗棂子上还贴着两个红色的“春”字,透着喜气。椿芽看着,又想起了家乡。这会儿,家里早已经吃过饭了吧?大林和二林他们正走街串巷地拜年呢! 第一锅饺子下好了,白白胖胖的就像一只只小元宝。 齐明瑜都盛在了盘子里,还倒了一小碗香醋。果果也刷好了牙洗好了脸,坐在小饭桌前吃了起来。椿芽见明瑜端着托盘过来,就懒洋洋地披上了棉袄。不刷牙不洗脸,就这么拿着筷子吃着,感到心满意足。齐明瑜一脸宠溺地看着。这会儿的椿芽跟果果一般大小,不像个妻子倒像个孩子。 吃罢早饭,已是半晌午了。 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屋里亮堂堂的。椿芽洗漱好了,阳阳也醒了,“咿咿呀呀”地啃着手指头。椿芽把着他尿了一大泡,就冲了奶粉来喂他。 齐明瑜刷好了锅碗,洗了手去叠被子。 现在,果果和阳阳都有了自己的小床。果果的小床跟大床挨着,卷了一个小被筒子,上面盖着压风被子,厚厚的,很暖和。这是椿芽的建议,说要锻炼孩子的自主能力,不能跟大人挤一个被窝儿。齐明瑜就依了她,只是临睡前一定要抱一抱果果,把果果哄睡着了才放心。 收拾停当后,一家人准备出门。 外面很冷,椿芽给果果戴上了绒线帽子,又在棉衣外面罩上了一件红色毛呢短大衣。她和明瑜都穿着军用棉大衣,阳阳裹在小被子里,抱在明瑜的怀里。 这时候,院子里热闹起来了。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乱成一团。大人们喜气洋洋的,相互问候着,说着新年的祝福。 齐明瑜带着一家人,去了江副军长家。 江大姐拿出了糖果和瓜子招待他们,还给果果的两只口袋都塞都满满的。果果笑眯眯地推让着,用小手捂着。坐了一会儿,齐明瑜就告辞离开了。赶在年节,首长们多回老家过年了。这边的院子格外安静,只有卫兵在站岗执勤。 一家人四下里逛了逛。 到了操场那边,篮球比赛已经开始了。在“哔哔”的哨音和呐喊声中,椿芽和明瑜当了一会儿观众。椿芽知道明瑜喜欢打篮球,他个子高,身手灵活,控球技术很不错。可忙着家里的事情,就很少见他上场了。以后去了军校,就能捡起来了吧?想到这个,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齐明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见椿芽笑着也跟着咧了咧嘴。果果戴着手套跺着脚,说太冷了。阳阳“啊啊”地叫着,也不知在高兴个啥。 比赛结束了,一家人就小跑着回了家。 进了门,椿芽说今儿吃两顿饭,下午还吃饺子。他们家的后窗户上挂着一只提篮,里面都是冻饺子。这是椿芽的主意,说一次多包一些,搁在外面冻上一夜就变得硬邦邦的,只要不化冻能吃好几天呢。 * 新年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是椿芽来到部队上的第三个春节,简单而又温馨。不同于往年的,是家里又多了一口人。虽然只是个小娃娃,可那欢腾劲儿一点也不亚于大人。果果有了做伴的,那小姐姐的架势就端了起来。见弟弟又尿了,就指着他说:“阳阳真是个小臭臭,以后有尿了要哼哼,知道不知道啊?”阳阳还是狗屁不知,以为姐姐在逗他玩,就“啊啊”地叫着,小嘴咧着,露出了两颗小乳牙。 椿芽和明瑜也注意到了,阳阳喜欢跟果果一起玩。就像小孩子之间有着某种感应,大人们是不明白的。小孩子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椿芽和明瑜相视而笑,再累也不觉得了。 到了初三那天,齐明瑜背着行囊出发了。 虽然他舍不得离开,可作为一名军人肩负着历史使命和神圣职责,不能像老百姓那样过那种居家生活,纵有万般不舍也得离开。 人一走,椿芽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这跟集训野营不同,军校那边不论是寒假还是暑假要么上课要么实习,时间抓得很紧。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过了半个多月,椿芽才适应了一些。她把手里的工作理了理,就想发奋。可像她这样的该往哪个方向突破呢? 军报已经创刊了,她的笔杆子却不够硬,对部队文化摸得不透也不敢轻易动笔。再说,这个年代靠笔杆子可以成名,可同时也会惹来祸端。写大字做宣传呢?部队上不缺这个。听说地方上要跟部队合办学校,她就动了心。要不去当老师吧?可一想到运动中,老师都被小将们打倒了,又有些发憷。 椿芽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出个好路子。 可在后勤上呆着也不是个长法。若是半辈子就这么被埋没了,实在是心有不甘。她们这批随军的,虽然入了军籍却没啥级别,属于普通列兵,距离“提干”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呢。 自从军政干部改为薪金制之后,这级别就跟工资挂了勾。齐明喻是副师级,挂在了十二级,算是高级干部了。上军校期间薪金保持不变,每个月能领到一百七十七块。而她拿的是津贴,一个月只有八块钱,如果提了干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个,椿芽的心劲儿又鼓了起来。 说起来,家里的经济状况还不错。虽然有两个娃娃,可每个月都能攒下钱来。明瑜把经济大权都交给了她,她也不含糊,精打细算之下那存折上的钱就多了起来。 要知道在五、六、七十年代,物价很低,二十多块钱就能养活一大家子。在城里只要有单位,那医疗、教育、住房、育儿基本上是免费的,哪像后世每月拿着几千大洋依然捉襟见肘的,月月光啊?甚至有一种朝不保夕的焦虑感,幸福指数也大大降低了。 * 转眼到了三月。 上面召开了军事会议,对全军进行整编,要求在三年之内把现有员额裁减三分之一。通知一下发,军区上下顿时紧张起来。 说起裁军,解放后就有这个计划。当时上级决定将把部队压缩到四百万,复员军人达一百五十万。“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整编工作就停了下来。之后,由于战争需要,军队又进行了扩编,最高时总兵力达到了六百多万。战争结束后,就对陆军进行了精简,总员额一下减到了三百五十万,从分散指挥也转向了统一指挥。(注1) 现在,国家的发展重点已经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中来,需要进一步削减军费。这次裁减的主要是陆军、各级机关的附属单位和勤务分队。那些技术含量较低的兵种和后勤人员,都是精简对象。 一切行动听指挥,省军区对后勤部门率先开了刀。 椿芽她们这批随军的,年龄参差不齐,也没什么技术文化,自然是精简对象。对随军家属来说,复员也没啥只要给安排工作就成。椿芽不知道自己会被安置到哪里?她不是党员也不是干部,军龄只有两年,工资级别也不会高了。 后勤处的吕处长说,不想去地方上的,可以去军人服务部继续从事后勤工作。不同的是以前拿着津贴,现在改成了工资。 椿芽核算了一下,想看看自己能领到多少钱? 按照国家制定的工资标准,在地方行政单位每月最低的能拿到三十多块钱。这是有编制的正式人员,如果没编制的算是临时人员,只能拿编外工资。以前在区里工作时,就没几个有编制的,她和大部分同志都是编外人员,拿得是津贴补助。如果把那几年都折算成工龄,估计能拿到三十多块。其实,复员也没什么不好,钱拿得还比较多。 椿芽考虑着,是留在部队上还是去地方上?说起来,去地方上发展空间更大一些。可想着后续接二连三的运动,又有点儿发憷。她给明瑜写了信,想听听他的意见。可军区这边动作很快,未等她收到回信,通知就下发了。 后勤部门被精简了一大半。去地方上的,就等着那边分配工作。有的家属没啥文化,就留在了军人服务部。这是刚刚成立的单位,专门用来安置随军家属的。椿芽的学历在那里摆着,就选了去地方上工作。复员证已经下来了,具体分到哪个单位?还不清楚。 接下来,就是师团成批地复员转业。 据说,年龄较大的干部都要转业到地方上,由政府部门统一安置。这两年省里建了几个黄泛区农场,也号召复员军人去开垦荒地建设家乡。齐明瑜所在的师团将减员一半,师部也要做精简。椿芽心说,如果明瑜不去军校,没准也转业了吧?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ps: 略修,捉虫~ ----------- 注1:数据来自百科知识。 -------- 今天回来太晚了,来不及码字了 明天补上吧~ 么么哒~ 055 * 齐明瑜虽然远在军校, 却时时挂着家里。 听到椿芽复员的消息, 就写信回来说:“椿芽,甭担心, 等工作交接完了,就在家里好好歇歇, 去地方上先不用着急……” 他知道椿芽是个急性子,干啥事总想着立刻就办好。可这批复原转业的人员很多, 地方上安置起来也不容易。相比起转业军官,战士们的安置要困难一些。他考虑着要不要给昔日的老战友们打个电话?可想着组织上的纪律和原则, 又有些迟疑。 最后,还是给市委组织部的老政委打了一个电话, 顺便提了一句。反正, 椿芽的硬件条件在那里摆着呢,去哪个单位都很抢手吧? 果然,安置工作进展缓慢。都过去两个星期了,派遣证还没下来。 椿芽倒是不着急。她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开始学习。她想, 就紧着财务专业来吧?这个技能性很强,无论放在哪里都能混口饭吃。再说, 跟她以前的工作也相关。 决定下来后,椿芽就去书店里买了几本专业书先看着。国家对教育很重视, 正在大力推广简化字和普通话。这两样她都很在行, 以后定能派上用场的。 到了三月底, 全国“扫盲运动”又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为了响应国家号召, 省里的“夜大”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高等院校也对成年人开放了。椿芽想等到“省大”招生时就去报名,争取拿个学历。两年之后,明瑜就要大学毕业了,她也不能落后啊? 为了腾出时间学习,椿芽把家务活儿安排了一下。 每天一早,就抱着阳阳带着果果去托儿所,到了晚上再接回来。阳阳快断奶了,却有些粘人。到了托儿所,就揪着妈妈的衣襟不肯撒手,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发着小脾气。可只要小英子来了,就把妈妈给忘了。他看到小英子,就冲着人家 “啊啊”地打着招呼,兴奋得手舞足蹈。俩娃娃的小床紧挨着,隔着小栏杆就能“咿咿呀呀”地说话,算是老朋友了。 祁苏彦就笑着说:“哎呦,阳阳还真有个小哥哥的样子啊……” “是啊……”椿芽也抿着嘴直笑。阳阳比小英子只大一天,可个子却要猛一些。这娃娃不怕生是个自来熟,尤其是见了小英子,正想嚎嚎两声呢都能憋回去。 祁苏彦也听说了复员的事,就关切地问了几句。她所在的医院倒是稳定,她和江大姐都属于技术人员,是军中急需的自然不会转业。 椿芽心说,无论到了何时技术都很重要。对自己选择了财务专业,她觉得很稳妥。 看看报纸上广播里,都在提倡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要科技界和文化界人士各抒己见,解放思想。上面的出发点本来是好的,是想动员社会各界力量支援国家建设,为经济发展出一把力。科技界尚好,大部分都是实干家,也抱着满腔的爱国热情,以专业知识说话,埋头苦干。而文化界的人士却有些眼高手低,摸不清大方向,更别提其中还混着一些思想落后分子。 在接下来的“大鸣大放”时期,有一部分人自持甚高,未经过调查研究就放开胆子乱说一气,甚至还隐射时政。这种脱离群众,指手画脚的作风很不好,那思想觉悟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老百姓。按说建国初期,社会主义改造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可那些人看问题的角度不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而是站在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一边,这就埋下了种种隐患。 以前椿芽对此有些不解,可看到后世那些所谓的“公知”把持着网络话语权,公然发表着那些狗屁不通的言论,就明白了文人一旦坏起来比谁都可怕,还特别矫情。这也是历届运动中,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的原因之一吧? * 进入四月之后,地方上的安置进度加快了。 第一批复员转业的,都陆陆续续地收到了派遣证。那些转业干部大多去了省市行政机关、厂矿企业、科教文卫等,有去当书记的,也有抓生产的。复员军人也被安置在了正规单位,有做政治委员的,有做保卫工作的。跟椿芽一起随军的那些家属们,大都就近安置,去的单位都在部队附近,这也是为了照顾军人家属。 大嫂们都陆陆续续地去报到了,可椿芽的派遣证却迟迟未下来。她去后勤处问了问,吕处长那边也不是很清楚,就让她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星期,椿芽的派遣证终于下来了。 她被分到了市财政局当办事员。椿芽是又惊又喜,怎么也未料到会有这种好事?要知道财政局可是行政事业单位,即便当个办事员也属于国家干部啊。按说,这是副排级军官才能享有的待遇,偏偏让她给撞上了? 看到吕处长笑眯眯的样子,椿芽顿时明白了。 这是吕处长帮了大忙。他在椿芽的推荐信里详细地介绍了她的工作成绩,还把以前在区里的工作也做了说明。有知识、有能力、还有学历,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个人才。如果不是政策上的“一刀切”,他真舍不得椿芽退伍。在就业安置时,正好赶上市财政局缺人,就把椿芽的档案要了过去。 内部审核时,也有同志提出了疑问,说姜书婷同志不是干部级别,怎么能来行政单位当办事员?可负责财务工作的钱科长说:“姜同志是军人,思想品德好、业务能力又强,这财务工作交给她组织上也放心。再说她是军属,爱人是部队上的高级将领,破格提拔一下咋了?看看咱局里,高中毕业的也没几个啊?若论起工作能力,姜同志是个熟手,当个办事员是绰绰有余啊……” 钱科长发了话,其他同志也表示赞同。 就这样,椿芽被分到了市财政局,做财务工作。她查了一下,办事员的工资级别是24级,虽然是行政类的最低级别,可一个月能拿到四十三块。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陷阱啊,椿芽有一种钻进了钱袋子里的感觉。心说,这是管钱去了?财政上多牛啊,哪个部门都不敢轻易招惹吧? 椿芽嘿嘿笑着,赶紧给明瑜写信汇报了一下,省得他挂心。 老家那边,她打算去单位报到后再说。这一阵子怕爹娘担心,就一直没敢言语。说起来,家乡那边对部队看得很重,她复员后家里虽然还挂着军属,却没有双军属那么硬棒了。当初爹娘吃了照顾才去了粮站,怕有人会借机生事。那些眼红她的也不少,闹不好就会翻出老账来,她虽然不怕可也不想惹来麻烦。 * 第二天上午,椿芽就拿着派遣证去财政局报到。 财政局也在东城区,距离部队驻地不算太远。她搭乘公交车,不过两站就到了。在那栋红砖小楼里,接待她的就是钱科长和孙干事。 他们都是转业军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对姜同志也颇有好感。说起来,孙干事当年还是齐团长手下的尖刀排长,因为腿部受伤才不得不转业做起了人事工作。他看了椿芽的档案,就把她推荐到了财务科。 在两位领导面前,椿芽表现得十分谦虚。她只字未提家中的困难,倒是孙干事主动问道:“姜书婷同志,如果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单位里能解决的,一定会帮着解决的……” 椿芽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客套话,家里真有困难也不能向组织上提要求啊!她是军属,不能给明瑜脸上抹黑。 回到家后,椿芽考虑了一下,打算给阳阳断奶。 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了,阳阳也基本上适应了。小家伙吃东西倒是不挑不捡,只要喂饱了就成。再说,天气暖和了,托儿所里的供应很充足,牛奶、鸡蛋、米糊都有,还熬了蔬菜粥,营养上并不比母乳差多少。按照科学的育儿方法,小娃娃该断奶时就得断奶。 这天晚上,椿芽静下心来给老家写了一封信。 她知道爹娘看了信,还是会担心的。当年,他们放心大胆地让她跟着明瑜走,就是出于对部队上的信任。现在她去了地方上,每天还要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指不定会担心成啥样呢? 其实,也没啥可担心的。部队上就像一个大家庭,虽然明瑜去了军校,可关系还在军区里,一切福利待遇都没变。托儿所也越办越好了,无论是设施还是伙食都不错。说起来,小娃娃吃得是定量标准,跟高级干部一个样哪。 * 转眼到了农历三月初二。 在忙碌中,椿芽迎来了二十五岁的生日。她的本命年终于安然度过了,爹娘松了口气,她也放了心。 赶在四月底,第二批转业干部的名单下来了。 光师团级的就占了十好几个。组织上都找他们单独谈了话,有痛哭流涕的,有红着眼圈的,不过都表示服从组织上的安排。自打参加了革命,就在部队上生活。一恍十多年过去了,早就把部队当成了自个儿的家,也从未想过离开。可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指挥,即便再舍不得也要服从组织上的分配。 组织上也听取了个人意见,看看他们是希望留在省城还是回原籍老家?一部分干部希望就地安置,另一部分希望回到原籍。说起来,他们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出来半辈子了只想回去看看。 说起转业干部,地方上还真是不少。 解放初期,城市大都由军管会代为管理。当时社会秩序十分混乱,物价飞涨,军管会不但要管治安,还要抓经济、平物价、解决劳资纠纷等等。经过一到两年的过度期,地方行政职能逐步恢复了正常,军管会也就变成了市政府,主要由转业军人、地方干部和爱国民主人士组成,采取的是民主协商制度,深受各界群众拥戴。 在这批领导干部中,转业军人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他们作风正派,组织性和原则性都很强,把部队上的实干作风也带到了地方上。在党组成员中,转业军人就占到了一定的比例,对地方工作的开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安置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有去省里市里的,也有回老家的,无论去了哪里级别都保持不变,原来是多少级去了地方上还是多少级。相比起来,部队上的条件很艰苦,去了地方上无论是住房还是福利待遇都比部队是上要好一些。 一时间,家属院里又折腾起来。家属们一脸兴奋,有忙着搬家的,有准备回老家的,以往的那些暗斗也都烟消云散了。 椿芽暗自庆幸,即便她复员了明瑜还留在部队上。相比起地方上的复杂,她更希望明瑜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明瑜不倒,她和孩子们也能跟着沾沾光,一辈子都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这是为了防盗,请见谅哈~) --- 捉虫~ 056 * “五一”过后, 椿芽就去财政局上班了。 财务科在二楼,是一个大套间。钱科长在里间办公, 她和几位同事都在外间。为了节省空间,办公桌都是两两并在一起的, 同事们之间都面对面地坐着。她跟徐会计坐对面, 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协助徐会计整理票据账簿, 分担一部分财务工作。 徐会计有四十来岁, 穿着一套灰色中山装, 戴着黑框眼镜,表情十分严肃。见了椿芽也没啥客套话,就把工作交代了一下。他讲得很细致, 生怕椿芽听不懂。椿芽也表现得很谦虚, 打开记事薄一条一条地都记了下来。见其他同事称呼徐会计为徐老师,她也跟着喊“徐老师”。 两天下来,椿芽就熟悉了工作环境。 科室里是轮流值日的, 包括扫地、抹桌子、打开水。门口的矮桌上摆着两只暖水瓶,轮到值日的就提前半小时过来,去茶房里打开水。椿芽刚来还未给她排班,她就主动申请来着。办公室里的张同志笑着说:“小姜,你是咱科室里唯一的女同志, 住得也远, 就免了吧?” 椿芽自然不肯答应。 她注意到值日表就贴在门后头, 不算钱科长正好五个人。一个星期要上六天班, 值日表上都是按照星期几对应着, 到了星期六没有固定人员就随机轮换着。她想,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女同志就受那个照顾,这样跟同事们之间也拉开了距离。 她就笑着跟张同志说:“张同志,您就给我排上吧?” 见小姜同志一再坚持,张同志就把星期六排给了她。徐会计低着头忙着手中事务,虽然没有言语可对姜同志却生出了好感。觉得这位女同志不愧为部队上出来的,能吃苦不做作,待人也热情。 椿芽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上手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熟悉了业务。她从徐会计手里接过了一部分工作,说要跟徐老师多学一点。 徐会计也松了口气。本来他还担心来着,怕来了一个帮倒忙的。可看姜同志虽然很年轻,可那算盘打得不赖,账目也理得清楚,合并了几张报表没有一张出错的。他暗暗称奇,这位女同志的确很聪明,不愧为高中生啊!看姜同志的眼神也缓和了起来。 椿芽察觉到了,也暗自高兴。 能得到同事们的认可,就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她发现徐会计很严肃,工作上也格外严谨,颇受人尊重。徐会计跟她说:“财务工作最怕的就是马虎,只要一个数据错了就会影响到整张报表……”这话,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 说起来,去财政局上班,比在部队上忙多了。 早晨六点半,椿芽就起床了。洗漱之后,就去伙房打饭。接着,把果果和阳阳送到托儿所,就骑着自行车去单位。 这辆自行车是新买的。明瑜以前骑得那辆是部队上给配的,去军校前就还了回去。明瑜写信说再买辆新车吧?还特意叮嘱她一定要买一辆女式的,这样骑着方便一些。椿芽知道公交车不好等,闹不好就迟到了。财政局那边早上八点钟上班,去晚了影响不好。就赶在上班之前,去百货商店买了一辆新车。 在五六十年代,骑自行车的还很少,行人大多靠两条腿走着,或者搭乘公交车、人力车之类的。自行车价格也不菲,算是奢侈品,尤其是新车很惹人羡慕。在部队上,椿芽花钱很谨慎,生怕别人说三道四的。现在去了地方上,自己能挣钱了,也不怕人家说了。再说,她经常出去办事没有自行车哪行啊? 最近一段时间,大院里也有了变化。 因为少了几家住户,院里安静了不少,无论是打水还是上厕所都不用排队了。椿芽感觉舒畅了许多,自从那几个大婶子搬走了,就没人再盯着她了。院里的娃娃少了,也没那么闹腾了。 工作稳定下来之后,椿芽又捡起了书本。 听张同志说,徐会计是很有名的会计师,做了二十多年的财务工作,可厉害了。她想,有这么好的老师手把手地教着,自己也得加把劲啊。下班回家后,把果果和阳阳安顿好了,就坐在台灯下看书、记笔记。 果果见妈妈忙着,就自个儿坐在床上,一声不响地摆弄着积木。阳阳却不肯闲着,要么在床上爬着,要么“啊啊”地叫着。小家伙腿有劲儿,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椿芽怕他摔着,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小家伙却很爱显摆,圈在小床上也不老实,总是握着栏杆蹦跶着。高兴过头了,就尿了一裤子。 果果见了,就过去训斥他,说:“阳阳,想解手了就要哼哼,再尿裤子妈妈就不给你洗了,让你自个儿闻臭臭……”阳阳听了,以为姐姐又在逗他,就“啊啊”地叫着,气得果果直噘嘴。 椿芽注意到了自从明瑜去了军校,果果越发懂事了。小小年纪就有了姐姐的样子,还知道帮着妈妈照看弟弟了。她很欣慰,就写信给明瑜说了。虽然明瑜不在身旁,可也不想错过孩子们的一点一滴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齐明瑜每个星期都会写信。椿芽跟他说,收信地点要错开来,部队和单位交叉着,这样就显得不那么勤了。他知道椿芽向来谨慎,就乐呵呵地照办了。部队上有纪律,来往的信件都有登记,军校那边也有记录。如果不是这样,他恨不得三天就写一封。离家之后,有很多话想跟椿芽说,写信就成了习惯。 军校这边的生活很紧张,课程也安排得很紧。等到下半学期,他们这批干部就要下去参观实习了。现代战争多采用集团化作业,由各类兵种相互配合,跟传统打法有了很大的不同。作为一名指挥官,不但要熟悉战略战术,还要掌握多兵种的特性。这段时间,他们就去兄弟部队参观了装甲师,那武器装备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涉及到军务方面的,不能跟椿芽说,就在信里写一些家常。六月三十号是阳阳的生日,小家伙就要满一周岁了,顽皮的时候也到了,不知椿芽会忙成啥样?想到这个,齐明瑜又挂起心来,恨不得立刻回家看看。 * 阳阳的生日快到了。 椿芽收到了老家寄来的包裹,就写信跟明瑜说:“爹和娘给两个娃娃都寄了衣裳和鞋子,省了不少劲儿。家里一切都好,请放心吧……” 生日这天,椿芽煮了四个鸡蛋。自己吃了一个,给了果果两个,说替爸爸把鸡蛋吃了。果果就把那个鸡蛋装在小网兜里,挂在了脖子上。阳阳见了也想要,椿芽怕他噎着,就没敢给他。她给阳阳喂了一点鸡蛋黄,见他还想吃就把蛋清也捣碎了,又给他喂了一点。 下班后,椿芽骑着自行车去托儿所里接孩子。 小阳阳一见到妈妈,就“啊啊”地叫着。椿芽照例哄着他喊:“妈妈!”可小家伙装着听不见,还是“啊啊”地叫着,不肯学说话。椿芽心说,这娃娃说话晚吧?别像她小时候那样就成。 到了家,果果捡起了门下的信件,仰着小脸问道:“妈妈,是爸爸来信了吗?” “嗯,是你爸爸写来的……”椿芽接过来,看着那牛皮纸信封,心里一暖。 “妈妈,爸爸在信里说什么呢?” “果果,你爸爸说想果果了,等回来了就驮着果果骑大马……”话音刚落,就见阳阳撒开了欢,嘴里冒出了“大大,大大……” 这是在喊爸爸?椿芽是又惊又喜。 儿子会喊爸爸了?她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阳阳,快喊妈妈……”可阳阳还是“大大、大大”地叫着。这是跟他爸爸有缘哪?只记得爸爸倒把妈妈给忘了? 椿芽写信给明瑜说了。齐明瑜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这娃娃不会喊妈妈,估计椿芽又要拧他的屁股了。 * 一九五六年,是颇具成效的一年。 不论是工业还是农业都有所恢复。到了七月,东北工业基地生产出了第一辆解放牌汽车,从而拉开了国产自主之路。这对全国人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要知道自打解放后,境外敌对势力就对新政权展开了疯狂围剿,不管是日常物资还是机械装备都采取了禁运措施,妄图卡住我们的脖子。而现在国家能自主生产汽车,是多么令人振奋啊!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也加快了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的步伐。国家采取了赎买政策,对工厂企业注入了大笔资金,“公私合营”逐渐成为了主流。而手工业和农业合作社改造也全面铺开了,城乡面貌焕然一新,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就在这年夏天,部队上新建的营房也竣工了。 这一回,齐明瑜一家分到了新房子。搬家时,齐明瑜还没回来,是后勤处安排了人员和车辆给搬的。要说部队上的后勤工作十分到位,干部家属们一点也不用操心,无论什么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椿芽欢欢喜喜地搬进了新居。虽然是土坯房,可冬暖夏凉、设施齐全。屋里还修了烟道和火墙,冬天能烧锅炉,一点儿也不冷。另外也宽敞多了,两个大套间,用柜子一隔开就是四间屋子,还可以单辟出一间来当会客厅。 收拾停当后,椿芽特意做了两幅淡蓝色的窗帘,挂在了后窗上。这么一来,屋里显得格外素净,也更像个家了。果果也有了自己的房间,可她还是粘着妈妈睡在了大床上。爸爸不在家,就让她给妈妈做个伴吧? 椿芽搂着女儿,欢喜的同时又有点遗憾。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可明瑜那边却没法回来。说是军校统一安排去外地实习。她很想他可也没办法,谁让他是军人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57 * 远在军校的齐明瑜也念着家里。 他想着孩子想着椿芽, 可暑期里要去二炮实习, 最少得一个月。他算了算行程,实习结束后估计能在家里呆一周左右。他不敢提前说, 怕临时有事让椿芽失望。他想,如果能赶回去就给椿芽一个惊喜吧?半年未见, 果果长高了没有?阳阳会喊爸爸了,那妈妈呢? 椿芽在信里说小家伙就是不肯喊妈妈, 怎么哄都不开口,就等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回来教育儿子呢!想着椿芽气哼哼的样子, 齐明瑜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家人能呆在一起多好啊!可惜,他有任务在身, 不能像普通老百姓那样过那种居家生活。 七月里, 天气很热。 新房子里却很凉爽。南北都开着窗户,空气对流,一点儿也不觉得热。晚上睡觉还要搭上被单子,省得着凉了。椿芽、果果还有阳阳都睡在套间里。果果穿着棉布小睡裙,跟妈妈睡大床。阳阳自己一张小床, 身上围着个红兜兜,仰面躺着, 举着小手做投降状。 这些都是娘的手艺,专门给果果和阳阳做的。椿芽没时间弄这些, 想买现成的哪有那么合适的?市面上物资很匮乏, 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说起来, 家里攒下得的零碎可不少。 搬家时, 椿芽从柜子里翻出了两只红灯笼。看着那拉纸做得灯笼,就想起了结婚时的情景。还有那包头发,油亮亮的,也收得好好的。这些东西明瑜一直留着,说要做个纪念。 整理床铺时,椿芽摸着那对粉红色的缎面枕头,爱不释手。这是她亲手绣得嫁妆,上面有荷花、水草和两只小鸳鸯。看到这个,就想起了过去。那时等得好辛苦,可现在又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 到了七月中旬,学校里放暑假了。 部队上的托儿所照常上班,果果和阳阳都有人招呼着,椿芽就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这两个月下来,她不但接手了财务工作,学习上也没耽误。省大那边她一直留意着,听说暑期里要招生了,就赶过去报了名。 因为是成人教育,课程主要安排在晚上和星期天。负责招生的老师说,财会专业难度比较大,最好来学校里听课记笔记。椿芽不在市区住,离得又远,晚上不可能跑到学校去听课,就打算星期天过去,外加上自学。 可星期天托儿所休息,阳阳和果果不能放在家里啊?椿芽一咬牙,就打算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听课。她有自行车,前梁上加了婴儿座椅,卡得结结实实的。后座上铺了垫子,还加了护网防止小孩子把脚伸进车圈里夹着了。 开课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椿芽像往常那样早早地起了床。她去伙房打好了饭,就把果果和阳阳都喊了起来。她跟孩子们说:“妈妈今天要去上课,都不准睡懒觉。”阳阳一听要出门就兴奋起来,也不闹人了。 椿芽给果果套上了花裙子、白袜子和红色小凉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阳阳是军绿色的小短袖和小短裤,是她拿被里子改的。孩子们都收拾好了,她自己换上了白色短袖衬衣和蓝布裤子,又蹬上了白凉鞋。对着镜子照了照,还挺利落的。临出门前,给孩子们都戴上了白色太阳帽。她自己也戴了一顶,还用带子系着,省得被风吹跑了。 “叮铃铃!”椿芽打着车铃铛,驮着孩子们出发了。 一开始,阳阳东张西望的,很是好奇。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呼呼地睡了过去。到了学校,椿芽抱着阳阳从后门进了教室,果果也背着小书包跟在后面。 来补习的大部分是男同志,有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也有四十出头的先生,年龄参差不齐。女同志只有三位,椿芽拖儿带女的就很显眼。椿芽很自觉,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尽量不惹人注意。 上课铃响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教授登上了讲台。 开始上课了。果果还好,安安静静地翻着妈妈给她买的小人书,一声不响。阳阳睡醒了,看到教室里坐满了大人,就盯着人家看,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周围的男同志朝这边瞅了瞅,倒是没有言语。 授课老师也注意到了,就皱了皱眉头。 椿芽赶紧捂着阳阳的嘴巴,让他老实点。可阳阳哪是个老实的?一旦精神起来就手舞足蹈的,嘴里还“啊啊”的,弄出些响动来。这不是破坏教学秩序吗?椿芽脸皮再厚也坐不住了,就赶紧抱着阳阳躲到了外面。结果,一上午只断断续续地听了半堂课。 回家的路上,椿芽是哭笑不得。 心说,这个皮孩子,这么下去哪行啊? 下午上课时,阳阳倒是老实了。他呼呼地睡了一下午,椿芽这才记了笔记。又跟其他同学借了笔记本,把要点都抄了下来。 回到驻地时,已是黄昏时分。 在林带那边,碰到祁苏彦带着英子在玩耍,椿芽就停下车打了声招呼。小阳阳见到英子就兴奋起来,冲着人家挥舞着小手,大声喊着:“买买,买买!” 祁苏彦“咯咯”笑了起来,嘴里还夸阳阳聪明。 椿芽心说,不会喊妈妈倒是会喊妹妹?这个臭小子真是欠揍。祁苏彦听说椿芽带着娃娃去上课,就说:“书婷,下个星期天把阳阳送过来吧?我帮你看着,正好跟英子做个伴儿……” “苏彦,那哪行啊?你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呢!你看阳阳皮得很,一会儿看不住就会出乱子……”椿芽客气地说道。 她知道柳参谋长分了房子,就从祁司令员那里搬出来了。他们也住在新营区,跟她家离得很近。只是两口子带着英子,也够忙乎的。这边不像祁司令员那边有家庭服务员和警卫员什么的,都得自己带着。苏彦在医院里工作,平日里也很忙,哪能再给她添麻烦呢? 椿芽一向要强,也不想去求人。再说,把孩子交给别人,她也不放心。阳阳太小了,若是出了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到家后,椿芽考虑了一下,打算自学。 她想,这样还能节省时间,不用再跑来跑去了。到时候她跟同学去借笔记,把要点都抄下来,不懂的地方就请教一下徐老师。听说,徐老师就是省大毕业的,底子厚着呢。 * 一恍,暑期就要过去了。 到了八月下旬,齐明瑜搭乘火车返回了省城。他一下车,就提着旅行包去了财政局。这会儿,椿芽还在上班,他就在传达室里等着。看门的张大爷说:“解放军同志,我去给你喊人……”可齐明瑜怕影响椿芽工作,就坚持等着,说再过一会儿就下班了。 张大爷指了指长椅,请他坐着。 齐明瑜就坐在长椅上,双手放在膝前,腰杆挺得笔直。穿着白衬衣,高高地挽着袖子,腰里扎着牛皮带,一条军绿色的裤子宽宽松松的,脚上是一双解放鞋。他理着平头,一股军人气息扑面而来,显得英姿勃勃。 张大爷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瞅着。心说,这是小姜同志的爱人啊?长得可真精神啊。过往的同志也好奇地打量着,猜测着这位同志在等谁啊? 到了下班点,椿芽挎着书包从楼上下来了。 一出楼道,就看到齐明瑜站在那里。她愣了一下,这是在做梦吗?随即就反应过来了,明瑜回来了,是来接她下班呢?她想扑上去,可又顿住了脚步。这是单位,得注意影响。她慢腾腾地走过来,红着脸说:“哎,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齐明瑜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啥时候到的?” “刚到,没一会儿……” 椿芽眼珠子一转,心说,不打招呼搞突然袭击?就笑着说:“把火车票给我看看……” 齐明瑜就老老实实地掏出了火车票。可椿芽接过来,就知道自己犯傻了。那上面只有发车日期,却没有抵达时间,拿着那个也没啥用啊?她嘿嘿笑着,把车票又塞给了齐明瑜。 “走吧,咱骑车回去……” 椿芽一歪脑袋,两个小揪揪也跟着晃了晃。齐明瑜见那小揪揪上还缀着两个红色的小球球,就想伸手摸摸。可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没敢伸手。 到了车棚那里,齐明瑜抢先一步,把旅行包搁在前座上,推着自行车跟椿芽并肩走着。 走到传达室门口,看门的张大爷冲着椿芽笑道:“小姜同志,这就是你爱人啊?他在楼下等了好半天了……”椿芽抿着嘴,暼了齐明瑜一眼。齐明瑜呲牙笑了笑,就跟椿芽出了院子。 “椿芽,我带着你……” “不如我带你吧?” 椿芽瞅了瞅齐明瑜的两条大长腿。这是女式自行车,估计得蜷着腿。齐明瑜哪好意思让椿芽带他?就跨上去,拍了怕后座说:“椿芽,上来了吧?”椿芽就毫不客气地跳上了车,还把头搁在了明瑜的后背上。 微风袭来,吹动着衣襟和发梢。 椿芽闭着眼睛,晃晃悠悠的,有一种浪漫的感觉。明瑜回来了,孩子们就要见到爸爸了。在她的努力下,阳阳会喊妈妈了,可他还记得爸爸吗?半年未见,对小家伙来说爸爸就跟个陌生人一样了吧? * 齐明瑜回到了新家,猛一下还有些不适应。 椿芽就跟他溜回大院看了看。那边已经清空了,改成了办公场所。他们找到了过去的小家,门后划着的那些杠杠已经被白灰抹去了,昔日的生活痕迹也荡然无存。要说,后勤上的动作可真够快的,不过两个月就变了个样子。 在家里呆了七天,就到了开学时间。 临别的前一晚,椿芽和明瑜紧紧地相拥着。她跟明瑜说:“明瑜,外面正在搞大鸣大放,如果会上要求发言,你就说些正面的,不要随便提意见……” “好……” “不管谁来套话,都不要轻易开口……” “嗯,我明白……”明瑜点着头。 椿芽知道“大鸣大放”之后,就是整顿作风。上面的出发点是好的,可到了下边难免会出现一些偏差。她不放心,就跟爹娘、大林和二林都提了醒。 如今,社会主义改造正在进行中。目前正是从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往社会主义的过渡阶段,新旧思想交织着,尤其是文化界和教育界受资本主义思潮影响严重,也是被重点改造的对象。闹不好就会有人借题发挥,不小心说错了话都有可能被记在小本本上,日后拿出来说事可了不得。 椿芽不敢让家人去冒这个险。 在外面出那个风头干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58 * 开学了, 齐明瑜又踏上了征程。 对他来说, 这短短的七天犹如蜜月一般。果果还记得爸爸,寸步不离地粘着他, 甚至连托儿所都不想去了。他哄着果果去托儿所,还保证说下午早早地过来接她, 果果这才噘着小嘴点了头。阳阳虽然不记得他了,可“大大、大大”地叫着毫无陌生感。椿芽跟他更是如胶似漆, 一下班就奔回来。晚上也顾不上看书了,说要好好陪陪他。 这一阵子他也没闲着, 除了收拾家务就是汇报工作。他的组织关系在军区里,各级首长都要汇报。一圈跑下来, 三天时间就过去了。 这时候, 第二批转业干部已经离开部队了。机关后勤单位精简了不少,他带的那几个团只剩下了一半人马。团长们见了他,都憋着一股子劲儿,说一定要赶超兄弟部队。 去江副军长家探望时,老上级也跟他谈起了部队上的变化, 说要把握好机会,回来后争取提上一级。江大姐听说椿芽在学习, 也感叹道:“小姜同志,真是个有志气的……”言语间, 满是赞赏。 对椿芽学习, 他自然是大力支持。 赶在星期天, 他陪着椿芽去上课。椿芽坐在教室里, 他带着果果和阳阳在树荫下玩耍。阳阳刚刚学会走路,还不是很稳当,摇摇晃晃的看着很吓人,他就用胳膊接着,怕娃娃磕着了。在回家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果果坐在前面,椿芽抱着阳阳坐在后面。椿芽就说:“小心超重,把车胎压爆了……” 一家四口欢欢喜喜的,还去馆子里吃了一顿。这些点点滴滴,都变成了美好的记忆,令他留恋不已。 * 明瑜一走,椿芽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她叹了口气,心说刚习惯了两天又跑起了单帮,这就是军嫂的日常吧?她宽慰着自己,不就是两年么?很快就熬过去了。可话是这么说,真自个儿呆着还是怪难受的。好在有果果和阳阳,让她一刻都不得闲,那股惆怅之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在忙碌中,椿芽跟自个儿说:“还是忙点好,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去想别的了。” 自从搬了新家,真是清静了不少。新营区这边都是排房,各家各户也常常照面,但比起大院却规整了不少。家属们在小棚子里做饭烧菜,小孩子们去操场和花圃那边玩耍,很少在房前屋后瞎胡乱窜了。 说起来,这边的条件要好一些。棚子里有灶台、水池,做饭很方便。可她实在是太忙了,就很少开伙,平日里就是煮鸡蛋和蒸鸡蛋羹,这是给果果和阳阳补充营养的。 按照明瑜的级别,后勤上有粮油、禽蛋供应,可他的伙食标准转到了军校那边,椿芽就去集市上采买一些。她的关系转到了财政局,口粮是按照行政人员定量供应的。两个娃娃还挂在部队这边,可再过两年政策变了,就要随着母亲的户粮关系迁移了。 在工作之余,椿芽除了照顾孩子就是学习。 她觉得财务知识并不算太难。只要理解了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她有一定的数学基础,那些核算公式记住了就不觉得复杂了。在班里她结识了一位女同学,叫张玉芝,在百货商店工作,就经常过去跟她借笔记本。徐会计听说她报了财会专业,就说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他。 说起来,学习生活还是挺紧张的。如果不是阳阳调皮,就能省出更多的时间来。每天晚上,把果果和阳阳哄睡之后,椿芽就坐在台灯下看书,到了十点半准时上床休息。她早晨起得早,睡眠得充足了,不然会把身体累坏的。 离开部队之后,椿芽觉得接触面广了,认识得人也多了。 说起来,后勤上相对封闭,打交道的都是伙房和财务。跟机关那边虽然也有些联系,可隔着一道窗口做着机械的活儿,人家可能认得她,她却不一定认得人家。现在就不一样了,财政局这边科室不少,所有的部门都要跟财务打交道。她从徐会计那里接手之后,就跟好几个部门接口。而这些部门对应的都是市里的机关单位,所有吃财政的都要跟财政局打交道。这么一来,她认识的人可多了。同志们见了她,都喊她小姜同志,听着也蛮亲切的。 椿芽复员的消息,老家那边也听说了。 这天,县武装部的梁部长来省里开会,就顺道过来看看她。梁部长现在负责全面工作,跟部队那边也有联系。她问起县里的情况,梁部长就提到了梁县长,说他调到了行署工作,当了副专员。还说这次来省里去拜访了崔书记,崔书记去了省安全厅,跟他爱人是同事。 梁部长还笑着说:“椿芽,崔书记还问起你呢,说要请你来家里坐坐……” “唔……”椿芽客气地笑了笑。 心说,她可不敢去。跟崔书记那边断了联系,就是不想跟柳怡秋搅合到一起。那个人太精明了,像她这样的老实人还是远离为好。不过,崔书记人很好,就把他的办公电话要了过来。 送梁部长出门时,梁部长提了一句,说村里有人写了检举信,一派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被县武装部给扣下了。椿芽吃了一惊,谁这么缺德啊?一问,说是一封匿名信,看邮戳是从青溪镇寄来的。 椿芽想起过年回乡时碰到了李神婆,就猜到了一二。心说,她不在部队上了,即便想咬她也咬不住了。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椿芽工作很忙。可即便再忙,她还是保持着看报纸、听广播的习惯。这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千万不能堵住了。 到了九月,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喜讯。 我国研制出了第一架喷气式飞机。这可了不得。这是新中国成立后,自行研制的第一架飞机,也是自行研制的第一架喷气式飞机。这两项殊荣被永久地载入中国航空史册。说起来,五六十年代虽然很穷,但自主创新能力一点也不弱。这都是第一代科技工作者的呕心沥血,他们怀着满腔热忱,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无论到了何时何地,都是值得敬仰的。 好消息总是接踵而至的。 “国庆节”刚过,国家导弹研究基地成立了。这是位于京城西郊的一处秘密研究所,为国家航空航天事业的创建奠定了基础。紧接着,归国华侨联合会也宣告成立了。 侨联成立后,吸引了一大批海外侨胞回国。 近百年来,华人华侨在外备受欺凌,属于居住国的二等公民。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受到排挤,甚至引发出血案。在东南亚一带,华人是富庶的却无任何政治地位,几辈子攒下的财富随随便便就给没收了,就连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新政权的建立,让海外侨胞看到了希望,一批有志之士就这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为国家建设出了一份力。 但任何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爱国华侨不少,可打着爱国旗号的投机分子也混杂在其间,甚至还有带着任务回来的。这也是后续一再甄别的原因之一,甚至造成了一些冤假错案。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果果满四岁了。 虽然还是个小不点,可神情举止却跟个小大人似的。椿芽看着心疼,常常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唱歌、讲故事。果果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偶尔也会冒出来一句:“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她就跟果果说,等到放寒假时爸爸就回来了。 相比起果果,阳阳更顽皮了。一会儿看不住,就会捅娄子。小娃娃胃口奇好,只要是吃的都想啃两口,一吃起来就没有饥饱。椿芽怕他撑着,不敢让他吃得太多,就这样还闹过几回肚子,都是吃多了积食不消化。好在部队上的医疗条件不错,门诊就挨着营区倒是方便得很。 椿芽带着俩孩子,老家那边也挂着心。 姜徐氏怕椿芽忙不过来,就劝她找个人帮忙吧?说已经离开部队了,不用怕别人说了。可椿芽考虑着,她复员了明瑜还在啊,为了眀瑜的前程就忍忍吧。想着梁部长说得那事,就有些胆寒。亏得梁部长提前压住了,真弄到部队上又是一桩麻烦事。虽然不会影响到啥,可也恶心人啊。现在不论干啥都讲究思想进步,她可不想戴上落后分子的帽子。 到了十月底,齐明瑜也迎来了三十二岁的生日。 在师部,他觉得自己很年轻。可到了军校,到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生龙活虎的,让他有一种紧迫感。他跟椿芽说了,椿芽就回信说:“明瑜,你就当自己是二十岁的小青年好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齐明瑜看着信,就想起了养伤那会儿。那时他二十出头,可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他有了椿芽,还有了一双儿女和一个温暖幸福的家。 *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渐冷。 后勤处发了通知,说按照标准给各家各户发放煤炭,到了中旬就能烧锅炉了。这算是土暖气,自家灶台里烧一把就能取暖。屋里寒气一去,就不觉得冷了。 随着冬日的临近,天也短了。六点半起床,外面还是黑乎乎的。椿芽早出晚归,很是辛苦。可她却干劲十足,精神面貌特别好。赶到年底财政局特别忙,她天天脚不沾地的,恨不得多出两只手来。 这天,椿芽去伙房打饭碰到了祁苏彦。她说上周她小姑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叫崔建业。椿芽考虑了一下,打算备一份礼。这是看在崔书记的面子上,不好装着不知情。可送什么东西好呢?现在不兴包红包,那样就显得见外了。再说,真送个红包过去,崔书记一定不会收的。 椿芽打开箱子,翻了翻。见娘给阳阳做得一套小棉袄、小棉裤还没上过身,就想送过去。可拿在手里好半天,又舍不得。这是娘的一片心意啊,哪能辜负了?可百货商店里买不到像样的婴儿用品,那个柳怡秋又不会做针线活,能有啥准备啊?崔书记家在外地,估计没人帮他弄这些。 椿芽咬了咬牙,就把棉衣棉裤包了起来。又去商店里选了一件小斗篷,装在了布袋里,想抽空给崔书记送过去。她不想去家里,她跟柳怡秋不熟,虽然早就不计较了,并不代表要跟她接近。可去单位又不方便,就想给崔书记打个电话约他出来。 省安全厅在背静地方,大门很不起眼,如果不留意根本就找不到。她办事路过那边,才扫了那么一眼。当然,没事谁会去那里啊?那个单位太过神秘,还是不打交道比较好。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略修~ 059 * 椿芽收好了布袋, 就带着去了单位。 她想趁着哪天出门办事, 去见见崔书记。过了几天,正好要路过那边, 就按照梁部长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同志,请帮我转一下崔书记……”椿芽举着话筒, 有些紧张。 接线员听了一愣,反问道:“同志, 您找哪个崔书记?”椿芽这才反应过来,说找崔景先同志。外面知道这个电话的人并不多, 接线员就给转了过去。 崔景先接起电话,一听到“崔书记”就知道是东平老乡, 也只有县里的人才这么称呼他吧?听到椿芽自报家门, 就呵呵笑了起来。 “椿芽同志,可把你给盼来了……” 崔景先一点架子也没有。椿芽心里一松,就说了恭喜的话,还说给娃娃备了一套棉服想送过来。崔景先也想见见椿芽,就约在单位附近的茶馆见面。放下电话, 椿芽舒了口气。心说,换做是谁跟安全部门打交道都会紧张吧? 椿芽骑车赶到那里时, 崔景先已经到了。 他坐在大堂的角落里,要了一壶茉莉花茶。他端着茶碗慢慢地品着, 跟普通茶客没什么两样。就在这时, 看到一位身穿咖啡色毛呢短大衣的年轻女子, 提着一只布袋走了进来。 她圆圆脸, 大眼睛,梳着两条短短的麻花辫,跟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有了很大的不同。如果不是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恐怕都不敢相认了。 崔景先冲着椿芽招了招手。椿芽也看到了崔书记,只觉得眼前一亮。跟六七年前相比,他几乎没什么变化,穿着一身灰色制服,留着半长的分头,气质儒雅,显得很年轻。 “椿芽,请坐……” 崔景先站起身来,客气地让了座。椿芽坐下来,也不觉得拘谨了。说起来,这都是跟她有关的人哪,看着就倍感亲切。 崔景先知道椿芽在财政局工作。想着上次见面时,她还在村委会写标语哪,不过短短的几年就到省城发展了,进步可真大啊。椿芽很谦虚,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是运气好点罢了。 聊起家乡,话题就多了起来。 崔景先颇为感慨,眼里是无尽的怀念。还说:“由于工作繁忙,离开东平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还真是想念哪……” 椿芽也很想家。可交通不便,拖儿带女的回去一趟很不容易。见崔书记问起家里的情况,就说齐明瑜在军校里培训,两个娃娃在上托儿所,老大还好老二可顽皮了。还说:“有了孩子之后,生活就发生了变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崔景先深有同感。儿子出生后,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惶恐交织在一起,甚至有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跟以往处理任何问题都不同。 椿芽听着,抿着嘴直笑。 当初明瑜也是这种感觉吧?那时他还在战场上,只能根据信里的描述去想想女儿的样子。他回国后特别疼爱果果,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想到这里,椿芽就把布袋递给了崔景先,说是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崔景先也不客气,就收了下来。 单位那边还有事,不好久留。椿芽喝了杯茶,就准备告辞了。崔景先跟椿芽说:“椿芽同志,以后常保持联系,有什么困难就言语一声……” “好的!”椿芽点着头,有些兴奋。 这是跟崔书记搭上线了。至于搭上线之后会咋样?现在还不晓得。想着那个部门的特殊性,觉得多条路子比较好。 回到办公室,椿芽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崔书记是否知道柳怡秋跟齐明瑜的那段过往?按说他是做安全工作的,应该有所了解吧? * 送走了椿芽,崔景先也回了单位。 他看着那只布袋,就打开来看了看。手工缝制的小棉袄,蓝碎花绒布,摸着绵绵的,心里就一片柔软。十几年的革命生涯,早就炼就了一副钢筋铁骨。可面对孩子,心底的那股柔情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到了下班时间,崔景先急匆匆地赶回家。他上了楼,见怡秋正倚着床头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就笑着说:“瞧瞧,这是老乡特意送来的,可厚实了……” 柳怡秋接过棉袄,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针脚很细密,做工不错,就是样式有些土气,在外面罩上一件罩衣就不显了。她看着崔景先,笑盈盈地问道:“景先,是哪个老乡啊?手艺不错嘛!” 崔景先说是老部下来省里探望,给捎来的。他并未提到椿芽的名字,他知道爱人的那段过往。他想,就不要再提及了,椿芽不肯来家里就是在躲着怡秋吧? 柳怡秋倒是没说什么,就让母亲收了起来。 父亲和母亲来到省城后,就跟她住在一起。这是单位分得高级公寓,楼上楼下有四个房间,很是宽敞,卫生间是独立的,还装了抽水马桶。大哥来家里探望,也说市里的住房条件要好一些,部队上是没法比的。 说起住房,柳怡秋有些得意。大哥搬家后她去过一回,条件是挺艰苦的。按说大哥的级别也不低,若是在地方上待遇会更好一些吧?听说,齐明瑜一家就挤在一间小屋子里,连新房还没轮上呢。 一想到齐明瑜,柳怡秋的心绪就有些复杂。 婚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连大哥那边也去得很少,省得撞见了。那些过往,已经随着时间淡去了。如果不是嫂子偶尔跟她提起英子的趣事,就连那个椿芽都给忘了。 *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事情办完了,椿芽就没搁在心上。给明瑜写信时,也没提起这事。她想等明瑜回来了,再当面跟他说吧。 趁着星期天,后勤处把煤炭送到了各家各户的棚子外面,说天冷了烤烤火。椿芽试着烧了一把,屋里的确暖和了不少。那烟道通畅一点儿烟都没跑,火墙也跟着热了起来。而隔壁邻居家就没这么幸运了,第一天生火就跑了一屋子烟气,呛得没法进屋。后勤处赶紧派人过来维修,说是烟道堵了,清理一下就好了。 屋里生了火,就觉得格外暖和。 椿芽抱着果果歪在床上,感到心满意足。阳阳在一旁呼呼地睡着,小脸白胖胖的,就像个瓷娃娃。小家伙比以前强多了,只要睡觉前把着他尿一泡,半夜里再嘘嘘一次,就不会尿床了。这么一来,她也跟着省心了不少。明瑜走后,她天天洗尿布都洗怕了。没有洗衣机只能靠手洗,得多累呀。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气愈发寒冷。 赶在“元旦”之前,财政局也搞起了联欢会。各科室都出了小节目,有唱歌吹笛子的,也有拉二胡打腰鼓的。财务科一连排练了两周,搞了一个六人组的快板书。钱科长带头打起了快板,徐会计也撇起了家乡话,椿芽负责敲锣,只要“哐哐”地把握好节奏就成。 联欢会办得很热闹。论规模是没法跟部队上比,椿芽还挺怀念大合唱的。明瑜写信说,军校那边就组织了大合唱,他们干训班唱得可整齐了,还想拿个奖呢。 大人们忙着,小孩子也没闲着。“元旦”前夕,果果在托儿所也表演了节目。她涂了红脸蛋抹了口红,眉心处点了一枚红痣,还噘着小嘴怕把口红吃了。 椿芽见了,就咯咯笑了起来。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后世著名的猴赛雷。这涂红脸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最初是照着年画娃娃来打扮,可一来二去的就成了传统,只要登台那红脸蛋是必须的。后来,就连大人们都涂抹起来,不论男女都是浓眉大眼,一脸彩妆,看着面色红润、很幸福的样子。 在欢欢喜喜中,“元旦”就这么过去了。 一九五七年也来到了。这时候,“三大改造”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全国上下是热火朝天,朝着社会主义方向高歌猛进。 放寒假之前,椿芽收到了明瑜的来信,说军校那边没搞培训,估计会准时放假。明瑜能在家里呆二十多天?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 在盼望中,齐明瑜回到了省里。 他一下火车,顾不上回家就去了椿芽的单位。这一回,传达室的张大爷一眼就认出了他,说上楼给他喊人。齐明瑜嘿嘿地笑着,也不再客气了。他想立刻见到椿芽,好好地看看她。 明瑜回来了,穿着军大衣扎着武装带,显得格外英俊。椿芽看直了眼,只觉得那身军服特别好看。自从离开了部队,就没机会穿军服了。偶然穿一下,也是那种不戴领章帽徽的老样式。冬天里怕冷,她就披上了军大衣。钱科长也是这种打扮,就像转业军人的标配似的。 回到家里,果果还记得爸爸,阳阳照例给忘了。不过,小家伙的话很多,“爸爸、爸爸”地叫着可亲热了,口齿也清楚了不少。阳阳的变化很大,个子长高了,走路也稳当了。齐明瑜抱着他,在手里颠了颠,就像托着一个小肉球,沉甸甸的。 齐明瑜到家不过三天,就有客人登门了。 星期六上午,椿芽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堂哥齐明轩打来的。他来省城出差,就跟她联系上了,说想看看孩子们。听说明瑜也回来了,更是高兴。椿芽跟堂哥那边联系得不多,主要是考虑到日后的那些麻烦事,明面上就没敢走得那么近。可堂哥来一趟不容易,是得好好聚聚,就答应了堂哥的邀请。 趁着星期天,齐明瑜带着一家人去了城里。 到了饭馆,齐明轩已经等在了雅间里。见明瑜兄弟穿着一身便装,就关好了房门。他知道明瑜很低调,尤其是来这种地方,怕影响不好。 一通寒暄之后,齐明轩就说起了正事。 “明瑜,二叔一直关注着国内的变化,见社会稳定、经济有所恢复,侨联也成立了,就想回来看看……” “这个……” 齐明瑜还未发话,椿芽就吓了一跳。她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齐明瑜,齐明瑜就明白了。他跟堂哥说:“四哥,你跟那边通个气,还是留在那边吧……” “哦……”齐明轩也意识到了什么。 回乡之事,他父亲也有这个意思,说爷爷年事已高,想叶落归根。考虑到明瑜这边消息灵通,就想听听他的建议。可看这架势,还是呆在海外比较稳妥? 对堂弟的做法虽然不甚明了,可每一步都走在了前面。如今他是厂子里的领导,是正儿八经地干部,如果不是提前走了那一步,哪里轮得到他?看看现在,所有的厂子都搞起了“公私合营”,资方虽然拿着股息,可那钱是那么好拿的? 椿芽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可她明白该下的决心是一定要下的,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给一家人带来了麻烦,更不想亲人们在日后的运动中受到任何波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60 * 齐明轩在省城呆了两天, 就返回了青州。 厂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另外, 跟香江那边也得回话。明瑜说跟那边尽量少写信,若有急事就拍个电报, 组织上来谈话不要发牢骚,要拥护社会主义, 要向组织靠拢。明瑜说的那些, 他都记下了。弟妹也跟他说, 回去后向嫂子问个好, 学校那边也要注意,不要随便发言,更不要轻信别人说的话。 回到家后, 齐明轩感到了不安,就像有什么风潮在涌动一般。 他想,谨小慎微方是良策。厂子里是以工人阶级为主导的, 思想觉悟高有组织有纪律,还经常开会学习, 倒是问题不大。教育界就不同了,从上到下沿用的多是旧日的教职员工, 思想上良莠不齐,对社会主义改造也存有疑虑,发表不当言论是在所难免的。 他跟妻子说:“你在学校里可不能受别人的影响啊……”齐太太也就是方老师, 微微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教育界自成一派, 有点脱离群众。现在不是提倡为人民服务嘛, 可一些人的思想还没扭转过来, 学校里正开会批驳这一现象呢。 说起来时代变了,就连旧日的称呼都改了,以前外面都叫她齐太太,现在都改成了方老师、方同志。她觉得这个称呼挺先进的,过去女子成家后就被剥夺了姓氏权,这是封建思想的残留。解放后大力提倡男女平等,作为女性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因为这个,她也变得积极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报纸上广播里都在讲“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鼓励大家各抒己见,为教育文化事业献计献策。她就写了一篇稿子想在会上发言,可听丈夫这么一说就把稿子收了起来。她想,再修改一下吧?实在不行就不发言了。 * 放寒假了,马上就要考试了。 椿芽集中精力复习了几天,准备参加期末考试。这一回考三门,都是基础课。考试时间就安排在了星期天,她觉得过关应该没啥问题。 考试这天,椿芽裹着棉大衣进了考场。从上午一直考到下午,交了试卷觉得猛一轻松。齐明瑜在家里看孩子,时不时地看看手表。本来他想陪着椿芽一起过去,可椿芽说:“明瑜,外面太冷了,还是跟孩子们留在家里吧?” 齐明瑜虽然人在家里,可心却一直挂着。到了黄昏时分,见椿芽哼着歌儿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就知道她考得不错。椿芽开心,他也跟着乐呵,就赶紧捧着一杯热茶送上去,还笑着说:“椿芽同志辛苦了,赶紧喝口水润润……” 椿芽喝着热茶,觉得心里暖暖的。 自从明瑜回来后,她肩上的担子就轻了不少。早晨不用早起,下了班就有热乎乎的饭菜在等着。明瑜跟她说:“椿芽,你就好好歇歇吧,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假……” 这下可好,孩子不用管了,家务活儿不用干了,还有人嘘寒问暖地把饭菜端到跟前,这日子可真美啊!椿芽是心满意足。 她觉得当军嫂是很辛苦,可苦中也有乐趣。首先,部队上风气很正,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会受到感情方面的困扰。其次,生活条件也在逐步改善,后勤供应十分到位,基本上啥都不用操心。 看看她当兵两年攒了几套军服,够穿好几年的。如果不是爱美,就连服装费都省了。明瑜攒得衣服就更多了,穿不了的都给老家寄了过去。爹和大林二林他们都穿着军服、军大衣,一看就是军属。就连娘都弄了一条军裤穿着呢,说这裤子宽松耐磨,可顶事了。 自从来到部队上,就很少摸针线活了。果果和阳阳的衣裳、鞋袜都娘给准备的,虽然有些土气,可耐穿啊。看着果果穿着花棉袄,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果果已经四岁多了,外套得讲究一点吧?去商店里买衣服很贵,也不一定合身,不如买台缝纫机自己来轧衣服? 椿芽跟明瑜一说,齐明瑜很是赞同。 就趁着星期天,去城里买了一台缝纫机回来,摆在了窗台下面。椿芽兴致一起,就当即打开来说要练习一下。齐明瑜扯着阳阳在一旁围观,见椿芽踩着缝纫机一下一下地蹬着,就说等毕业了也要跟着学学。椿芽心说,那裁缝不都是男的嘛?学轧衣服也无妨啊。 家里添了物件,不光大人开心,小孩子们也很兴奋。 果果还好,虽然稀罕可能管住自己不乱摸乱动。阳阳却是个顽皮的,一会儿看不住就一屁股坐在缝纫机的踏板上当跷跷板。椿芽怕他磕着了,就板着脸训了他一顿。可这娃娃哪里懂啊?还是喜欢摸缝纫机。齐明瑜就把铁支架都包了起来,那都是有棱角的,磕一下可不得了。 * 转眼到了“春节”前夕。 各单位放假通知下来了。财政局放三天假,椿芽想回家看看。可天冷娃娃又小,实在是不方便。爹娘也写信说,没事就甭回来了,等天暖和一些再说吧?椿芽知道爹娘心疼他们,怕他们在路上颠簸劳累。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一直念叨着俩娃娃。爹和娘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也挂念着哪。 齐明瑜知道椿芽想家了,就攥着她手说:“椿芽,要不等放假了咱就回去看看?”椿芽考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今年冬天太冷了,果果和阳阳受不了。为了孩子,就忍忍吧? “椿芽,等到暑期里我就带你回去……”齐明瑜有些愧疚。 如果他在部队上就能陪着椿芽,赶在节假日就能回去看看,可现在却只能忍着。回到家,他把家务活全包了,就是想弥补一下。家务活是繁重的,他只干了这么几天,而椿芽却忙了整整一年,该多辛苦啊?想到这个就觉得心疼,就想让椿芽倚着床头把饭端到她跟前。对椿芽,怎么宠都不为过吧? 赶在放假前,梁部长来省里开会。 他照例过来看看椿芽。听说齐明瑜回来了,就来家里坐了坐。齐明瑜见到老战友,兴致一起就拉着他喝了几杯。他很少喝酒,一杯下去脸就红了。二人说着话,聊着家乡的事儿,很是畅快。 椿芽在一旁听着,抿着嘴直笑。 听说梁部长是开车过来的,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想给家里买辆自行车让梁部长给捎回去,这样爹娘回村里也方便一些。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住在那院里总有些放心不下,爹娘骑着自行车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啥时候回去都成。 晚上,她跟明瑜一说,齐明瑜就拍着脑袋笑道:“椿芽,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啊,换做我根本就想不起来……” 第二天上午,齐明瑜就去了百货商店。回来时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连包装都没拆掉。他给梁部长打了个电话,说回去时给捎点东西。 梁部长回县里时,就拐到了部队上。椿芽和齐明瑜正等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自行车绑在了吉普车后面。梁部长说到了县里,就托邮局的同志给捎到镇子上。原来,他爱人就在县邮局工作,打声招呼就成。椿芽想着他们一家都坐过邮车,就笑了起来。有熟人好办事,以后回去连路费都省了。 * 有明瑜陪在身旁,这日子就倍感轻松。 “除夕”那天,椿芽去单位上班,齐明瑜就在家里包饺子。到了中午,科室里提前放假了,椿芽就急匆匆地往家赶。到了家,果果和阳阳都已经接回来了,饺子馅也剁好了,面也和好了。椿芽就洗了手,扎上围裙跟明瑜一起包饺子。 椿芽擀皮子,齐明瑜包馅子,配合得十分默契。果果在一旁看着,也想学。齐明瑜就手把手地教她,还说:“果果,一次要少包一点馅子,省得漏了……” 阳阳一见,也跑过来要下手。椿芽就唬着脸说:“阳阳,去玩积木去,不准捣乱……”阳阳扁了扁小嘴,瞅了瞅妈妈就不敢吭声了。他知道妈妈会拧屁股的,可疼了。 见阳阳可怜巴巴的,齐明瑜心一软就想给儿子一个面团,让他捏捏。可一抬头,见椿芽正拿眼瞪着他,就缩了缩脖子。椿芽说过:“米面不可抛撒,小孩子不能玩面团……”他这个做家长的,也要起到带头作用啊。 饺子包好了。椿芽瞅了瞅,明瑜包得是圆滚滚的,就像个元宝。她包得弯弯的,像个月牙。而果果包的那几个是歪歪扭扭的,肚子瘪瘪的,就开玩笑说:“果果,你包的那几个都盛给你吃哦,看看还有馅子没?” 果果瞅了瞅饺子,吸了吸鼻子。齐明瑜一见,就赶紧哄着闺女说:“果果,一会儿下锅了,爸爸吃果果包的……” 椿芽知道明瑜宠起孩子来就没个限度,就暼了他一眼。齐明瑜呲着牙笑了笑。觉得果果包得不赖啊,即便是饺子皮也是好吃的。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迎来了新年。 椿芽给果果准备了一套新衣服,还剪了头发。果果一直留着齐眉短发,衬得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可秀气了,一出门就有人夸。阳阳还小,不知道美丑,椿芽就给他在棉袄外面套上了罩衣,脖子里兜着围嘴嘴,省得口水乱淌。 椿芽今年添了一件毛呢大衣,就没再舍得花钱。见明瑜穿着军大衣,她也穿着,还笑嘻嘻地说:“这军大衣就是暖和啊,出门一点也不受冻……” 初一这天,一家人在营区里逛了一圈,相互拜了个年就算过去了。 初三刚过,椿芽就上班了。到了初六,齐明瑜返回了军校,椿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她宽慰着自己说,下一年很快就熬过去了,等明瑜回来就是机关干部,再也不用东奔西跑两地分居了。 * 一九五七年,全国形势一片大好。 上面继续提倡“大鸣大放”,希望更多的民主人士参政议政。财政局也不例外,这里汇集的都是专业人士,都是有技术有文化的。椿芽未加入组织,算是党外人士。当组织上找到她,让她提提意见时,她立马警觉起来。心说,谁来谈话都不能提意见,要说好的正面的不能发牢骚。 椿芽拿定了主意,就说了一些工作成绩。 按说,各科室都是以转业军人为骨干力量,风气很好,也没啥问题。在这种环境里呆着,她觉得很舒心,也很有干劲,跟组织上说的也都是真话。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61 * 作为党外人士, 椿芽一直游离在组织之外。 这一回跟党组成员一接触, 让她充分地体验了一把组织上的动员能力和工作作风。找她谈话的是陈大姐,四十来岁, 担着局里的副书记。她看着和蔼可亲,可原则性很强, 说话也很有一套。她问了很多问题,引导着椿芽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些问题看似简单, 可后面都会带出下一个问题。一圈下来,想不发表意见都难。椿芽心说, 陈大姐可真厉害啊!如果不是有所戒备,早被掏得一干二净了。她顺着陈大姐的话, 回答问题尽可能的简短一些, 以免出现“口误”。当然,无论怎样都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不评价别人,坚决拥护社会主义、跟着组织走。 陈大姐跟椿芽谈了一个多小时,把局里上下都捋了一遍。见实在问不出啥问题了, 方说道:“姜书婷同志,咱们的谈话告一段落, 谈话内容要注意保密,未经组织批准不得向其他同志提起……” “陈书记,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椿芽赶紧点了点头。心说, 终于谈完了。 陈大姐合上了笔记本, 又突然问道:“姜书婷同志, 你转业快一年了吧?” “是的,再过一个半月就满一年了……”椿芽是去年四月中旬来局里报到的,正式上班是在五月份。 “哦,姜书婷同志你还年轻,工作也很努力,要向组织上积极靠拢啊……”陈大姐提点了一句。 椿芽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她跟陈大姐说,自己来单位的时间短,觉得还不够格,还要继续努力。陈大姐就鼓励了几句,说要跟组织上交心,要接受组织上的考验。 从陈大姐的办公室里出来,椿芽心里就打起了鼓。 按说,转业军人大都入了党,像她这样的党外人士很少。听陈大姐那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觉得她思想还不够进步?参加工作以来,她还真没考虑过入党问题。她觉得做个群众挺好的,也没啥负担。可现在这个问题摆在了眼前,要不要向组织上靠拢? 在这个年代,过组织生活是很光荣的一件事。组织上讨论一些重要问题,是不对外公开的,党员也把荣誉看得高于一切。像局里同一级别的干部,党员领取的工资就会低一级。一级工资是七块钱,不算小数目,可作为党员同志都是心甘情愿的。荣誉远远大于金钱,这是时代特色,也是精神境界的高度体现。 椿芽觉得自己真得不够格。她骨子里自由散漫,更喜欢当群众,可不入党想往上提拔就很困难。这可是跟工资级别挂钩的,她现在拿着24级,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椿芽考虑了一个晚上,觉得还是自在一点比较好。 申请加入组织,考验期很长,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还要调查家庭情况。明瑜家里有些特殊,她也经不住这般调查,所以还是继续当群众吧?至于工资级别,还有另一条路子可走,那就是考职称。只要拿下了大学文凭,再去考会计师,一级一级地往上爬,那工资自然也跟着调整了。 想明白了这些,椿芽嘿嘿地笑着。 心说,家里有明瑜追求进步就足够了。她呢,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 这年春天,国内发生了好些事儿。 三月里,黄河上游开始修建第一座水电站。这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是国家大力发展水利水电事业的开始,更是为将来几十年的工农业发展奠定了基础。接着,第一届出口商品交易会在花城举行。从这以后,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在花城举办同等盛会,时间持续近一个月。“出口创汇”也成了一个新名词,就连农村老大爷都知道编柳条筐子可以给国家创造外汇。 经济在发展,思想也在进步。进入四月之后,“大鸣大放”进入了高潮。 椿芽注意到报纸上和广播里都在不停地宣传着,省里各机关单位和高等院校,还有一些科研机构、文化艺术单位都纷纷召开了座谈会和小组会,通过各种形式听取群众意见。广大群众和爱国人士也积极响应号召,提出了大量有益的批评和建议。与此同时,也有人借机鼓吹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改造进行攻击,社会上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椿芽关注着这种变化。 听明瑜说,军校那边也展开了讨论。她跟明瑜打过预防针,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明瑜本就是个谨慎的,对政治一向不感兴趣也不会主动去掺和这些。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大林和二林,他们正处于热血冲动的年龄,很容易受周围环境的影响。 大林正在读高三,思想较为单纯,而教育界思潮混乱,是重点改造对象。她跟大林写了信,一再叮嘱他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要考虑其他的。在班里参加小组讨论时,尽量少发言,也不要评论时政。 二林就交给爹娘来教导了。他今年十五岁,读初三了。他跟大林不同,大林腼腆不爱说话行事也稳重,他可是个话匣子,胆子也大,又整天跟一些男孩子玩在一起,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姜茂山接到椿芽的来信,就把二林叫进屋里关起门来好好地说了一通。这娃娃个子长得高,看着有点大人样了,可思想上还是个孩子。 二林对爹是敬畏的,就点头应下了。再说,姐姐和姐夫都发话了,说要好好念书考上高中,将来还能上军校呢。他对军校充满了向往,希望自己能像姐夫那样带兵打仗,成为一名高级将领。 姜徐氏见二林老实了几天,也跟他说:“二林,你好好复习,你姐说了等到放暑假时,她若是赶不回来,就接咱们去省城逛逛,到时候你就在那边多住几天……” 去省城?二林咧着嘴笑了起来。 他连县城都没去过呢,更别说省城了。听说那城里可大了,还有公园哪。他跟爷爷一说,姜老爷子也呵呵笑道:“二林不简单啊,马上就要去省城了,瞧瞧爷爷都这把年纪了,还没去过省城哪……” 姜老太太倚着窗台晒着暖儿。听到这个,就说:“二林啊,那城里住得紧巴,哪有咱乡里好?瞧瞧咱这院子多宽敞啊……” 姜老爷子心知,老伴还在为椿芽的住处发愁。就说明瑜分了房子了,不用再窝憋着了,咱去了也地方住了。 * 转眼到了农历三月初二,椿芽迎来了二十六岁的生日。 明瑜写信说,他去商店买了一块女式手表,等回来了要给她亲自戴在手腕上。椿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白生生的,戴着手表可好看了。去年明瑜就想买,她跟明瑜说洗东西不方便,还得摘下来,不小心就弄丢了,等到阳阳大一点再说吧?明瑜一直记着这个,还专门去柜台上看了样式,说买上海牌的,看着小巧戴着也轻简一些。 虽然还没戴上手表,可椿芽却是美滋滋的。 结婚快六年了,跟明瑜的感情一直很好。由于聚少离多,每次见面都有一种新婚的甜蜜感,也从未发生过争执。她想,可能是距离的缘故,把生活中的那些琐碎和摩擦都给化解了。再说,明瑜一直让着她,不论是财政大权还是别的,都是她说了算,即便想磨牙也磨不起来吧? 想到这个,椿芽暗自得意。觉得自己挑选爱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虽然为家庭付出了许多,可也得到了不少乐趣。 再过两个月,阳阳就满两周岁了。小家伙能跑会跳,欢腾得很。在托儿所里就喜欢跟英子粘在一起,还跑到人家家里混饭吃,拉都拉不回来。见妈妈教训他,就仰着小脸说祁阿姨可喜欢他了,是祁阿姨接他过去的。椿芽知道祁苏彦喜欢阳阳,可这个娃娃皮得很,得严加管教,不然变成了熊孩子咋办? 跟阳阳的性格相反,果果还是很稳重。跟同龄的小娃娃比起来,也像个小大人似的。椿芽问过明瑜:“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明瑜嘿嘿笑着,只说自己小时候身体不好,病歪歪的窝在屋里,老实得很。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五月,上面发布了指示精神,要对干部队伍进行整顿。 椿芽看着报纸琢磨着,这番整顿还是很及时的。近年来,地方上的一些干部的确出现了脱离群众和脱离实际的工作作风,上面发现了苗头就提了出来。这干部不好当啊,在享受着级别待遇的同时,也承担着领导责任。还被群众监督着,发现问题就向上级组织反映,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整顿开始后,省里就忙乎起来了。 各机关单位都开展了批评和自我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整个风气为之一振。财政局这边也是如此。科室里的学习抓得更紧了,每周都要开会讨论,看报纸写心得体会,每隔三天还要组织小组讨论,把椿芽忙得都没时间看书了。 椿芽心说,从旧思想、旧制度变成社会主义的新思想、新气象,这改造过程多不容易啊?那种理想和信念这是这么树立起来的吧?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进步,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教育就这么持续了三十多年。可改革开放之后,这些东西却逐渐淡化了。 到了五月中旬,上面又发出了干部参加劳动的决定。 通知一下发,省市各级单位都派了干部下放到农村和工矿企业参加劳动。财政局也有干部被抽调了,说是去工厂蹲点,具体啥时候回来?还没说。 椿芽这样的群众,自然是轮不着。 心说,群众也有群众的好处,还是吃技术饭牢靠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62 * 一九五七年, 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自五月中旬开始, 全国有百万干部被下放了,有去农村农场的, 有去工厂矿区的,深入到群众中去成为最响亮的口号。看看报纸上刊登的都是热烈的欢送场面, 锣鼓喧天, 彩旗招展, 干部们背着行李上了卡车, 眼里还含着热泪,群众们喜气洋洋地挥手告别,有一种当家做主人的自豪感。 椿芽瞅着满大街的欢送队伍, 心说干部不好当啊。 以身作则,为人民服务是最基本的准则。这个年代,干部跟普通群众没啥两样, 都得下地劳动,得和群众们打成一片, 哪敢犯一点儿错误?他们下放后,家属和子女们大多留在了城里, 从此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这么一对比,椿芽觉得很平衡。 有那么多的女同志陪着,也不觉得孤单了。这一阵子单位里依然很忙, 工作之余还要参加小组讨论, 能挤出空档来看书很不容易。她尽量安排时间, 不想把功课拉下了。到了暑假又要考试了, 争取一次考过,心里也能利量一点。 到了六月底,阳阳两周岁了。 小家伙身体很健康,吃得白白胖胖的,个子又长高了,真是一天一个样。他很活泼,几间屋子来回出溜着,一会儿看不出就钻到床底下去了,弄得椿芽是哭笑不得。她做了一条栓娃绳给他套在腋下扯着,可小家伙嫌不得劲,三下两下就给褪了,跟果果小时候是截然不同。 这娃娃可真不省心啊!椿芽一边叹着气,一边想着法子培养阳阳的定性。 她教他唱儿歌、学数数,还让果果给弟弟讲故事,好让他安静下来。可果果却是个坐不住的,就像屁股底下有针扎着似的,一刻也闲不住。瞅着小家伙欢腾的样子,就想起了二林小时候。 这娃娃跟他小舅还真像啊!那时,她追着弟弟满院子跑,弄得一身都是土,急了就照着屁股拧上两下。二林不怕疼照样呲着牙,嬉皮笑脸的。一转眼,二林也变成了大小子,马上就要考高中了。 在孩子们面前,椿芽常常说起家人,有姥姥姥爷大舅小舅,还有老姥爷和老姥姥。果果都记住了,对家乡也充满了向往。阳阳是狗屁不通,自然不知道什么,听妈妈说老家的院子里栽了棵梨树,一到秋天就结满了果子,馋得直流哈喇子,还嚷嚷着要回老家摘果子去。 孩子们一天天地大了,可明瑜却不在身旁。 尤其是阳阳,总是把爸爸给忘了。为了培养父子间的感情,椿芽常常指着照片跟阳阳说:“阳阳,这是你爸爸,等爸爸回来了要喊爸爸哦……” 阳阳算是记住了,时不时地仰着小脸,对着墙上的镜框大声喊着:“爸爸,爸爸……”果果见了,就撇着小嘴说:“阳阳,爸爸在军校呢,你喊再大声爸爸也听不见……”阳阳却不管,还是指着照片大声地喊着。 见这个娃娃这么好玩,椿芽也咯咯笑了起来。还把这些趣事说给明瑜听,明瑜就回信说:“等我回来了,阳阳一定会记得爸爸的……” 算算时间,就快放暑假了。 不知明瑜是否能赶回来?她还等着戴手表呢。 * 一转眼,到了七月上旬。 大林参加了高考。他下了考场估算了一下分数,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临到报志愿时,就报了省大机电系,这是全国重点院校,很有名气的。椿芽为弟弟感到高兴,就写信说:“大林,趁着暑假就带着爹娘和二林来省城逛逛吧?” 暑期里,明瑜那边要外出实习赶不回来了,她自个儿带着俩娃娃也没办法回去,就想让家人来城里逛逛。可娘在信里说:“椿芽,你爷爷奶奶都上年纪了,家里离不开人,就让大林和二林去吧……” 椿芽知道娘早就想来省城逛逛,因为走不开就一再往后推延着。想着娘辛辛苦苦了半辈子,连个远门都没出过,就想让娘出来见识一下。可姜徐氏却挂着家里,怎么也放心不下,更何况粮站那边也忙着哪。 最后,还是姜茂山拿了个主意。他让椿芽娘调休几天,跟着大林和二林一起去省城。他再跟粮站主任打个招呼,把他的调休都让给椿芽娘,椿芽娘不在就由他来顶着。去省城的时间就定在录取通知书下发之后,这样大林就扛着行李直接去省城了,也不用来回跑了。 椿芽准备了一笔路费寄了回去,说不让家里花钱。姜茂山知道这是闺女的一片心意,就乐呵呵地收下了。 果果和阳阳听说姥姥、大舅和小舅都要来,天天都在盼着呢。妈妈常常跟他们说起老家,说起青沙河和那些田野村落,还说果果小时候是姥姥带大的,一把屎一把尿的可辛苦了。果果虽然不记得了,可瞅着姥姥和姥爷的照片还是能想起点什么。 这天晚上临睡前,果果忽然爬起来,问道:“妈妈,我有姥姥和姥爷,那爷爷和奶奶呢?” “唔,果果的爷爷和奶奶在很远的地方……” 对香江那边,椿芽自然不敢提起,怕孩子们出去乱说。她想,等果果再大一点就要叮嘱她,不要对外提起爷爷和奶奶,这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吧? * 到了八月初,第一批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大林考上了省大。不过,他报得是机电系,却被录取到了物理系。可不管咋样,都轰动了整个村子,来家里贺喜的是接二连三,把姜茂山和姜徐氏乐得合不拢嘴。 姜老爷子也捋着胡须说:“文曲星高照,这可真是光宗耀祖啊……”姜老太太也悄悄说道:“这都是菩萨保佑啊,老早地就跟菩萨许过愿了,说只要大林高中,让我天天烧香都成啊……” 说起烧香拜佛,解放后就不提倡了,说是搞封建迷信活动。可姜老太太认死理儿,不敢明着来都是偷偷的,生怕别人知道了。他家茂山和椿芽娘都是公家人,领着工资呢,不能给他们拖后腿啊。接下来就轮到二林了,这娃娃考上了高中,也要去县里念书了,将来也得谋个前程不是? 见大哥考上了大学,二林也有所触动。他觉得发奋的时候到了,不然跟大哥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他定下心来,跟大哥要了高一教材想提前温习一下。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姜茂山就趁着星期天,把大林、二林和椿芽娘送到了县里。 椿芽说梁部长那边打过招呼,让爹去联系一下。姜茂山跟梁部长早就认识,去省城也搭过邮车,就让大林他们在街上等着,自己提着一包瓜果蔬菜找到了梁部长家。梁部长客气了一番,说以后可不能提着东西来了。姜茂山说都是自留地里栽种的,不值啥钱就是图个新鲜。 梁部长听说大林考上了大学,很是高兴,说:“这娃娃有出息,跟她姐姐一样。”他让爱人给邮局打了个电话,说中午正好有一班邮车,就给安排了一下。这么一来,连路费都省了。姜茂山挂念着家里,见邮车开走了也准备返程。 黄昏时分,邮车终于抵达了省城。 椿芽接到梁部长的电话,就在邮局外面等着。果果和阳阳也跟着,一边好奇地瞅着大门,一边问着:“妈妈,太阳都落山了,姥姥咋还不来呀?” 正说着,就看到一辆邮车驶进了大院。 姜徐氏是第一次出远门,看啥都觉得稀罕。见街道两旁那楼房老高老高的,就仰着脖子瞅了好半天。下了车,见闺女正扯着俩孩子在院外等着,眼圈就红了。 椿芽笑着迎了上去,嘴里还说着:“娘,您哭啥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拉着果果的手,说:“果果,快喊姥姥!” 果果虽然见过照片,可还是不认得了。她看了一会儿,才喊了声:“姥姥……” “哎……”姜徐氏一把抱住了果果。 这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娃娃啊,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她抱着果果亲了亲,就觉得小腿被人抱住了。阳阳仰着小脸,大声喊着:“姥姥,姥姥,还有我呢!” 椿芽绷不住笑了起来。 阳阳爱热闹,还是个自来熟,以后是个爱交际的。 这时,大林和二林也提着行李下来了。大林还是不爱说话,见了椿芽喊了声姐,就没言语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俊小伙子,个子高高的,有一米七六,细细条条的,十分匀称,就是有点瘦。 二林又往上蹿了一截,都快撵上大林了。他模样也不错,浓眉大眼的,那团团脸也拉长了,变成了国字脸。哥俩长得很像,不过大林看着文气一些,二林活泛一些。 果果和阳阳都喊了舅舅。二林就蹲下来,让阳阳趴在他背上搂着脖子,好驮着他。阳阳乐坏了,他最喜欢背着了,可妈妈说他是个石头蛋子,沉甸甸的都驮不动了。现在小舅舅来了,就有人背他玩了。 椿芽怕阳阳顽皮,就让他下来。可小家伙搂着舅舅的脖子,贴得紧紧的,就是不肯下来。二林也宠着阳阳,说自己不累背得动。果果在一旁撇了撇小嘴,心说,自己是个大娃娃了,才不让舅舅背呢。 “娘,咱们坐车回去吧?” 邮局前面就是公交车站。椿芽带路,一家人上了电车。姜徐氏从未坐过这个,很是稀罕。大林和二林也没坐过,瞅着车后面的那两条辫子,半天合不拢嘴。 * 到了家,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好在地方大,椿芽早就做了准备。她跟娘、果果、阳阳住一间。大林和二林就住在北间,她专门铺了床,换了新被褥和蒲席,睡着可舒服了。 这会儿早已过了饭点,伙房里除了馒头啥都没了。椿芽打饭回来,就麻利地开了两盒肉罐头,又调了两个小凉菜,烧了一个番茄鸡蛋汤。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得乐呵呵的。 晚上纳凉时,椿芽跟大林说起了省大。她说:“大林,既然分到了物理系,那就好好学吧?这个学好了会很了不起的,没准还能去科研所工作呢!” “嗯……”大林点了点头。 当初报机电系,是因为那个很热门。班主任老师跟他说:“国家在大力提倡发展工业,学这个很有前途。”物理专业课程重,难度也高,报考的人就少一些吧?所以才会做出调剂。他的物理成绩很好,学起来也不算啥难事吧?姐姐跟他说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日后还要再接再厉。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63 * 姜徐氏一来, 椿芽可轻松了不少。 果果和阳阳有人带了, 饭有人做了,家里有人收拾了, 早晨也能偷个懒了。姜徐氏知道椿芽很辛苦,也着实心疼闺女, 就忙里忙外地收拾了一通。如果不是在粮站上班, 真想就这么陪着闺女。 说起来, 这都是椿芽给家里谋划的。她跟椿芽爹都报了城镇户口, 以前得去门市上买议价粮,现在户粮关系有了,就能吃定量供应了。大林和二林也跟着吃上了平价粮, 这样即便不回去种地也有吃的了。椿芽的爷爷奶奶还在社里,口粮是按照最低标准来核算的,虽然有点紧巴, 可他们一家都守着粮站怎么都不会缺吃少穿吧? 她和椿芽爹都领着工资。她一个月二十九块,加上椿芽她爹的就能拿到六十块钱, 这收入可不低啊。镇子上双职工的很少,大多是“一头沉”, 像她这样出来挣钱的女人家就更少了,村子上都羡慕得不得了哪。 现在东西便宜,价钱也公道, 兜里的钱可顶花了, 平日里省着点多少能攒下几个。椿芽说, 她和明瑜都挣着工资, 不用家里操心,那钱就留给大林和二林娶媳妇吧。可挣钱虽然好,她却被牢牢地拴住了,想给闺女帮点忙,也帮不上了。 她知道椿芽这两年自己带着娃娃可辛苦了,可这闺女宁可自己累着也不想家人受委屈,真是个好闺女啊。这趟过来,见她跟明瑜和睦也宽了心,觉得嫁个厚道人比啥都好。 椿芽想带着娘好好逛逛。可她这边上着班,不好随便请假,就备了一张地图让大林和二林先熟悉一下路线,再出门。 大林说,“姐,你就上班去吧,我和二林都在,怎么也不会把娘给弄丢了……”椿芽知道大林是个稳重的,就把娘交给了大林。 一连逛了几天,姜徐氏是开心不已。 她跟椿芽说:“瞧瞧这城里可真大啊,商店里的人可真多啊!半天都挤不动……”见娘高兴,椿芽也很欢喜。 她陪着娘在棚子里洗了澡,给娘换了件白衬衣和蓝裤子,还哄着娘剪头发,说现在女同志都留短发,看着可精神了。姜徐氏也觉得一头长发盘着麻烦,夏天还热,像扣着个锅似的蒸得慌,就让椿芽下了剪子。 大林和二林见娘变了个样子,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二林悄悄地说:“娘一下子就进步了,这回去了爹还认得吗?” 大林没有言语。他早就劝过娘,让娘剪头发,可娘一直犹豫着下不了决心。看来,还是姐姐有办法啊。 * 好不容易赶到了星期天。 椿芽就带着一家人下馆子,说点几个菜,开开洋荤。姜徐氏赶紧拦着说:“椿芽,花那个钱干啥哪?省下来多好啊……” 椿芽知道娘心疼钱,可该花的就得花。她抿着嘴笑着说:“娘,这家的肘子做得可烂糊了,待会儿好好尝尝……” 这家馆子明瑜带她来过,印象格外深刻。平日里,她也很节省从不乱花钱,可娘出门一趟不容易,还从未下过馆子,就好好享受一下吧?大林和二林也能跟着吃点好的,换个口味儿。 一听说吃肘子,二林和阳阳就兴奋起来。 二林喜欢吃肉,那阳阳就更喜欢吃了。椿芽怕他不消化,从不敢让他多吃,可他一闻到肉味就流口水,见了肉就下手抓,一点也不讲究卫生。因为这个,椿芽拧了几回屁股才算改正过来,可看到碗里有肉,小家伙还是嗷嗷的。果果也喜欢吃肉,可人家从不说出来,见弟弟嗷嗷着,就撇撇小嘴说:“阳阳是个小馋猫!” 说话间,一家人进了饭馆,找个张圆桌安顿下来。 椿芽负责点菜,大林和果果都老老实实地呆着。二林和阳阳挨着,眼巴巴地等着吃肉。姜徐氏瞅着那个菜单子,那价钱可不便宜啊,买回家自己做着吃,连一半的钱也用不了,这闺女咋恁舍得啊? 一顿饭吃下来,花了两块多。 姜徐氏心疼得不得了。可那肘子的确好吃,软乎乎的入口即化,那味儿自家可做不出来。椿芽见家人都喜欢,就要了两份,说好好地过把瘾。二林和阳阳吃得满嘴流油,说下一回还要来。大林吃东西基本上不说话,天生的修养好。果果也很秀气,不紧不慢的,可也没少吃。 “椿芽,等娘回去了跟你爹说说,好馋馋他……”姜徐氏呵呵笑道。 她心疼归心疼,可还是很开心。这趟出来算是开了眼界,感觉这辈子都值了。椿芽很孝顺,还是像过去那样想着家里,考虑问题可周全了。 椿芽呢,见娘开心也跟着高兴。 她打小就是娘疼着爱着养大的,跟娘尤其亲近。这些年娘就没闲着,果果和阳阳的小衣裳、小鞋子都娘亲手缝制的,帮了不少忙呢。晚上跟娘躺在一起说话儿,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自从成了家就变成大人了,也唯有在爹娘面前才像个孩子吧? * 这天回到家里,一个二个都撑得不想动弹。 大林二林进里间休息,果果爬到小床上睡觉,就连阳阳都歪在一旁呼呼地睡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椿芽倚着床头跟娘聊着天。 听娘说起徐家庄,就想到了一件事。 娘的本名并不叫姜徐氏,她在娘家时叫秀兰,可出嫁后就变成了姜徐氏,生下了闺女就变成了椿芽娘,那秀兰再也没人提起了。日子久了,就连娘自个儿都快忘了。 椿芽说:“娘,您当闺女时不是有自己的名字吗?趁着镇子上核查户口就把名字改过来吧?” “这个……你爹能愿意嘛?”姜徐氏也有点动心。 “愿意,那有啥不愿意的?您想想,您跟爹都在粮站上班,开会点名时念到“姜徐氏”成啥样子?一看就不像出来工作的,倒像个家庭妇女……” 椿芽心说,甭管爹愿不愿意,娘都得有自己的名字。姜徐氏一想也是。粮站上也有女职工,人家都有名字还被称呼为同志,可喊她姜徐氏同志总有点别扭,大都喊她婶子。 椿芽动员着娘改名字。从妇女解放的立场上,她跟娘坚定地站在了一起,还说:“娘,您叫徐秀兰多好听啊……” 三说两不说,姜徐氏就被鼓动起来了。她想,这事得跟椿芽爹商量一下,她也不想单位点名时被称为姜徐氏。她本姓徐,啥时候改姓姜了? 对娘的思想觉悟,椿芽很满意。 自从娘有了工作,心情舒畅了,腰杆也挺得笔直。以前,奶奶总免不了叨叨几句,摆摆婆婆的架子,可现在只有夸得份儿,再也不好拿着婆婆的身份压人了。爹在外面工作,也跟在村里有了不同。看问题的眼界宽了,心胸也更广了。说起来,爹娘的感情不赖,和和睦睦的,在镇子上租赁了两间屋子过着小日子。 说到房子,姜徐氏就说:“椿芽,听你爹说粮站就要盖宿舍了,到时候还能分房子呢!二林去了县里,咱分一间屋子也住得下吧?” 椿芽知道镇子上有卖私宅的,却不敢让家里买。财不外露,别因为这个惹来了麻烦。村子跟镇子离得太近,有啥动静不出三天就传遍了。红眼病啥时候都有,尤其是村子里的那些碎嘴子,最喜欢叨叨事了。 想起乡里的那些习俗,椿芽就叮嘱道:“娘,大林考上了大学,来说媒的不会少了,这事可不能轻易松口啊……” “椿芽,娘心里有数,说对象的事儿就看大林自个儿的意思了……” 姜徐氏倒是希望大林能早早地定下来。可椿芽说大林今年才十七,还未定性,说亲太早了对他有妨碍,闹不好对事业也有影响。 “娘,您看现在大学生毕业了国家就给安排工作,被分到哪里还不一定呢,咱在家里给大林说了媳妇,万一离得远咋办啊?再说,大林毕业了就是国家干部,也不一定想找个农村媳妇啊?这文化上就差了一大截子,也没啥共同语言,感情上能和睦嘛……” 椿芽怕大林在感情上受到困扰,就极力劝道。 姜徐氏一听觉得有道理,就按下了那份心思。这一个月来家里说媒的的确不少,那些姑娘个个心灵手巧的,模样也不赖,都快挑花眼了。 外面说话,里间也能听到。 大林还没睡着,那话就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耳朵眼里。见娘闹起了家庭革命,差点笑出声来。对改名之事,他也很赞同,不过到了爷爷奶奶那里恐怕会起些波折,就看娘坚定不坚定了。听到说媒之事,又紧张起来。见娘答应不再给他提亲了,才松了口气。 心说,这下爹就没话说了吧?他才十七,慌啥呢?以后,他也要像姐姐那样自个儿找对象,自己拿主意。 * 一转眼,在部队上住了七八天。 该逛的都逛了,姜徐氏和二林也要回去了。椿芽舍不得娘离开,可舍不得也不成啊!娘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只考虑着自己。 这天一大早,椿芽和大林提着大包小包,送娘和二林去了邮局,准备搭乘邮车回去。这一趟下来路线基本上熟了,再过来就方便多了。 临上车前,椿芽跟二林说:“二林,你答应姐姐的话可得做到哦……” “姐,你就放心吧……”二林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说道。 这趟出来,对二林的触动很大。他在部队上看啥都觉得稀罕,见操场上训练就眼巴巴地瞅着,见军人们打篮球能围观好半天。前几天,他跟姐姐悄悄地说:“姐姐,将来我也要来部队上,还要考军校呢……” 见弟弟终于开窍了,椿芽也很欣慰。 说起来,二林的脑子并不笨,就是坐不住也不够用心,只要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开学后,二林就要去县里念高中了。她鼓励二林要好好学习,还说每年高考之后军校都会提前录取,只要身体好成绩好,思想觉悟高,录取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二林答应了,就像一下子长大了似的,连表情都变得郑重起来。 娘和二林走了,椿芽的心里空落落。 大林见了,就说:“姐,咱回去吧?你那边不是还要上班嘛?”椿芽就打起了精神去了单位,大林回家看书学习。 省大还未开学,他在家里帮着照看一下。到了放学时间就去托儿所接果果和阳阳,还顺便去伙房打饭,准备晚饭。 阳阳很喜欢这个俊气的舅舅。舅舅来托儿所接他,小朋友们都很羡慕,还说:“阳阳,你舅舅的个子好高哦!”舅舅的个子有多高?他贴上去比了比,才到舅舅的大腿。妈妈说爸爸的个子更高,就像一棵白杨树,笔直笔直的。 那白杨树有多高啊?阳阳经过林带时,就停下了脚步,还仰着小脸指着一棵大树说:“舅舅快看,我爸爸是棵大杨树!” 大林瞅了瞅那棵杨树,笑了起来。果果在一旁,疑惑地说道:“阳阳,爸爸哪有那么高啊?” 大林就抱着阳阳,使劲儿往上举了举,说:“阳阳,你爸爸有一米八,以后阳阳也长得高高的,就像爸爸一样……还有果果,也要长成个大个子哦,争取超过妈妈……” “嗯……”果果抿着小嘴答应着。 果果也很喜欢舅舅。班里有小朋友跟她说:“果果,你舅舅长得可好看了,高鼻梁大眼睛,就像你爸爸一样……”听说舅舅长得像爸爸,就使劲儿瞅着舅舅,要说是有点儿像。 晚上,果果跟妈妈一说,椿芽就咯咯笑了起来。大林长得并不像明瑜,不过都很英俊倒是真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略修 064 * 椿芽娘回来了, 姜茂山喜滋滋的。 自打成亲, 还从未跟椿芽娘分开过。这几天家里忙成了一团, 老太太见了就有点不高兴了,叨叨着:“哪有媳妇儿丢下当家的, 自个儿出去逛的?”他知道老太太想找事哪,老人家也想跟着出去逛逛,可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就把气撒在了椿芽娘的身上。 老爷子就冲着他挤了挤眼,呵呵笑道:“老伴啊, 甭着急,下一回就轮到咱了,到时候让明瑜开车过来接咱……” 三哄两不哄的, 老太太算是消了气。她是有些看不惯,自从椿芽娘去了镇子上那心气儿就高了,嗓门也大了, 看看这个家都快盛不下了。 闹腾几天, 总算安静下来了。 现在人回来了, 一切就该恢复正常了。可姜茂山怎么也没想到椿芽娘出门一趟, 就变了个样子。她衣裳换了,头发剪了,还跟他说:“短发利落,好洗”。还别说, 椿芽娘看着真是精神了不少, 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走在外面都不敢认了。这也就罢了, 竟然动起了改名的心思?这都是椿芽教的?这闺女净捣鼓着她娘跟他作对? 一开始,姜茂山自然不肯答应。 还板着脸说:“椿芽娘,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哪能随随便便地改名啊?真要改了,那族谱上咋办?族里能同意嘛?” 可姜徐氏说:“椿芽她爹,外面都在提倡打破封建宗族观念,要树立新风,现在有公家给咱登记户口,那族谱上改不改又咋咧?……你看看粮站里,有叫这种名字的吗?每次点名都觉得有人在笑话咱,解放好几年了,思想咋还这么落后啊?” 姜徐氏的嘴很能说,姜茂山开始态度坚决,可后来也松动了。心说,家里闹起了革命,他也不想当落后分子,就勉强点了头。 还跟椿芽娘说,“改名可以但不能让爹娘知道了,老爷子年纪大了,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老太太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回没能去省城正闹意见哪……” “嗯,你就放心吧,保准不让二老知道……” 椿芽娘喜滋滋的。这改了名就变成徐秀兰了,就像回到了做闺女的时候,啥都不用操心就等着出嫁哪。 第二天一早,姜徐氏就兴冲冲地去了派出所。 进了门,就跟民警同志说要改名儿。那位同志听了情况,就客气地说道:“这位同志,您得让单位里开一封介绍信给证明一下,这样就能把名字改过来了……” 姜徐氏道了声谢,就蹬蹬蹬地回了粮站。她找到主任给开了一封介绍信,还盖了一枚红章,下午就揣着去了派出所。 不过半天功夫,姜徐氏就变成了徐秀兰。 整个粮站都轰动了。赵主任夸她打破封建传统,追求思想进步,是妇女同志的先进典范,还说从此以后就称呼她为徐秀兰同志了。徐秀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这个家里差点闹翻了天,如果不是椿芽爹跟她感情好,向着她,只怕这事还成不了呢。 * 家里的这番闹腾,椿芽还不晓得。 姜茂山也不想让闺女方烦心,就没在信里说。只提了一句:“你娘改了名字,以后就变成徐秀兰同志了,思想可进步了……” 椿芽还没收到老家的来信,省大这边就要开学了。 她跟大林说:“大林,以后咱姐弟俩就是校友了……”大林腼腆地笑了笑,对姐姐这般努力很是佩服。 椿芽见大林收拾好了行李,就说明天去送他,跟他一起去办入学手续。可大林说:“姐,外面热,您就甭送了,那路我熟着呢……” 大林知道家里离不开人,姐姐工作又特别忙,他帮不上什么就别再添乱了。椿芽也不再客气,她知道大林独立生活能力很强,高中三年早就锻炼出来了。她让大林星期天回来,说给他做点好吃的。大林点头应下了,他想星期天过来帮姐姐看孩子,让姐姐去学校里听课记笔记,省得考试的时候为难。 听到这个,椿芽觉得大林真懂事啊。 关于考试的事,她不过提了一句大林就记住了。这一回期末考试,可把她为难坏了。上学期都是基础知识还不觉得吃力,这学期专业性加强了许多,平日里又是自学的,临到考试就有点抓瞎。为了过关,她一连突击了好几天,累得都快吐了。考试那天,大林他们还没过来,又赶上个星期天,她就把果果和阳阳送到了祁苏彦那边,托她帮着照看一下。 果果还好,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翻着小人书玩着积木,不声不响的可省心了。阳阳就不同了,一见到英子就兴奋起来,在屋子里又蹦又跳的,英子也跟着他一起疯。玩累了,两个小家伙就坐在蒲席上,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啥? 祁苏彦看着就直乐,柳怡军也笑着说:“这俩娃娃真有意思,打出生那天起就认识了,这交情可真不浅啊……” 不知什么缘故,小英子就喜欢跟阳阳一起玩耍。吃午饭时,祁苏彦给每个娃娃都盛了一份,三个小家伙就围着小桌子端着小碗吃着。阳阳可能吃了,吃了一碗又添了小半碗,英子也跟他比着,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 椿芽考完试来接孩子,听祁苏彦一说就咯咯笑了起来。阳阳这娃娃皮是皮了点,好玩起来也可爱得很。 第二天,大林要去学校报到了。 一大早,椿芽把果果和阳阳送到了托儿所,又推着自行车把大林送到了公交车站。她看着大林提着行李上了车,就骑车去了单位。那边还有一堆事情在等着呢,下班后还要参加小组讨论,实在不行就给祁苏彦打个电话,帮着接一下孩子。 * 大林一走,家里又冷清下来了。 椿芽适应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这天晚上,她哄着果果和阳阳睡下了,就坐在台灯下给明瑜写信。她想明瑜了,这一回分开的日子可不短,都六个月了还没见过面呢,等到明瑜回来了阳阳都不记得爸爸了。 椿芽想着明瑜,就拿起桌子上的相框,凝神看着。 照片上的明瑜咧着嘴笑着,一脸幸福的样子。那是过年照得全家福,她和明瑜并肩坐着,果果坐在小板凳上窝在爸爸的怀里,阳阳偎在她膝前,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 说起来,他们一家长得不赖,都是明鼻子大眼睛,走在外面一看就是一家子。她跟明瑜的基因好,下一代也是出挑的,果果就不用说了,人见人爱被夸得就像朵花儿。阳阳如果不是喜欢玩沙子打滚儿,整天弄得灰头土脸的,也是个俊气的小娃娃。 玩土挖泥巴,就像是小孩子的通病。赶在夏天里,阳阳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点子,一会儿看不出就坐地下了。昨天中午,还跟着邻居家的娃娃爬煤堆,沾了一身煤灰,气得就想揍他。可手举起来了到底还是没打,但罚站是必须的。她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个圈,让阳阳站在圈里面,对着墙反省,好长长记性。看着阳阳垂头丧气地站着,缩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有些心疼。可孩子不管不成,以后还不得上天啊? 在信里,椿芽跟明瑜说着话儿。这会儿明瑜实习该结束了吧,已经回到军校了吧?再过半年就要毕业了,以后再也不用分开了。 这天,齐明瑜收到了椿芽的来信。 觉得肩上的担子一沉,日后教育阳阳得他担着。他宠爱孩子,可阳阳这么顽皮哪成啊?尤其是男孩子,得严加管教。对俩孩子他做着种种打算,想等他们再大一点,就教他们习武。一个是为了强身健体,一个是为了锻炼意志,将来好成为有用的人才。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进入了秋天。 椿芽虽然工作很忙,却保持着平和的心态。每天一到单位,就先坐下来看报纸。外面欢腾了大半年,跳出来亮相的可不少,算算时间就快出结果了。 果然,到了十月风向突然一变。 那些跳得高的都落了马,被下放劳动了。其中,有实打实的,也有被冤枉的。文化界和教育界都是重灾区,尤其是文化界软骨头多,还自以为是地喜欢乱发言。按说,他们的工资级别都不低,待遇也不错,过着相对宽裕的生活。平日里耍耍笔杆子,磨磨嘴皮子,本身就脱离了人民群众,哪里晓得人间疾苦?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年代里,还停留在小资产阶级的意识上,鼓吹的都是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只想着为自身利益服务,跟劳动人民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而时代变了,全国上下正朝着社会主义奋勇迈进,再不改变就跟不上形势了。 椿芽看着外界的变化,也暗自叹息。 每个时代都有自身的特色,在意识领域高于一切的年代里,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只要思想上犯了错误都了不得。相比起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以及海峡那边对信仰或同情社会主义的,直接抓起来坐牢甚至枪毙,国内对持不同意见者却采取了相对温和的方式,那就是下放到农村工厂参加劳动改造。也唯有“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才能真正体会到劳苦大众的生活,思想上才会有所触动。 以前,椿芽很不理解,觉得那些人有些委屈。可看到后世的那些“公知”们才明白,这些人看着高高在上,可骨子里却是自私自利毫无良知可言,只要触及到了自身阶层的利益,就会跳出来抱成一团疯狂地咬着,哪有国家民族的概念? 真正的科学家、真正的知识分子都是默默地奉献着,国家也把他们保护了起来。反倒是那些追逐名利的特别喜欢鼓噪,也因此出了不少问题。 时代的潮流是无法改变的。好在这股风潮中,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未受到任何波及,椿芽也就宽了心。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65 * 再过几天, 果果就满五周岁了。 椿芽抽出时间给女儿做了一条新裙子。这是城里最时兴的样式, 红方格背带裙, 里面套上白衬衣或白毛衣,再配上小皮鞋和白袜子, 可漂亮了。果果爱美,就提前试穿了一下,还对着镜子照过来照过去的,可臭美了。 “妈妈, 这裙子可好看了……”果果对着镜子,小嘴抿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做着各种表情。虽然忙着,还是没忘了拍拍妈妈的马屁。 “嘻嘻……”椿芽也是喜滋滋的。 这是花了一个星期才弄好的,连裁带剪外加缝制是个功夫活儿。可看着女儿漂漂亮亮的, 再忙再累也是值得的。 阳阳在里间也听见了, 就嗒嗒嗒地跑过来揪小裙子, 嘴里还叫着:“花裙子, 花裙子……” “阳阳,松手……”果果闪到了一边,可阳阳揪着裙边不肯撒手,一副赖皮的样子。椿芽就唬着脸, 大声喝道:“阳阳, 快松开!” 阳阳怕妈妈揍他, 就赶紧松开了手, 还举着小手邀功说:“妈妈,我松开了……”椿芽走过去,弯下腰来说道:“阳阳,你是个男娃娃,不能揪姐姐的裙子,知道吗?” “妈妈,阳阳几道了……”阳阳仰着小脸应着。 “在外面也不能揪小妹妹的裙子,记住了没有?” “记居了......” 阳阳知道自己犯了错,老实了不少。他还是个狗屁不通的年龄,可赖毛病不能养成了,尤其是见啥都想摸摸的习惯得改了。小娃娃是出于好奇,可手再痒痒也不能揪裙子。男女有别,这个意识老早地就得灌输下去,不然等娃娃长大了是会出问题的。 椿芽跟阳阳讲了一通道理,阳阳似懂非懂,可还是点着头。最后,还抱着妈妈的脖子撒起了娇,嘴里叫着:“妈妈,妈妈……” “阳阳……”椿芽一激动,忍不住抱紧了儿子。 那身体小小的,软软的,嫩嫩的,还带着一点点奶香气儿。她亲了亲阳阳的小脸,柔声说道:“阳阳,妈妈也给阳阳做了水兵服,过几天就能穿了……” “水兵服……”阳阳顿时兴奋起来。 “妈妈,那个跟英子妹妹一样吗?” “一样的,妈妈就是比着英子妹妹的样式做的……”椿芽跟儿子说着话儿。 小家伙的问题一向很多,是见啥问啥,需要很大的耐心。他去托儿所见英子穿着一套蓝条条的水兵服,也想要。祁苏彦说是孩子的姑姑给的,说建业的衣裳穿不完,就拿来给英子了。椿芽就去商店里买了布,打算做一套。她倒不是鼓励娃娃跟人家比,而是觉得那水兵服的确很好看,尤其是男娃娃穿上可神气了。再说,她学会轧衣裳了,只要买到布就难不倒她。 想着孩子的教育问题,椿芽借着这个机会说开了。 她指着阳阳的小屁屁说:“阳阳,妈妈跟你说哦,这里除了爸爸和妈妈谁都不能摸,记住了没有?” “妈妈,我记居了……” 阳阳点着头,似懂非懂。妈妈说除了洗澡之外不能脱光光,小短裤遮着的地方谁都不许摸。 见果果在一旁听着,椿芽就说:“果果,你也一样哦……” 教育了儿子,椿芽又跟女儿说起了安全常识。女娃娃不能去背静地方,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不管是谁都不能摸内衣内裤遮住的部位,也不能随便去人家家里,有啥问题要跟妈妈说,千万不能瞒着。 “果果,妈妈给你讲的这些都记住了吗?” “妈妈,果果都记住了……” 椿芽瞅着女儿,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转眼,果果都上大班了,马上就要念小学了。托儿所里很正规,语文算术啥都教,果果已经认了好几百个字了,还会做算术、唱儿歌、玩游戏、剪纸、叠飞机做纸船,不但脑子好使手也可巧了。 椿芽很欣慰,可随着孩子日渐长大,安全问题也随之而来。 平日里她不放心,都是自己亲自带着,不敢把孩子交给其他人。星期天,她去听半天课也把果果带着。大林在家里看着阳阳,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多有不便。倒不是对大林有啥误解,可做母亲的还是小心为好。 按说,解放后风气很正,大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学习上,可即便如此该有的警惕心还是要有的,不能把孩子教成不谙世事的傻子。尤其是女孩子,自我保护意识一定要有,以免受到任何伤害。 椿芽明白由于传统因素,这方面的教育很缺失,很多女孩子都是懵懵懂懂的,啥都不知道,直到结婚之后才晓得那些事情。当然,这也和大环境有关。千百年来,封建道德传统压迫着广大妇女,对女子的行为准则要求甚严,对男人却很宽松,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在法律上,也存在着诸多缺陷,保护的是男权和极少数人的利益,而不是为大多数人服务的。 解放后,国家制定了一系列法律对妇女儿童加以保护。像耍流氓、侮辱妇女是要坐牢的,严重的审判之后就直接枪毙了,没什么可商量的。哪像后世杀了妻子犯了罪,还要调解来调解去的?法律本是为大多数人服务的,不是给极少数坏分子钻空子的,犯了罪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什么时候天经地义的事变得如此艰难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倒退。 椿芽想起了后世那些杀妻杀女友却判了死缓的,就感到愤愤不平。 说起来,妇女地位的提高是从解放后开始的,那些早年就投身于革命的大姐们立下了汗马功劳。她们经济独立人格独立,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并拥有了话语权,为妇女解放运动做出了杰出贡献。还有部队上一直讲究男女平等,并把这个传统延续了下去。新政权建立后,就在全国上下大力推行男女平等,一直深入到了农村乡镇。 “妇女能顶半边天”是伟人说的话,也是这个时代的召唤。从此以后,不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劳动妇女都有了一席之地。经济上独立了,说话的底气就足了,腰杆也就挺起来了。看看娘,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现在,家里谁还敢给她气受? 椿芽是感慨万千。 她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理想和希望的年代里,虽然物质上不充裕,可精神上却是富足的。她想,唯有不断地追求进步,才能活得更有意义吧? * 一转眼,果果过了生日。 齐明瑜也迎来了三十三周岁。 椿芽提前写了信,还亲自做了一张生日卡片,给祝贺一下。心说,精神第一物质第二,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吧? 齐明瑜收到了贺卡,就小心地收藏起来。他就要毕业了,寒假之后就能拿到毕业证书了。想想这些日子椿芽的辛苦,就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里。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到了年底。 椿芽写着年终终结,想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是激动不已。 一九五七年,是火热的一年。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国家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工业发展了,农业取得了大丰收,水利设施建设掀起了高潮。根据国家统计,第一个“五年计划”提前完成了。 这是建国以来的最好时期,不但抚平了战争的创伤,还扛过了经济萧条迎来了新的发展。市面的粮油供应丰富了,虽然还有定量限制,可拿着钱就能买到吃的,生活比前几年要好很多。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工作和学习就更紧张了。 人都是喜欢扎堆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开会读报,讨论问题,交流心得体会,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这种热闹也是前所未有的,以前都是关门闭户地过小日子,现在不成了,除了工作之外还要学习,时间还抓得特别紧。大环境下,每个人都是如此,不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掀起了学习热潮,社会风气也为之一振。 学习学习再学习,思想上想不进步都难。 人人都在追求上进,仅有的那点私心都被藏了起来,“大公无私”成了评价干部群众的最佳标准。从私有制过渡到了公有制,不仅仅是制度上的改变,更是思想上的飞跃。这是全民进步,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难以想象的,可新政权却做到了。 一想到这个,椿芽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在这个激情燃烧的年代里,精神上的充实是后世难以想象的。可精神世界过于亢奋,头脑难免会发热。而一旦发热,就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来。接下来的一九五八年就是如此,那排山倒海、战天斗地的场面令人激动不已,可盲动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搞起了公共大食堂,铺张浪费管理不善,不过短短一年就把家底给吃空了。紧接着就遇到了自然灾害,结果就抓了瞎。 椿芽心说,接下来就要开始储备食物了,好应对日后的困难时期。虽然这股潮流无法改变,可她得护着自己的小家。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66 * 说干就干, 椿芽立马去了市场。 她先买了几个黑陶罐子, 搁在了棚子里。这种瓦罐存放东西不易变质,能放很长时间。这是跟娘学来的, 在老家时都是这么存放吃的,什么米啊面啊豆子干货粉条都搁在里面不易受潮发霉。当然, 吃的东西都有保质期, 过期了营养结构就被破坏了, 还会发生霉变对身体有害, 到时候得标注一下日期,分个前后顺序。 椿芽考虑了一下,把昔日学到的生存之法全部用上了。 她想, 蜂蜜能存放十多年,甚至上百年都没问题,还有就是那种谷子小米做的黄酒营养价值也很高, 存放的时间也很长。剩下的就是谷物、干菜、腊肉、咸鱼、海带、紫菜、虾皮、酱菜、罐头、饼干什么的,她列了一份单子, 尽可能地去市场上一点一点地搜罗。 现在不像后世想买啥就买啥,粮食是定量供应的, 家家户户也没啥宽裕的。在农村搞了统购统销之后,又限制了农民盲目流动,来城里卖农副产品的就少了许多, 想买东西就得进店里。这都是计划内供应的, 限量限购, 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那些刚刚完成改造的合营店铺里还能找到一点存货, 就要看运气了。 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椿芽就开始踅摸起来。 赶在年底,干货和海货的供应多了,柜台上能看到海带、咸鱼、虾皮什么的。在一家小铺子里,那店员见她想买就从柜台下面掏出了一包海带,说是今年才进的质量好着呢。椿芽看那海带晒得干干的,颜色也不错,就买了一大捆,用自行车驮着回了家。 按说,现在就开始储备有点儿早,可椿芽知道晚了估计啥都买不着了。城里不像农村,去镇子上赶集总能碰到点什么,这边都是定量供应的没啥结余。现在市面上还很宽松,即便有农民偷着进城卖东西,只要不被发现就成。另外,一些店铺也敢私自收购一些,就是价钱比市面上卖得贵,只要不声张也没人管。现在是个机会,千万不能错过了。 想着一家人的吃喝问题,椿芽干劲十足。 她四处搜罗着,有点兴奋又有点窃喜。这种感觉就像四处觅食的老母鸡,想着法子护着自家的小鸡仔。从外面买回来的东西,也不敢让阳阳扒拉,省得小家伙管不住嘴给说了出去。 大林也帮着姐姐,赶在星期天就骑车去部队附近的乡镇上转悠,多少能买点东西回来。椿芽也发现镇子上的干货不少,比城里丰富多了,只要给钱也不问有票没票就给装进了袋子里。就是离得太远了,大冬天地出门冻得两手发麻,戴着棉手套也不管用。回到家天都黑了,驮着一麻袋东西,偷偷摸摸的,就像搞地下工作的。 椿芽忙着,也没忘了家里。 她给爹娘写了信,叮嘱他们开始储备粮食。只要是能吃的顶放的,甭管是啥都存起来,日后吃得的时候分一下时间先后顺序,这样就能接济上了。 * 在忙忙碌碌中,迎来了“元旦”。 局里又搞起了联欢会,很是热闹。各个科室都有参加,明里暗里都憋着一股子劲儿,想争个高下。这一回,财务科这边扭起了秧歌,还排练了一个星期。 登台这天,钱科长带头画了眉毛涂了红脸蛋,反穿着羊皮袄,头上还系着一条白毛巾,腰里扎着一条红绸子,扭得可起劲了。徐老师也一改儒雅之气,跟在后面扑腾着。科室里就椿芽一个女同志,自然是打头的。她也画了彩妆,穿着羊皮袄扭得可欢腾了。这羊皮袄都是钱科长去演出队借来的,说咱要统一服装争取拿个奖回来。 结果,其他科室的节目更精彩,财务科只拿了个二等奖,就这比去年进步多了。局里特地颁发了奖状,以资鼓励。当然,只要参加的都有份儿,最次也能弄个鼓励奖。不过,现在都提倡精神鼓励法,即便得了特等奖也没有纪念品。 演出结束了,椿芽回到科室就卸了妆。 她一边洗脸,一边想着集体活动就是好啊,只要参与进去就倍感欢乐。这也是这个年代虽然很贫穷,可老百姓都活得意气风发、喜气洋洋的原因所在吧? 妈妈表演了节目,果果也不落后。 “元旦”汇演这天,托儿所里也登台了。果果跟一群小朋友跳起了新疆舞,她戴着小花帽子,穿着花裙子,蹬着小皮靴,扭着脖子,转着圈儿,跳得可美了。 椿芽抱着阳阳在台下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她想,得培养一下娃娃的才艺。现在流行的是手风琴、口琴、笛子、二胡等乐器,西洋乐器很少,一个是老师少另一个是器材太贵一般人买不起。那果果学点啥好呢?就先听听果果的意思吧?看看她喜欢啥。家长的兴趣可不代表孩子的,她也不想强迫果果去做不喜欢的事。 明瑜那边有了计划,说回来了要教果果和阳阳习武。想着闺女小胳膊小腿的在场地上扑腾着,两腿就发颤。心说,自己要不要也跟着去学学? 过去明瑜教大林和二林时,她也跟着学了几招,可后来一懒就给忘了。她今年二十六,虽然生了孩子可身材保持得不错,一点也没走样。可过了三十,还能保持得住吗?她想不能再懒了,也得跟着活动一下。 * “元旦”过后,一九五八年来临了。 先是户籍政策的出台,按照户口登记条例对人口流动实行了严格管制,城乡居民分为了“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户籍跟地域也绑在了一起。为了加强城市管理,农民没有介绍信或招工指标就不能进城务工,否则将被作为“盲流”处理。 这跟国家优先发展城市工业有关。解放后家底被旧政权掏了个空,可谓“一穷二白”啥都没有,科技要进步工业要发展,就得农业做支撑,也唯有这样才能加快发展进度。再说,我们本来就是个农业大国,工业基础薄弱,主要集中在城市里,只有减轻城市负担工业才能向前迈进。而解放初期,国内的粮食还不足以养活那么多城里人,只有控制城市人口才能保持平稳的社会秩序,不管是物价还是治安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可这么一来,城市和农村就拉开了距离。 以前城乡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差别也不大。可现在“户粮关系”绑在了一起,城镇户口吃商品粮,农村户口吃集体粮,这就有了很大的差距。十多年后,两种户籍可谓两重天,农家孩子要想跃上龙门一个是招工进城另一个就是考大学。即便到了后世,考学依然是改变身份地位的最佳方式。 早两年,户籍登记就开始了。那时候没跟口粮没挂在一起,也没人当回事。可现在有了城市户口就能吃上平价粮了,农民对此也有所醒悟,就想着法子变成城镇户口。可没有招工指标,这比登天还难。 姜茂山和徐秀兰同志是暗自庆幸。 当年,椿芽为了这个可是煞费苦心。这是把下半辈子的问题都解决了?这闺女真是不一般啊。当收到椿芽的来信,说攒些粮食多弄些吃的,就一一照办了。闺女说啥都是有理由的,甭管明白还是不明白,闭着眼睛去办就成。 姜茂山还跟徐秀兰说:“椿芽娘,等到春天去养蜂场看看,买些蜂蜜搁在地窖里攒着,到时候再给椿芽那边送过去一些……” “嗯,我都记得呢……”徐秀兰答应着。 这是椿芽特意叮嘱的,说不管那蜂蜜多贵都要买,这东西可顶放了,营养价值也高,还能润肺化痰治病呢!爷爷奶奶也要经常喝这个,保管冬天里不咳嗽。 一九五八年,是非同寻常的一年。 为了加快社会主义的前进步伐,全国各地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是大干、快干,外加上蛮干。这时候好消息频传,宝成铁路宣布通车了。这可是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过去常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这块硬骨头硬是被工程部队给啃下了。被这股胜利的喜悦激荡着,全国上下都是欢天喜地,就跟过节似的。 紧接着,人民公社宣告成立了。 不过短短几年,农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单门独户的小农经济到农业合作社再到集体所有制经济,村委会变成了生产大队,区政府也变成了人民公社。 青沙河流域属于解放较早的地区,也是率先实行“土改”的。青溪镇辖下都是产粮地,也是第一批宣布成立人民公社的,姜家湾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村子里架起了大喇叭,一大早就播报新闻、传达着文件精神。到了出工点,村头的大钟就“当当当”地敲响了,社员们陆陆续续地从家里出来,肩上扛着锄头,脸上带着笑容,就是脚步慢腾腾地,磨蹭着,总想着偷个懒儿。到了收工点,一个二个都麻利起来,蹿得比兔子都快。 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聚在一起学习。 当然,比起城里的工人,农民们的思想觉悟要低得多。聚在一起学习归学习,闲谈是免不了的,妇女们大都做着针线活儿,咬着耳朵窃窃私语。汉子们就高声说着笑话,气氛很是热闹。生产队长在台上念着报纸,见下面乱腾得实在不像个样子,就拍拍桌子让大伙儿安静下来,可拍得狠了就累得手疼。底下的社员们见队长疼得呲牙咧嘴的,就跟着哄笑起来。 集体的日子是欢乐的,也是充满理想主义的。 可理想跟现实之间往往存在着差距。尤其是农民,小农意识是刻在骨子里的,私心也是免不了的。平日里,总是琢磨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自留地,哪肯给集体掏力?想思想一下子飞跃到“大公无私”的境界?这恐怕很难。 椿芽看着外界的变化,听着家乡的事儿。 集体经济不是不好,而是管理方式的问题。上面却高估了农民的思想觉悟,以为搞了大集体,农民兄弟就奔着幸福生活而去了?殊不知,那些偷奸耍滑的反而多了起来。干活偷懒,下地出工不出力,光想着钻空子,轮到分粮食分红时却很积极,生怕分得少了。这就像一股子传染病,影响到了其他群众的积极性,也为粮食生产埋下了隐患。 可紧接着,跃进就要开始了。这也意味全国上下头脑一片发热,在大干快干之后又将迎来一波新的高潮。 椿芽想着,心里一阵发颤。 社会主义制度建立之初,从上到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都没有经验。当有人提出快速进入社会主义时,响应者还不少。这个出发点是美好的,可物质生活水平却远未达到,这就脱离了实际成了空想。想想这一年里发生的那些欢腾事儿,就有点哭笑不得。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67 * 进入腊月之后, 天愈发冷了。 河道里都结了冰, 白茫茫的一片。 腊月初二这天,大林在学校里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这时正值复习考试, 又是农历生日,他早就给忘了。椿芽倒是记得, 就趁着中午赶到学校里给大林送了几个煮鸡蛋和一包饼干, 祝他生日快乐, 还说从此以后就是个成年了。 大林腼腆地笑着, 吃着鸡蛋就想起了小时候。 他记得自己的出生跟姐姐有关。奶奶说他是姐姐招来的,所以跟姐姐差了九岁。对这个说法,他一开始可相信了, 对姐姐也是信服不已。可上了中学之后,就晓得这个说法没有科学依据,可对姐姐的钦佩却丝毫未减。 姐姐和姐夫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想想过去在家里跟着姐姐一起等着二表哥归来, 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姐姐说:“到了二月里,你大哥就要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 姐姐的脸上满是幸福。他很羡慕,也希望自己将来能像姐姐那样找一个知心爱人, 过着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 考试过后,学校就放寒假了。 大林在椿芽这边住了几天,帮着干些家务活儿。椿芽也不客气, 该使唤的就使唤。她想, 男孩子学着干点家务对将来有好处。成家后女人忙里忙外的很是辛苦, 男人分担一点对妻子是一种体量, 对家庭和睦也有帮助。看看明瑜不就如此嘛,虽然家务活儿还是她干得多,可明瑜知道体谅她,她再忙再累也就不觉得了。 闲聊时,椿芽就跟大林说:“大林,女孩子都要哄着,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哦!是个女人都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怕得就是受气……”大林听了,呲了呲牙。姐姐的话是有道理,他都记着呢。 转眼到了月底,大林就搭乘邮车回了老家。 临走时,椿芽备了一份礼物,都是糖果饼干罐头什么的,让大林带回去给家里尝尝,还说等明瑜回来了就回去看看。今年过年晚,得到二月中旬了,那时天已经暖和了,带着果果和阳阳也方便一些。爹在信里说,爷爷奶奶都在念叨着:“年纪大了,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想想也是,爷爷和奶奶今年八十二了,拿爷爷话来说“快去见阎王爷了”。她希望爷爷奶奶能长命百岁,可自然规律谁也违抗不得,只有生前多孝顺一点,省得将来留下遗憾。 * 这学期一结束,齐明瑜就毕业了。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已是二月四号。正赶上立春,太阳很大,可风呼呼地吹着,冷得自打哆嗦。典礼结束后,他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离校。这里的生活充满了朝气和斗志,猛一离开满是不舍,可他心里挂着家里,再不舍得也得离开。 整整一年未见面了,他想念椿芽想念孩子。不知果果和阳阳长高了多少?门后面划着几道杠杠,那是他跟椿芽、还有孩子们的身高。他和椿芽的那两道杠杠没啥变化,可果果和阳阳在不断地成长,那杠杠也越划越多,越来越高。 跟战友和师长们道别之后,齐明瑜就踏上了归程。 他抵达省城时,正是下午。下了火车,就像以往那样不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椿芽的单位。传达室的张大爷还记得齐同志,见他穿着一身军大衣英姿勃勃的样子,就笑着说:“哎呦,齐同志回来了,您先坐着烤烤火,我这就给您给喊人去!”说着,就蹬蹬蹬地上了楼。 椿芽正忙着,一听明瑜回来了就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披上棉大衣就一溜小跑地下了楼。科室里的同志见了,都偷偷地笑着。小姜同时平日还是很稳重的,这个样子可不多见。不过,想想人家当军嫂的,一年才见一次面也就能理解了。 齐明瑜见椿芽出来了,就迎了上去。 他看着椿芽,眼里满是笑意。椿芽好像瘦了点,下巴颏也变尖了,就觉得心疼。这两年,椿芽忙里忙外的可不容易,好在他回来了,再也不用自个儿挺着过日子了。 椿芽见到明瑜,就抿着嘴笑着。 明瑜回来了,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喜事。见明瑜定定地看着她,就赶紧捋了捋头发。刚才下来时太着急了,忘了梳梳头发了。 二人在楼下说了几句话。椿芽就让明瑜在会客室里等着,说下班了一起回家。她蹬蹬蹬地跑上楼,拿了自己的水杯下来,递给了明瑜,笑嘻嘻地说:“哎,我刚泡了花茶,你喝口水润润……” 齐明瑜接过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甜甜的,加了蜂蜜,这是椿芽的养生之道,说这样有助于美颜。他看着她,那脸白生生的,眼睛乌黑明亮,不论啥时候都是美美的。 椿芽上楼了,齐明瑜就坐下来等着。 他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考虑今后的工作。裁军尚未结束,军区这边还要再精简一批,对他的安排还未确定,不知能不能回到师里?他是希望继续带兵打仗的,在基层呆惯了还真离不开那里。 * 下班后,齐明瑜就骑车带着椿芽往家赶。 一路上,椿芽倚着明瑜的后背躲着北风,感觉就像回到了初恋时节。到驻地时,已是黄昏时分。二人去托儿所接了阳阳和果果,天已经黑了。 外面很冷,齐明瑜就抱着阳阳。椿芽推着自行车驮着行李,果果穿着小大衣在地上走着。一家四口,缩着脖子往家赶。进了屋,才觉得暖和了一些。 爸爸回来了,果果和阳阳是开心不已。 两个小家伙顾不上脱外套,就围着爸爸又蹦又跳,还跟爸爸比了比个子。椿芽笑着招呼着果果脱了小大衣,果果就跑到门后面让爸爸划了一道杠杠,说:“爸爸,你看我又长高了……” 阳阳也有样学样,也嗒嗒嗒地跑到门后头,踮着脚尖让爸爸划道道,还说:“爸爸一米八,阳阳也要一米八……” 齐明瑜听得直咧嘴,椿芽就说:“这是大林跟果果和阳阳说的,鼓励他们要多吃饭长高高......” 齐明瑜就问了大林的情况,对他考上大学也很欣慰。一转眼,那个倚在他膝下听故事的小娃娃都变成大人了。 这天临睡前,椿芽把果果挪到了里间。 还哄着她说:“果果,爸爸回来了,果果就要自己睡了,以后也要锻炼一下独立生活的能力哦……”果果瞅着妈妈,虽然舍不得却一声不吭。椿芽就厚着脸皮,亲了亲闺女。心说,习惯了就好了。 齐明瑜不放心,就过来给果果讲故事,把她哄睡了才溜回了大床。椿芽正倚着床头看书,阳阳躺在小床上,已经睡着了。他就搂着椿芽,让她闭上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块女式手表,戴在了椿芽的手腕上。 “椿芽,以后啥都不用干了,有我呢……” 齐明瑜心有愧疚。这两年椿芽可辛苦了,看看这手腕子都瘦了一圈。椿芽戴着手表,只觉得腕上凉凉的,可心里却是暖暖的。 这一晚,俩人如胶似漆,缠绵不已。 椿芽出了一身汗,感觉浑身酸软。她都快忘了夫妻生活是啥样的了?想想自己还真不容易啊,这两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明瑜跟她咬着耳朵说:“椿芽,小别胜新婚,咱要把失去的都补回来……” 椿芽心说,这一年不见可不光是小别啊,得补好些日子吧? * 第二天起床后,齐明瑜是容光焕发。 椿芽也是一脸甜蜜,脸上红扑扑的。她赖在床上不想起来,见明瑜把饭打回来了,还端到了床前,就倚着床头毫不客气地吃着。 齐明瑜说:“椿芽甭着急,今儿我去送果果和阳阳……” 椿芽吃得是满心幸福,掐着时间下了床。对着镜子梳洗一番,还换上最喜欢的毛呢外套,这才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齐明瑜也收拾了一下,就去军区报了到。 还特地去拜访了老上级。江副军长看到明瑜学成归来十分高兴,他说:“小齐,军区里做了一些调整,也一直在精简人员,想去师里恐怕不太容易,要不就留在机关吧?” “好的,一切服从组织分配……”齐明瑜利落地说道。 江大姐也在一旁,笑着说:“小齐,留在机关里也好,离家近也能招呼一下,看看椿芽这两年多辛苦啊?带着两个孩子可不容易了……”齐明瑜点着头。他回来了,再也不让椿芽那么辛苦了。 四下里拜访了一圈,齐明瑜就回了家。 收拾屋子时,见那小棚子里搁着一溜黑陶罐子,就打开来瞧了瞧。有些是空的,有些盛了东西,都是干货。想着椿芽的储备计划,就咧着嘴笑了笑。 这是椿芽昨晚上跟他说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战略储备。部队上的粮食都是地方上供应的,真遇到困难了估计也会紧张。他跟椿芽都是大人还能忍着,可俩娃娃正长身体呢哪能受屈?看着目前形势一片大好,哪有什么危机?可想着椿芽的特殊能力,还是留了心。有备无患方是良策,没有自然灾害固然很好,一旦有了也好有个应对。 * 一个星期过后,齐明瑜的工作安排下来了。 按照政策他提升了一级,在军区作战部主抓战术演练和培训工作。祁司令员在会上说:“明瑜同志既有实战经验又有理论水平,不能大材小用,得放到最合适的岗位上去……” 就这样,齐明瑜变成了半个文职军官,不用带兵了也不用下基层搞野练了,猛一下还真不习惯。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不习惯也不成啊。椿芽却是暗自欢喜。心说,明瑜虽然没有实权了,可级别高了还成了机关干部,吃住都在大院里。她呢,再也不用独守空房了。 去了机关单位,齐明瑜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椿芽觉得幸福极了。不用下厨做饭了,回到家就有热饭吃。孩子有人管了,家务活儿也不用做了,这日子可真爽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68 * 舒心的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 单位里就要放假了。军区机关除了值勤的, 也能随着休息三天。齐明瑜跟椿芽商量好了,准备赶在除夕那天回县里。过节期间他也得值班, 就把公休日往前提了一天。椿芽那边也请了探亲假,这样就能和明瑜一起回老家了。 说起来, 机关单位的福利不错, 只要工作年限到了, 不管是成家的还是单身的都有探亲假, 还给报销路费。不过,同志们的思想觉悟很高,很少有人主动申请, 都在加班加点地忙着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呢。领导审批也很严格,要提前半个月申请好跟其他同志错开来。 椿芽来局里还不满两年,按说还没有休探亲假的资格, 可钱科长还是批了两天假,跟她说:“小姜同志, 你们家孩子小,家里又有老人, 就提前休吧……”这么一来,除夕那天就不用上班了。 梁部长那边得了消息,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明瑜, 腊月二十九县里有同志来省城开会, 到时候晚走一天, 捎上你们……” 齐明瑜就笑着答应了。 他回到军区后, 就跟梁部长联系上了。他们之间有着当年的那份交情,也没啥客气的,相互之间能帮忙的就帮上一把。部队这边,他不想安排车辆接送,省得惹来闲话。按说,他的级别不低派辆车子也没啥,可他一向谨慎惯了,不想因为这些而影响到了部队上的风气。 再说,椿芽也不赞成。她说:“这些看着都是小事,可一旦被人揪出来了就成了大事,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公车私用,是生活腐化的一种表现。部队上纪律严明,很少有领导干部这么做。地方上,如果不是外出办事也很少安排公车去办私事的。梁部长那边是顺带着,也没有刻意安排,纯属帮忙而已。 椿芽倒是很高兴,觉得梁部长够意思。这人很热心,考虑问题也周到,可帮了不少忙。就把局里发的烟卷分了一半出来,说给梁部长捎过去。 对他们来说,回家一趟可不容易,光路上颠簸就够受的了。本来打算乘坐班车,可每天只有一趟,赶在年节估计得挤得满满的,连插脚的地儿都没了,小孩子跟着也遭罪。邮车那边有人提前预订了,驾驶室里满员了,这天气坐在车斗里可受不了。虽然开春了,可春寒料峭的跟冬天也差不多了多少。 果果和阳阳听说要回老家了,正盼着呢。 果果见爸爸妈妈大包小包地收拾着东西,就自己把小书包整理好了,说要背着回去。椿芽见了就夸果果勤快,会干活了。齐明瑜也觉得闺女特别懂事,跟个小大人似的,就和阳阳说:“阳阳,看看你姐姐,以后要多学着点……” 阳阳自然是狗屁不通,见爸爸说要跟姐姐学,就“嗒嗒嗒”地跑到小床边,拉开抽屉往小书包里塞东西,还背着身子挡着也不知塞了些啥?过了一会儿,又背着小书包跑回来,还仰着小脸,拍着小书包说:“爸爸,快看!我都装好了……” 齐明瑜正忙着,也顾不上检查。 椿芽不放心,就摸了摸小书包,硬邦邦的像是石头蛋子?打开来一看,果然是几枚石头。这是明瑜参加野练时捡回来的,说是五彩石可好看了,就装在罐头瓶子里摆在了桌上。阳阳喜欢就翻出来了,当宝贝似的收藏着,还一个一个地点了数。舅舅来了就献宝,还送了一枚给小舅舅,说回去了给姥爷看看。 这是打算揣着石头蛋子过年?椿芽咯咯笑了起来。 这娃娃还真是好玩,说姥爷没见过这几个,要带回去给姥爷瞧瞧。可这东西沉甸甸的坠得慌,娃娃还小,走不动了就得他爸爸驮着,这不是增加负担嘛?她好说歹说,才哄着阳阳把那石头蛋子掏出来,说天暖和了姥爷就来了,到时候再瞧也不迟。 阳阳又把石头藏在了抽屉里,就蹦跶着玩开了。嘴里还唱着儿歌,什么小燕子穿花衣,椿芽跟明瑜相视一笑,这是盼着天赶紧暖和起来吗? * 东西都收拾好了,礼物也都备下了。 除夕一大早,通信员小赵就赶来帮忙,把首长一家送到了省招待所。吉普车正等在那里,本来那位同志想过来接他们,齐明瑜不想麻烦人家就说自己过去就成。椿芽也知道外面的车子进营区不方便,梁部长每次都是提前下车走着进来。再说,她也不想让周围的同志看到这个而产生了误解,宁可自家麻烦一点。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上路了。 不过半天功夫就到了县里,比班车快了不少。梁部长这边正等着,见了果果和阳阳就笑着说:“果果,阳阳,还记得梁伯伯吗?”果果当然记得,即便梁伯伯刮了大胡子也认得他,就喊着:“梁伯伯好!”阳阳自然早就忘了,可见姐姐喊梁伯伯,他也跟着喊。 在梁部长家里吃了午饭,他爱人就给安排了邮车,说送到村口。往镇子上跑的邮车都是马拉的,颠颠的兜着风。果果和阳阳可稀罕了,尤其是阳阳也不犯困了,一脸兴奋地瞅着,还学着车把式“得得”地叫着。 河边的垂柳泛出了绿意,河水也清亮亮的映出了倒影。椿芽看着这幅景致,心绪激荡。两年没回来了,家乡的变化可真大呀。 道路加宽了,也平坦了许多。路两旁都挖了排水沟,还栽上了树木,看着整齐划一。还有那田间地头也有了变化,一垄一垄的,四四方方的,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歪歪扭扭的,东一块西一块的了。 这就是大集体的力量,也是人民公社的成果。如果按照小农经济,再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啥变化,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更是无从谈起。可现在不过短短的几年,农村面貌就发生了巨变。听梁部长上,县里还准备在青沙河上修水闸,把河水引到渠里灌溉农田,这样就不用看天吃饭了,亩产也能提高不少。 家乡的变化是可喜的,是大家齐心合力干出来的。 把散漫的农户组织起来,拧成了一股绳,靠得就是基层组织的干劲儿。从公社到大队,从大队到小队再到小组,每家每户都加入了集体,成为集体中的一员。这是前所未有的,翻看历朝历代,官家到了县一级就顶了天了。乡镇以下都是自我约束自我管理,县里发了令想听就听,不想听县里也没辙,反正是鞭长莫及。而现在基层组织深入到了每村每户,能量之大可见一斑。 在农业基础薄弱的年代里,农村大集体是先进的。它集中了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兴修水利设施,为工农业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这一干就是三十年。即便放在后世,早期建设的那些农田水利工程依然发挥着光和热。 如果没有这些打底,后续的“土地承包”也不会取得丰硕成果。更不像那些夸大其词的说法,什么一包就灵,而是后人正享受着前人的劳动成果。这种积累是一点一滴的,是无数的心血和汗水的结晶,是几代人的共同努力铸就的。 * 赶在太阳落山前,椿芽和明瑜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姜茂山和徐秀兰笑得合不拢嘴。除夕下午,粮店也早早关门了,俩人就兴匆匆地回了老宅。大林和二林都在家里,正打扫卫生准备过年呢。 一家人又团圆了,喜悦不必言说。 姜老爷子见了椿芽和明瑜就舍不得松手,说可想娃娃了,这一回终于见到了。椿芽看着爷爷身体还算硬朗,可那头发胡子都白了。奶奶也是如此,仅有的几根灰发都没了,成了一个银发老太太了。 阳阳是个自来熟,没过几分钟就跟老姥姥、老姥爷混熟了,还蹦蹦跳跳地表演节目唱儿歌呢。小家伙小胳膊小腿的,一边唱着“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边比划着,把一家人笑得不行。这是椿芽教的,还练了好几个晚上呢,说回老家了要露一手,给姥姥姥爷和舅舅们看看。 果果这边也准备了节目,神神秘秘地还不肯跟妈妈说。 她开始学才艺了,托儿所的黎阿姨会吹笛子,果果很感兴趣就跟妈妈说想跟着学。椿芽就带着两包点心找到人家家里,请黎阿姨抽空教教。黎阿姨也很喜欢果果,就答应了。说托儿所里正准备搞一个兴趣小组,果果就报名参加吧。 椿芽心说,这才练了不到两个星期,就准备吹着笛子登台了? 果果当然没有这么傻,她那笛子还不敢见人呢。见姥姥姥爷都在等着,就挺胸收腹,两手握拳给大家表演了一套武术。这是齐明瑜教的,俩人背着椿芽跑到操场上练了好久呢。他跟果果说:“这是个礼物,到时候给妈妈一个惊喜哦……” 椿芽的确很惊喜。 搞了半天,这就是父女俩单独出去散步的成果?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大冷的天往外跑啥?想跟着去看看,可因为忙着复习考试就没顾得上。等考试结束了,就把这事给忘了。她暼了明瑜一眼,见他呲牙笑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姜家小院里一片欢腾。 一家人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除夕。 椿芽和明瑜躺在昔日的大床上,酣然入梦。这间屋子家里一直给留着,等着他们回来。临睡前,果果还跟妈妈说:“妈妈,姥姥家的院子可真大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 今天更晚了,抱歉哈~ 069 * 姐姐一家回来了。 二林激动之余, 还是沉下心来看了会书。大林见弟弟这么用心, 很是欣慰。回到家后,他和二林还住在前院里, 俩人住一间也不觉得拥挤。 相比起城里的住房条件,农村要好很多。家家户户的院子都很大, 屋子甭管好坏都有好几间, 入了社之后都划了宅基地和自留地。这时候的农村跟城里的差别还不是很大, 虽然种地很辛苦, 可干啥不辛苦啊? 他跟二林说:“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里,除了脑力劳动者,体力活儿都很繁重, 要想脱离农村就得好好读书,也唯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这是姐姐跟他说的,他做到了希望弟弟也能做到。 一觉醒来, 就是大年初一。 天气晴好,前来拜年的乡亲们是络绎不绝。姜老爷子的辈分不低, 那些小辈们平日里顾不着,过年了得登门问声好。这是习俗, 即便是新社会了传统礼仪依然保持着。姜家本是军属,又赶上齐同志回来探亲,队里自然也要过来看看。 支书还是姜茂才, 这几年干得不赖, 把村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在群众中的威信很高。大队长是过去的民兵队长, 也是个干实事的,人很正派,跟姜茂山也很熟。 见村干部们都来了,姜茂山就拿出纸烟来招待他们,这是椿芽和明瑜带回来的,在乡里不多见也稀罕得很。姜茂才几个客气了一下,就接过烟卷儿,划了火柴抽了起来。 乡里抽得多是旱烟,是自留地里的出产。每年种上几垄烟叶,烤制之后封装起来,够抽个一年半载的。逢到赶集,镇子上也有卖的,还可以拿着东西去换,价钱也公道。这旱烟劲大,味道很冲,抽习惯了就觉得其他烟叶都不够味儿。这纸烟虽然稀罕,可味道清淡价钱又贵,也没人舍得花钱去买。不过,点着烟卷儿看着像个公家人,显得气派一些。 齐明瑜陪着爹说着话儿,椿芽在一旁听着很少发言。 说起来,村子里变化很大,村道拓宽了还铺上了煤渣碎石子,平整了不少,下雨天也不用踩泥巴了。还趁着冬闲,把当年的旱井和引水渠都修葺一新,好使着呢。去年粮食大丰收,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饱饭了。 送走了来客,椿芽就和明瑜一起提着两包点心去探望吕老先生。 吕老先生还在村子里教书,一到冬天就咳嗽,返春之后才稍稍见好。他也有了变化,那长衫大褂都收起来了,换上了四个口袋的制服,说现在不兴那个了,干啥都要讲究思想进步。见了椿芽也不喊女秀才了,还跟椿芽说:“哎,这两年的变化大着呢,先是简化字接着是汉语拼音,再不学习就撵不上形势了……” 椿芽也抿着嘴直笑。 国家十分重视教育,推广简化字也是为了“扫盲”工作,说笔划少了学起来也容易一些。不过像吕老先生这样的读书人,却犯着嘀咕,这一简化不当紧他都快不认得字了。还有就是汉语拼音,也得重头学起,跟个小学生似的。 椿芽知道光是发明“汉语拼音”这一点,就很了不起。从这以后识字率大大提升了,以前多是言传身教口口相授,现在只要学会了汉语拼音,掰着新华字典就能识字了。爹和娘就去补习班里学了这个,一有空就翻着字典认字呢。 这几年,国家对“扫盲”工作抓得很紧。趁着农闲时节,又掀起了一波“扫盲”运动。这一回跟以往不同,上面发了话要结合实际情况灵活多变,还编了“识字记工课本”,从学着写自己的名字到各种农活、农具和牲畜,都跟日常生产息息相关。还发动“识字的教不识字的”,甭管是谁都可以当业余老师了。还在墙上刷了标语口号,说“教人读书识字是为人民服务的新风尚”,光荣着呢。 这个效果很好,老师不再紧缺了,农民学文化的积极性也提高了。村子里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会记账、会记工分的可不少,省得记工员给算错了自家吃亏,脱盲率也达到了八成以上,这可了不得啊。 说起来,“扫盲脱盲”是新政权成立以来的最大成就之一。不过短短几年,全国脱盲率就达到了80%以上,“消除知识差距、提高人口素质”也一直延续了下去。 * 趁着下午,一家人结伴去了镇子上。 过年了,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店铺大多关了门。椿芽和明瑜把孩子们放在家里,让大林看着,就提着礼物去了李社长家。 李社长也就是李区长,改成公社后这称呼也就跟着变了。见椿芽和齐同志回来了,就呵呵笑着,还是像过去那般爽朗。赵主任端了茶水出来,也很热情。她就是李社长的爱人,管着整个粮店,平日里也挺照顾姜茂山两口子的。椿芽明白这一点,这趟回来也是想过来看看,好好感谢一番。 二人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见时间还早,就提着东西去了姜红梅家。说来也巧,姜红梅刚从村子里回来,还笑着说:“刚去了家里,听说你们去镇子上了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怕错过了……” 红梅姐还是那个性子,有啥说啥爽直得很。椿芽就喜欢她这一点,跟她也说得来。虽然两年未见面了,可一点陌生感都没有。这是她少女时代最好的朋友,也有着过命的交情,椿芽很珍惜这一点,还邀请红梅姐带着家人去省城逛逛。姜红梅笑着答应下来,说有机会了一定过去。 * 在家里住了两个晚上,又要离开了。 初二一大早,椿芽和明瑜就带着孩子们踏上了归程。 那邮车是早就说好的,还拐了弯进村来接他们。徐秀兰见椿芽跟孩子们都上了车,那眼圈就泛了红,才来家没两天又要走了?姜茂山也舍不得,可单位里就要上班了,哪能一直呆着?他和椿芽娘是个长辈,就站在院子门口目送着。 姜老爷子在屋里没出来,可一直站在窗前朝外瞅着。姜老太太烧了三柱香,嘴里念叨着平安之类的话语。还跟老爷子说等天暖和了,就让阳阳和果果回来看看,她就喜欢小娃娃。 大林和二林随着马车走着,一直出了村口才停下了脚步。乡亲们出来送行的也不少,那些娃娃们就跟着马车追着跑,直到看不见踪影了才一散而去。 人一走,院里又安静下来了。 没有阳阳大呼小叫的,就像少了好些似的。徐秀兰半天不能适应,就去椿芽屋里站了站。她跟椿芽爹说:“等到退休了,咱也搬到部队上去,天天跟娃娃们在一起……” 姜茂山咧了咧嘴。心说,估计真去了也呆不长,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哪能光想着自己? * 一家人搭乘邮车赶到省里时,天已经黑透了。 总务科安排了吉普车来接他们,通信员小赵也跟着过来了。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阳阳睡着了齐明瑜就抱着他,等被窝暖和了才让小家伙躺进去。第二天,齐明瑜去单位值班。椿芽还能歇两天,就把家收拾了一下,还把娘给备的蜂蜜干货都收了起来。 短暂的假期就这么过去了。 单位里一上班,过年的气氛就淡了不少。椿芽像往日那般忙碌着,齐明瑜每天提着个公文包去部里,不是开会就是围着沙盘做讲解,和他当年做教官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热情也跟着提了起来。 到了三月里,户籍核对工作开始了。 按照条例孩子的户口随着母亲。齐明瑜是军籍,果果和阳阳的户口就随着椿芽落到了市里,不过家庭地址依然是营区驻地,那门牌号码是统一的,外人倒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户口一转,粮食关系也跟着转了。这么一来,果果和阳阳就上了粮本,跟椿芽在一起。好在部队上有照顾,俩孩子在托儿所里跟其他娃娃一样,就是每月得交一些粮票。因为托儿所上午和中午都管饭,还有牛奶和饼干供应,比大人吃得都好。 为了精打细算,椿芽记起了家庭账务。 现在的粮食都是定量的,得有计划节约着才行。禽蛋类的也有标准,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心中得有个数才成。可副食品吃得少了,主粮的比重就大了,吃得多还饿得特别快。部队上训练强度大消耗得也大,口粮标准相对高一些,可机关里就不一样了。她一个月主粮和杂粮加在一起是二十八斤,果果未满六周岁按标准是十五斤,阳阳还不到三岁按标准只有十三斤。 说起来,这个小家伙太能吃了,早就超标了。好在明瑜回来后,那副食补贴也跟着转回来了,他是高级干部,有肉蛋禽类补贴还有粮油补贴,每个月都能领到肉票和鸡蛋票,只要勤快一点这日子还是蛮不错的。 椿芽核算了一下,就跟明瑜说:“咱们以后少买点饭票,都换成口粮领到家里自己做着吃……” 齐明瑜点着头,自从果果和阳阳开始习武,那饭量见涨,可孩子们正长身体呢,该吃多少就得吃多少。自家做着吃能省不少,闹不好还有结余哪,就打算每天回家做着吃。 椿芽做着计划,也想着法子去弄些副食品。 她想,还得去郊区跑跑,只要有钱还是能搜罗出东西来的。现在的农民都有自留地还养着家禽什么的,以后就不好说了。等到运动一起,割尾巴的风气也跟着起来了,想在集市上换点东西可就难了。还有那公共食堂办起来之后,估计机关单位都得吃食堂,家里的粮食就紧张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70 * 转眼进入了四月。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椿芽迎来了二十七岁的生日。对她来说, 有一种抓住青春尾巴的紧迫感。生日这天,她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就对着穿衣镜照来照去, 仔细地审视着自己。 头发乌黑,眼睛明亮, 皮肤白皙,面如满月, 无论是横看还是竖看都是很美的。椿芽对自己很满意,觉得状态保持得不错, 尤其是精气神儿就像二八少女有一种萌动之感。 齐明瑜见椿芽一大早就照镜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打他回来后, 就发现椿芽比以前更爱照镜子了。早晨收拾停当了, 要照一照才肯出门。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还扭过来扭过去的摆出各种造型。就连果果都受到了影响,也跟着妈妈照镜子比美。 椿芽见明瑜咧着嘴直笑,就暼了他一眼。 在这个艰苦朴素的年代里,像她这样就是小资产阶级思想的一种表现。她也只敢在家里臭美一下, 出门在外可是很朴素的。机关单位提倡的是严谨作风,作为一名复员军人哪能打扮得花枝乱颤?尤其是搁在现在, 社会主义改造基本上完成了,城市各阶层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穿着打扮都变了个样子。 不过短短几年, “先生、太太、小姐”之类的称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同志、老师、师傅”等等, 实在无法称呼的就直呼其名。过去很流行的长衫、旗袍虽然还有, 但在正式场合却不多见了。男子讲究一点的都穿着中山装,垫着肩膀平平展展的,还有板板正正的四个口袋,领口有风纪扣,很是精神。再不然就是军装,不戴领章帽徽的那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转业军人。女人们常穿的就是翻领套装,还分为小翻领和大翻领,露出里面的毛衣或衬衣领子。 椿芽穿得就是一件灰色方格小翻领外套。这是她自己做的,来回改了好几次,花了不少功夫。做成后,烫得平平展展的很合身,比商店里买得要好看。明瑜见了就夸了好几句,说她心灵手巧都赶上裁缝了。 “椿芽,鸡蛋煮好了,快趁热吃吧……” 齐明瑜摆好了饭菜,招呼着阳阳和果果吃饭。今天逢到椿芽过生日当然得改善一下,他煮了四个鸡蛋,一人一个。一家人就着小咸菜喝着米粥、吃着花卷,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临出门前,齐明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粉红色的纱巾,系在了椿芽的脖子上,还压低了嗓门说:“椿芽,生日快乐!” 椿芽美滋滋的,又跑到镜子跟前照了照。 心说,礼物不在于贵重,而在于心意。明瑜的这份心意她领了,像他这么细心的男人还真不多见,结婚这么年了还有一种初恋的感觉,实在是难得。 原来妈妈今天过生日啊?果果和阳阳也发现了新大陆。果果抱着妈妈说:“妈妈,生日快乐!”阳阳也揪着妈妈的衣襟,大声说着:“妈妈,妈妈,阳阳也要过生日……” 椿芽搂着一双儿女,感到心满意足。 家庭和睦,事业有成,这日子平平稳稳的真是比啥都好。 * 天气暖和了,外面也没闲着。 四月里,全国上下又掀起了“除四害”运动,把“苍蝇、蚊子、老鼠、麻雀”列为四害,进行大规模的扑杀活动。这么一来,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卫生环境都上了一个新台阶。 像椿芽所在的财政局,纱窗都换了新的,公共厕所一天要消杀三遍,墙根角落都撒了白石灰,下水道也清理了好几遍,干净得不得了。为了捕捉麻雀,几个男同志还专门在院子里撒了谷子张网待捕,说逮住了就烤麻雀吃。 部队那边也是如此。机关上下都做了大扫除,把办公楼内外所有的卫生死角都清理了一遍。那后勤处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伙房、仓库、猪圈、养鸡场都是重点目标,还组织了人手扛着气枪去林带里打麻雀。那“砰”的一枪下去,树上的麻雀都被震晕了,就像下雨一般“哗哗”直落。其他同志就赶紧用扫帚往麻袋里扫,过一会儿麻雀醒了就飞走了。打这么一回能弄好几麻袋,伙房里就做烤麻雀,撒上调料闻着香喷喷的给大家改善生活。齐明瑜就买过好几回,椿芽爱吃这个,虽然肉少可吃着细巴,味道也不错。 在风风火火的运动中,家属区这边也没放过。 各家各户房前屋后都撒了白石灰,备了捕鼠夹子好捉老鼠。就连托儿所都发动起来了,小娃娃们拿着苍蝇拍子见苍蝇就打,阿姨们还叠了纸盒子把“战利品”都收集起来,看看哪个小朋友打得多。 阳阳干这个最劲了,每天一回来就跟妈妈汇报说“今儿打了多少苍蝇,还得了小红花呢!”椿芽听得直咧嘴,想着阳阳好动的性子就跟他说:“那苍蝇和蚊子都脏得很,可不能下手摸啊!还有那老鼠浑身上下都是细菌,闹不好就要得病……”这些常识托儿所里都普及过了,可椿芽怕小孩子忘性大,就一再叮嘱着。 果果一向爱干净,对这些扑杀活动倒是没啥兴趣。再说,她是个大娃娃了,马上就要念小学了,也不是那么好哄了。 爹那边也写信说:“粮店里也在忙着灭鼠,各种老鼠夹子都有,每天都能逮十好几只。你娘怕老鼠,吓得都不敢进屋了……” 从报纸上,椿芽看到各地都在争相报道着“除四害”的伟大成果。 按说,前三个的确是害中之害,可麻雀就是因为喜欢吃粮食,数量又多容易造成大面积减产也被列入其中,多少有点冤枉。后来,就有农业科学家提出来了,说麻雀在吃粮食的同时,也吃了不少害虫,于是就给麻雀平了反,由“臭虫”代替。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也被延续了下去,一直到后世“除鼠灭害”行动还在进行中。 * 欢腾的日子还在持续着。 到了五月,报纸上又传来了好消息。京城电视台首次推出了黑白电视节目频道,覆盖了整个城区进行试播。东北工业基地自主研发出了第一辆红旗牌小轿车,打破了境外敌对势力对新政权的技术围剿。齐明瑜也跟椿芽说,军事科学院宣告成立了,主要是培养军工科技方面的人才,为祖国的国防科技事业做贡献。 科技在进步,人类在发展。 随着夏收工作的日益临近,跃进也全面铺开了。一时间,全国上下欢欣鼓舞斗志昂扬,要奔跑着进入社会主义。为了加快步伐,上面对企业、事业单位的技术力量做出了下放指示,把权力进一步下放到了地方上。由于权力下放过快,地方上的消化能力和管理能力未能有效跟上,就造成了一定的浪费和混乱,也对后续发展造成了不利影响。 到夏收结束时,报纸上放出了第一颗亩产卫星。 这股风气一起,地方上都跟着攀比起来。“人有多大胆,地有大多产”,一时间亩产卫星一个接着一个的上了天,以致于出现了特别离谱的亩产上万斤的数据。当然,相应的后果也是严重的,本身就没那么多粮食,硬是虚报了产量,那公粮是按照一定比例上缴的,这么一来缴纳的粮食多了,剩下的口粮就减少了。这就是浮夸风带来的危害,放在丰收年景还能应付,可一旦出现自然灾害就裹不住了。 椿芽看着那些数据,是胆颤心惊。 大部分人不是不明白,而是被那股子热情冲昏了头脑而忘了一切。更有一部分地方干部好大喜功,只想着争先进而彻底脱离了实际。 到了六月底,放卫星暂时告一段落。 这时,阳阳满三周岁了,口粮标准从下下个月开始就长到了十五斤。别小看这两斤粮食,吃不了就可以换成粮票可扛事了。椿芽和大林去郊区转悠时,发现农民兄弟特别喜欢粮票,只要给粮票啥东西都能换到。 为了节省粮食,她跟明瑜都很少去伙房打饭了。明瑜还学会了蒸馒头蒸花卷蒸包子,只要是自己能做的,就动手去做,还说:“看看,咱现在有这个条件了……”这就是呆在机关里的好处,工作没那么忙,离家又近就能招呼着。 这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放暑假时,大林留在了省城说要参加勤工俭学。这是学校组织的校外活动,号召同学们积极参加,他就报了名。临到分组时,去了某研究所当了实习生。二林参加高中补习,就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县里,说要发奋读书。 椿芽也参加了期末考试。这一回相对顺利,她有明瑜做后勤,时间上就宽裕了不少也能去听课做笔记了,考起来也就不在话下。 到了八月,包兰铁路通车了。 这又是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是我国第一条穿越沙漠的铁路,克服了恶劣的地理环境的限制,实现了技术上的突破。工业的快速发展再次鼓舞了人心,而发展离不开钢铁,为了提高钢铁产量,就得大干快上。各省都兴冲冲地领了任务,下了指标,也不管是不是切合实际。 为了突击完成任务,地方上头脑一热就想出了新招数,那就是“大炼钢铁”。可炼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地方上却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企业工厂是技术炼法,地方上可以建高炉搞土炼法,集中人马日夜不休轮番操作,一定能炼出钢铁来。 椿芽看到这个口号,就明白又一场盲动开始了。 厂矿企业还好,只是加班加点提高产能而已。而那些地区一级的却不顾客观条件,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投身到了这场洪流之中。尤其是农民兄弟被征调后,都怀着极大的热情赶赴炼钢现场,可结果既没炼出合格的钢铁又耽误了秋收。而公社上下更是因为这两个多月的消耗,加重了负担。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更晚了,抱歉哈~ 071 * “大炼钢铁”是以失败告终的。 想着这个结果, 椿芽是无可奈何。这是她无法改变的, 可从上到下正在兴头上, 没有人意识到这种突击后果会怎样? 集中力量办大事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之一,这两年靠着人力、物力和技术力量, 在农田设施、水利水电、公路、铁路、汽车、飞机上均实现了突破。“人定胜天”的口号鼓舞着人心,可在炼钢上想走捷径却绝非易事。 椿芽不敢对外言说,可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就跟明瑜嘀咕了几句。 齐明瑜听着, 也觉得不妥。他一向严谨,擅长的是战略战术,像这种不切合实际的“冒进”是不可取的。他是一名军人, 对经济上的事情不懂也不便发表意见,椿芽也一再叮嘱他不能对外说, 只好叹息几声。去年“大鸣大放”之后的那一场运动就是个教训,无论啥级别的, 在说话之前一定都要过过脑子, 否则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转眼到了九月,学校开学了。 果果要念小学了,椿芽特地准备了一只军绿色的小书包。果果一脸兴奋地斜跨在肩上, 就跟爸爸一起去学校报到。 这是部队与省里合办的小学,离家属区很近, 学校环境优美, 师资力量雄厚, 教学质量非常高。生源主要来自省直机关和部队子女, 跟一般学校有很大不同。孩子能上这样的学校,放在后世简直不敢想,可现在不用操一点心就顺顺当当地入校了。 这都是沾了明瑜的光啊,椿芽体会到了干部家属的优越感。即便不搞特殊化,可级别在那里摆着呢,相应的待遇自然而然地就有了。 姐姐上学去了,阳阳也想跟着去。 椿芽就哄着他说:“阳阳,你年龄还不够,看看英子妹妹不也在中班吗?等阳阳和英子长大了,就能背着书包上学了……” 为了安慰小家伙,椿芽也给阳阳做了一只军绿色的小书包挎在身上,里面放了两本小画书,像模像样的。阳阳背着去了托儿所,就跟英子显摆说:“英子妹妹,你看你看,我妈妈给我做的,以后再也不用背花书包了,那是女娃娃背的……” 过了几天,英子也挎了一只军绿色的小书包,说是妈妈给做的。 其实,是祁书彦找到椿芽请她帮忙做了一个,说英子回到家里就要军用小书包,还说要像阳阳的那个。椿芽早有准备,就拿出一只备用的给了祁书彦。她现在缝纫机蹬得可好了,轧东西可快了,只要能弄到布料和样式,一点也难不倒她。 * 九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中央电视台面向全国正式开播了,虽然只是黑白频道播放一些新闻节目,却宣告着广播电视事业迈上了一个新台阶。接着内燃电动机车调试成功,预示着内燃机车升级换代的开始,也为全国铁路事业突飞猛进地发展开启了新的篇章。 在这个背景下,上面再次强调了要加强工业发展,并做出了长远规划,计划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发展全方位的工业体系,做到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一时间工厂开始扩招,一部分农民拿着招工指标进了城,城市人口快速增长,粮油调拨面临着压力,也为后续粮食紧缺埋下了隐患。可现在一个二个都怀着满腔热情,哪里考虑到这样? 工农业发展了,文化教育上也要突破。 椿芽看到报纸上说,京城召开了全国文艺座谈会,会上有人提出了文艺方面也要“放卫星”,要像“大炼钢铁”那样敢想敢干。可文学、电影、戏剧、音乐、美术有专业性要求,不是每个人都擅长的,怎么才能放出卫星呢? 后来,就有人提出了群众文化活动,要做到人人能读书、人人能写诗、人人看电影、人人能唱歌、人人能画画、人人能舞蹈、人人能表演、人人能创作等等。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可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哪能做到这些?不过是空想空谈而已。 椿芽觉得这个设想虽然不切合实际,却把文艺变得大众化,不再端着清高的架子,与人民群众紧密联系起来。 说起群众文化活动,建国以来就做得很不错。逢到节假日,不论是机关单位还是厂矿企业,都会举办各式各样的集体活动,有歌咏比赛、文艺演出、跳绳拔河、篮球赛、乒乓球、运动会等等,群众的参与性很强,极大地丰富了业余文化生活,并持续了好些年。 这就是社会凝聚力的一种表现,代表集体主义、乐观主义和奋发向上的精神。哪像改革开放后,集体主义变成了个人主义,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却变成了一团散沙,人人都只顾着自己哪里还会去考虑别人?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文学艺术领域都这么敢想敢干,教育界也不甘落后。 关于教育工作,上面发出了指示,明确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为无产阶级服务的教育方针。要求各地区建立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全国应在三年到五年的时间内,基本上完成扫除文盲、普及小学教育,以十五年左右的时间来普及高等教育,然后再以十五年左右的时间来从事提高工作......”(注1) 看到这个宏伟蓝图,椿芽是感慨万千。 后世很多人评价说这是不切合实际的幻想,可这个蓝图的出发点却是为人民服务、为大众服务。无论是普及小学教育还是高等教育,是向社会公开宣布教育不再是某些人或某个阶层的特权,是人人都享有的权利。也许实现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可这个规划一出却极大地鼓舞了人心。无论是工人还是农民,他们知道自己的后代不但能免费上学,将来还能读大学,这放在旧社会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就是社会制度的优越性,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人民。与后世那种握着话语权,明里暗里划出条条框框限制底层向上攀升,妄图固化阶层成了鲜明的对比。 五十年代的决心和勇气,是后世难以想象的。在这个年代里,全国上下都充满了极大的热情,去建设一个新的国家。在综合国力十分薄弱的情况下,却对教育和科技投入巨大。就在这年九月,中科院下属的科技大学宣告成立了,开始为高精尖端领域培养后备人才,也为国家科技发展做出了应有贡献。 科技之花,再次绽放。 到了九月下旬,我国第一架大型运输机通过测试,并试飞成功。这意味着从此以后空中运输不再是高不可攀,军备力量得到了进一步加强,对周围环伺的敌人是一种震慑。 * 一切都在向前发展着,速度到了惊人的地步。 到了九月末,全国农村基本上实现了人民公社化。报纸上和广播里都在不停地宣传着,社员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欢庆人民公社的成立。与此同时,社会主义宣传教育也提上了一个新台阶。 . 椿芽收到爹的来信,说公社里办起了公共食堂,他和娘都不做饭了,天天去食堂里打饭吃。公社还号召各村都办起了托儿所、粮食加工场、洗衣缝衣社,这么一来妇女们就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了,都变成了劳动力参加工农业生产。村里的壮小伙子炼钢的炼钢,修路的修路,地里的活儿就靠妇女们顶着哪。 还说,村里天天晚上开会学习,就连爷爷都念叨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制度深入人心。现在随便拉出一位社员,都能讲出一番大道理,恨不得立马就实现共产主义。听姜支书说,村里马上也要办公共食堂了,全村老少都不用做饭了,一日三餐都吃大食堂去。 说到这个,爹有些担心,觉得食堂里太浪费了,随便吃随便拿,这么下去哪成?椿芽明白爹的担心并不算多余,公共食堂造成的浪费是无法估量的。再过一阵,这股风气就刮进了城里,连机关单位都难以幸免。 理论一旦脱离了实际,前进中的弯路就不可避免,尤其是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 像青溪镇还好,李社长还算稳妥,啥事都不冒尖,都是跟着兄弟公社走。而其他公社却是花样百出,在公社化的同时还搞起了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和生活集体化,把社员们从头到脚都武装起来,还说:“既然是个大集体,就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保持高度一致……” 一开始,社员们觉得很稀罕,大伙儿同吃同住同劳动,还怪有意思的。可日子久了就受不了了,一个二个都散漫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拘束?有了怨言却不敢开口,怕挨批评,可一直憋着总有爆发的那一天。 * 果然,十月过后城里就办起了公共食堂。 财政局这边也忙乎开了,弄了个伙房把同志们的口粮都集中起来,说是吃大伙。椿芽心知吃大伙的弊端,粮食都是定量供应的,搁在一起随便吃随便喝早晚会出现亏空,到时候恐怕就裹不住了。她和明瑜节省一点还能有点结余,若入了大伙只怕啥都不剩了,还不一定够吃。 椿芽考虑了一下,就跟单位打了申请。说俩娃娃小,一个刚上小学一个还在托儿所,口粮一半都搁在那边,她得回家给娃娃们做饭吃。 总务科知道小姜家里的情况,就批准了。椿芽松了口气,心说,这个得提早申请,一旦粮食不够吃了就卡得严了,到时就不好退出了。 (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注:看到防盗的,请看作话~ ※※※※※※※※※※※※※※※※※※※※ 注1:来自百科知识 -------- 到家晚了,更新晚了 抱歉哈~么么哒~ ------- 072 * 外面的欢腾还在持续着, 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椿芽觉得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 办食堂的初衷是好的, 是想为群众做好服务,把时间节省下来都投入到工作或生产中去。 可想法是好, 效果却不一定理想。尤其是农村吃大伙之后,口粮都集中到了队里,家家户户都不准冒烟了,灶台闲置下来, 铁锅都上缴了拿去炼钢铁了,有些地方甚至把自留地都收走了,全部归集体所有。这么一来, 社员们搞副业的积极性没了,菜不种了,猪不养了, 鸡鸭也不喂了, 短期内市场供应还不明显, 可日子一长副食品短缺就出现了, 城市吃喝也跟着受到了影响。 但在一九五八年的秋天,流行的是“放卫星”。在各种浮夸数据的掩饰下,所有的供需矛盾都被遮掩住了,上面看到的是喜人的成绩, 下面就放开胆子大吹特吹, 不顾客观实际怎么冒尖就怎么来, 这就为今后几年的发展埋下了隐患。 后世一说起大飞跃, 都是带着调侃批判的色彩,提到的是那些“卫星”和一些超出常理的荒唐事儿。可实际情况怎样呢?如果剔除了水分和盲动,这一年的确是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一年。 就拿农村来说吧,公社化之后社员们的思想觉悟普遍提高了,不但忙着生产还建立起了各种劳动大军,有负责炼钢的,有负责兴修水利的,有负责农业生产的,有负责修理农具的,有负责筑路运输的,还有负责支援前线的。公社里办了很多工厂、林场、伐木场、养猪场,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农、林、牧、副、渔各项生产都发生了飞跃,真可谓“公社力量大无边,社员干劲冲破天”。(注1) 集中力量好办事,不光生产发展了,在“科教文卫”方面的成就也特别显著。 长期以来农村地区的“科教文卫”十分落后,可现在无论是卫生条件还是社会福利都得到了发展。小学和中学有了,图书馆、业余剧团和电影院有了,公共卫生院、妇产医院、浴室和理发室也有了,还建起了老人幸福院,甚至搞起了农业学校,园艺学校。 这些在城市里不算什么,在农村可谓改天换地。尤其是公社卫生院和大队卫生所的建立,为进一步消灭流行性传染疾病、提高全民医疗保健做出了巨大贡献。而这些医疗设施都延续了下去,并一直持续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 要知道这是建国之初,在贫穷落后底子薄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农民看病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点费用,基本上做到了免费医疗。反过来,后世经济发展了医疗卫生条件好了,可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却成了普遍现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把公共卫生事业放任自流,不加监督的产业化、市场化、资本化,最后受损的是全体民众,受益的只是极少撮人。而这些人利用手中资本掌握了话语权,利用媒体不断地叫嚣着,想通过所谓的“医改”谋取更多的利益,贪婪成性而丧失了最起码的良知。 没有对比,就没有感触。 椿芽明白所处的年代,也深切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决心和勇气。以前老人们常说,那时虽然很穷但活得乐呵,整个社会都是扬眉吐气、毫无憋屈之感。而事实上的确如此,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都经历过铁血战争,面对外界的无理挑衅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直接予以还击。 就拿金门炮击来说吧,九月里就发生过摩擦。到了十月中旬,海峡对岸蠢蠢欲动,米帝军舰悍然进入金门海域,守护我领海的前哨观察兵们发现了米帝护航罪行,就迅速把这一情况向上级做了汇报,并积极准备投入战斗。 海峡对岸不顾民族大义,引狼入室,唯有狠狠教训一顿才能长点记性。就在这天下午,我部对金门海域指定目标进行炮击,大批炮弹呼啸着奔向金门防御阵地,一时间火光四射,大地颤动,几艘运输舰就被打得来回晃悠。这次惩罚性打击让对方老实下来,米帝军舰也灰溜溜地逃跑了,再也不敢轻易显身。 看到这些新闻报道,椿芽很是解气。 齐明瑜也说:“从战略战术上来说,除了我军积极备战从上到下武装到牙齿之外,给挑衅者、侵略者迎头痛击才能让对方彻底失去幻想,不敢越雷池一步……” 椿芽虽然不懂军事,却深以为然。 建国之初正是因为怀着这种英勇气概,才换来了几十年的和平发展。“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一种幻想而已,“以战止战”方是良策,也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因为跟强盗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甚至会给对方一种错觉,以为好欺负而得寸进尺。 伟人说得好“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摆出威吓的架势本质上却是虚弱不堪,不经一打。这句话入木三分,直接剥开了帝国主义的画皮。椿芽想跟明瑜说,直到六十年后这句话依然有效,可惜面对敌方的无理挑衅却一让再让,只顾着韬光养晦而少了那么一点英雄气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果果满六周岁了,齐明瑜也迎来了三十四岁的生日。椿芽忙着工作和学习,怎么也没想到意外突然降临了。 那天,后勤上杀猪分了一斤猪腿肉,齐明瑜就炒了一大碗想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吃晚饭时,阳阳看到碗里有肉就嗷嗷的,可高兴了。果果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埋头吃着。齐明瑜见椿芽吃得很慢,就夹了一筷子搁在她碗里,还说:“椿芽,快尝尝我的手艺,再不吃就被阳阳挑光了……” 这一阵子椿芽的食欲不是很好,她夹起肉片刚送到嘴边,就觉得一阵恶心。她屏住气把肉搁进了明瑜的碗里,小声说:“明瑜,还是你吃吧?我胃里有些不舒服……” “椿芽,哪里不舒服啊?”齐明瑜关切地问道。 他发现椿芽最近饭量下降了,就想着做点好吃的。可肉都吃不下,这是生病了?他看着椿芽有些担心,椿芽却冲着他笑了笑,说:“没事,可能是胃里着凉了,用热水袋暖一暖就好了……” 椿芽隐隐有些猜测,可又拿不准。 她跟明瑜的夫妻生活很有规律,也做了安全防护措施,应该不会怀孕吧?可她生过两个娃娃,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了解的,就去医院做了检查。 这一查不当紧,果然怀孕了,有一个多月了。 椿芽是又惊又喜。本来明瑜怕她遭罪不想再要孩子了,可现在意外地怀上了一个算是件礼物吧?可这个礼物来得有些奇怪,她跟明瑜做了防护,怎么就突然怀上了?她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那场意外。 那天赶在星期六,明瑜早早地把果果和阳阳哄睡了,就凑过来跟她粘在一起。俩人兴致正高,那动作就大了一些,临到关键时刻,套套破了。当时正忙着也没考虑那么多,以为不会有啥问题,可就这么一次就中招了? 椿芽心说,看来她和明瑜都健康得很,只是这个娃娃来得不是时候。算算日子预产期就在明年五月底,紧接着就是三年困难时期,那可是缺吃少穿的年份啊,小娃娃养起来可不容易。 这个娃娃要还是不要?椿芽犹豫了一下,打算告诉明瑜。这是件大事,她不能自作主张,这也是对明瑜的尊重。 这天晚上,齐明瑜得知后就紧紧地抱住了椿芽。他的心咚咚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附在椿芽的耳边,柔声说道:“椿芽,这娃娃养起来很辛苦,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 “嗯,我明白……” 椿芽知道明瑜心疼她,可她还知道明瑜喜欢孩子。看他对果果和阳阳,那是捧在手心里,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教育上都毫不含糊。每天一早,就带着俩娃娃在操场上跑步练拳,晚上还要讲故事。果果就爱听爸爸讲故事,阳阳也跟着凑热闹,俩娃娃都是在故事声中入睡的。她每次看到那种温馨的画面,就倍感温暖,再苦再累也不觉得了。 椿芽摸了摸肚子,这是她跟明瑜的娃娃,她舍不得明瑜也舍不得。她跟明瑜一说,齐明瑜不知如何是好?想想椿芽怀着阳阳时,吃不下睡不好一下瘦了十几斤,就不想让她再遭那个罪了。可听到椿芽说去做手术也有危险,那就留着吧? 齐明瑜虽然不懂,可怀孕对女同志可不是件容易事。 他跟椿芽咬着耳朵说:“上次是不是动作太大了?以后我得注意一点……”椿芽红着脸暼了他一眼。心说,动作大?哪回动作不大? 齐明瑜呲着牙,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他给椿芽惹来的麻烦,就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场意外。那天晚上,套套怎么会破了呢?平日里动作也不小啊,怎么就结结实实的套着?他瞅了瞅隔间,阳阳就睡在那边的小床上。他记得阳阳从褥子底下翻出过套套,还拿着吹泡泡说是白气球,被他训了一顿,说小娃娃不能玩白气球,就给没收了。可阳阳这娃娃既顽皮又好奇,没准又趁他不注意偷偷翻出来了?。 想到这里,齐明瑜再也坐不住了。 他翻开褥子,把那盒里的套套都倒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检查着。果然,破了好几个,像是用针扎的小洞洞。他拿手撑着给椿芽看,椿芽也是哭笑不得。 这个娃娃啊,咋恁皮呢?这下可好,愣是多出一个弟弟(妹妹)。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注1:来自百科知识 --- ps:忙着过年呢,更晚了,抱歉哈~ 过年期间,争取保持日更哈~ ^_^ 073 * 对孩子的教育, 椿芽一向很重视。 她知道阳阳的性子, 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第二天一早, 椿芽就揪着阳阳指着那几个白气球,板着脸问道:“阳阳, 这是怎么回事啊?” 阳阳并不晓得自己做了“坏事”,他眨着大眼睛,仰着小脸跟妈妈说:“妈妈,托儿所的邱阿姨说墙上挂的气球不能用针扎, 不然就漏气了,我想试试那个白气球漏不漏气呀……” “阳阳……” 椿芽耐着性子跟阳阳讲道理,说小娃娃不能随便翻东西, 不然会罚站的。还说:“阳阳,这个白气球不能再扎了,更不能放到嘴里吹, 不然会被小朋友笑话的, 阳阳若想玩气球, 妈妈给阳阳买……” 阳阳似懂非懂, 见妈妈唬着脸就点了点头。还专门跑过去跟姐姐说:“姐姐,姐姐,妈妈说了,以后不准吹白气球了……”果果瞅了瞅弟弟, 心说, 她才不吹那个呢, 难看死了。 从这以后, 椿芽和明瑜把放套套的盒子转移了,都老老实实地锁进了抽屉里,再也不敢图省事了。至于“白气球”的叫法实在不好去纠正,不然该叫啥呢?娃娃们都太小了,还不到了解那些事的时候。 * 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椿芽就变得小心起来。 她想既然要这个娃娃,那就好好养着,努力生一个健康宝宝。齐明瑜对这个计划外的小娃娃也格外上心,自打回来后就把家务活全包了,见椿芽有孕在身更是不肯让她动手,晚上也不敢折腾了怕影响到了娃娃。 椿芽受到了一级保护,安心调理着身体。 这一回吃饭还算正常,没有出现上次吐得昏天黑地的状况,即便胃里有些恶心忍忍就过去了。齐明瑜也有了经验,早早地去“酱菜居”买了两罐酸黄瓜给椿芽开胃好多吃点饭。果果和阳阳并不晓得这些,椿芽跟明瑜说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跟孩子们说吧?他们就要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星期天,大林来家里过周末。见姐姐一脸喜色就有些好奇,可椿芽抿着嘴笑眯眯的哪肯说这个?她想,至少得等到显怀了再露点口风吧?爹娘那边也暂时未说,她不想让娘太操心了,也不想让娘累着。况且,家里攒了不少小娃娃的衣裳和鞋袜,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可以用了,也不用再备那么多东西了。 齐明瑜是真的喜欢娃娃。 他跟椿芽说这娃娃的小名还请老爷子来取吧,家里有果果和阳阳了,这个未出生的小家伙该取个啥名字呢?他掰着字典琢磨了几天,才喜滋滋地说:“椿芽,如果是个男娃就叫齐建民,如果是个女娃就叫齐建萍”。椿芽自然没有意见,觉得孩子的名字大众化一些比较好,现在讲究的是集体主义精神,太个性了反而不好。 对娃娃的营养问题,齐明瑜也想了不少法子。他花了一个晚上列了个单子,把所需要的营养品和物品都列了出来,还跟椿芽说:“哎,去赶集的事,就交给我和大林吧?” 椿芽白了他一眼,说:“你穿着这一身去逛集市啊?谁还敢把东西卖给你呀……”齐明瑜呵呵笑道:“哦,说得也是,那我换身便服去……” “明瑜,就不用了,还是让大林自个儿去吧?省得被人认出来了……再说,驮着大包小包的,在路上撞见了也不好……” 椿芽知道部队上的纪律,不敢让明瑜去倒腾吃的。他是个军人也不大会砍价,只要一开口就被人家识破了。可齐明瑜想着椿芽和孩子,还是换了一身便装跟大林一起下乡赶集。 大集体之后,集市上换东西的老乡少了许多,偶尔撞见几个也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家发现了。而那些铺子都是集体所有,正儿八经地凭票供应。偶尔也有活络的,给钱就能买到,但粮食没有了只能买一些副食品回去。 二人骑着自行车,从镇子上驮着东西回来。快到驻地了,齐明瑜就让大林先回去,他找个僻静的地方等着。大林卸了麻袋再跑回来接应,他就骑着空车回去。到了家,还跟椿芽笑着说:“看看,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就这样,齐明瑜跟着大林东奔西跑,不过一个月就把附近的几个集镇都弄熟了。 椿芽见他忙忙乎乎的样子,心说把孩子留下来是对的,不然她跟明瑜会心存遗憾的。现在家家户户都是四五个孩子,俩娃娃的很少见,以后多了一个也正好吧?部队上的托儿所条件很好,只要能保证营养,娃娃的健康是没啥问题的。她想,就趁着这个冬季多储备一些,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怕是很难找到东西了。 半个冬天下来,搜罗了不少干货。 椿芽常常去小棚子里转上几圈,估算一下三年所需。他们一家包括大林在内,只要轮换着应该差不多了吧。最后,棚子里搁不下了,就转到了屋子里。她让明瑜把北间也腾了出来,摆了一个货架,把东西分门别类的棚了起来。还有就是床底下,也塞满了瓶瓶罐罐,也唯有看着这些东西,她心里才感到踏实。 老家那边,椿芽也叮嘱着要继续储备。 她想,爹娘都在粮店里工作,无论如何也饿不着吧?家里再备上一些,爷爷奶奶和二林应该能安然度过那个困难时期吧? * 转眼到了年底,科室里又忙了起来。 椿芽像往日那般忙碌着。怀孕的事她并未张扬,因为要去医院里做检查,就跟钱科长请了假。钱科长道了声“恭喜”,就和徐老师打了声招呼,让他少安排小姜同志加班,说她有特殊情况。一说特殊情况,徐老师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瞅了瞅小姜,早就发现她最近一段时间胖了,原来是怀孕了?如果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轮到星期天加班,徐老师就没安排椿芽参加。还跟椿芽小声说:“小姜同志,你就在家里歇着吧?”椿芽觉察到了,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冬天里穿得厚,娃娃都四个多月了还显不出来,如果不说还真没人知道。 椿芽定期去医院里做检查,倒是瞒不住了。 祁苏彦那边听说后,就跟椿芽说:“哎,还真是凑巧啊,我也怀上了,比你早了二十多天……”说着一脸幸福地笑了起来。 “嘻嘻,还真是巧啊……”椿芽也笑道。 因为阳阳的关系,她跟祁苏彦成了朋友。本来她们之间的差距很大,可因为孩子却越走越近。接触得多了,她觉得祁苏彦还不错,思想觉悟高,政治嗅觉也很敏锐,在她面前祁苏彦从不提时政和军务,是很谨慎的一个人。有时,她觉得自己除了多了一点历史经验之外,并不比祁苏彦她们高明多少,不论是江大姐还是祁苏彦,那思想比她深刻多了,社会阅历也比她丰富,同她们打交道还是要多留点心。 这一年即将过去了,其间又发生了几桩大事。 先是跟友好邻国签署了协议,驻守在境外的志愿军战士光荣回国。接着,水利工程上又传来了好消息。海河拦河大坝合龙成功,切断了渤海与海河之间的天然联系,从此渤海湾的海水与淡水分家,海河也成了一座河道水库,为华北地区的农业灌溉和工业生产服务。这番壮举,是数万名劳动大军夜以继日的奋战结果,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创造了建筑史上的奇迹。另外,就是三门峡截流成功,从此拉开了水利水电事业的新篇章,为共和国的工农业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注1) * “元旦”过后,一九五九年来临了。 椿芽怀孕的事,老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姜茂山和徐秀兰很高兴,人丁兴旺对他们来说是头等大事,椿芽这么顺利也预示着大林和二林再也不用为子嗣问题发愁了。那可是姜家几代人的心结啊,打这一辈起就彻底改了门风了。 在高兴之余,二人也有些不安。 姜茂山和椿芽娘商量了一下,就给闺女写信说:“椿芽,今年过年就和明瑜呆在部队上吧?甭再回来了,镇子上的变化很大都在吃食堂哪,回来了家里也没啥吃的,就甭让娃娃们跑来跑去地受冻了……” 说起食堂,姜茂山就直摇头。 心说,椿芽看得可真准啊,这食堂一开始是稀罕,可日子久了问题就来了。群众们对饭菜的意见很大,说没以前好吃了。那大锅饭天天都吃一样的,哪有不腻的?说起来,办食堂是既浪费粮食又牵扯精力,这几个月下来是越办越差了,寡淡不说还饿得特别快。 他和椿芽娘在镇子上还好,至少能吃饱了。那村里的食堂就更不用提了,椿芽的爷爷和奶奶吃不习惯就想回去吃小灶,可队里不答应,说口粮都集中了,铁锅也都砸了用来炼钢了,饭都没法做回去吃啥啊? 椿芽看着来信,沉默良久。 今年过年,因为怀孕她和明瑜并未打算回去,看到爹说的情况就有些担心。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虽然在信里只提了那么一句,也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青沙镇是粮食产区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呢?只怕更严重一些吧? 她想,上面一向注重调查研究,只要发现了问题就会予以纠正。她对政府很有信心,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人民,如果发现走了弯路一定会改正过来。 果然,到了二月上面就召开了大会。 在会上,肯定了去年成绩的同时也对错误予以纠正。首先叫停了共产风,对农村公共食堂提出了异议,“吃食堂不要钱随便吃”的做法也被叫停了,还要求把自留地都归还给社员,允许农户饲养家禽、家畜,搞家庭副业等等,来活跃农副产品市场。 公社化终于开始降温了,椿芽关注着这种变化。 她记得从一九五九年的春天开始,部分农村地区就出现了困难。由于公共食堂的缘故,生活水准也直线下降,这极大地挫伤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接下来,上面还会做出进一步的纠正,包括城市食堂在内,都会提供多种选择。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ps: 注1:来自百科知识。 ------------- 捉虫~ 074 * 阳春三月, 天气渐暖。 上面的政策传达到了省里, 要求对公社进行清理整顿, 纠正平均主义等倾向,把生产自主权下放给队里, 还要清理前期调用和侵占集体财产的旧账。接下来,又制定了农村工作办法,对前期的做法予以纠正。 政策有了,下面是否能贯彻落实?就看省里和专区的执行力度了。椿芽从爹的来信里, 看到了只言片语。 爹说公社食堂改了方式,不再要求所有的职工必须参加了。赵主任在会上说:“从四月起就实行自愿原则,已婚家庭中有老人和孩子的, 可以把定量领回去自家开伙做饭吃,未成家的单身户就继续吃食堂……” 爹和娘就跟粮店报了名,说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顾想把口粮领回去。粮店里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不少, 领导审核后就同意了。 公社变了, 生产队也跟着变。 按照群众的意见, 队里的食堂缩小了规模。姜队长说:“不想入大伙的, 就回去自家开伙吧”。可农户家里的铁锅大多没了,即便想做饭也没辙啊?现在市面上哪里还有铁锅?都被熔到小高炉里炼钢去了。一些社员未反应过来,还是继续吃着食堂。那些嗅觉敏锐的,就找了个理由把口粮领回家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 老爷子也打了申请, 说把口粮领回去。 至于做饭的锅嘛, 倒是不用发愁。去年夏天队里收集铁锅时, 他上缴了一口,可家里还有备用的。那是椿芽特意叮嘱的,一定要把砂锅和铁锅留下来,说啥也不能交上去,他就让老伴把那口铜锅和一口铁锅,还有两只砂锅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跟外面说家里一寸铁都没了,连门鼻子都卸下来了。可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那锅就派上用场了。 看到这个,椿芽松了口气。 虽然爹和娘吃的是商品粮,可困难时期那定量是要折减的,哪里够吃啊?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和二林,就指望着这点粮食呢。开春之后,她一直关注着气候变化,跟往年相比的确干旱了不少。爹也说地里的旱情又加重了,有俩月没下过雨了,土壤干涸麦苗蔫蔫的,社员们干起活来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抗旱的积极性也不高。 不过,那些自留地归还之后,家家户户收了工倒是有事做了,把那一亩三分地伺候得十分精心,鸡鸭都养起来了,弄得队里开会直批评。可农户们依旧我行我素,不然吃啥呢? 说起来姜家湾还好,虽然也搞了“浮夸”可没那么严重,对上面的政策执行得也还到位,只要能发展生产、搞活经济,就踩着底线灵活操作了。公社那边也不像有些地方管得那么严格,把生产自主权都下放到了队里,这才有了回旋的余地。 椿芽心说,正是因为松了口子下半年才能熬过去。看目前的状况,夏粮减产是一定的,社员家里的自留地多少能出产一些,不管是粗粮杂粮贴补一下就能填饱肚子,总比粮库见底了要强些吧? 关于缺粮的事,城里还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吃商品粮的多了不少。这是去年工厂提高生产之后,从农村招了大批的工人,粮食调集也随之增加了,相应的农村负担就加重了。这些都是隐患,集中在一起爆发出来就成了大问题。 从三月到四月,上面的会议不断。 齐明瑜见椿芽看着报纸,叹着气,就知道椿芽又在担心了。他揽着她说:“椿芽,甭担心,咱国家这么大,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椿芽知道国家会想办法,可下面做事都是掖着藏着,真实情况哪敢让上面晓得?况且,不光有灾情还有一大笔外债,那邻国可是要求提前还债来着,这时候国家没什么外汇储备,就靠农产品来抵债,赶在一起真是雪上加霜啊。 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无法言说。 椿芽倚着明瑜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心绪。她想,建国以来的突飞猛进将告一段落了,可即便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依然挺了过去。她呢,只是一个普通人改变不了什么,那就做好自己吧?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四月中旬,椿芽迎来了二十八岁的生日。 这时候她怀孕八个月了,身体状况还不错,就是笨了不少。明瑜不放心,早就不让她骑自行车了,说上下不方便。她自己想活动一下,就走路上下班。因为这个,明瑜提前半个小时出门,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单位,临下班时再过来接她。 单位里的同事见了,就开玩笑说:“哎呦,小姜同志,你在家里跟个首长似的,可是个重点保护对象哦……” 听到这个,椿芽只是抿着嘴笑着。 怀孕很辛苦,明瑜体谅她就足够了。这几个月下来,家里的事都是明瑜担着,把他忙得够呛,可他乐呵呵的一句怨言都没有。果果和阳阳也晓得了,他们马上就要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正盼着这个小家伙出生呢。 老家那边也一直挂着心。徐秀兰算着日子,恨不得立刻请了长假过来照顾椿芽。可椿芽哪肯答应?再干几年娘就能退休了,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到了工作。可徐秀兰考虑到椿芽在市里上班,跟生阳阳的那会儿不一样了,到时候娃娃咋办?她跟姜茂山商量了一下,打算先跟粮店请几天事假,到了预产期就过来招呼着,等椿芽出了月子再说。 娘要过来帮忙了,椿芽的心里暖暖的。 她想娘来了,可真是解决了大问题了。关于哺乳期,她也考虑过了。按说,部队上的托儿所条件不错,满月的娃娃也收,可她放心不下就想自己多带几个月,等到半岁左右再把娃娃送过去。可产假过后,她带着个娃娃去上班,局里能同意吗?这跟后勤上的工作可不同啊。 椿芽去科里问了问,好像没这个先例。 钱科长说:“小姜,市委直属机关也办了托儿所,离财政局不算太远,可以把娃娃送到那边去,上班的间歇过去招呼一下,来回也就半个钟头吧?” 椿芽跟明瑜商量了一下,还是打算把娃娃送到部队托儿所。到时候,她跟单位打个申请,上班时来回跑着就成。明瑜怕她累着,她就笑着说:“不累,就权当锻炼身体了……” 齐明瑜知道椿芽要强。 可这事他实在是帮不上,只能多干点家务活了。 * 进入五月之后,天气热了起来。 椿芽也到了预产期。她很注意锻炼,想生得顺利一些,这样对娃娃也有好处。齐明瑜更是绞尽脑汁,想办法给椿芽增加营养。 这时候去镇子上赶集基本上找不着吃的了,队里的粮库都告了急,不管是粗粮还是杂粮都精贵着呢。偶然碰到一个卖家禽或换鸡蛋的,不要钱只要粮票。椿芽叮嘱过粮票一定要攒着,可为了给家里弄点好吃的,他还是咬着牙换了一只花公鸡和十来个鸡蛋。 回到家里,齐明瑜就哄着椿芽说:“那粮票还有一些,咱先吃着再说……” 椿芽也想吃点好的,这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娃娃,还有果果和阳阳也正在长身体,趁着能找到吃的就多吃些吧?按说,明瑜还有一些副食补贴,可都进了果果和阳阳的肚子,她心疼明瑜想让他多吃点,大林也不过十七岁不能亏着了。 这一年下来,家里攒了不少干货,可那是填肚子的。要想吃到新鲜的,还得再想想办法。椿芽瞅着小棚子后面的那片空地,就下了决心。 那块地开垦一下,就能种点蔬菜。部队上虽然也讲原则,可自家种菜应该没啥问题吧?以前她有些顾虑,怕给明瑜带来不利影响,可到了困难时期不是提倡“瓜菜代”吗?她不过是提前动手而已。 椿芽跟明瑜一说,齐明瑜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他也有这个打算,要不是椿芽拦着早就下手了。 说干就干,齐明瑜找了通信员来帮忙。一下班,二人就挥着锄头开垦荒地。周围的邻居们见了,也来凑热闹。结果那片荒地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只要是参加的都弄了一块地,还喜滋滋地说:“这是发扬南泥湾精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后勤处也注意到了,就把周围的荒地充分利用起来。这么一来,营区周围除了林带就是菜地,颇有田园风光。 祁司令员听说后,也让勤务兵和警卫员把院里的空地刨了刨,说去后勤上弄点蔬菜种子,都种上菜,到时候吃不完就送到伙房里去。 祁苏彦和柳怡军从未干过农活,对种菜也没啥兴趣。不过,看到大哥家里也变成了菜园子,就说:“大哥,你这边吃不完,可得给我留一份儿……” * 赶在夏收前,老三齐建民出生了。 这是一个胖娃娃,蹬着小腿儿哭声很嘹亮。椿芽醒来时看着这个小胖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齐明瑜见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一松劲就倚着长椅睡了过去。 徐秀兰见了,也不敢叫醒他。她知道明瑜太困了,熬得都撑不住了。她从老家提前两天赶了过来,到省城时椿芽还在家里,第二天中午就进了医院,下午就生了,一切颇为顺利。 齐明瑜醒来后,就想去邮局拍个电报给爹报喜。徐秀兰说:“明瑜,花那个冤枉钱干啥,还是省省吧?给你爹写封信就成……” 一个星期之后,姜茂山收到了来信。 知道明瑜这边又添了娃娃,自然很欢喜。姜老爷子得了信儿,就接下了起名的任务。他去自留地里转了一圈,瞅着那春玉米绿油油的冒出了苗苗,就给小娃娃起了个名字叫壮壮。心说,甭管肚子吃得饱不饱,都希望这娃娃长得壮壮实实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小天使们,过年好~ ^_^ ----------- 捉虫~ 075 * 六月里, 各地的夏收工作结束了。 夏粮果然减了产, 旱灾是一方面, 社员积极性受挫是一个方面。可这个时候还没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都在搞清算提意见, 批评公社干部的工作作风和瞎指挥。 说起来,去年跃进过程中的确出现了不少问题,意见最大的就是共产风和平调物资。共产风刮起来的时候,有些村子还好, 只是把农户名下的土地、农具、牲畜等物件入了集体,可有些村子却走了极端,粮食和棉花都上缴了, 自留地被收走了,田间地头栽种的果树也充了公,弄得家里啥也没剩下。 现在政策又变回来了, 可以弄自留地蓄养家禽家畜了, 可耽误的时间、被损坏的园子咋办?还有就是公社搞大会战时, 不断地向生产队要粮要人要农副产品, 这都是公粮之外的摊派,不给还不行。队里负担不起,只好勒紧裤腰带从社员嘴里抠食,弄得村集体也出现了亏空。 这些帐算下来, 公社那边该清退的就清退了, 退不回来的也没辙。因为这个, 好些干部受了处分, 有的被降了职,有的下放到队里参加劳动,严重的还被开除了公职。那些被开除的虽然是极个别现象,可在核账时都存在贪污等问题,在大公无私的年代里哪能容忍这个?一番整顿下来,社员们好歹出了口气,情绪也稳定下来了。 这些情况有些见了报,有些做了内部整顿,有些是小道传播。椿芽在家里坐月子,依然保持着看报纸、听广播的习惯,有时就跟娘聊聊天,打听一下老家那边的事情。 徐秀兰前年来过一趟,对部队上还算熟悉。她跟果果和阳阳住在北间里,帮着椿芽招呼家事、照顾孩子。齐明瑜也能跟着喘口气了,为了给娘解闷儿,就去商店里买了一台收音机。 现在营区这边好些家庭都有了,大家都一样了也就不冒尖了。跟前几年相比,节目频道多了不少,椿芽喜欢听新闻,果果和阳阳爱听少儿节目,娘喜欢听家乡戏,大林跟着学外语,他就陪着家人啥节目都听。 壮壮的出生,对果果和阳阳影响很大。 果果又当姐姐了,就摆出了小大人的架势,见阳阳趴在床前想用手指头戳戳弟弟,就拦着说:“阳阳,壮壮还小,只准看不能摸……” 阳阳听姐姐的,就缩回了小手。 他也应哥哥了,对这个小弟弟稀罕得很,见他穿着红兜兜闭着眼睛只顾着吃,就想逗逗他。可小娃娃实在太小了,除了呼呼啥都不懂,他就仰着小脸问:“妈妈,阳阳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是啊,阳阳刚生下来时就这么一扎长,跟个小老虎仔仔似的……” 椿芽看着壮壮,就想起了阳阳小时候,那可真是弄哭会闹,一刻也闲不住啊。壮壮也很能吃,只要吃饱喝足了就不哭不闹,倒是省心。反正,俩娃娃都比阳阳省劲儿一些。 齐明瑜也发现了,就指着阳阳的鼻子说:“阳阳,瞧瞧你弟弟再瞧瞧你,小时候闹人闹得头疼……”阳阳就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感觉一点也不疼。 椿芽见了,就忍不住笑了。 这娃娃甭管咋吵都不生气,倒是乐观得很。再过几天,小家伙就满四周岁了,还嗷嗷着说:“妈妈,等到秋天阳阳要和英子一起升到大班去……”她怕把阳阳的生日忘了,就让明瑜把那张日历卷起来,做了个记号。 阳阳自己也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还跟果果说:“姐姐,妈妈说了生日那天要给我吃两个煮鸡蛋呢!”果果瞅了瞅弟弟,心说,弟弟除了吃啥都不懂。 * 六月三十号,是阳阳的四周岁生日。 家里照例吃了顿好的,还给阳阳多煮了一个鸡蛋,装在小网兜里挂在了脖子上。可小家伙去托儿所的路上,就把鸡蛋给消灭了。 几天过后,椿芽也出了月子。 这时正值七月,天气格外炎热。徐秀兰犹豫着要不要再请一个月事假?椿芽想让娘留下来,可娘是有单位的不好一直请假啊,那是要扣钱的,影响也不好。姜茂山也写了信过来,说:“椿芽娘,你啥时候回来啊?听说队里的粮库快见底了,实在不行咱就把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搬到镇子上住,拢在一起吃饭也能节省点……” 徐秀兰也挂念着家里,可她走了椿芽咋办? 椿芽就劝娘回去,说这边有明瑜呢,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娃娃也健康,再说不是还有托儿所嘛。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未提起,在困难时期国家为了减轻农业负担下放了一大批干部和职工,有些转成了农业户口就不再吃商品粮了。像娘这样的,虽然不属于五八年进城的那一批,但也要谨慎一些。 在部队上又呆了几天,徐秀兰就搭乘邮车回了县里。 到家后,问起村里的情况,姜茂山说:“今年队里的收成不好,完了公粮之后就没剩下多少了,再按照人头一分,每天还不合半斤粮食……这几天食堂里都改成一日两餐了,饭也稀了不少,肚子饿得特别快,亏得老爷子把口粮给领回来了……” “椿芽她爹,等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搬过来了,那地窖里的东西咋办啊?” 徐秀兰有些担心。 这两年她跟椿芽爹攒了点东西,一部分存在了镇子上,一部分搁在了老宅子里。椿芽的爷爷不肯过来,一个是因为这边窄简住不下,另一个是为了看东西。虽然社会风气很好,基本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也得防止外人摸进去发现端倪啊。 “这个……” 姜茂山瞅了瞅屋子,这边实在是搁不下了,靠墙搭着货架摆满了东西,床底下也是瓶瓶罐罐的。春天里粮店刚分了一间屋子,可东西放在那边怕人瞧见了,这边的房子就继续租着,想请老爷子和老太太搬过来,可二老却不想过来,说守着家呢。他想,实在不行就跟椿芽娘继续跑吧?以后回老宅子那边吃饭就成。 徐秀兰也是这个意思。她知道婆婆念旧出来了不习惯,她跟公爹一辈子都住在老宅子里,不想来回折腾了。想到这里,就从腰里掏出了一个手绢包,递给了姜茂山。 “椿芽她爹,这是椿芽和明瑜给的,让咱贴补一下……” 姜茂山见里面是一叠粮票和一卷钞票,就搓着手抱怨道:“哎,你要这些干啥啊?椿芽那边也紧张着呢……” “她爹,咱也不想要啊,可明瑜硬要塞过来,说不要不行……” 徐秀兰的确不想要,可椿芽说家里粮食紧张,爷爷奶奶和二林得吃饱了,困难时期就要到了,咬牙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听到这话,姜茂山叹了口气。 他把粮票和钞票交给徐秀兰保管,还说:“学校里快放假了,等二林回来了就把那屋子收拾一下,用高粱秆子隔成里外两间,咱住里间,大林和二林住外间,这两间屋子到期就不再续了,还能省几个钱呢……” 徐秀兰看着屋子有些舍不得。他们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多少有了感情。这屋子也不算旧,还是砖房结实着哪。那房东家的媳妇也试探着问过,还跟她商量着说:“婶子,你和大伯都是公家人,按月领着工资呢!看着你家大林和二林都长大了,要不就把房子买下来吧?价钱上好商量……” 她有点动心,这几年手里也攒了几个钱,若是再添点就能把这宅子买下来了。徐秀兰把想法一说,姜茂山也考虑了一下。 他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未下定决心。见椿芽娘提起,就压低了嗓门说:“椿芽娘,买房子是件大事,这事得跟椿芽商量一下再说……” “唔,那就听听椿芽的意思吧……” 徐秀兰知道闺女很有见识,看啥都很准。像这缺粮之事果然发生了,搁在去年和前年谁能预见到啊?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只怕心里正发慌呢。 * 娘回老家了,椿芽的产假也到期了。 她把壮壮送到了托儿所,就去单位上了班。现在产假不过四十多天,也有超假的,可她不想这么做。她觉得无论什么时候竞争都是存在的,如果自己不努力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家庭妇女。况且,她还有学业压身,只要考完最后三门就能拿到毕业证了。这一阵耽误了不少功课,她正在复习准备迎接考试呢。 到了七月下旬,大林放暑假了。 他参加了勤工俭学,去省城某研究所实习。这是一家部级直属单位,对外说是科研机构可椿芽觉得没那么简单。跟大林一起去实习的还有其他三位同学,都是系里推荐的,不但品学兼优,政治上也十分可靠。 星期天,大林回来说:“姐,那边条件不错,活儿也不累,还管三顿饭哪!” 在困难时期能管饭的单位可是好单位,椿芽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鼓励大林要多学多看多请教,那些都是前辈,学问大着呢。 “嗯……”大林点了点头。 这个暑假就留在城里了,虽然很想家,可娘临走前说:“大林,家里一切都好,你爹有空了就过来看看,你就不用来回跑了……” 椿芽也盼着爹过来看看。 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等到过年时她和明瑜不一定能赶回去。现在城里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市场供应还算正常,可到了年底就不好说了。她暗暗祈祷着,只盼着这一季的秋粮能多收一点,或许就能稍稍缓解一下了,如果继续减产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啊。 关于粮食供应问题,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 从最新出台的政策来看,农业生产的重要性被提到了新的高度。文件精神上说,只有搞好农、林、牧、副、渔之间的平衡,才能搞好农业生产,只有安排好衣食住行,才能保持社会安定。过去把“人权、财权、商权、工权”下放得太快而造成了混乱,现在要统一领导,把下放的权力适当地收回来。在抓日用工业品的同时,也要重视小商品的生产,这些都对改善人民的生活有利。(注1) 看到这种变化,椿芽稍稍宽了心。 她想,各地情况不一,只要政策执行到位就会有所改变,只有不断地总结经验教训,才能稳步前进。 * 再过几天,椿芽就要考试了。 齐明瑜见她一边喂孩子一边看书,心疼之余是钦佩不已。他想劝她明年再考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学业和工作上,椿芽很要强,一直在不懈地努力着。他想,自己就好好支持她吧?考过了心里也松快不是?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 大年初一,吃饺子了没? 么么哒~ -------- ps:注1来自百科知识 076 * 齐明瑜对椿芽的支持是不言而喻的。 他爱她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也和革命传统有关。在战争年代里, 部队上就提倡男女平等、反对封建压迫。新政权建立后更是如此, 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在号召广大妇女走出家庭参加社会劳动。不过短短几年, 女性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都得到了提高,从此也有了一个光荣称号——劳动妇女。 他了解椿芽,她不但聪明而且吃苦耐劳,有着自己的理想和奋斗目标。他喜欢她这一点, 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椿芽,也愿意尽其所能去支持她、辅助她。 他想,他有理想有信念有追求, 椿芽也一样。无论是事业上还是精神上,他们都是平等的。对家庭的付出,无论他做了多少跟椿芽一比都是远远不够的, 这也是他主动做家务的原因之一。当然, 他也喜欢这么做, 跟椿芽和孩子们在一起那种快乐是无尽的, 也是无法言表的。 齐明瑜的想法和做法,椿芽自然晓得。 她想夫妻之间就得这样,不能一方做出牺牲而另一方坐享其成,那样相互之间就会地位不等, 打破了某种平衡。对家庭的付出也是一样, 作为女性不能把自己圈在家里, 日子一长就与社会脱节了, 整个思维方式都跟不上了,眼界也变得狭窄起来,想不掉队都难。为了跟明瑜比肩同行,她投入再多都是值得的,那是在给自己做积累,也唯有保持着斗志心态才会年轻,人也就充满了活力。 一转眼,她和明瑜已是五口之家了。 想想也挺了不起的,生了三个孩子愣是自个儿养起来了。放在后世简直不敢想,可现在却是家庭常态,看看周围莫过于此。当然,这也跟国家的倡导有关。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各单位的后勤保障就跟上来了。尤其是经过去年的那场跃进,几乎所有的全民所有制单位都办起了托儿所、卫生所,用来解决干部和群众的后顾之忧。 后勤保障到位了,家庭也就没了负担。即便是工厂里的女工,在生完孩子之后也能继续投入工作中去。另外,社会方面也有补贴,鼓励家庭多生孩子。这么一来,建国后的出生率是惊人的,儿童的夭折率也大大降低了,人口快速增长,为后续的发展也攒下了红利。 人多力量大,这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有关。荒地需要开垦,荒山需要种植,一切发展都离不开劳动力。百业待兴,没有人啥事都干不成。 而后世的那些“公知”一边享受着“人口红利”带来的成果,一边骂着国内人口数量。只看到后三十年的发展却刻意忽略了前三十年的铺垫,这对那些兴修水利、筑路建桥的工人、农民和工程兵战士是不公平的。在青春岁月里,他们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汗水甚至生命,才为国家打下了工农业发展的基础。多少年后,那些镌刻着一九五几、一九六几、一九七几的建筑丰碑依旧,那工程质量更是彰显着那个时代的勤劳勇敢和智慧,那种奋发图强的精神是后世无法比拟的。 椿芽觉得自己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有困难不怕,只要想办法解决,走了弯路也不怕,只要改正了方向。“威武不屈,战无不胜”,这才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德吧?而这个时代,更是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 毕业考试来临了,考试时间安排在了星期天。 上午八点,椿芽进了考场,齐明瑜抱着壮壮守在树荫下。小娃娃刚满百天,一天要喂好几回,椿芽去考试了娃娃也不能饿着,就在外面等着吧。 果果和阳阳也跟着过来了。两个小家伙坐在椅子上看画书,果果看得很专心,阳阳翻了几页注意力就转移了。他见树下有一群小蚂蚁忙忙碌碌的,就蹲在地上找了一根小树枝拨弄着,看蚂蚁搬家。 齐明瑜心说,培养阳阳的专注力是首要的,今儿倒要看看小家伙能蹲多长时间?于是,装着没看见的样子,悄悄地掐着表。 可半个小时不到,阳阳的腿就麻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还嗷嗷着:“爸爸,爸爸,我起不来了……”果果就跑过去,扯着阳阳的两只胳膊使劲儿往上拽,还大声说着:“阳阳,你跺跺脚,一会儿就好了……” 阳阳活动了一下,脚不麻了。可他不长记性,又蹲下来看蚂蚁搬家。齐明瑜让他拍拍屁股,说裤子脏了。阳阳就拍了两下,还撅着屁股说:“爸爸,看看干净不干净啊?”果果就过来帮他掸了两下,还吓唬他说:“阳阳,你再坐地上,小心妈妈打屁股……” 到了十点,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收卷之前,椿芽勉勉强强地做完了。她交了卷子,就一个健步地冲出了考场。她从明瑜手里接过壮壮,就背过脸去给娃娃喂奶。齐明瑜用身子挡着,怕人瞧见了。他知道椿芽很害羞,说大庭广众之下很不雅观。 休息了二十分钟,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 这一考就到了十二点半。临到交卷时,椿芽是头昏脑涨,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可她出来的第一件事还是给壮壮喂奶。齐明瑜往她嘴里塞了块饼干,说:“椿芽,饿坏了吧?先垫垫……” 椿芽嚼着饼干,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娃娃。 她饿了,这娃娃也饿了吧?可一上午不哭不闹的,有点像果果小时候省心得很。仔细看看,壮壮的五官长得像她,也是圆圆脸、大眼睛,跟阳阳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齐明瑜在一旁给椿芽扇着扇子,还拧开军用水壶倒了一盖子凉白开,送到她嘴边说:“椿芽,喝口水吧?”椿芽也不客气,就着喝了一盖子,感觉好多了。 果果和阳阳见妈妈下了考场,也乐颠颠地围上来。 椿芽就问:“果果,你弟弟上午都做什么了?”果果说:“妈妈,阳阳在看蚂蚁搬家……”椿芽一抬眼,见阳阳屁股上有泥巴印子就知道小家伙又坐地上了。 这娃娃一天得换一身衣服,脏得可快了,如果有台洗衣机就好了。可现在哪有那个条件啊?都是手洗啊,攒在一起就是一大盆子。一到星期天,明瑜就系着围裙“吭哧吭哧”地劳动着,说比上战场还累呢。她知道这话不假,家务活儿是既耗时间又累人,真想雇个保姆啊。 下午两点半还要考试,就不往回赶了。 一家人坐在树下休息。大林提着饭盒赶过来送饭,大人和孩子都吃着菜包子,喝着白开水应付了一顿。本来可以下馆子的,椿芽想着那样太浪费粮票了,就省了。 到了四点半,终于考完了。 椿芽浑身一阵轻松,觉得这一回勉强能通过吧?她不再想那么多了,就和明瑜抱着壮壮,带着阳阳和果果搭乘公交车回了驻地。 进了家,她就一头扎在了床上。心说,三年的辛苦终于告一段落了,以后拿着文凭就能吃半辈子了吧? * 暑假一过,就开学了。 果果升到了小学二年级,椿芽也顺利地拿到了毕业证书。看着那红彤彤的封皮,她倍感踏实,还跟果果和阳阳说:“看看,妈妈努力了三年也变成大学生了,跟爸爸一样了……” 果果就睁大了眼睛,拍着胸脯说:“妈妈,将来果果也要考大学,就像妈妈和大舅那样当个大学生……”阳阳也跟着嗷嗷:“妈妈,阳阳也要考军校,就像爸爸那样当个大官……” 椿芽“扑哧”笑了。心说,小小年纪就知道当官了?还挺有志向的嘛。 可惜啊,这俩孩子都赶上了运动,高考停了只能想办法留在部队上了。倒是壮壮赶上了好时候,他毕业那年正好恢复高考,没准还能跟哥哥姐姐一起参加考试呢。不管咋样,对孩子的学习都不能放弃,不论什么时候知识都是有用的,也是将来的立足之道。 这天,椿芽收到了老家的来信。 是二林执笔写的,说暑期里都在参加补习,爹和娘都好、爷爷奶奶身体也不错。爹把镇子上的那两间房子带着半截院子一起买下来了,价钱不贵,文书也办好了。爹说,买卖达成后也不往外说,就当继续租房子好了。日后,那院子中间拉一道篱笆就跟那边隔开了,再从旁边开一道侧门,就变成了一所独门独户的小院了。虽然狭窄,可贴着院墙搭上两间棚子当灶屋和柴房,住一家人还是足够的。 椿芽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再等等价钱会更便宜一些,可她不想让对方吃亏,以免心里不平衡。 那房子她见过,青砖瓦房老手艺,很是结实耐用。地基打得很高带着三层台阶,屋檐下还有滴水檐和排水沟,很讲究。这种手艺已不多见了,日后基本上失传了,她喜欢那样的房子,老早地就想买下来,怕树大招风才一直忍着。现在敢买是因为爹娘是双职工,不会暴露当初隐匿的家产,再说对方也让了价钱,说要不是家里困难也不会想着卖房子。 在筹集房款时,她跟明瑜商量了一下就凑了一笔,这样就不用动那罐银元了。爹说,家里的财产也有她一份,都给她记着呢。她觉得心意到了就成,她和明瑜并不看重钱财,只要爹娘不偏心不搞重男轻女的那一套,即便付出再多也是心甘情愿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初二,走亲戚了没? ^_^ 077 078 * 小娃娃过生日照例要吃煮鸡蛋。 可天一冷, 鸡就不怎么下蛋了。市面上蛋禽类本来就很紧缺, 赶在这个时节即便拿着鸡蛋票也买不到东西了。齐明瑜心疼孩子, 就趁着星期天跟大林一起去赶集。可在集市上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卖鸡蛋的。眼瞅着集市就要散了, 也没见到一个挎筐子的。 这是白跑了一趟?齐明瑜觉得果果过生日连个鸡蛋都吃不上,实在是难受。 这里他来过很多回了,像这么萧条还是头一次见到。最后,他和大林买了一捆粗粉条就准备返程。骑车经过一条背街时, 见一位农村大婶包着蓝头巾、挎着个竹篮子蹲在街口,还用蓝印花布把篮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看这架势像是个卖鸡蛋的?齐明瑜不由得刹住了车子。他瞅了大婶一眼,就下了车。那位大婶也瞅着他们, 见没人注意就小声问道:“同志,换鸡蛋不?” “换……”齐明瑜一阵狂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那大婶也眼睛一亮, 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就挎着篮子往背街里走。齐明瑜推着自行车, 和大林一起跟在后面。到了背静处, 那位大婶方停下了脚步。她侧着身子掀开了盖头,只见篮子里铺着厚厚的稻草,草窝里躺着十几枚生鸡蛋,估计有两斤左右。 “老乡, 这个咋换的?” 齐明瑜急切地问道。 那位大婶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朝他们晃了晃。齐明瑜立马明白了, 这是要二斤粮票啊。他扎好了车子, 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票夹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两市斤的粮票,递给了大婶。 大婶颤抖着手,接过来瞧了瞧,就把篮子递给了齐明瑜,还压低了嗓门说:“同志,快装起来,现在市场上管得严,可别让人家瞧见了……” “好……”齐明瑜答应了一声,就接过了篮子。 大林从车把上摘下提篮,把那稻草铺在下面,就捡起鸡蛋来,还轻轻地摇一摇,怕有坏的。那位大婶见了,就小声说:“同志,您放心,都是鲜鸡蛋,自家的鸡刚下的……” 大林的动作很快,一会儿功夫篮子就腾出来了。那位大婶挎着准备走,齐明瑜忽然想到了什么,就喊住了她:“喂,老乡,请等一等……” 大婶扭过脸来看着他们,齐明瑜就压低了嗓门问道:“老乡,您家里还有鸡蛋吗?” “唔,今儿就这么些了,再过个十来天能攒下半筐子来……”大婶估算了一下,说道。 “老乡,跟您商量的事儿,以后您家的鸡蛋就让给我吧?咱约个时间、再约个地点,到时候就碰一下头……” 大婶一听,连连点头。说她家就住在镇子附近,离得不远过来也方便,碰面的地点就搁在这里吧?这边背静也没人注意到。 齐明瑜跟大婶约好下下个星期天碰面,就和大林一起骑车往回赶。 这买到了东西,也不觉得累了,一路上蹬得飞快,风呼呼地吹着。快到驻地了,齐明瑜就让大林先带着东西回去。他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才骑着车慢悠悠地进了家属区。 到了家,椿芽已经做好了午饭,摆在了桌上。 见明瑜和大林回来了,不但换到了鸡蛋还跟人家约好了货源,就使劲地夸了几句。齐明瑜嘿嘿地笑着,心说赶集多了,啥经验都锻炼出来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卖东西的。 * 果果生日这天,椿芽煮了五个鸡蛋。 给果果分了两个,她跟明瑜还有阳阳一人吃一个,壮壮还在喝奶就免了。果果很懂事,自己吃了一个就把剩下的那个装在小网兜里给了阳阳,让他挂在脖子上玩。结果,小家伙毫不客气,三下两下就塞进了肚子里,就像老虎吃了个马虾。还拍拍肚子,跟妈妈说:“妈妈,鸡蛋可好吃了……” 看娃娃们馋成这样,椿芽更坚定了养鸡的决心。 她写了信,跟爹娘询问孵小鸡的技巧。又去部队上的养鸡场参观了一圈,还逮着后勤班长仔细地问了问。她想,到时候拿着生鸡蛋来换,鸡场里有那种带圈的鸡蛋,是受过精的,只要温度适宜,一定能孵出小鸡来。 生日过后,椿芽收到了一个包裹。 这是从老家寄来的。她打开来,见里面包着几双棉鞋和棉袜子,都是娘做的,有给果果和阳阳的,也有壮壮的,果果的鞋子里还夹了一张便条,说:“果果的生日,姥姥一直记着呢,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椿芽让果果试了试脚,大了两码。就给她垫上棉垫子,再往前面塞上一团棉花,就合脚了。阳阳的鞋子也偏大,她知道娘是想让娃娃们多穿两年,大了总比小了要强吧?这些在市面上可买不到,省了不少事儿。 齐明瑜见了,就说:“椿芽,咱那布票还有剩余的吗?攒在一起给家里捎回去吧?” “好……”椿芽答应了一声。 这边的布票也很紧张,怕是没有剩余的了。不过,那几件旧军裤改一改倒是可以给大林和二林穿,那样也能省一些布料。 * 一转眼到了月底。 齐明瑜也迎来了三十五岁的生日。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椿芽做了一锅玉米面发糕,黄澄澄的,宣呼呼的,冒着热气。她用刀切成了长条,再分成了四方块,一块一块的,就像蛋糕一样。果果和阳阳都爱吃这个,说妈妈做得发糕可好吃了。齐明瑜也觉得这味道比伙房里的好,就一边吃着一边夸着,说椿芽的手艺在部队上都是数得着的。 椿芽抿着嘴笑着,也有些得意。 说起做发糕还真有一绝呢。最初是打伙房里传出来的。自下半年开始,部队上定量虽然未减,可细粮少了粗粮就多了,每月除了一点细米白面就是黄澄澄的玉米面。这玉米面用来蒸馒头、塌饼子、打面糊糊都行,就是吃多了拉嗓子眼儿。后来,伙房里的大师傅就想了个点子,用玉米面做发糕,看着又宣堆儿又省粮食,口感也好。 这开了头,家属们都跟着学。说起来做发糕并不难,可要想做出水平来却绝非易事。为了掌握这门技巧,椿芽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经过一阵摸索,她觉得做发糕的手艺只是一方面,口感的好坏跟食材有很大关系。从粮店里买回来的玉米面很粗,吃起来还有些碜牙,这就影响到了口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用细箩过了几遍筛子,把粗粒子分出来熬粥,细面做发糕或蒸馒头。这一下口感就好了许多,尤其是那发糕吃着宣呼呼的,一点儿也不碜了,还带着丝丝甜味儿。 祁苏彦吃过一回,是赞不绝口。就跟她学了这个窍门,回去后让柳怡军也试试。可柳怡军做饭的手艺却不咋的,那发糕愣是没发起来,口感就更谈不上了。英子想吃发糕,祁苏彦就跟椿芽打了招呼,说:“书婷啊,以后再做发糕给英子留几块啊,这个比伙房里做得还要好吃……” 见大家喜欢,椿芽逢到做发糕就给祁苏彦送过去几块。也趁热给江大姐送过,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江大姐说:“老陈就爱吃这个,一口气能吃好几块呢!” 今儿明瑜过生日,椿芽就让他给江大姐送了几块过去。她自己也吃了两块,却不敢吃太多。心知这玉米面发得很,人吃了也跟着宣呼起来,得注意一点。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是那种吃不胖的类型,可生了壮壮就起了变化。而明瑜却不同,他属于怎么吃也不胖的那种,今年三十五了看着还很年轻,就像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以前阳阳管爸爸叫白杨树,现在虽然不这么叫了,可在她眼里明瑜还是跟白杨树似的,英姿勃勃、高耸挺拔。因为这个,她也很注重身材,努力保持着青春和活力。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插曲呢。 今年夏天,她生下壮壮之后一下子胖了十多斤,整个人变得丰腴起来。出了月子,她就对着镜子照过来照过去,心说家里的好东西都被自己吃了?胖成这样还真给明瑜长脸呢。 那天,她去后勤处分猪肉时,特地观察了一下那十斤肉有多大一块?这一看不当紧立马受了刺激,当场就决定要通过锻炼把多余的脂肪减下去。晚上临睡前,还跟明瑜说:“哎,你来监督我吧?把这里和这里都减下去……”说着,指了指腹部和臀部。 齐明瑜瞄了一眼,觉得椿芽刚刚好。 心说,他跟椿芽想法设法地存了那么多东西,不就是为了增加营养吗?别人想胖还胖不起来呢,干嘛要减下去啊?想着就往椿芽腰里摸了一把,还附在她耳边说:“椿芽,这样多好看啊?白白嫩嫩的,摸着也软乎乎的……” “去……”椿芽白了他一眼。 心说,胖哪也不能胖腰上啊,不然连裤子都套不进去了,还得花钱做新的,不浪费钱啊?她今年二十八了,身材管理很重要,稍不留意就朝着大妈的方向飞奔而去,拉都拉不回来了。 齐明瑜知道椿芽爱美,就哄着她说:“椿芽,你一点都不胖,看着刚刚好……” “是嘛……”椿芽知道自己不算胖,可那臃肿却是她无法容忍的。 自那以后,她每天早晨也不睡懒觉了,把娃娃丢给明瑜,自己先出去跑两圈,回来后就跳绳,还让果果和阳阳跟她一起做广播操。明瑜一向早睡早起坚持早锻炼,就把时间错开来跟她轮换着照看娃娃。 用了三个多月,椿芽的身材才恢复了正常。 她想,得像明瑜那样保持下去,不然说臃肿就臃肿了,也显得疲态更显得老气。当然,这事可不敢让别人知道了,这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是要受到批判的。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进入了冬天。 像椿芽他们生活在城里还不太明显,农村地区的粮食已经紧张起来了。尤其是山区丘陵地带本就缺粮,一开始还勉强撑着,可随着天气转冷,野外可吃的东西少了,有些村子就撑不出了。想去富裕的地方借点粮食,可去年那个吃法早就把粮库吃空了,哪里还有宽裕的?又赶上今年夏粮减产秋粮歉收,即便想去借粮也难啊。 天气越来越冷了,伴随着严寒的还有饥饿。 到了年底,一些地方就出现了缺粮现象。在解放前这很常见,穷苦人家多有准备,要么弄些野菜拌着杂粮煮一煮充饥,要么出去逃荒要饭。可新社会了,哪能给队里抹黑啊?可硬撑着又不是个办法,只能去地里寻点吃的。那些埋着的红薯茬子、土豆疙瘩、蔓菁芋头都成了宝贝,只要刨出来就能挡一挡饥,无论采取什么法子都要填饱肚子。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略修~ ---------- 今天走亲戚,更晚了,抱歉哈~ ^_^ 079 * 说起来, 粮食短缺是个大问题。 反应快的公社早就搞起了自救, 反应慢的还想瞒着不报。可这事哪里瞒得住?上面发现这一情况后, 就调了一批返销粮运到困难地区并分发了下去。断粮的村落又接上了气儿,甭管是稀的还是稠的, 好歹见到了粮食星星。有了救济就有了希望,即便再困难也能想办法克服。 这时候,城里也有了变化。 市面上物资十分紧缺,货架上都是空空的, 副食品几乎看不到。只要是吃的都是凭票供应,即便排队也不一定能轮得上。每月的口粮标准也降低了,除了科研院所和重体力劳动者, 机关干部、教师、职工和普通市民都往下浮动了二三斤,平均下来一天还不到“八大两”。 部队上也跟着紧张起来,虽然采取的是供给制, 可地方上供应困难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像托儿所里的补贴就减了一半, 以前一到半晌午和半下午都要给娃娃们发两块饼干, 现在只能发一块了, 像壮壮这么大的婴儿以前能分到半斤牛奶,现在也减半了。明瑜的副食补贴虽然还发着,可后勤上见不到东西,那鸡蛋票和肉票就攒着等到以后再补上。 椿芽明白困难时期来到了, 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好在她和明瑜早有准备, 一家老小的吃喝应该不成问题。为了增加营养, 她每天早晨给果果和阳阳沏一杯蜂蜜水, 看着娃娃们喝下去,还再三叮嘱着不能往外说,如果有人问早饭吃得啥?就说喝得玉米面糊糊。阳阳记得老师说过小娃娃不能说谎,可妈妈说了这个不是说谎是保密。 为了节省体能,家庭早锻炼也停了。椿芽跟明瑜都不敢出去跑步了,那个消耗太大,一圈下来把吃下去的东西全给耗没了。果果和阳阳的拳术还练着,这个活动量适中,也是为了娃娃们的健康考虑。齐明瑜把篮球也戒了,那一场下来不吃个半斤八两的哪里扛得住? 还有就是大林,正长身体呢,学校里的伙食标准一减,哪里够吃?大伙上不同于家里,饭菜油水小,全靠那点儿粮食顶着,每天的标准都卡得死死的,说是“八大两”实际上能吃到六七两就不错了。为了保持体能,学校里连体育课都免了,省得学生们活动量太大消耗得太快。 椿芽心疼大林,让他每个星期天都过来吃顿饱饭。家里的那些干菜、粉条、海带都派上了用场,一熬一大锅,冒着腾腾热气。临走时,还给大林装一个饭盒再带几个玉米面饼子,让他垫补一下。 家里吃着大杂烩,生怕别人知道了。 椿芽就跟阳阳说:“阳阳,去了托儿所可不能说这个,不然爸爸妈妈会挨批评的……”阳阳当然不想让爸爸妈妈受批评,就把小嘴闭得紧紧的,连英子都没说。果果自然不用担心,她吃东西都先关上门,小心着呢。 而这一切,都是粮食短缺造成的。 为了解决后勤供给,部队上率先行动起来。军区发出了号召,要求全军上下利用空闲时间垦荒种地、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这既能改善生活又能减轻地方上的负担。 说起搞副业,部队上早有光荣传统,养猪、养鸡、种菜、做饭都有专门的兵种来操作,多年下来也颇具规模。前两年碍于政策,不敢放开手脚大干,现在情况不同了,得先解决吃饭问题。 这号令一下,像齐明瑜这样的机关干部都扛着锄头,主动参加劳动。不过短短的一个月,驻地周围的荒地都被开垦出来了,还打算来年春天补种一批农作物,贴补一下后勤。 看到这种变化,椿芽一扫悲观情绪。困难来了,可人的精神依旧。只要不放弃,一切就充满了希望。 * 城里的日子不好过,老家那边也不轻松。 要说,青溪镇一带本是产粮大区,每年都要往外面走粮食,可今年遇到了灾情,夏粮和秋粮都减了产,再加上去年的铺张浪费,各个大队都紧张起来。姜家湾也不例外,那粮库快见底了,地窖里只剩下一些高粱碴子和红薯疙瘩。姜支书愁得晚上睡不着觉,想跟公社里申请救济粮,可李社长说比他们困难的还多着呢,就坚持一下吧,熬到来年春天就好了。 可现在是十二月中旬,距离春天还早着呢。生产队长就亲自带队去挖老鼠洞,只要挖到一个弄几十斤粮食不在话下。还有就是翻地,去年秋收时,一些社员不好好干活,那红薯地草草一收就完事了,刨一刨还能挖出不少东西来。 村里的食堂还办着,有几百口子等着吃饭呢。为了节省粮食,就天天熬红薯粥,吃得社员们胃里直冒酸气,是叫苦连天。有的社员就抱怨着:“早知道就把口粮领回去了,多少能省下一点吧?哪跟现在清汤寡水的没一顿饱饭?” 说起来,那些领了口粮回家的要好过一些,剩下这些吃大伙的被坑苦了。胆子大的就捂着肚子直骂,说大伙上克扣粮食,那做饭的老徐头一家吃得白白胖胖的,比支书和队长过得都滋润,不是吃大伙的是吃谁的?可现在想退伙把口粮领回来?门儿都没有。 社员们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干活自然没有力气。 好在冬闲时节,除了积肥、清淤、修水渠之外也没啥可干的。县里的水利工程并未停歇,每个公社都抽调了壮劳力组成了战队,拉着架子车,肩扛手提轮番作业。在工地上干活管饭吃,还给记工分,虽然劳动强度很大还是有人抢着报名。那体弱的自然就轮不上了,不然去了那边除了混饭吃还能干啥? 留在村里的就窝在家里不想动弹,说攒力气呢。逢到饭点上,那鼻子就灵敏起来,谁家吃了啥,老远地就闻到了。这时候,就有人羡慕起了姜茂山家。说他跟椿芽娘都在粮店里上班,这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家里能缺吃的?于是,就有人打起了主意。 一开始,逢到吃饭点就有小娃娃端着碗上了门,一个二个围在灶屋门口眼巴巴地瞅着,徐秀兰看不过就给盛上一勺。可开了头不当紧,几个半大小子也跟着过来了,不给还不肯走。 姜茂山心知不对,这么下去可不成。家里是存了点东西,可搁不住都来吃啊。再说,各家各户哪有不紧张的?他跟椿芽娘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平日里只能吃个半饱。 前院的动静,姜家二老也注意到了。 姜老太太是闭目养神,啥都不操心,也不拜菩萨了。姜老爷子想着家里的景况,就说:“老伴啊,要不咱也搬到镇子上去?”姜老太太就点了头,还说:“避一避也好,以后咱都省着点,留给咱家二林吃……” “好咧,二林在学校里念书,辛苦着呢……” 姜老爷子也是考虑到二林才想着搬家。二林在县里,天天吃大伙能吃饱嘛?就靠着家里省下一点垫补着哪。 见爹娘终于肯搬家了,姜茂山也松了口气。 心说,老宅这边的东西该封存的都封存了,剩下的都是不值钱的也没人在意。至于那几罐银元,他按照椿芽的建议在新宅子那边做了安排。几个月前,他跟椿芽娘扒开了床底下的地砖,刨了个坑,周围用木板砌上,圈了个小槽,到时候就把那罐子挪进去,封好了口,再把地砖铺上,外面啥都看不出来。老爷子和老太太搬过去了,就睡在那上面,这样心里总踏实了吧? * 一九五九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在猝不及防之下,有些地方着了慌,可随后便认清了现实展开了自救行动。随着困难的日益加剧,上面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就像敲响了一计警钟,从上到下都清醒过来。通过核算,全国现有的耕地不足以养活这么些人,农村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参加生产才能保证粮食供应。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政策上也做出了一番调整,把农业生产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包括农科院校在内都加大了投入,立争在种子培育方面拿出成果,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 与此同时,一场增产节约运动也拉开了帷幕,从最高领导人到地方干部都减了口粮标准。报纸上广播里一宣传,老百姓们也安了心,看看就连中央首长都勒紧了裤腰带,跟群众们一起共患难呢,眼前这点困难还有啥不能克服的? 椿芽看着报纸,感慨颇多。 这个时代的宣传走在了前列,是后世无法比拟的。而干部以身作则,更是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精神第一物质第二,理想高于一切,无论是干部还是群众都勇于牺牲敢于牺牲,这种奋发图强、积极向上的精神感染着每一个人。 这一年就要过去了,相比起五八年的辉煌,今年也取得了不少成就。 首都工人体育场和人民大会堂相继完工了,这都是历史性的建筑,见证着共和国的成长和进步。还有第一台数字计算机成功运行,更是彰显着科技力量。而大庆油田的发现,一举摘掉了“贫油国”的帽子,给帝国主义一个响亮的耳光。与此同时,上面也纠正了对知识分子的政策,给一些改造较好的知识分子摘帽恢复工作,鼓励他们为新时代的发展做出贡献。 在困难中前进,从未放弃过希望。 椿芽也感到了一股子韧劲。她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只要努力工作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给国家做贡献吧? 马上就要过“元旦”了,部队上照例组织了文艺汇演,这是精神力量的凝聚,也是乐观主义的体现。局里也发了通知,说联欢会照开,要求各科室积极准备。在会上,钱科长说:“同志们,今年咱出个啥节目呢?都开动脑子想一想……”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 今天亲戚,更晚了~见谅~ ^_^ 080 * 经过一番讨论, 科里决定排练一个小合唱, 曲子就选了《南泥湾》。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正好应景儿,排练起来难度也不大。 “元旦”前一天, 钱科长带着六人组闪亮登场了。 跟往年相比,今年的联欢会简单了不多,道具不搞了,服装也不换了, 不过那彩妆还是要画的。一个二个都是浓眉大眼,涂着红脸蛋,看着容光焕发, 精神十足。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现场气氛十分热烈,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众都忘了饥饿和严寒。 精神世界的富足和物质生活的匮乏, 成了鲜明的对比。椿芽在心里感叹着, 也唯有这个年代才能体会到这种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吧? 联欢会结束了, 已是黄昏时分。 椿芽到家时, 齐明瑜已经回来了。他也参加了大合唱,脸上还带着一点油彩,见了椿芽就兴奋地说:“哎,你那边咋样啊?得奖了没?今年机关里竞争可激烈了, 各个部门唱得可有劲了, 结果咱才拿了个三等奖……” “哦呦, 三等奖啊?那可不赖啊, 我们科才拿了个鼓励奖……”椿芽咯咯笑道。 正说着,就见果果和阳阳从里间跑出来了。 “妈妈,你看……” 果果踮着脚尖,嘟着红嘴巴,眉心还点着一颗红痣。她在学校里也表演了节目,说是代表班级吹笛子,还得了奖呢。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扉页上还盖着一枚红彤彤的印章。 “哎呦,果果也不简单啊!” 椿芽一把搂住了果果,在脸上亲了亲。练了两年才艺终于出成果了?阳阳也一头扎了进来,嘴里喊着:“妈妈,妈妈,还有我呢!” 椿芽就在他脸上,“叭叭”补了两下。 她知道托儿所里也表演了节目,不过没阳阳什么事,他太调皮了,阿姨就没选他。不过,小家伙的心理素质好,一点儿也不在乎,还跟妈妈说:“妈妈,我是男娃娃,等我长大了要像爸爸那样当个大官……”听了这话,她笑得合不拢嘴,小小年纪就成了官迷? * 一九六零年的“元旦”,悄然来临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这是建国以来最困难的一年,只要挺过去了就没什么好怕的。部队上的训练依旧,并未因为困难而停滞,甚至还加大了对指战员们的培训工作。每逢这个时候,齐明瑜就得加班,连星期天都顾不上休息。这么一来,椿芽也跟着忙乎起来。 家务活儿是干不完的,齐明瑜就让椿芽把衣裳和被单子都攒着,说到时候突击一下。赶上明瑜不在家,椿芽炒菜做饭时就让果果看着壮壮。 小家伙七个月了,会认人了,见了姐姐就“啊啊”,还喜欢握着姐姐的大拇指,攥得紧紧的。阳阳也喜欢逗小弟弟,手痒痒了就趴过来想摸摸小脸,还没挨着就被果果拦住了。 “阳阳只准看,不准摸!” 果果知道阳阳手重,从来不让他乱摸乱动。阳阳也听姐姐的,就嘻嘻一笑围在一旁冲着弟弟做怪脸,一会儿学个小羊羔“咩咩”地叫着,一会儿竖起了兔子耳朵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又变成了小猪“吭哧吭哧”的,把他会的那一套都搬了出来。 小娃娃的表情是相通的,壮壮见了就蹬着小腿儿,咧着嘴笑。一会儿看不到阳阳,眼珠子就咕噜咕噜直转,嘴里还“啊啊”地叫着。椿芽发现了,心里一阵柔软。心说,这就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感应吧?换作后世的独生子女怎么也体会不到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椿芽操着一家人的心,在工作之余就把精力放在了吃上。俗话说,细水长流,东西再多也得省着点。齐明瑜见椿芽把好吃的都留给了他和娃娃们,就劝道:“椿芽,你也得多吃点,壮壮就靠你养着哪!” “嗯,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椿芽点着头。 在营养上她很注意,存了那么多吃的就包括壮壮的那一份。她奶水充足,把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的,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壮实的小娃娃。 说起来,他们一家吃得还算凑合,只是做饭时得十分小心。现在,家家户户都是清汤寡水的,一点点油味都飘得老远,更别提熬点腊肉、咸鱼什么的,那味道还不把口水给馋出来了?逢到炖菜就关着门窗,尽可能地低调一点。做好了,一家人就围着砂锅趁热吃。 果果还好,一向很秀气。阳阳打小就能吃,跟个小饭桶似的,一见到肉就嗷嗷的,恨不得把头扎进锅里。因为这个没少训他,可这个娃娃忘性大,一高兴就忘了。椿芽就跟明瑜说,这个娃娃得打一顿才长记性,可说归说到底没舍得下手。 为了保密,椿芽给果果和阳阳讲了好些故事,都是地下组织如何开展工作的,总之就是不能泄密。果果心里向来有数,嘴巴又严实,不用大人操心。阳阳却是个欢腾的,最喜欢嗷嗷了,一定要把道理讲明白消除他的疑问,不然就不好说了。 椿芽讲故事,阳阳就睁着一双大眼睛听得很认真,还捂着嘴巴说:“妈妈,快看阳阳的嘴巴缝住了……” 这娃娃这么可爱,怎么爱都爱不够啊。椿芽忍不住抱着阳阳亲了亲,心里想着等到娃娃长大了,跟妈妈就没这么亲近了,尤其是男孩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到时候就只剩下果果这个小棉袄了。 * 到了月中,高校放寒假了。 大林打算搭乘邮车回县里,说回家看看。椿芽跟大林说:“大林,老家那边正困难着呢,要不就留在城里过年吧?”大林挂念着家里,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回去看看就提前回来。椿芽收拾了一些东西,让大林捎给家里,还说:“粮食紧张,今年就不回去了”。爹也写信说了,娃娃小天又冷,明瑜工作又忙,不用跑来跑去了,你爷爷奶奶的身体都好,就甭挂念了。 椿芽知道爷爷奶奶搬到镇子上之后,有吃有喝也习惯了。爹娘怕二老冻着,还专门弄了煤炭架了火炉子,比在老宅子那边还暖和呢。二林学习有了进步,能定下心来苦读了,也没啥可操心的,不如把粮食省下来让他多吃点。 齐明瑜跟椿芽说:“春节回不去,看看暑假吧?到时候二林考完试了,就把爷爷奶奶接过来住几天,二老还没见过壮壮哪……”椿芽点着头,就给家里写了信。她想,爷爷奶奶看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过了几天,小学校里也放假了。 果果自个儿在家椿芽不放心,就带着她一起去单位。小姑娘坐在角落里写作业,安安静静的,也没人在意。椿芽时不时地看看女儿,觉得特别安心。果果既聪明又懂事,学习成绩特别好,如果能考上大学就好了。可惜赶上了运动,参军入伍怕是最好的出路了。 * 赶在年关,工作特别繁忙。 这天,梁部长来省里开会,照例过来瞧瞧。椿芽拿出几块饼干来招待他,问起县里的情况,说比其他县稍微好一些,不过也很困难。梁部长是个乐天派,觉得这只是暂时的,等到夏收一过就会好转起来。还说:“瞧瞧今年下了两场大雪,怎么也不会像去年那样旱得不成样子,等到夏粮丰收了,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从他的眼里,椿芽看到的是信心和希望。齐明瑜也受到了感染,坚定地说道:“这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只要全国上下万众一心,一定能挺过去的……” “春节”到了,市面上的供应却未见好转。 椿芽的手里捏着几张肉票、鸡蛋票、油票和糖票,却买不到任何东西。她只盼着单位里能发点什么,可临到放假还是啥都没有。倒是后勤处给每家每户发了二斤豆腐和二斤粉条,这是部队上自己加工的,算是给大伙儿改善一下生活吧。 过年了,总得吃点好的。 家里没有肉,椿芽就打算包一顿素饺子。她想无论如何也要吃顿饺子,不然还算过年吗?可素饺子是有讲究的,得用鸡蛋提味,可家里早就没有鸡蛋了。椿芽在小棚子里转了两圈,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心说困难的日子还长着呢,得省着点。 除夕这天,科室里都提前下了班。 椿芽带着果果赶到家时,齐明瑜已经接了壮壮和阳阳回来了,正在打扫屋子。椿芽就把壮壮哄睡着了,让果果看着两个弟弟,开始准备包饺子。齐明瑜也洗了手,过来帮忙。他负责和面,椿芽就负责调馅子。 她把泡好的干菜切碎待用,再把豆腐焯水后切成碎块,又把切好的粉条跟豆腐、干菜一起下锅炒了炒,加上食盐、酱油等调料,又抓了两把虾皮剁碎后拌了拌,最后淋了一点菜籽油,这馅子就调成了。 包饺子时,一家人齐动手,就连阳阳都凑过来包了几个。椿芽看他捏得歪七扭八的,还漏馅子,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劝住了。 困难时期吃啥都是香的,更何况是饺子? 齐明瑜煮好了一锅,就给娃娃们盛在盘子里,沾着醋汁吃。果果和阳阳吃着饺子,喝着面汤,鼻尖上冒着热汗,小脸红扑扑的。椿芽看着心里暖暖的,让明瑜也趁热吃点。齐明瑜呵呵笑道:“椿芽,不急,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吃……” 这时候,壮壮睡醒了,自个儿躺在小床上“咿咿呀呀”的。椿芽知道娃娃饿了,就赶紧过去喂奶。齐明瑜煮好了饺子,就盛在盘子里等着她,眼前冒着腾腾的热气。椿芽抱着壮壮走过来,透过热气看着明瑜,看着饺子。 除夕之夜就这么过去了,简单而又温暖。 在最困难的年月里,吃点热乎的就能带来无限的憧憬和希望吧?椿芽记得多少年后,爷爷奶奶一提到六零年是既苦涩又自豪,还常常念叨着:“那时候缺吃少穿,可也熬过来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小娃娃们却觉得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把你们送到六零年试试?回来后,保准吃啥都觉得好……” 是啊,困难时期吃啥都觉得好吃,就连这腾腾的热气都直暖人心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注:如买到防盗章,请看作话~ ------- 081 * 三天的假期一恍而过, 又要上班了。 椿芽坐在办公室里翻着报纸, 关心着国家大事。新年伊始, 刘家峡水电站截流成功了,中科院原子能反应堆开工建设了, 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国家调集了一切力量去挽救农民兄弟的生命,这一切都彰显着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还有大庆那边掀起了会战,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为祖国勘探油田, 还涌现出了一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 椿芽心说,有困难不怕,迎着困难也要上, 这就是五六十年代的创业者所谱写的壮丽篇章吧。 过了正月十五,大林从老家回来了。 他捎来了两罐蜜蜂,说是娘给攒的, 让娃娃们好好补补。椿芽问起那边的情况, 大林说镇子上还好, 村子里有些困难, 全靠红薯、高粱撑着。队里还把红薯和高粱都磨成了粉,跟玉米面搀着做成窝窝头当主粮来吃,好歹能填填肚子。为了鼓舞士气,姜支书在会上说:“社员同志们, , 只要挺过了春荒就好了, 再过一阵子地里的野菜都冒出来了, 河里也能逮鱼了,鸡鸭也下蛋了,吃的东西就多了……” 听到这个,椿芽是直咧嘴。心说,困难归困难,精神上却不能垮了。甭管咋样,这也是一种乐观态度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进入了三月。 齐明轩来省城出差,特地过来看了看。见了面是嘘唏不已,说亏得明瑜提醒家里存了点吃的,不然几个孩子可就遭罪了。椿芽抱着壮壮给堂哥瞧了瞧,齐明轩接过来颠了颠,说这娃娃真瓷实。还说跟香江那边联系得少了,壮壮出生的消息送过去之后,那边想寄点吃的过来,被他婉拒了。 说到香江,齐明瑜就想起了家人。父亲和母亲还好吗?妹妹跟外甥们过得怎样?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椿芽就宽慰他说:“明瑜,那边条件好着呢,不用担心……” 话虽然这么说,怎么会不担心呢?这些年与那边断了联系,可思念一刻都未停止过,尤其是孩子们相继出生之后,更想让父亲和母亲亲眼瞧瞧。过去,他为了革命抛家舍业,哪里顾得上家人?做了父亲之后,才体会到父母当初的感受。可相隔两地,又怎能弥补? 一时间,齐明瑜是思绪万千。他揽着椿芽说:“椿芽,趁着星期天去拍张全家福吧?” “嗯,到时候多洗几张,给老家那边寄过去,给堂哥也寄上几张……” 二人依偎着说着话儿,谈着孩子们,想着今后的生活。这一年很困难,但一定能挺过去的。 * 农历三月初二,是椿芽的生日。 她今年二十九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赶在困难时期也没做新衣裳,就把那件方格翻领外套烫了烫,看着就像新的一样。这天中午,齐明瑜煮了一锅汤面,切了几片腊肉庆贺了一下。椿芽吃着面条,把腊肉都挑给了果果和阳阳。好久没吃肉了,这还是前年攒下的,闻着可真香啊。 果果小口小口地吃着,阳阳也难得嚼了半天,舍不得下咽。椿芽看着,就想弄点东西给娃娃们吃。现在部队上的气氛还算宽松,家属们搞点副业应该没啥问题吧? 天气暖和了,鸡鸭也开始下蛋了。 市面上零零星星地出现了鸡蛋、鸭蛋等禽类产品。椿芽想孵几只小鸡,就攒了十几个鲜鸡蛋,去养殖场换“受精蛋”时才发现好些家属都抢了先,“受精蛋”都被挑完了。看来大伙儿都准备自力更生搞副业了?椿芽放了心。她盘算了一下,对人工孵养小鸡没什么把握,就想去集市上买现成的,省得把鸡蛋给浪费了。 齐明瑜和大林骑车赶了趟集,却没看到有卖小鸡娃子的。在集市上一打听,有个老乡说今儿一早有卖的,这会儿已经收摊了。有懂行的就说现在时间上还有点早,第一茬小鸡虽然下来了可量少所以卖得快,再等一阵子就多了。齐明瑜和大林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就买了几斤山核桃给娃娃们补脑子,也不算白跑一趟。 到了四月中旬,家属区这边就有晒小鸡的。小鸡娃子都装在纸箱子里,下面还铺着棉花套子和干稻草,小小的,嫩嫩的,“唧唧唧”地叫着。椿芽带着阳阳去围观了一下,还虚心请教了几个问题。见阳阳下手去抓,就赶紧拦住了。 回到家后,椿芽跟阳阳说:“阳阳,要爱护小动物,可不能下手抓啊,过一阵子妈妈也准备养几只,到时候阳阳要记得给小鸡喝水哦……”阳阳一听,就兴奋起来。妈妈跟他说了,等小鸡长大就杀了吃肉,那小母鸡还能下蛋呢。 赶在星期天,齐明瑜和大林又赶了趟集。这一回还真有卖小鸡仔的,就买了六对搁在纸箱子里,让大林驮了回来。椿芽把纸箱子搁在小棚子里,在两侧扎了几个眼儿,好透气。中午太阳大大的,就把纸箱子搬出来,给小鸡娃子晒暖儿,这样既能长身体又能预防传染病。 齐明瑜还专门借了一本禽类养殖的书翻了翻,说再大一点要给小鸡点鼻子,增强抵抗力。他还跟小赵一起找了几根木棍扎起了鸡笼子,说要给小鸡仔仔造个窝。 家里养小鸡了,最兴奋的莫过于三个娃娃了。 果果一放学,就蹲在纸箱子跟前看小鸡娃子喝水。阳阳也一脸兴奋地瞅着,想下手去抓可一想到妈妈的叮嘱就忍住了。壮壮虽然还不会说话,可也喜欢小鸡娃子,椿芽不敢让他靠近了,一是怕他下手,二是怕禽类感染。 到了月底,壮壮就满十一个月了,也基本上要断奶了。小家伙长得很瓷实,抱着直压手就像石头蛋子似的,跟阳阳小时候挺像的。椿芽心说,如果没有那些储备,只怕这娃娃会营养不良,好在准备得充分。等小鸡长大了,每天都要保证娃娃们吃一个鸡蛋才行。 * 进入五月之后,小鸡长大了一点。 椿芽和明瑜也多了件事,那就是准备鸡食,外加上打扫卫生。她跟明瑜说:“再过半个月,就要换成大纸箱子了……” 说起来,饲养家禽是个脏活儿,可要想吃点好的,就得捏着鼻子干下去。因为这个,齐明瑜还考虑着在小棚子后面搭个篱笆,这样小鸡的活动范围就能大一些了。看看家属区这边,有好几家都搭好了,相互之间还交流着经验哪。 椿芽注意到,凡是养鸡的都是带家属的或者父母跟着一起生活的,像祁苏彦这样夫妻双方都是军人的还是严格地遵守着纪律。毕竟“搞副业”不能摆到明面上,老百姓能干的事儿军人哪能做啊? 说起养鸡,爹来信说村里也有炕小鸡的,就买了十几只养在了院里。家里有自留地,养个家禽还是很方便的。因为这个,老爷子和老太太就想搬回去住,说那边院子大,小鸡随便刨点食也不用喂了,等下了蛋就攒到一块儿腌起来,椿芽和明瑜回来了也有个菜吃。你娘不放心就没敢同意,说二老年纪大了,住在那边哪成啊?你奶奶就不大高兴了,说手脚都能动弹,活动活动咋了? 椿芽也不想爷爷奶奶搬回去,困难才刚刚开始,最严重的时候还没到呢。她写了回信,让爷爷奶奶打消这个念头。说起来,临近夏收情况是有所缓解,可其他省呢?如果受灾严重只怕要往外面调粮食呢。 对外界的情况,椿芽一向很关注。 最近,国内发生了不少事儿。第一艘万吨远洋货轮提前下水了,这是我国自主研发的产品,也是以职工群众为主导的技术革新项目之一。远洋货轮启程之后,中途不需要补给就能直接横渡大洋抵达欧洲了,这对今后的贸易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为了解决粮食问题,上面提出了农业发展纲要,对国民经济也做出了调整。针对经济比例失调问题,计划大力精简职工,减少城镇人口,从而减轻农村负担,促进农业发展。针对农业生产中出现的问题,在农村地区开展了“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运动,对公社和大队进行了清理整顿,凡有贪污、多占、挪用的,不论数量大小,一律退赔。 这些都是有力举措,促使国民经济尽快走出困境。当然,也意味着一部分职工会下放到农村参加劳动,失去城镇户口。 * 到了五月底,壮壮满一周岁了。 小娃娃开始学走路了,可步子不稳,摇摇晃晃的,看着吓人。椿芽和明瑜不错眼地看着他,怕娃娃磕着了。阳阳故意去逗小弟弟,又跑又跳的,气得椿芽想拧他屁股。 这时候,夏收工作开始了。 省里的情况还好,跟去年产量基本上持平。可临近的几个省份却不容乐观,夏粮大面积减产不说,有些地方甚至绝收。粮食问题依然摆在面前,国家一边紧急调粮支援困难地区和北方几大工业重镇,一边集思广益寻找对策。 经济上遇到了困难,接下来更是雪上加霜。 到了六月中旬,邻国突然发飙,两国关系急剧恶化。七月里,对方又撕毁了合同撤走了专家,直接导致两百多个项目下马、大批工厂停产,给经济建设造成了重大损失。 看到这些变化,椿芽是心惊肉跳,却又无可奈何。她在小棚子里转了几圈,看着那些瓶瓶罐罐的才稍感安心。吃陈的补新的,这个冬天一定会过去的。 齐明瑜见椿芽时不时地发愁,就搂着她说:“甭担心,有国家管着呢!” 椿芽明白有国家管着,可国家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天灾人祸都赶在一起了,即便长出三头六臂也不成啊。 * 七月初,一年一度的高考开始了。 二林下了考场感觉考得还不错。他提前报了军事院校,体检和政审都通过了,只要文化课过关就能参军入伍了。对这个事,齐明瑜很上心。他打听了一下,有一位战友在那边当教官,还负责本期招生工作。这人是他读军校时的同班同学,关系还不错,就跟椿芽商量着要不要打声招呼?椿芽考虑了一下,说看看情况再说吧。 她明白现在跟后世不同,没有“托关系、走后门”一说,尤其是部队上思想作风端正到了极点,不打招呼还好,一打招呼反而会坏事。她想,政审时家庭成员都有统计,明瑜也在其中,那位战友应该认得出来吧?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更晚了,见谅哈~ ^_^ 082 083 * 一九六零年的冬天是寒冷的, 也是难熬的。 到了年底, 粮食短缺所带来的连锁反应,逐一显现出来。为了多产粮食, 棉花地都改种高粱和玉米了,棉花供应变得紧张起来。由于原料不足, 棉纺织企业也降低了产能,市面上的布料供应就更紧张了。 这时候, 化纤工业尚未起步,全靠棉、麻、毛等天然制品。为了保证人人都能买到布料, 国家采取了定量供应,每个年度按照人头发放布票, 每人一丈七尺三寸, 如果不做被面,省一省也就够用了。可今年缩减了额度,每人只有三尺七寸,连件衣裳都做不了。 椿芽这边可以领四个人的,加在一起快五米了, 可棉布缩水厉害只够两个娃娃用的,得继续攒着。她想, 等到过年给大林、果果和阳阳做一身新的,壮壮就捡阳阳穿剩下的。剩下的布头再做几个袖套, 这是日常必备的, 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 胳膊上都套着袖套, 省得把袖口磨破了。 赶在困难时期,日用品也很紧张。 肥皂、牙膏、火柴、洗脸盆都是凭票供应的,无论用啥都得省着点。部队上虽然还发东西,可数量都减了一半,明瑜就把省下来的毛巾和军裤给了爹和大林,还常常教育果果和阳阳要勤俭节约,不能搞浪费。 相比起来,果果爱干净,衣裳也耐穿一些。阳阳特别调皮,衣服和裤子脏得特别快,三天不换就不成样子了。棉布不耐磨,尤其是领口、袖口和膝盖部位,洗得多了就花了很容易破,椿芽就给阳阳的胳膊肘和膝盖上都轧了两块补丁,说是艰苦朴素地表现。阳阳还不懂得美丑,嘻嘻哈哈的以为妈妈在表扬他。 椿芽心说,亏得明瑜在部队上,二林也去了军校,家里才不至于那么紧张。看看单位里的同事,相互之间借点布票,东拼西凑的才能攒够一套衣裳。还有找她换军票的,说这布票换个地方就不能使了,只有军票是全国通用的。 当然,这些困难只是暂时的。无论是报纸上还是广播里都鼓着劲儿,上面也在不断地纠正着前进中出现的问题,努力恢复着工农业生产。 * “元旦”前夕,单位里举办了联欢会。 这是传统,即便吃不饱也要坚持下去。部队上也不例外,热烈的气氛跟往年没什么两年。果果在学校里也参加了演出,还是表演吹笛子,还拿了个硬皮本本回来。椿芽就跟明瑜说:“哎,咱好好培养一下,没准以后能当个文艺兵呢!” 齐明瑜倒不想让闺女去当文艺兵,觉得不如学一门技术。椿芽也是随口一说,她更希望果果能考上大学,只要不丢下书本,恢复高考时还是有希望的。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这是充满变化的一年,无论是工业、农业还是教育、科研都会发生变化。 这天,报纸上的一则新闻引起了椿芽的注意。为了加强农业建设,上面对文化教育工作做出了安排,决定从本年度开始减少全国招生数量,腾出力量来搞农业生产。 说起来,这跟前两年的跃进有关。那时,不论是省里、县里还是公社都大办学校,文教事业发展得特别快,出现了质量跟不上数量、多占农村劳动力的情况。公社化之后,农村是按照人头来分配口粮的,甭管是否参加劳动都是平均分配。那些壮小伙子们都上学去了,的确会造成劳动力的缺乏,况且还有故意钻空子的,赖在学校里借此逃避劳动。 针对这个问题,上面提出要在三到五年里,农村十六岁以上的在校生占农村劳动力的比例控制在百分之二左右,中小学不再招收超龄生。部分农村全日制中学和高小,改为半学习、半劳动,农业中学改为业余学校。农业中学、农村普通中学和小学的毕业生,全部或绝大部分回到农村或在农村升学。高等院校也要在半年内做出调整,集中力量办好重点学校,城市中专和高校毕业生,主要是农、医、师范类的要有计划地输送一部分到农村去。(注1) 椿芽核算了一下,心里一惊。 相比起去年,今年高等院校招生减少了三分之一,中专学校减了六分之一,普通中学也减了五分之一。这对农村地区的影响很大,虽然普及了基础教育,却在高等教育方面拉开了城乡差距,并持续了好些年。亏得二林去年就考上了军校,放在今年还真不好说啊。还有大林学的是物理,怎么也不会分到农村去吧? 在学习上,大林从不含糊,椿芽也很放心。前几天,大林参加了研究生考试,感觉很有把握。还说,他们导师一边教书一边在所里搞研究,星期天都舍不得休息。寒假过后,他就要去实习了,那家研究所要了两个人,其中就有他。 * 学校里放寒假了,大林回了老家。 椿芽和明瑜也打算回去看看。有两年没回去了,还真想家啊!爹跟爷爷奶奶还没见过壮壮呢,正盼着娃娃们回去呢。二林上了军校,寒假里不回来,他们一家五口回去正好能弥补一下。她跟单位请了探亲假,明瑜这边也早有准备。 赶在腊月二十八,椿芽和明瑜带着孩子们搭乘班车回了县里。梁部长安排他们住进了招待所,第二天又联系了邮车把他们一家送到了镇子上。爹和娘都在粮店里忙着,大林就把他们接回了村子。 屋子早就收拾好了,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也搬回了老宅子过年。见了娃娃们,高兴得合不拢嘴。果果对老家还有点印象,阳阳是啥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满院子乱跑,一刻都闲不住。壮壮第一次回来,进了门就好奇地瞅着,让他喊老姥姥、老姥爷他就喊,口齿还不是很清楚。小娃娃只认得舅舅,说了没两句,就扎进了大林的怀里。 一家人在老家呆了五天,就返回了省城。 他们这一趟回去,把家里的存货吃了不少。娘怕椿芽担心,就说家里有自留地,那后院里还种着菜、养着鸡,怎么都够吃的。可说归说,困难还是有的,爷爷和奶奶都吃杂面,即便咽着困难也得使劲儿咽下去。相比起来,他们家算是好的,看看村子里吃的穿的都是紧巴巴的,即便省着也不够吃哪。她去镇子上找红梅姐说话,红梅姐也是连连叹息,说困难时期赶紧过去吧,让咱老百姓过几天好日子吧。 * 三月里,天气渐暖。 上面下发了“农业六十条”,总结了人民公社成立三年来的经验,对社、队规模偏大,搞平均主义,公社对队里管得太多太死,民主制度和经营管理制度不健全等问题,做出了系统规定。接下来,就是自上而下精简干部队伍和职工队伍,要求到年底精简八百万人,其中不带工资回乡务农的四百万人,带工资下放农村的四百万人。(注2) 看到这个,椿芽不禁担心起来。 下放劳动可是硬指标,只要进了名单就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不管是她还是爹娘都有这方面的风险。她写信跟爹说,到时候可别讲什么风格主动要求下放啊,只要下放了想回来就难了。她这边也一样,甭管谁找她谈话都不会答应的。 齐明瑜见椿芽天天研究报纸,还唉声叹气的,就宽慰道:“椿芽,甭考虑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其实,椿芽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是军属,孩子又小,那指标哪会落到她的头上?况且,还有明瑜在那里站着呢。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一转眼,椿芽的生日快到了。 齐明瑜在小棚子里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两块咸鱼。这是一点存货底子,除了海带和干菜基本上都吃完了。好在养的那几只小鸡又开始下蛋了,吃一顿鸡蛋捞面还是可以的。 . 生日这天,椿芽吃着手擀面,是既欢喜又惶恐。打今儿起,她就三十了,那大好的青春年华也渐渐远去了。临上班前,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还拉着果果说:“果果,看看妈妈跟去年相比有没有变化啊?” . 果果瞅了瞅,一脸认真地说道:“妈妈,你除了瘦了点,没啥变化……”椿芽一听,就抿着嘴直笑,还对着镜子扭过来扭过去的。齐明瑜见椿芽又在照镜子,就笑着说:“椿芽,你穿这身出去,说二十出头也有人相信的……” “是嘛……”椿芽拽了拽衣襟。 这是她自己做的翻领外套,可合身了。她两年没做过新衣裳了,困难时期吃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去美呀? * 一九六一年,是充满变化的一年。 赶在夏收前,公共食堂停办了。家家户户都分了口粮,自己开伙做饭吃。农村地区的供给制也取消了,社员们按照劳动评分,多劳多得,生产积极性也提高了不少。等到夏收结束时,粮食紧张问题稍有缓解。 上面对国民经济的调整规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先是“科研十四条”,规定了科研机构的基本任务是提供科学成果,培养研究人才。接着是“高教六十条” ,明确了高等学校以教学为主,努力提高教学质量。最后是“工业七十条”,把企业各项工作引上了正确轨道。职工精简也有了明确规定,精简对象主要是一九五八年一月以来参加工作的来自农村的新职工,职工回乡后,必须妥善安排负责到底。(注3) 看到这个,椿芽松了口气。 心说,像爹娘那样有编制、有工龄的,不在此列就成。现在农村的日子不过好,虽然是为了减轻负担不得已而为之,可真轮到自个儿头上了,就感到难以接受。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注1:来自百科知识 注2:来自百科知识 注3:来自百科知识 --------- 这两天忙,还有点卡文,更晚了,抱歉哈~ 喊声加油~加油~~加油~ ^_^ -------- 捉虫~ 084 * 秋收过后, 情况有所好转。 在城里还不觉得, 农村变化却很大。椿芽从报纸上关注着这种变化,爹也写信说, 老家那边家家户户都分了玉米、高粱还有红薯,再配上南瓜、小米、黄豆等, 只要省着点, 吃到明年夏天应该没啥问题, 再也不用像去年那样见啥吃啥了。不过, 市面上粮油供应依然很紧张,尤其是食用油基本上看不到了。 城里吃油困难,农村也好不到哪里去。 爹说, 甭管是村集体还是自留地都改种高产农作物了,像芝麻、花生这些油料作物锐减,哪里还能榨油啊?现在都不种棉花了, 那棉花籽油也没了,就靠春天那一茬油菜顶着呢。等到明年咱自己种点拿去榨油, 够自家吃的就成。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每月那二两油真不够吃的。 椿芽晃了晃油瓶子, 早就见底了。炒菜不放油,那味道自然不会好了,肚子里没啥油水就饿得特别快。为了弄点香油, 齐明瑜和大林去乡下赶集, 可集市上冷冷清清的啥都没有, 更没有卖油的, 最后拿二斤粮票换了三斤苹果驮了回来。椿芽没撤,只好等着部队上发副食补贴。相比起来,部队上“副业”搞得不赖,养了十几头猪,就等着杀猪吃肉呢。 赶在“国庆节”,后勤上宰了两头猪,给机关单位改善一下生活。一听说分肉,齐明瑜攥着半斤肉票赶紧去排队,椿芽叮嘱他一定要挑块肥一点的。可到了案子前,那肥肉早被伙房里的大师傅片下来弄走了,只剩下一些瘦肉。没办法,他只好挑了一块带点油花花的,好歹能见点油星儿。 回到家,椿芽已经焖好了米饭,正在蹬缝纫机。 齐明瑜就扎上围裙,进了小棚子。他把那油花花一点一点地片下来,搁在锅里炼大油。一会儿功夫,那油就炼出来了,浅浅地盖着锅底,嗞嗞作响。三个娃娃都钻到小棚子里闻香儿,齐明瑜看看差不多了,就把油渣夹了出来,把油控在了碗里。 刚炸好的油渣是又香又酥,特别好吃。阳阳一边盯着,一边吸溜着鼻子说:“爸爸,这个可真香啊!”壮壮也跟在哥哥和姐姐的身后,举着小手要吃肉肉。齐明瑜看着娃娃们,笑着说:“来,张嘴,一人一个……” 说着,先夹了一个吹了吹,送到了壮壮嘴里。阳阳也赶紧长大了嘴巴,一口咬住,“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果果也吃了一个,一咬一包油,真是满嘴飘香啊。 齐明瑜就着油锅,把一盘瘦肉片儿掺着青椒爆炒出来。香味四散开来,椿芽在客厅里也闻到了。她正在给阳阳补裤子,就忍不住进了棚子。 见明瑜炒好了菜,就赶紧发令:“果果,阳阳,去摆凳子,准备开饭!”一听到开饭,果果和阳阳就兴高采烈地去摆凳子,壮壮也跟在后面瞎起哄,嘴里说着“吃肉肉”。 椿芽看着壮壮,是一脸自豪。 小家伙两岁半了,长得瓷实,走路也很稳当。祁苏彦见了就说:“瞧瞧,雄子应哥哥呢,还没弟弟长得高,也没弟弟壮实……”椿芽听了就抿着嘴笑,心说,这是老爷子给起得名字,敦实着呢,再说存了那么多东西总得见效果吧? 可惜,那些存货早就见底了,就连那海带都吃完了。好在那片菜地和那几只小母鸡都派上了用场,每天能收几个鸡蛋,保证三个娃娃的吃喝。她跟明瑜看情况,鸡蛋多了就跟着吃点,鸡蛋少了就先紧着娃娃们吃。壮壮年纪小,又没别的可吃的,就一天吃两个,这才养得结结实实的。雄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粘在他舅舅家里蹭吃蹭喝,可也不能保证天天都吃上鸡蛋啊。 椿芽正乐着,齐明瑜夹了一块油渣送到她嘴边,说着:“椿芽,快吃,香着呢!”椿芽毫不客气地张开了嘴。她最喜欢吃这个了,明瑜也爱吃,不过都让给她了。 “爸爸,妈妈,凳子都摆好了……”果果跑过来报告说。 “好,开饭喽!” 齐明瑜端着一大锅米饭进了客厅,椿芽端着那碗油渣跟在后面。 今天是“国庆节”,就好好改善一下生活。家属区都在吃肉,也不用掖着藏着了。可惜大林没过来,还在研究所里呆着。他考上了研究生,导师是陈教授,跟研究所合搞了一个项目,星期天都顾不上休息,大林也跟着忙乎,恨不得住在那边。不过,所里管饭倒是饿不着,就是吃不上这顿肉了有些可惜。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最后连盘子底儿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这一顿饭就吃了半斤肉,也真够奢侈的。齐明瑜吃饭的原则是“有了狠着,没了忍着”,这半斤肉一顿吃完,就是他的主意。说让娃娃们吃个够,反正就这么点儿,即便省着也省不出来,还不如一次过个瘾呢。椿芽心说,这就是家里的存货提前吃光的原因吧?如果省着点,估计能撑到年底。好在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明年是个丰收年呢。 椿芽记得明年不光是个丰收年,国家还拿出仅有的外汇购买了大批粮食。一些困难地区吃到的返销粮,就是进口过来的。各省情况不同,有些省灾害十分严重,有些省稍微好一些,如果不是下面隐瞒了真实情况,上面早就做出决策了。 说起来,那些“放卫星”做假数据的,真是害人不浅。也正是因为那些假数据让人头脑发热,误以为粮食无忧把库存都给吃光了,赶上灾年就抓了瞎。而这一切都成了经验教训,促使着一代又一代的领导人,抓住粮食这个命根子,最后彻底解决了十几亿人的吃饭问题。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十月十八号,是果果的生日。 她九岁了,个子长高了不少,那门后的杠杠又多了一道。生日这天,椿芽搂着女儿,使劲地抱了抱,都快抱不动了。齐明瑜也蹲下来,让果果趴在背上要背着她跑两圈,可果果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大娃娃了,不能再让爸爸背着了。齐明瑜听了,掩饰不住地失落,心说果果长大了,就不跟爸爸亲近了? 椿芽知道女儿害羞,就笑着说:“壮壮,过来,让爸爸背背……”壮壮就“嗒嗒嗒”地跑过来,一把抱住爸爸的脖子,小腿一蹬就攀了上去,动作可熟练了。 齐明瑜背着娃娃在屋里跑了两圈,才放了下来。阳阳早就排上队了,也抱着爸爸的脖子在屋里兜了一圈。果果在旁边看着,一脸羡慕。她也想让爸爸背着,可她九岁了是大娃娃了,不能再缠着爸爸撒娇了。 椿芽看着女儿,掩饰不住地笑意。 从小到大,果果都留着齐眉短发,看着格外秀气。她上学早,读小学四年级了,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很有条理,是块好材料。在学习上不用家长操一点儿心,一回家就办作业,办完了才跟弟弟玩一会儿。 阳阳正好相反,好动坐不住跟他小舅很像。因为这个今年就没去上学,一个是有年龄卡着,学校里规定不满七周岁的娃娃不给报名,另一个她也想晚点,阳阳高中毕业时正赶上“上山下乡”,若当不了兵就要去农村插队落户。她舍不得娃娃去受那个苦,就想让他在家里多呆一年。 今年英子也没上学。祁苏彦本来想走个后门让女儿提前上学,可英子听说阳阳不去报名,她也不想去了。祁苏彦找到椿芽,椿芽说娃娃还小,就在托儿所里多呆一年吧?就这样,两个小伙伴就蹲在大班里,继续做伴儿。 到了月底,齐明瑜的生日也到了。 他今年三十七了,看着还很年轻。椿芽就羡慕他这一点,知道这是天生的,不发福也不油腻。当然,赶在困难时期想发福也发不起来。她自己也格外注意,不想早早地就进入大妈行列。明年一月八号,就是她和明瑜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从初识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感觉还像昨天一样。 明瑜过生日,椿芽就亲自下厨张罗。 齐明瑜吃着长寿面,是满心欢喜。 这是椿芽亲手做的,就像椿芽过生日他会特意下厨一样。这个习惯已经保留很多年了,可每次吃面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看着那个鲜活的身影,就想起了一起走过的日子。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在他眼里椿芽还是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每天忙忙乎乎地,关注着国家大事关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就在这天,北方某超级大国进行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核试验,那爆炸威力震动了整个世界。从此以后,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与大洋彼岸的米帝国主义分庭抗礼。当然,也给了共和国以震撼。三年后,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同样震惊了整个世界。 *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年底,周边形势变得复杂起来。北边邻国以势压人,通过舆论吵吵不休。东部岛国有米帝常年驻守,可谓虎视眈眈。东南一带也不平静,海峡那边反攻大陆不成就搞起了游击骚扰,时不时地炮轰大陆渔船,还跟米帝搞起了军事同盟。二者狼狈为奸不说,还把我国253件珍贵文物通过米帝军舰盗运至米国,干尽了丧权辱国之事。 在西南边境线上,某邻国借着地理位置优势得寸进尺,不断地蚕食着我方领土,我方与之展开了军事对峙,守护着我国领土,摩擦一触即发。还有南部边境某国内战不休,引来了豺狼窥视。就在十二月中旬,米帝国主义派遣了飞机集群和航母掺和进来,情况变得愈加复杂。 来者不善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 椿芽虽然不懂军事,可也看出了包围态势。齐明瑜说:“自建国以来,我们从未放松过警惕,备战一直在进行着,如果不是“抗美援朝”战争啃下了一块硬骨头,只怕这几年都不得安宁……” 椿芽深以为然。那一仗付出了无数鲜血和生命,也换来了几十年的和平。直到后世,依然起着震慑的作用。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 更晚了,抱歉哈~ 今天忙了一整天,还卡文,码得很慢,一会捉虫~ ^_^ 085 * 时间进入了一九六二年。 椿芽和明瑜也迎来了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这个日子是她和明瑜特意定下的, 本来他们的结婚日是农历十二月十二, 也就是一九五二年一月八号,她觉得农历不好记就换成了公历, 还说:“明瑜,咱这样就可以过两遍了……” 这天正好赶在星期一, 她和明瑜都得上班。为了好好庆祝一下, 就趁着星期天提前过了。她跟明瑜先睡了个懒觉, 又吃了顿好的, 就带着三个娃娃进了照相馆。 今天,娃娃们都换了干净衣裳。果果穿着小大衣蹬着小皮靴,看着可神气了。壮壮摘掉了围嘴嘴, 显得利落了不少。阳阳也穿着军用外套,小脸抹得油光光的,透着一股香气儿。 摄影师傅一见, 就把娃娃们夸了一通。椿芽就抿着嘴笑,赶在困难时期也没条件做新的, 这都是以前的旧衣裳,有些短了, 她就把边放下来从里面帮了一块,烫了之后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摄影师的指挥下,一家人先照了一张全家福。椿芽又哄着果果带着两个弟弟单独照了一张, 这样她跟明瑜就自然而然地也照了一张合影, 还让师傅在照片上加上“结婚十周年”的字样, 还跟明瑜咬着耳朵说:“这一张得放大了, 挂在帐子里……”齐明瑜咧着嘴笑着,家里的事椿芽说了算,他只要照办就行成。 第二天才是正日子。一家人除了吃顿好的,就是晚上早早地上床休息。天冷了,窝在被子里才是最好的享受吧? * 一九六二年初,国民经济有所恢复。 随着各项政策的落实,工农业生产逐步走上了正轨。尤其是农村地区,权力下放到了各村各队,实行以生产队为基础的三级集体所有制,极大地稳定了农业生产。与此同时,“精兵简政”也开始了。上面发了通知要求全国各机关单位精简职工九十四余万人,各类社团组织该撤销的撤销,该合并的合并,彻底改变机构庞杂、人多政繁等现象。 文件到了省里,各级部门积极行动起来。财政局也不例外,精简指标占了五分之二,这边谈话之后,那边就开始办手续,工作效率很高。半个月下来,各科室走了不少人,大多是后来安插进来的富余人员。财务科这边还好,一个是人手本来就紧张,另一个是专业性较强,不是什么人都能安插进来的,想精简也没啥可减的。 靴子终于落地了,椿芽也松了口气。 心说,多亏了钱科长把关,不然科里也跑不了。拆庙瘦身可不容易,得罪人是肯定的,也唯有这个年代才有这种魄力吧?这时候城乡差距已经拉开了,换做是谁也不想下去,可不下去又不行,那调令一发不想走也得走,不然吃饭都成问题。 相比起来,部队上还算稳当。早几年就裁了几轮了,军队规模刚刚好,武器装备也焕然一新,跟过去相比可谓“天壤之别”。齐明瑜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对此深有体会。 他跟椿芽说:“过去都是靠缴获敌人的武器弹药为主,那些破铜烂铁打坏了都舍不得丢下,一定要修修补补的回炉再造,直到“抗美援朝”战争才有了更新换代。建国以来,军工科技在不断地发展着,自主研发的武器装备不少,即便境外敌对势力在疯狂地围堵,可依然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步伐……” 椿芽听到这个,眼睛就闪闪发亮。 按照国家的整体规划,军工科技自成一体,多年下来可谓战果累累。尤其是后世“黑科技”频出,光想一想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二林学的就是装备设计,那边保密性要求很高,平日里不方便写信,跟她和爹娘都断了联系。爹说二林真成国家的人了?这寒假不回来,暑假也不回来?自从去了军校就石沉大海,连家都不要了?她知道爹娘想二林了,可再想也没办法啊,军令如山这个她早有体会。 她跟明瑜说,二林的性子磨一磨也好,这样才有出息。齐明瑜猜测,二林可能参与了某项攻坚任务。像他这样的年轻学员不一定能接触到核心技术,可作为外围成员也得遵守保密纪律。 家里面,对小舅舅最挂心的要数阳阳了。椿芽为了激发他的理想,常常跟他讲舅舅发奋励志的故事。她觉得阳阳的性子跟二林有点像,都是坐不住的,啥时候能沉下心来才算开窍了。 * 一恍两个月过去了。 到了四月,上面发了通知,要求地方上对前几年的偏激做法进行修正,对受处分的干部进行甄别,错划了的要平反恢复工作。接下来,教育部也做了进一步调整,把原有的高等院校和中专学校裁并了近一半,精简教职工三十四万人。紧接着,企业职工和城镇人口又进一步压缩了,该下放的下放,该返乡的返乡,一切都要听从国家的安排。 这番精简下来,考大学就更难了。椿芽不禁叹了口气。 这时候,她已经过了三十一岁的生日,思想也成熟了许多。家里除了三个孩子,也没什么可操心的。爹和娘在粮店里吃喝不愁,爷爷奶奶身体还算硬朗,二林去了军校就是国家的人了,也不用操什么心了。大林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埋在实验室里搞研究,星期天都顾不上休息,跟他的性格倒是相符。明瑜在机关里按部就班,只要自己不主动犯错误,也没啥可担心的。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到了夏收时节。 抢收过后,全国夏粮取得了丰收,从而结束了长达三年的困难时期。城里的供应逐渐恢复了,虽然是凭票供应,货架上好歹能看到商品了。随着招工停止和人员下放,农村劳动力富余了,生产也有了发展。这时候,城乡差距在逐步拉大,可进城无望靠那几个工分只够吃饭的,要想挣钱就得想别的法子。 这时候,西北边疆传来了好消息。 那些大农场正在招工,这是既有粮本又挣工资的好差事,虽然离家乡远了点,可去了之后吃的是细米白面,粮票布票都有,还能按月挣工资。一时间,农村小伙子们踊跃报名,光姜家湾就去了十多个,扛着行李在县里集合,准备乘坐大卡车奔赴远方。 这场人口迁徙,影响是极其深远的。 多少年后,那些农场不但变成了粮仓和瓜果盛地,还对边疆稳定做出了巨大贡献。这就是第一代领导人的战略眼光,考虑的不是眼前得失,而是百年大计。 椿芽心说,这个时代有多困难?就有多努力。希望就在前方,我们从未放弃过抗争,也终将迎来胜利。 * 到了下半年,周边局势变得愈加复杂。 随着台风季的到来,海峡对岸是蠢蠢欲动。在米帝国主义的军事援助下,妄图在东南沿海一带登陆,建立反攻大陆的桥头堡。而米帝国主义也在不断地试探,想借着军事冒险行动浑水摸鱼。在这种情况下,东南沿海一带军民团结,一举破获了敌人的阴谋。不论是空降下来的匪兵还是潜水过来的敌特,刚一冒头就被民兵发现了。那种全民皆兵的场面,任谁都会吓得浑身发抖吧? 椿芽看着报纸,忍不住笑了起来。 军民一家亲,这种光荣传统一再发扬光大,还延续到了后世。 她记得渔民们下海捕鱼时,不光捕鱼还专门打捞声纳系统。那些心怀不轨的国家借着各种名义闯入我近海海域,用水下探测仪器刺探我方情报。渔民捞到那个就上缴,相关部门就奖励几百元到上千元不等,比捕鱼还赚钱呢。渔民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成了名副其实的海上情报员。 海岸线上不太平,天空也不安宁。 米帝国主义仗着空中优势,不断派遣侦察机侵犯我国领空,接二连三地刺探情报。当然,雷达部队也不是吃干饭的,克服了经验不足、设备落后等不利因素,与之展开了顽强对抗。就在这年九月,我导弹部队成功击落了米国u-2高空侦察机,一吐窝囊之气,也给了敌人极大的震撼。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较量,我方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从无到有不断摸索,既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又开启了军工科技之旅。 齐明瑜专门研究过这个,讲起来是绘声绘色,滔滔不绝。 椿芽听得很入迷,她想起了后世的超级雷达,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在吃不饱饭的情况下,硬是创造出了奇迹,光想一想就令人肃然起敬。 . 国家遇到了困难,趁火打劫者岂能放过? 到了十月,西南边境冲突再起。某邻国仗着地理位置的优势,再度进犯。我边防军忍无可忍予以自卫反击,一举歼灭了来犯敌人,还俘虏了对方的高级将领和大批装备。这场局部战争发生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地带,并不为人所知,国内也未做过多宣传。可这一仗却打出了大国地位,让对方老实了不说,还憋屈了几十年之久。 这就是勇气和决心,国家虽然处在困难之中,却从未惧怕过什么。这时候,还谈不上什么国际地位,除了第三世界和社会主义阵营,西方国家拒不承认,甚至还想法设法地围追堵截。可即便如此,依然改变不了什么。前进的步伐从未停止过,站起来了就不想再跪下去,不屈不挠才是民族本色。 椿芽心说,这就是一九六二年,刚刚走出灾害年景,又迎来了新的考验。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086 * 就在这年秋天, 果果读小学五年级了, 阳阳也上了学。 每天早晨,姐弟俩背着书包一起出门, 在路上总能遇到小伙伴们,到学校时已是三五成群, 浩浩荡荡的了。学校离家属区很近, 娃娃们上学放学都是自己走着, 家长们不用来回接送, 省心得很。对此,椿芽早已经习惯了。 现在社会风气纯正,治安状况良好, 坏分子们无处藏身也不敢轻易冒头,尤其是营区里规划得整整齐齐的,放学时都是走路的, 连骑自行车的都很少,也看不到汽车, 安全得很。 这跟后世小学校门口的盛况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反正过得是一点都不安心, 这也是很多人怀念六七十年代的原因吧?想一想,就令人感慨不已。 俩娃娃都上学了,家务活儿也多了不少。 一大早, 齐明瑜就爬起来做饭, 到了中午和晚上又是一顿。这时候, 城里的口粮已经恢复了正常, 副食品供应也多了点,生活条件有所改善。如果不是为了节省一点,去食堂里打饭是最省事的,可这几年勤俭惯了,能省一点总是好的。那些吃不完的粮票,可以拿到集市上去换点香油什么的,现在集贸市场上热闹了不少,能换好些东西哪。 为了精打细算,椿芽就记了一本流水账,还跟明瑜说:“吃不穷花不穷,就怕不会过日子……”齐明瑜本想懒省事,可为了哄椿芽开心,也跟着一笔一笔地记了下来。 这一记就发现日常花销真不少,过日子挺不容易的。 想想平时,都是椿芽操着心,他净当甩手掌柜了。齐明瑜就向椿芽做了“检讨”,椿芽“嘿嘿”笑了起来。她知道明瑜体谅她,可她早已经习惯了,不操心还急得慌呢。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印在她的脑子里,每天一睁眼就想着一家人的吃喝问题,还有娃娃们的教育问题。 阳阳上学后,口粮标准也跟着长了。不过小家伙很能吃,早就超标了。他跟英子分在一个班里,还前后桌挨着,不过小娃娃们长大了,不知觉地就拉开了距离,再也不像托儿所时那么亲昵了。 这天,阳阳放学后,就跟妈妈说:“妈妈,我们班里的男同学只跟男同学玩,不跟女同学说话……” “是嘛?”椿芽捂着嘴笑了起来。 娃娃们长大了,有性别意识了,瞧瞧果果昂着头目不斜视的样子,见了男孩子一句话都没有,思想可封建了。椿芽跟明瑜一说,齐明瑜才恍然大悟,难怪果果跟爸爸的话少了?闺女这是长大了,可在爸爸的心里果果永远是个小娃娃啊。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元旦”过后,上面提出了“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要实现工业、农业、国防、科学技术现代化,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强国。 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椿芽是感慨万千。 后世的现代化,她是亲眼见到了。而那一切都跟六七十年代打下的基础有关,不论是工业化设计,还是农田水利建设,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发展起来的。建国之初,国家是一穷二白,除了一个乱摊子什么都没有,可前进的步伐从未停止过。即便是在接下来的运动中,也是“抓革命,促生产”两不耽误。 说起来,这是一个神奇的年代,从上到下思想高度统一,政治热情也空前高涨,老百姓们都怀着崇高的理想,希望早日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 “春节”前夕,椿芽和明瑜带着孩子们回了趟老家。 他们只呆了两天便匆匆返程了。姜茂山和徐秀兰都舍不得,可知道孩子们工作很忙,就只好随意了。临行前,徐秀兰想把壮壮留下来多呆一阵子,椿芽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小娃娃太操心了,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就不要再给爹娘添麻烦了。 大林寒假里也不休息,在老家呆了一个星期就回了省城,说有项目赶着呢。二林倒是从军校回来了,说能呆半个月左右,算是个意外之喜吧。 这一趟回去,一家人算是团圆了。 椿芽有些遗憾,如果能拍张全家福就好了。可惜镇子上没有照相馆,想拍照得去县里,去一趟可不容易。明瑜探亲时从不申请专车,公私分明,不占公家一点便宜。整顿过后,梁部长那边也很谨慎,不好直接安排车子,怕人家检举揭发惹来麻烦。再说,社会上风气很正,她和明瑜也不想搞特殊化。 “春节”过后,全国上下又忙乎起来。 农村地区搞起了社会主义教育,县里派了工作组下到各个公社、生产队,发动群众“清账目、清仓库、清财务、清工分”。在三年困难时期,社员们积累了很大的怨气,总得撒一撒吧?这清算一开始,算是找到出气筒了。一时间,基层干部是焦头烂额,那些糊涂账得一笔一笔地跟社员们交代清楚了,没问题的还好,有问题的就很难过关了。 在群众们的监督下,就逐渐演化成了一场运动。 干部们一个接一个地在会上做检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看着灰不溜丢的,头上的虚汗都冒出来了。社员们在台下瞧着,气儿才顺了点。接下来,就是清思想、清政治,做批评和自我批评。 姜家湾这边也很积极。社员们白天搞生产,晚上开大会,那些地主富农们都得陪着,台上黑溜溜地站成一排,低着头哈着腰,一副倒霉相儿。这时候,就有人检举说:“解放前,姜茂山家有五十多亩地,还雇过短工,是个漏网富农……” 这一下,顿时炸开了锅。 本来就有人嫉妒姜家,觉得他家的日子过得太红火了。那椿芽不但嫁得好还去了省城,大林和二林都考上了大学,就连姜茂山两口子都吃着商品粮领着工资。都是一个村的,凭啥啊?一时间,七嘴八舌地说啥的都有。还有人翻出了老账,说当初划成分时就有争议,不是工作队护着,十有八.九就划成了富农。 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姜支书也不好公开辩驳。 这一阵子,他和生产队长被批得里外不是人,哪还敢开口说话?县里下来的工作组都是愣头青,听说有漏网的就来了精神,立刻喊人上来对质。听说姜茂山一家都住在镇子上,就要派民兵去“请”。 姜支书见情况不对,就赶紧说道:“谢组长,姜茂山家可是个军属啊,他儿子考上了军校,他家女婿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立过大功哪……”说着,就把姜家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说解放前一家人都是积极分子,为了照顾伤员担了不少风险哪。 工作组一听,原来真是个军属啊,这事有些复杂。 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谢组长说:“一码归一码,即便是个军属也得查清楚喽……” . 姜支书见拦不住,就劝道:“谢组长,姜茂山不算咱队里的人,他的关系都在粮店里,这事得跟那边联系一下……”谢组长便点了头,打算明天就去镇子上。 这边商量着事儿,那边就有人竖起了耳朵。 她就是李神婆,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分子,逢到开会是站台挨批一场不拉,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见有人说姜家的事儿,心里一动。她想,戴罪立功的机会来了。散会后,就找到工作组做了检举,还说椿芽当过仙姑,本事比她还大呢!谢组长就记了下来,准备去核实。 姜支书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他想避重就轻地圆过去,可有些事的确解释不通。谢组长很认真,把核查结果都记了下来,说要继续做调查,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姜支书心里着急,想去镇子上报信又怕人瞅见了。他跟生产队长碰了一下,觉得这么做有失公道,可这会儿都在兴头上拦都拦不住啊。最后,生产队长跑到镇子上跟姜茂山说了一声,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姜茂山和徐秀兰是面面相觑。 公社这边也在清查账目,忙得昏天黑地的,各单位领导都被集中到了县里参加学习班。赵主任也去了,粮店事务就交给了洪副主任。 这位副主任是新调来的,板着个脸,很不好说话。再说,他也不了解情况,没准就把他们交给工作组了。公社里就姜红梅知道一些实情,可她这会儿正在县里封闭学习呢。 “椿芽她爹,要不联系一下椿芽?” 徐秀兰皱着眉头说道。 “嗯,这事得赶紧跟椿芽说一下……” 姜茂山点着头,一下子就想到了梁部长。这事得请梁部长帮个忙,给椿芽去个电话,通通气儿。再说,梁部长是个知情人,也能说得上话。 事不宜迟,姜茂山立马去邮电所打了个电话。心想,那梁部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就在小本本上记着,椿芽千叮咛万嘱咐的,还真派上了用场? * 椿芽怎么也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翻老账? 这天上午,她正在单位里忙着,就接到梁部长打来的电话。梁部长说:“椿芽,你爹刚才跟我联系了,说有急事……”说着,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 椿芽顿时蒙了,这可怎么办? 梁部长说,他那边可以出一份证明澄清一下,尤其是她救人之事。当年他们一家冒着生命危险救治伤员,是为革命做了贡献的。还有救了县委书记一事,也是功劳一件啊! 放下电话,椿芽便冷静了下来。 她想,要不要去找一下崔书记?帮着证明一下。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 更晚了,抱歉哈~ 087 * 这几年, 椿芽跟崔书记联系得不多。 本来工作上没什么交集, 谁没事去打安全部门的电话啊? 崔书记是个领导,单独约出来也不大合适, 跟那边来往得就少了。五八年那会儿听说崔书记添了个闺女,她就备了一套衣裳送过去。再后来, 又赶在困难时期添了个儿子,实在没啥可送的就拿了半罐蜂蜜过去。崔书记还是老样子, 见了面话虽然不多,可人挺直率的, 还是喊她椿芽。她知道只有熟悉的人才会这么喊她,在单位里都称呼她为“小姜同志”或“书婷同志”, 没人知道她的小名。 椿芽考虑了一下, 就拨打了崔书纪的电话。 那个号码一直没变,她怕忘了就记在了小本本上。崔景先接到椿芽的电话,猜到有事,就约了在单位附近见面。 那家茶馆早就没了,改成食堂了。椿芽骑车赶过去, 在那里见到了崔书记。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灰色制服, 一头乌发,气质十分儒雅, 看着一点儿也不显老, 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 “椿芽, 请坐……”崔景先站起身来, 客气地让道。 椿芽也不绕圈子,就把情况一说。崔景先考虑了一下,说道:“椿芽,这事由我来出面解决吧……” “好,那就麻烦崔书记了……”椿芽松了口气。 心说,崔书记出面当然好了,他说话的分量比大伙儿加起来都重。再说,他是当事人由他来证明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了正事,崔景先又问了最近两年的生活状况,还侧面地提了点问题。 椿芽知道崔书记是个聪明人,原则性很强,不好多说什么,可不提点几句又有些不安,就委婉地说道:“崔书记,这运动还会深入下去,一波接着一波,恐怕要持续好些年呢……” 她想,不管是啥运动,安全部门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受到的波及很小,只要崔书记呆在那里一定会很安全吧? 崔景先心里有了数,就温声说道:“椿芽,以后遇到啥困难了,就言语一声……” “好……”椿芽点了点头。 按说,她跟崔书记、梁部长算是过命的交情吧?虽然平时联系得很少,可到了关键时可顶用了。 * 送走了椿芽,崔景先就给县里打了电话。 他跟梁部长说,让他出面去找谢组长把事情说清楚,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而冤枉了我们的同志。过两天他回去一趟,再跟谢组长当面谈谈。 工作组这边也展开了调查。 当年“土改”工作队的几位同志南下的南下,去外地的去外地,一时半会的联系不上。谢组长就去县里找到了姜红梅,姜红梅做了证明,可考虑到她跟椿芽的特殊关系,这证明就没什么力度了。可梁部长和崔首长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又在重点岗位上工作,不相信他们还能相信谁呢? 接下来,工作组又走访了十多位农户,都证明了姜家在解放前就败落了,因为卖地还被村里笑话了好几年哪。 说到椿芽,都说她自小就很聪明,有些灵气不假,可从未像李神婆那样装神弄鬼糊弄钱财,再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没见她长大后做过啥,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还有村里的吕老师,也证明了椿芽“土改”后就在义务教书,帮着村委会写标语什么的,工作起来可积极了,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区里选去当文书的。 一番调查下来,无论是领导干部还是普通群众,对椿芽的反映都不错。 谢组长心里有了数,这是坏分子想攀咬好人啊?他让民兵把李神婆叫过来,细细盘问了一番。这一问,果然前言不搭后语,露出了马脚。李神婆觉得不对,立马怂了。她承认自己想拉椿芽下水,看不得她家过得好就想祸害一把。 这还了得,坏分子想上天哪?村里立马开了大会,向社员们做了说明。一部分群众恍然大悟,那些想打击报复的也泄了气。本来,他们跟姜家也没啥仇怨,就是看她家日子过得不赖,心里不平衡而已。还有些存有疑问的,在事实面前也没了底气,现在正破除封建迷信哪,若还相信那个,岂不是思想落后的表现? 姜支书也说,事实胜于雄辩,这么多人都证明了,难道还要相信坏分子不成?再说,姜家的确是立了功的,又是响当当的军属,这事就划上了句号。 * 由于崔景先的出面,事情终于了结了。 事后,柳怡秋听到了风声,就跟崔景先关起门来谈了谈。她拿出了一只档案袋,摆在崔景先的面前,柔声说道:“景先,你先看看这个……” 崔景先看着封面上的编号,这是一九五零年整理的材料吧?他不动声色地打开来,细细地看了看。这是关于椿芽的调查报告,内容很是详尽,还记了不少细节做了分析。崔景先知道这个东西若是拿出去会惹麻烦,就看着柳怡秋,温声说道:“怡秋,椿芽是很特别,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受到保护吗?” “这个……”柳怡秋的心绪有些复杂。 对椿芽是嫉妒还是记恨?她也说不清楚。那都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表面上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可心里呢?那种不平衡却是若隐若现。 按说,她早已成了家有了孩子,爱人待她很好也很体贴,还有啥不满足的?可年轻时代的梦想又怎能忘却?齐明瑜是跟她的青春岁月交织在一起的,对他的关注也从未间断过。她知道他上了军校,知道他喜欢孩子,知道他跟椿芽过得很幸福。可正因为如此,她更想比试一番。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而现在机会来了,只要抓住就能改变一切。 “怡秋……”崔景先低声唤道。 他了解怡秋,知道她性子好强,也很有韧性,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打消她的念头,解开她的心结,早晚会惹来麻烦。他叹了口气,说道:“怡秋,前几年有个机会进省委工作,知道我为何没去?” “为何没去?”柳怡秋睁大了眼睛,问道。 “因为,呆在安全厅里恐怕是最安全的……”崔景先终于说出了口。 这是椿芽跟他提了一句,当时他并未在意。可组织上找他谈话时,却突然想起来了,最后他选择留下来,放弃了升职机会。对外只说自己还要接受锻炼,把机会留给了其他同志,对内连柳怡秋都没说。他知道爱人心里的疙瘩,在家里从不提起齐明瑜和椿芽,就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因为这个,怡秋埋怨过他,说高风亮节有啥用啊?好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无论怡秋说什么,他都是一笑置之。他不知道椿芽预测到了什么?可他相信她的直觉。最近从报纸上透出来的信息,也能隐隐能看出点什么? 对爱人的说法,柳怡秋却不置可否。 她一向很自信,也相当敏锐。本来她也有机会调职,可景先一劝再劝让她留下来,说做本行最好,也没那么多杂事。她明白自己更适合做那些抛头露面的工作,可看到景先一脸忧郁地看着她,心里莫名一软。他是她的爱人,是她最信赖的战友。她知道他是为她好,这种好深入到了骨子里,她不是不明白,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从不干涉她,都是由着她的性子来。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升迁机会,留在了安全部门。现在,景先又提到了这个话题,她隐隐猜到了什么?难道这和椿芽有关? 崔景先只能说这么多。关于救命之恩,他未提到任何细节。 柳怡秋虽然知道一些,可并不清楚正是因为椿芽的预测才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对椿芽,她的感情很复杂,如果不是心里还堵着那口气,恐怕早就忘了吧? “怡秋,过去的事就不要再纠结了……看看,咱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建业都七岁了,已经上小学了……” 崔景先是第一次提到这些,柳怡秋听着不知说啥才好。她一向反应敏锐口才甚好,可这会儿却有些黯然。她知道景先是介意的,可因为爱她才从未提及。现在这么做,是为了椿芽吗?她有些恼怒,可看着景先一脸忧郁的样子,就按捺了下来。在这个世界上,也唯有这个人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做出改变吧? “好,我答应你……” 柳怡秋收起了档案袋,崔景先松了口气。 说起来,怡秋的处境比椿芽复杂多了,正是考虑到了这些,他才劝她留下来。 他爱她,不想她受到任何冲击,在海外关系敏感的年代里,怡秋的那一段过往有些含糊,只要有人拿来说事就会给她带来麻烦。可怡秋呢,是否意识到了这些? * 这一关算是过了。 椿芽把心放进了肚子里。齐明瑜听说后,紧紧地抱着椿芽说:“椿芽,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嗯……”椿芽倚着明瑜的胸口,听着那咚咚的心跳。 这一回是有惊无险。爹娘保住了,她和大林、二林也就保住了,如果真从老家那边扯出点事来,祸害的可是一家啊!就连明瑜都会受到影响的,闹不好三个娃娃也会受到波及。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说起来,爹娘还算幸运。那个工作组作风端正,没有偏听偏信而是进行了实地调查,还有崔书记、梁部长和姜红梅他们出手相助,才避开了这桩麻烦。否则,还真不好说哪。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88 * 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在农村地区开展得如火如荼。 城里自然也不闲着, “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运动也拉开了帷幕。单位里一忙,椿芽也跟着忙乎起来, 每天除了上班之外还要参加学习讨论,到家时都七点多了, 可谓披星戴月。 齐明瑜和孩子们吃了晚饭,就给椿芽单独盛出来一份, 搁在保温桶里,热乎乎地等着她。逢到椿芽回来晚了, 就去路上接她。 其实,治安状况良好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他还是忍不住。在路上碰见了, 就和椿芽并肩骑着自行车,椿芽说话他就应着,椿芽懒得开口,他就说说孩子们的事儿,讲讲果果和阳阳的学习或壮壮在托儿所里的表现。见椿芽累了, 就拍拍后座让她坐上来,自己单手撑把, 另一只手拖着椿芽的自行车,慢慢前行。椿芽就倚着他的后背, 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 她知道明瑜以他特有的方式营造着二人世界, 好好享受就成。 这天傍晚, 齐明瑜去接椿芽,就让果果在家里看着弟弟。 果果办完了作业,就拧开了听收音机。阳阳也难得安静下来,跟姐姐一起听电影剪辑。壮壮歪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想睡觉。小家伙爱犯困,过了七点眼睛就睁不开了。果果见了,就揪着他洗脸洗脚,说不洗脸会把被子弄脏的。壮壮不想动弹,就闭着眼睛哼哼,果果弄不动他,就说:“壮壮,一会儿爸爸妈妈就回来了……”壮壮却浑不在意,连哼都不哼了,就像睡着了似的。果果没办法,就给他盖上小被子,让他躺着睡。 正闹着,椿芽和明瑜到家了。 “妈妈,您回来了……”果果一头扎进妈妈怀里,使劲儿拱了拱。这是她惯有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好些年了。齐明瑜很羡慕,心说果果长大了,就跟爸爸很少亲近了。 “妈妈……”阳阳爱凑热闹,也跟着扎进来。 椿芽搂着俩娃娃,舍不得撒手。见明瑜倒好了洗脸水,就说:“果果,阳阳,先排队等着,妈妈洗了脸就香香……” 椿芽洗了脸,先搂着阳阳照着脸上亲了一口,嘴里还说着:“来,一边香一个……”接着,就轮到了果果。齐明瑜看着眼热,也想凑过去,可他是个做父亲的,哪能跟孩子一样啊? “壮壮呢?又睡了?”椿芽想起了壮壮。扭头一看,小家伙果然歪在了沙发上,蜷在小被子里呼呼着。 “妈妈,壮壮又耍赖了,不肯洗脸……”果果打着小报告。 “哦……”椿芽看了看表,七点半了,正是犯困的时候。 她裹着被子把壮壮抱起来,在他圆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亲,嫩嫩的,还想再亲一口。这阵子太忙了,陪娃娃的时间少了,接送壮壮的任务就落到了明瑜的肩上。小家伙贪吃贪睡,未等她回来就呼呼了,她有些愧疚就想给娃娃洗洗脸。 “椿芽,你先吃饭,我来吧……”齐明瑜指着保温桶说道。 “好咧……”椿芽放下壮壮,扒起饭来。 齐明瑜拧了一把热毛巾给壮壮擦了把脸,又洗了洗了小手,还把袜子褪下来擦了擦那两只小胖脚。大人们忙着,壮壮就闭着眼睛,眼睫毛还微微地颤动着,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睡? 见这娃娃这样,椿芽是又好气又好笑。 上床睡觉前要刷牙洗脸洗脚,是她定下的规矩,想让娃娃们养成讲卫生的好习惯。果果一向爱干净,可爱洗脸了,一点儿也不用操心。阳阳马虎,只要盯着也老老实实地照办。壮壮却不同,从不打憋,却想出了装睡、耍赖等法子,弄得大人也拿他没辙。 按说,她跟明瑜都是实在人,果果和阳阳也是有一说一,从不耍滑头。壮壮看着很老实,话不多,心眼儿却不少,一般小孩都玩不过他,就连大人们都会上当。她跟明瑜说:“这娃娃闷皮闷皮的,肚子里却很有数……” 齐明瑜也发现了壮壮的不同。他跟果果和阳阳小时候都不一样,那俩娃娃一个乖巧懂事,一个调皮捣蛋,可都在明里。而壮壮呢,稍不留意就被他唬弄过去了。椿芽跟他说:“这娃娃还不到四岁就这样,以后还了得?” 说起来,壮壮跟阳阳长得很像,性格却完全相反。阳阳外向,是个自来熟,小嘴巴拉巴拉的一刻都闲不住。壮壮却属于闷皮类的,如果不是亲生的,真怀疑被人家掉包了。不过这个性子倒是不会吃亏,只要不祸害别人就成。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思想政治工作被提到了新的高度。椿芽所在的单位,对每一位干部和职工都做了核查,有历史问题的得交代清楚,若是含糊其辞的就很难过关。椿芽暗自庆幸,亏得老家那边提前解决了,否则真会惹来麻烦。当然,复原军人加军属身份也帮了很大的忙,这个年代最受尊崇的就是军人了,也没人主动去查她。 部队这边也是如此。不论是早期参加革命的,还是后来加入进来的,都被核查了一遍。齐明瑜的履历是透明的,战功赫赫,也没啥可查的,唯一有牵连的就是父母远在香江。好在他跟那边没什么来往,和家人也早断了联系,平日里又很谨慎,也就没啥问题。 二人都过关了,椿芽长舒了口气。 说起来,这种核查很有必要,并不像后世所想的那样偏激。建国不过十多年,从旧文化到新文化有一个过渡期,思潮泛滥是难免的,外加上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不少,这些人混入革命队伍里造成的危害是难以估量的,很有必要清理出去。还有那些潜伏下来的特务,不甄别哪成啊?当然,借着这个机会打击报复的也有,但毕竟是少数。 齐明瑜有些担心家里,不知堂哥那边咋样了?好久未跟他联系了。他想打个电话问问,可还是忍住了。椿芽见明瑜担心,就宽慰道:“明瑜,四哥是个聪明人,早就做了安排,应该没啥问题,实在不行就宣布跟那边脱离关系,反正只是个形式而已……” 听到这个,齐明瑜咧了咧嘴。 拿椿芽的话来说,这都是为了孩子们,可就此脱离了关系合适嘛?他有些疑问,椿芽却觉得没啥不合适的。说香江那边生活条件不错,吃香的喝辣的,有啥可担心的?再说,跟那边也没机会见面要那个虚名干啥?还净给内陆的亲人惹麻烦。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脱离的还是要脱离的,等过个十来年,再把声明撤销了不就成了? 齐明瑜是个军人,自然不像椿芽那么活泛。可仔细一想,椿芽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就宽慰自己说是为了孩子们好了。 * 转眼进入了四月。 这天下午,齐明瑜正在作战室里讲解沙盘,柳怡军推门进来了。他站在后面观摩了好久,等齐明瑜收起了指挥棒才上前打了声招呼。齐明瑜心知有事,就跟着去了花圃。 他回到军区后,跟柳大哥照面的机会很多,感觉上却有些疏远了。他知道这是因为怡秋的缘故,柳大哥心里不自在,表面上看着很亲热,可实际上却隔着一层。他们在工作上有些交集,开会时也常常照面,但除了军务之外很少谈到其他。反而是椿芽跟祁苏彦走得很近,两家的娃娃也常常在一块儿玩耍,以前是阳阳粘着英子,后来是雄子粘着壮壮,如果不考虑那些,两家的关系还是挺融洽的。 围着花坛兜了一圈,柳怡军停下了脚步。 他客套了几句,就直奔主题。他看着齐明瑜,神情有些忧郁:“明瑜,怡秋那边有些麻烦,需要你帮个忙……” “哦?”齐明瑜心里咯噔一下。柳怡秋是何许人也,他能帮什么忙哪? 原来,省安全厅那边也对人员做了甄别。早年,柳怡秋从事的是秘密工作,无论是行程还是工作内容都属于机密,知道的人不多,核查起来就特别困难。外加上一些同志牺牲的牺牲,改名的改名,大多联系不上了,想找到证人很难。尤其是“失踪”的那一段,多少有些疑点。还有学校的那一段,也容易引起误解。 “明瑜,你是了解怡秋的,她十几岁就参加了革命,一路走来,可真不容易啊……” 齐明瑜考虑了一下,就郑重地点了头。 他想,甭管怡秋的性格咋样,她对革命的忠诚却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做了贡献的。当年是她引导着自己走上了革命道路,这一点是永远都不能抹杀的。 柳怡军松了口气。他知道明瑜为人坦诚、心胸开阔,现在肯帮怡秋一把,这事就成了一半。他道了声谢,齐明瑜温声说道:“柳大哥,这都是应该的,换做旁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嗯,我明白……” 柳怡军握着齐明瑜的手,重重地摇了两下。他这个做大哥的,不想看到妹妹为难,能帮的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帮上一把。再说,若是妹妹出了问题对他也有影响。 * 下班后,齐明瑜回到家里先做晚饭。 他跟孩子们一起吃了饭,又去接椿芽。回来的路上,他跟椿芽说了柳怡军找他之事,椿芽叹了口气说:“甭管咋样,这才是个做大哥的样子啊……”对明瑜的做法也很赞同。一码归一码,过去的事早已经过去了,谁也不会再去计较了,况且崔书记还帮了大忙呢。 这天晚上,齐明瑜端坐在桌前写着材料。椿芽不想打扰他,就让果果和阳阳关了收音机早点睡觉,她也倚着床头翻起了书本。 快十二点了,齐明瑜才合上了笔帽。 见椿芽还在等她,就笑着说:“椿芽,材料写好了,明天你给参谋一下……”椿芽笑着答应下来。其实,她看不看都成,可明瑜说那段历史还是想让她了解一下,因为属于他的,也属于椿芽。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更晚了。 一恍就过了正月十五了~ ^_^ 089 * 三天后, 齐明瑜去了省安全厅。 他把证明材料交给了核查小组。核查小组跟他谈了话, 询问了几个细节,对齐明瑜和柳怡秋的那段过往也有一定的了解, 对他提供的材料也表示认可。办完事,就准备离开了。他想公事公办的态度, 才是最好的方式吧?不管是柳怡秋还是崔书记, 他都没去联系, 这趟过来, 只是实事求是地替一位战友做证而已。 齐明瑜出了办公楼,朝院门走去。 他的到来,崔景先和柳怡秋都是知晓的。因为牵涉都个人问题, 崔景先需要回避,柳怡秋也不好露面。她站在窗前,望着齐明瑜远去的背影, 心绪颇为复杂。 这一阵子,弄得她坐立不安。大哥也提供了证明, 可他们是兄妹关系,那份证明只能作为参考依据。大哥提议去找明瑜, 她不肯见他。在明瑜面前,她一直是俯视的,何曾想过要去求别人?大哥为了她到底去找了明瑜, 知道他肯帮忙, 更是五味杂陈。 好几年未照面了, 明瑜几乎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英姿挺拔,生机勃勃。而那些过往又浮现在了眼前。她想,他自始至终都是个坦荡的人,而她呢,该忘却的早就应该忘却了。 回到家里,柳怡秋跟崔景先关起门来谈了谈。 说起来,还得感谢景先。如果不是他说服自己,只怕又弄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既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她想,遇到景先是她的幸运,也只有这个人的话,她才听得进去吧? 崔景先见怡秋终于想通了,就宽厚地笑了笑。 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了,怡秋的脾气他早就摸透了。她能力很强,人也聪明,是令人仰慕的女性。可她也有弱点,那就是太过自信,眼里揉不得沙子。他知道怡秋是在意他的,也想尽可能地去帮她。他想,经过这事那心结也彻底解开了吧? 这事过后,不但柳怡秋解开了心结,柳怡军也有所触动。 说来说去,他和明瑜都是亲密战友,在关键的时刻可以将后背交付的人。他想跟苏彦说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知道的少也有好处,那些过往不是苏彦所能了解的。 * 到了四月上旬,椿芽迎来了三十二岁的生日。 一大早,她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这脸圆圆的很饱满,身材不胖不瘦保持得不错,人嘛,看着还很年轻,就像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齐明瑜见了,知道椿芽在求表扬呢,就笑着说:“椿芽,这身衣服好看,显得更年轻了……” “是嘛……”椿芽笑嘻嘻地瞅了瞅身上的灰色套装。 这是她自个儿做的,掐腰,小翻领,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衣领子,看着既干净又利落。现在提倡艰苦朴素,她也尽可能地选择灰色系列,这比满大街的深蓝色要好看一些。她皮肤白能穿出味道来,当然也不敢太讲究了,去上班时就套上蓝布袖套,立马拉低了档次。单位同事也是灰蓝色为主,胳膊上戴着袖套,看着格外严谨。 现在棉布定量已经恢复了正常,三个娃娃都添了衣裳。果果和阳阳穿得是新的,壮壮照旧捡阳阳穿剩下的。小家伙对穿着不讲究,还跟妈妈说自己是无产阶级。他喜欢军绿色的衣服,两只口袋总是塞得满满的,还用小手捂着不让家长检查。椿芽偷着翻了翻,见里面是各色各样的纸面包,都是从托儿所赢来的。 这个春天,格外火热。 随着社会主义教育的不断深入,社会风气是越来越好。“学雷锋,树新风”、“南京路上好八连”,好人好事层出不穷,整个社会都呈现出了生机勃勃的景象。而歪风邪气是人人喊打,毫无生存土壤。 椿芽暗自感叹,榜样就是力量,宣传更是利器。 现在大力推崇的都是积极向上的人和事,像“我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断手再植成功的国家”,“我空军击落米帝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等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更是家喻户晓,令人欢欣鼓舞。而后世呢,好人好事得不到宣传,坏人坏事反而炒得风生水起,社会风气每况愈下,到处都充斥着负能量。这就是丢失了宣传阵地的结果,从主动变成了被动,甚至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那是群众想要的吗?椿芽不禁摇了摇头。 这种对比太过强烈。多少年后,资本主义思潮泛滥,腐朽没落思想迭起,社会道德理念被打破,礼乐崩塌,利己主义占了上峰。物质生活进步了,可精神面貌一退再退,那个积极向上的年代已一去不复返了。有多少人在追忆?就有多少人在向往,那心中的美好不是物质生活能取代的。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七月,精简任务完成了。城里的职工减了一千八百多万人,城镇人口减少了二千八百万。数字是惊人的,粮食压力缓解了不少。国内平稳了,国际交往也展开了,国家地位进一步凸显出来。 与此同时,与北方邻国的关系却进一步恶化了。各国情况不同,发展路径也不同,不能以教条主义来要求他人遵从,更不能以势压人。一个国家要想不受人欺负,除了自身强大之外还要有主心骨,不依附于别人成为附庸。这时候,很多人还看不到这一点,而二十多年后的结果却发人深省。 对伟人的高瞻远瞩,椿芽佩服得五体投地。 放在现在,任谁也想不到那个超级大国一夜之间就分崩离析,沦落成了二流国家再也不复往日的威风?而老百姓呢,生活水准一落千丈,人均寿命锐减,只能在回忆中追寻着往日的荣光。 椿芽在感叹之余,也更加珍惜当前的生活。 这时候,果果小学毕业了,一开学就上初中了。而阳阳也要升到小学二年级了,他整天乐颠颠地瞅着地上,想捡了失物交给警察叔叔求个表扬。壮壮还在托儿所里呆着,雄子当起了小跟班,粘着壮壮一起玩耍。 城乡规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九月,城市工作会议召开了,除了加大农副产品基地的投入,还积极开展计划生育,把城市人口的自然增长率控制在千分之二十以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着,就这么持续下去该多好啊。 就在这时,椿芽收到了爹的来信。说奶奶胃口不好吃不下饭,还总是犯困,记性也不大好。去卫生院瞧了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说是年纪大了注意一点。椿芽很揪心,想接爷爷奶奶来省城逛逛。 本来早有这个计划,可她和明瑜都脱不开身,爹娘那边也紧张,天天开会学习哪敢请假?好不容易到了暑期,爷爷奶奶又嫌热,死活不肯进城,一拖再拖就给耽误了。 “姐,要不我去接爷爷奶奶?” 大林听说后,就想抽空回去。椿芽想了想,就答应了。现在天气凉爽多了,来了也好出去逛逛。她和明瑜收拾了屋子,专门腾出来一间让爷爷奶奶住。阳阳听说老姥爷和老姥姥要来,就带着壮壮乐颠颠地搬到了客厅里,还不停地问:“妈妈,老姥爷和老姥姥啥时候来啊?姥姥和姥爷来吗?” 赶在“国庆节”前夕,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出了远门。 他们在省城住了半个多月,好好地逛了逛。齐明瑜挤出时间来陪着,还特地借了座椅装在自行车后面,驮着老太太。姜老太太很高兴,嘴里念叨着:“来省城瞧瞧,这辈子也值了……”姜老爷子腿脚还算利落,见老太太高兴也跟着乐呵。 他今年八十七了,算是高寿了,放在过去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却活得好好的。不过,他心里也有遗憾,如果能看到大林成亲抱个娃娃就好了。见了椿芽,就悄悄地说:“椿芽,你给大林瞅瞅?有合适的就给介绍一个?农村姑娘人家瞧不上,那城里的姑娘总可以吧?大林的性子拗,就听你的……” 椿芽知道爷爷的想法,老人家怕哪天走了就看不到了。可婚姻大事急不得,大林今年二十三,搁在城里可不算大龄。再说,他也没那个时间,天天泡在研究所里哪有机会谈对象啊?除非那对象也是搞研究的,可哪有那么巧的事呢? *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工业和农业都得到了恢复,医学上取得的成就令人瞩目,外交上也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元旦”过后,建交的国家一个接着一个,国际地位进一步提升,为后续重返联合国奠定了基础。 椿芽记得当时有个说法,共和国是被一帮子穷哥们顶着压力抬进联合国的。而赢得这种拥戴实属不易,其间付出了多少艰辛和汗水? 建国以来,以米帝国主义为首的敌对势力,设置了重重障碍加以阻挠,而共和国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目标,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直在不懈地努力着。国际地位是打出来的,也是拼出来的,没有五六十年代的努力,就没有未来的辉煌。现在把基础打下了,将来才有更长远的发展。 椿芽知道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无论是卫生科技还是军工技术都取得伟大成就。尤其是“大杀器”的横空出世,更是震撼了整个世界。 这是一个充满热血的年代,无数人在默默地奉献着,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物质生活虽然贫乏,可精神世界却很富足,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在高高飘扬,理想和信念激励着每一位中华儿女奋勇前行。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更晚了,抱歉哈~ ^_^ 090 * 腊月里, 天气愈发寒冷。 可全国上下的学习热潮却丝毫未减。赶在年初财政上事务繁杂, 椿芽既要学习又要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回到家就一头扎到床上,不想动弹。心说, 亏得早早生了娃娃,否则真吃不消啊。 齐明瑜这边也是如此。部队上不但抓业务还搞起了政治思想工作, 每天都要学习讨论,还不能耽误日常军务, 只好把业余时间充分利用起来。这么一来,吃了晚饭就要去小礼堂参加学习, 还不准请假。遇到分组讨论, 要弄到八、九点才能回来。 二人披星戴月,连轴转着。由于时间抓得很紧,饭也顾不上做了,就吃起了食堂。家务活儿都攒在了一起,突击一下。照顾弟弟的事儿, 就交给了果果。 每天一放学,果果就背着书包赶紧回家。到家后, 见阳阳溜出去玩耍就把他揪回来,监督他学习。壮壮也一样, 不准出去乱跑, 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玩积木或翻小画书, 困了就躺在床上睡一会儿。等作业办完了, 才能听广播。到了八点,就洗脸洗脚上床睡觉。 这是椿芽定下的任务,想把果果培养成小领导。见果果做起事来是一板一眼、有模有样,也暗自欢喜,还跟明瑜说:“瞧瞧咱家闺女,可中用了……”明瑜也觉得果果格外懂事,交给她的任务都办得妥妥的。 这天椿芽回来得早,就把三个娃娃拢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她板着脸说:“咱们家里妈妈是一把手,爸爸是二把手,果果就是三把手,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果果说了算,你们两个都要听姐姐的……” “妈妈,那姐姐放学晚了咋办啊?”阳阳睁大了眼睛问道。 “唔……”椿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果果放学晚一些,阳阳和壮壮放学早,中间错了半个多小时。明瑜在家还好,若明瑜不在家,只怕这俩娃娃会翻了天。她眼珠子一转,心说,阳阳打小就是个官迷,要不给他也弄个官儿当当? 椿芽大手一挥,说道:“那就让阳阳同学当四把手,壮壮就是五把手了……” 椿芽给阳阳和壮壮都封了官。阳阳高兴坏了,嘴里嗷嗷着:“四把手,四把手……”壮壮头也不抬,这五把手排在老末,别以为他不晓得,可谁让他是家里的老三呢? 齐明瑜一到家,阳阳就跑过来说:“爸爸,阳阳是四把手了……”说着,还举着四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哦呦,阳阳也当官了?那壮壮呢?” 齐明瑜故意问道。壮壮背着小手踱着方步,闷闷地说:“爸爸,壮壮是个大头兵,连小蚂蚁都管不了……” 齐明瑜绷不住笑了起来,壮壮这是提意见哪? 说起来,像他家这样的情况不少,部队上四五个孩子的家庭很多,都是老大管着弟弟妹妹们,还帮家长们分担一点儿家务活儿。他舍不得使唤孩子,椿芽却舍得,还跟他说:“孩子们都大了,不锻炼一下哪行啊?阳阳不是穿衣服废嘛?等到天暖和了,就让他自个儿洗袜子,好好闻闻臭不臭?省得邋里邋遢的不像个样子……还有壮壮,天天懒呵呵地窝在沙发上不动弹,这哪行啊?以后抹桌子扫地也算上他一份,跟着哥哥姐姐们好好学学……” 对孩子们的教育,椿芽很有一套。 还常常跟他说,锻炼是打小就要开始的,习惯就是这么养成的,瞧瞧农村娃娃小小年纪就开始捡牛粪打猪草了,长大了就是一把好手,也知道冷暖疾苦。他听着新鲜,觉得很有道理,就按照椿芽的意思来办。不过,真到动手的时候还是舍不得,宁可自己多干一点也不让孩子们累着。 * 进入二月之后,好消息不断。 我国第一例自体骨髓移植成功,白血病患者有了新的希望。全国上下都掀起了“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热潮,不论是报纸上还是广播里,都在使劲儿地宣传着。 说起来,大庆油田的开发,是多快好省的典型,是集中力量办大事,是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一大壮举。而大寨大队与穷山恶水作斗争,一举改变山区贫困面貌,是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精神体现,是值得广大人民群众学习的。 这么一来,单位里又多了新的学习内容,就连春节都不停歇。椿芽本打算请个探亲假,跟明瑜带着孩子们回老家看看,可现在却不得不改变计划。 爹也来信说,粮店这边是天天学习,积极着呢!主任说了,过年不放假要轮流值班,都在赶超大寨哪。你娘说,天冷就不要来回跑了,等到暖和了再回来也不迟。椿芽想,那就再等等吧?再过两年爹娘就退休了,到时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住多久都行。 说起退休,本来娘可以提前退的,可工龄太短了基本上领不了多少钱,就想再多干几年。主任十分照顾,就把娘调到了调味品柜台,不用搬重东西也没那么累了。爹身体还好,扛起粮食口袋一点儿也不含糊,可她怕爹闪着了,总是劝他别再逞强了。 “春节”在热热闹闹中过去了。 趁着寒假,大林回了趟老家。他六月份就要毕业了,以后就没那么多时间回去了,所以想回去看看。二林又没回来,说是去某地参加实习赶不回来了。椿芽只休息了一天,跟孩子们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明瑜一连值了几天班,说周边形势紧张,西北边境和南部边境有异动得提高警惕。椿芽深以为然,她知道这种紧张局势还会持续下去。 * 四月里,天气暖和起来了。 椿芽也迎来了三十三岁的生日。一大早,她就跟明瑜说:“瞧瞧过一岁老一岁,从今往后再也不过生日了……”说是这么说,当三个娃娃动手画了一张小卡片送给妈妈时,椿芽眼睛一热,就搂着娃娃们挨个儿亲了亲。 “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不少啊……” 晚上,椿芽和明瑜依偎在一起说着话儿。他们好久未谈心了,恨不得把这些日子全补起来。可说着说着,眼皮子就粘到了一起。 在忙忙碌碌中,迎来了五月。 中科院召开了表彰大会,对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进行表彰,突显科技工作者的重要性。全国都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可有一个部门却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六月里,报纸上就批起了文艺界,说那里聚集着一批官老爷,不去接近工农兵群众,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建设,犯了修正主义错误,问题很严重啊。 椿芽看着报纸,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怕是下一波运动的前奏吧?在社会主义教育的潮流中,文艺界未走到前列反而拖起了后腿,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可周边局势却变得复杂起来。先是北方邻国在西北边境制造混乱,接着又发起了舆论战,在报纸上和广播里指手画脚、大肆攻击。与南方边境接壤的某邻国战争升级,米帝大举介入,战争全面爆发。周围很不太平,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起。就在这种背景下,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震惊了整个世界。 椿芽虽然不懂军事,却研究过相关历史。 建国初期,在大西北漫漫黄沙的掩映下,一群科学家、将军、士兵们窝在戈壁滩上,不讲穿不讲穿,埋头苦干。在艰苦的条件下,历时九年硬是搞出了原子.弹。这颗原子.弹的威力有多大?不但强了国威,甚至还改变了历史进程,否则以米帝的德性哪肯善罢甘休? 后世资料揭秘,在六十年代米帝有向内陆重点城市投放原子.弹的计划,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得逞。而“大杀器”的横空出世也是原因之一吧?这种威慑力持续了好些年,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就在这个月,齐明瑜迎来了四十岁的生日。 一转眼,就踏入中年了,看着那些年轻军官感觉就像隔着一个年代。孩子们也一天一天地长大了,果果十二周岁上初二了,阳阳也读小学三年级了,家里就剩下壮壮还在优哉游哉地玩耍着。 生日这天,椿芽亲自下厨庆贺了一番。她也有了危机感,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娃娃们长大了,父母们就老了,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改变不了,不服也不行啊。看看大林和二林,都已经毕业了。 大林被分到了某研究所,继续跟着导师做实验。这是某部直属单位,不归省里管,若是运动来了,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吧?她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叮嘱大林要注意。大林的心思都在搞研究上,吃住都在所里,对外界关注得不多。可他对姐姐说的很重视,就在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二林今年也毕业了。他进了总装某部,具体搞啥却没跟家里说,反正去了就有级别,拿着津贴补助,不用家里操一点心。 * 一九六-四年,是注定被载入史册的。 全国上下欢欣鼓舞,斗志昂扬。不论是工业、农业、卫生,还是国防科技事业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椿芽听着广播看着报纸,激动之余又有些忐忑。如果就这么走下去就好了,可接下来却是运动迭起,部队上或许会好一些,地方上就很难说了。她想到这个,不由得叹了口气。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更晚了,抱歉哈~ 091 * “元旦”过后,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四个现代化”被正式提了出来, 并在报纸上和广播里进行了广泛宣传。不过短短几天,上到国家干部下到普通群众, 不论是工人还是农民都知道我们的国家将是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强国,现在正在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奋斗。这种宣传是惊人的, 覆盖面是广泛的,就连果果和阳阳都晓得了。 这天放学回家后, 阳阳就跟妈妈说:“妈妈,我们老师讲了, 以后实现四个现代化了,做饭插上电按个按钮就好了, 洗衣服丢到机器里就洗好了, 还有洗碗也是自动的,我和壮壮就不用手洗了,还有扫地抹桌子,弄个机器人干干就好了……” 说到这些,阳阳的眼睛闪闪发亮, 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希望。椿芽笑着摸了摸娃娃的脑袋。她知道这些宏伟蓝图最终都实现了,不过中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五六十年代, 生产力水平还十分低下。作为一个农业大国,工业底子薄, 水利水电设施基本上为零, 可经过十多年的发展成效却十分显著, 无论是重工业还是轻工业都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城市在发展, 农村在进步。不过短短的几年,国营农场基本上实现了机械化,农村地区也出现了柴油发动机和手扶拖拉机,社办、队办工场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这在小农经济时代是想都不敢想的。 椿芽觉得这就是集体的力量。反倒是改革开放之后,农村由集体变成了个体,地块被分割后又回到了小农经济,干活全靠人力和畜力,农业机械被闲置在一边,农机公司纷纷倒闭了,农村地区也一下子跌入了落后的边缘,最后用了又几十年才有所改变。 后世的很多说法是“一包就灵”。其实,相对于个体来说集体的力量更大一些,不过是管理上出了问题才导致效果并不明显。还有就是农民的思想觉悟问题,吃大锅饭混在一起都不好好干活,粮食打不下来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当然,政策上也有一些问题,对农副产品抓得过死,区域限制过严,直接导致农村收入过低,农民的积极性不高。如果能换一种方式,把集体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农村经济恐怕就是另一种面貌了。 *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一恍而过。 这天上午,椿芽正在单位里忙着,突然接到了一封电报,是老家打来的。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颤抖着手拆开来,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给大林打了个电话。 出来这么些年了,家里从未拍过电报,如果不是遇到紧急情况爹也舍不得花这个钱。椿芽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她跟单位里请了假,准备跟大林一起回家。 齐明瑜不放心,也想跟着回去。椿芽摇了摇头,说:“明瑜,孩子们还小,家里没人不成。再说,部队上哪里随便请假?你就在家里照看好孩子们吧?” “好……”齐明瑜抱着椿芽,往怀里紧了紧。他说:“椿芽,有啥事就跟梁部长说一声,他那边能打长途……实在不行,就去邮电所里打电话吧……” “嗯……” 椿芽点着头。从农村打长途电话可不容易,一个是要总机来回转接,另一个费用十分昂贵,一般人可打不起。她希望家里一切安好,就不用去打这个电话了。 当天下午,椿芽和大林就搭乘邮车赶往县里。 抵达县城时,已经很晚了。梁部长提前得了信,就给安排到招待所住下,第二天,又联系了邮车把他们送到镇子上。这时候的邮车已经换成了手扶拖拉机,一路上“突突突”地跑着,比马车快了不少。到镇子上时已是半晌午,爹和娘都不在家也不在店里,说是回老家了。 椿芽一听,心都快跳出来了。大林也是一脸严肃,很是不安。二人赶回村子,一进家就看到爹娘坐在堂屋里,神色肃穆,腰里扎着白带子,头上裹着白布,胳膊上还戴着一圈黑孝布。 “爹,娘,这是咋了?”椿芽颤着嗓子问道。 “椿芽,你奶奶走了……”姜茂山红着眼圈说道,徐秀兰也在一旁抹着眼泪。 “奶奶……”椿芽的泪顿时落了下来。 她上前抱了抱娘,扎上孝布,就和大林进了后院。只见奶奶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新棉被,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神态十分安详,跟生前没什么两样。爷爷坐在一旁定定地看着,眼珠子一动也不动。见椿芽和大林回来了,也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就像呆滞了一搬。 “爷爷……”椿芽忍不住唤道。 “……”爷爷就像没听见似的,眼皮子都未抬一抬。大林也上前拉着爷爷的手说:“爷爷,大林和椿芽都回来了……” “……”爷爷还是没什么反应。 椿芽心知不妙,爷爷和奶奶相伴一生,奶奶走了爷爷的心也跟着走了。这么下去可不成,八十多岁的老人就靠精神撑着,这精气神儿一丢,就拉不回来了。俗话说“孤雁难飞”,一定要解开老人家的心结。 椿芽和大林跟奶奶告了别,就陪着爷爷说话儿。可爷爷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到了中午,该吃午饭了。 徐秀兰打起精神下了一锅面条,先盛了一碗端过来,劝老爷子吃点。可姜老爷子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椿芽就把筷子送到爷爷的手里,说:“爷爷,您就吃点吧,天冷,一会儿就凉了……” “唉……”姜老爷子总算有了反应,他拿着筷子机械地吃着,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椿芽在一旁看着,心里酸酸的。 “大林,你先跟娘一起去吃点,我陪着爷爷……” 椿芽好说歹说,才把娘和大林都劝走了。 过了一会儿,徐秀兰又返身回来,哑着嗓子说:“椿芽,一会儿大林过来陪着爷爷,你也去吃点吧?见了你爹再劝劝他,让他也吃点,这都两天没吃饭了……” “嗯……”椿芽答应了一声,就端着碗筷回了前院。 姜茂山坐在桌前,没什么食欲。椿芽一劝再劝,把饭又热了热,姜茂山这才端起碗来,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椿芽稍稍放了心,见爹放下了碗筷,就问起当时的情景。 姜茂山叹了口气说:“你奶奶是前儿中午突然走的,就像睡着了似的,没遭什么罪。按咱乡里的说法,上了七十岁就是喜丧了,就是你爷爷让人放心不下,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这是想跟着一起走啊?”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椿芽鼻子里酸酸的,就劝道:“爹,您就放心吧,爷爷会想通的……” 赶在中午歇工,乡亲们都陆陆续续地过来探望。姜茂山和徐秀兰就在前面招呼着,大林去镇子上给梁部长打电话,托他给明瑜大哥捎个信儿。 椿芽去了后院,一边守着奶奶,一边哄着爷爷说话儿。 见爷爷没啥反应,就悄悄地说道:“爷爷,奶奶刚才带话了要您好好地活着。不然,她就不搭理您了……”听到这个,姜老爷子的眼珠子动了动。 椿芽一看,就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爷爷,奶奶说您身体好着呢,活到一百岁也没问题,这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不能随便违抗,不然,她在那边也不安心啊……” “是嘛……”姜老爷子回过神来。 他看着椿芽,哑着嗓子说:“椿芽啊,你知道爷爷为啥活得乐呵吗,就是因为你奶奶啊,她就喜欢看着我整天乐呵呵地跟她顶嘴,嘴上不说心里喜欢着呢……” 椿芽听着,鼻子一酸。 生老病死,任谁都在所难免。这辈子一恍就过去了,像爷爷奶奶就活得挺乐观的。她宽慰着爷爷,继续哄着他说话儿。 姜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说:“椿芽啊,去年你奶奶从省里回来可高兴了,说逛了一圈儿可开了眼界了,这辈子也值了……”还说:“从去年开始,你奶奶的饭量就减了,吃得很少,那时就有兆头了。你奶奶是个聪明人,怕早就意识到了……” 姜老爷子回忆着,椿芽心有戚戚,就攥着爷爷的手想把力量传递给他。还跟爷爷说:“大林去镇子上给明瑜捎信了,奶奶生前最喜欢二表哥了,见他来了一定会很欢喜吧?不过,部队上跟咱老百姓不一样,那假不一定能准......” 大林从镇子上回来了,也陪着爷爷说话儿。他跟爷爷讲单位里的事儿,还说:“爷爷,二林现在可出息了,那边保密轻易联系不上,等到放假了就回来看您……” 椿芽知道六十年代秘密部门不少,就连父母都不能告诉。二林具体在做啥?她有些猜测,感觉既骄傲又自豪。 * 这天晚上,姜家族里都派了代表过来,商量着办丧事儿。 现在提倡一切从简,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不请客不随礼不吹唢呐,扎几个花圈就成了。椿芽觉得这样挺好,不用像后世那样玩那种花哨。老人家生前过得好比什么都好,生后那些事儿都是给旁人看的,图得就是个虚荣心。 第二天上午,齐明瑜随着梁部长匆匆赶了过来。 见了椿芽,就握着她手说:“椿芽,我回来了……” 昨天,他接到梁部长的电话就去部里请了假,果果和阳阳他们就拜托祁苏彦照看一下,祁苏彦让孩子们去她家吃饭,还答应晚上过来陪着孩子们,让他和椿芽都放心。 椿芽知道明瑜过来可不容易,为私事请假影响不好,可明瑜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为了奶奶也是为了她。 告别仪式就在院里举行。社员们都来了,粮店里的赵主任,还有姜支书和生产队长也来了,几个大婶子还抹着眼泪说:“老太太走得平稳,活了八十九,是个有福气的……” 办完了丧事,椿芽和明瑜,还有大林就赶回省城。 一路上,她攥着明瑜的手,心里沉甸甸的。人生短暂,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尤其是身边的人千万不要错过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092 * 生老病死, 人之常情。 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回到镇子上之后, 姜老爷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他像往常那样吃饭睡觉,神色也恢复如常, 只是偶尔会望着远方发一会儿呆,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姜茂山注意到老爷子不再跟人唠嗑了, 也很少出门赶集了,他看着恢复了, 可精气神儿却随着老太太一起走了。 徐秀兰也注意到了,不禁担心起来。可也没什么办法, 就让姜茂山给椿芽写了信。 椿芽跟明瑜商量了一下,想过了年就把老爷子接过来住一段。睹物思人, 脱离了那个环境会不会好一些?她给爹回了信, 老爷子却不想出门了,说:“年纪大了说走就走了,不能再拖累娃娃们了……” 这话听着有些伤感,却很实在。 姜茂山也不想老爷子过去,他知道椿芽和明瑜都很忙, 还有三个娃娃要照顾哪里顾得过来?不说别的,看看他和椿芽娘白天上班, 晚上学习就知道了,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一点空闲儿都没有。椿芽和明瑜就更不用说了, 不知忙成啥样了?他们帮不上忙, 就不要再添乱了。 椿芽知道爹娘是为她考虑, 也不再强求。趁着过年回家, 就把部队上发的水果罐头和鱼肉罐头都包了起来,又去副食品店买了两罐饼干给家里带过去。她想,就想着法子让爷爷吃点好的吧? 赶在腊月二十九,一家人提着大包小包回了老家。 换做以往,姜老爷子早就乐呵呵地炫耀开了,可现在却提不起精神来。他吃着那些好东西,觉得味道不如从前了。可实际上呢,东西是一样的,只是味觉退化了不少。椿芽觉得不对劲,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哄着老爷子开心一点。 因为这个,还让三个娃娃准备了节目。果果吹笛子,阳阳和壮壮打拳,老爷子见了就呵呵笑道:“椿芽,这三个娃娃养得好啊……”完了,又拉着明瑜的手说:“明瑜,你跟椿芽好好过日子,椿芽是个好娃娃,几万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来啊……” “是啊,爷爷……”齐明瑜连连点头。椿芽有多好,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这辈子遇到椿芽,是最幸运的事。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到了三月底。 就像有什么预兆似的,姜老爷子突然说想回老宅看看,还说今年天气暖和,香椿树提前发芽了,要吃个香椿炒鸡蛋,尝尝鲜儿。姜茂山满口答应,说家里攒了半筐子鸡蛋,想吃多少都有。 星期天一大早,姜茂山找了一辆架子车,铺上被褥,拉着老爷子回村。一路上,老爷子兴致很高,还说:“茂山啊,大林啥时候说对象啊?得赶紧催催,来年好生个胖娃娃……还有二林啥时候回来啊?这娃娃自打参了军就不要家了?等他回来了,得好好说叨说叨……” “好咧……”姜茂山见老爷子高兴,也跟着开心起来。 到了中午,徐秀兰在灶屋里做饭,姜茂山在打扫院子,老爷子就倚着墙根晒暖儿。饭做好了,徐秀兰端着托盘过来,说:“爹,快醒醒,该吃饭了……”可唤了半天,老爷子还是眯着眼睡着。她觉得不对,就把姜茂山喊过来,这才发现老爷子就那么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姜老爷子突走了,临走前还回了老宅,省得给孩子们添麻烦。村里人都觉得稀罕,这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前后脚走了,活了一大把年纪,没病没灾的,还真是有福啊。 外人觉得这是喜丧,家人的悲伤又有谁知?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姜茂山很失落。徐秀兰就宽慰他说:“椿芽他爹,老爷子和老太太走得平稳,也没遭啥罪,去了那边正好做个伴儿……” 姜茂山知道是这个理儿,爹和娘都活了八十九,算是高寿了。可惜,二老没看到大林成亲,也没见到二林最后一面,这怕是心里的遗憾吧? 听到消息,椿芽伤心不已。 爷爷和奶奶最疼她了,尤其是爷爷虽然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却不像其他老人那样带着封建老思想,对她也很看重,有啥话都跟她说。当初如果不是爷爷,只怕她也没这么顺当。 齐明瑜也沉默了半响。他请了假,打算跟椿芽一起回去奔丧。他问椿芽:“这趟回去,咱要不要带上果果和阳阳?”椿芽考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想让娃娃们过早地感受到生死别离,就没让他们回去。她想,就让老姥爷和老姥姥活在孩子们的记忆里吧,那种悲伤和失落就让他们这些大人们来承受吧?齐明瑜早已见惯了生死,他虽然有些不解,可还是点了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相继离世,令齐明瑜也深有感触。 这天晚上,他搂着椿芽说:“椿芽,不管咋样,咱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也许有一天,他跟椿芽也会像爷爷奶奶那样相继离开,可这一刻只想珍惜眼前的人,也唯有这样心中才再无遗憾。 这时候,他想起了远在香江的亲人。爷爷奶奶还是父亲和母亲还好吗?他们心中是不是也有着遗憾?椿芽说,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他想要等好久吧? * 姜老爷子的丧事办得既简朴又热闹。 村里人都来了,公社里也派了代表,姜支书亲自主持的悼念仪式。二林照例没有回来,他是军人,从事的又是机密工作,连写信都很少更别提请假了。大林沉默了半响,觉得是找对象的时候了,爷爷奶奶心有遗憾,不能再让爹娘操心了。 丧事过后,椿芽和明瑜又恢复了正常。 姜茂山和徐秀兰也上了班。家里的宅子空着不好,可让给别人住怕出问题,二人就经常回家住几天。大林也一改往日习性,赶在节假日一定回来看看,还住在老宅子里显示着姜家后继有人,不会因为他和二林都在外面工作而招人轻视。椿芽明白这就是习俗,不论过了多少年都未曾改变,这也是农村地区那些庄户人家总想生个男丁的原因吧? 香椿树发芽了,椿芽的生日也到了。 家中事务接连不断,她哪有心思去考虑这个?再说爷爷奶奶走了,做小辈的哪能过生日啊?齐明瑜倒是记得,就下厨做了几个菜,只说改善一下生活,也未提生日之事。 椿芽过意不去,知道明瑜在宽慰她。可不管咋样,日子总得过下去吧?也唯有生者过得幸福,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宽慰吧? 就在这时,周边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米帝对南部边境某邻国加强了侵略战争,直接威胁到我国的安全。上面发出了备战指示,说目前形势下应加强备战,号召全国人民在思想上和工作上准备应付最严重的局面,要发扬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尽一切可能支援某邻国抗击侵略者。 椿芽看着新闻,不禁叹了口气。 这一场战争打得很残酷,可结果却出人意料。当我们用大米和武器弹药支援某邻国时,某邻国不但未有丝毫感激之意,十多年后却反咬一口,拿着当年支援给他们的武器枪杀我边民,侵占我领土。这是文化差异,还是狼子野心?实在无法评说。可此时此刻,备战是必须的,支援也是无偿的。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部队进入了戒备状态,齐明瑜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很晚才到家。椿芽这边也没闲着,除了工作之外,像她这样的年轻同志都被集中起来搞演练。 几天过后,民兵小分队成立了,钱科长当了队长,史干事是政治委员。由于女同志较少,椿芽顶着个复原军人的名号也被选拔上了,她是既兴奋又忐忑,说是军人可她连枪都没摸过,净在伙房里呆着。齐明瑜倒是有一把小手.枪,却不肯教她,怕出危险。孩子们出生后,就很少带枪回来了,怕走火出了意外。现在她当上了民兵,就得扎着架子从头练起。 训练时间安排在了下午四点。哨子“哔哔”一响,民兵队员们就放下手头的工作,从楼里冲出来,列队集合去操场上训练。为了显得有气势,还给每个队员都发了一杆红缨枪,说要统一行动。 椿芽也扎上了武装带,看着英姿飒爽,格外精神。她扛着红缨枪,兴奋得满脸通红,想不到三十多了还有扛枪打仗的这一天? 可训练开始后,却一点也不轻松。光是劈杀这一个动作就要练个上百遍,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晚上回到家,就一头扎到床上,脸都不想洗了。齐明瑜见了,就笑着说:“椿芽,熬过这个星期就好了……” 椿芽有点后悔,心说,好端端地干嘛去参加这个?可又不能打退堂鼓啊,就咬牙坚持着。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星期,新的动作又上马了,听说还要发枪呢。 这天列队集合后,钱科长昂首挺胸,大声说道:“同志们,咱们要拿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勇敢拼搏,奋力拼杀……”史干事也做起了动员工作,他说:“同志们,再过两个月民兵大演练就要开始了,咱们可不能给局里丢脸啊……” 半个月下来,椿芽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说起来,训练虽然很艰苦,精神上却格外振奋,从里到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更晚了,抱歉哈~ ^_^ 093 * 因为参加训练, 学习时间就少了一些。 椿芽心说, 这样正好,天天讨论哪有那么多话说?闹不好就露出了马脚。亏得参加训练, 思想上也能放松一下了。 队里选拔赛开始时,椿芽已经学会了射击和投掷手榴弹。不过, 她力气小怎么也投不远,枪法也不准, 手一抖就脱靶了,也就没选上。钱科长有些遗憾, 总共就三个女民兵,就指望着小姜同志露脸呢! 椿芽嘻嘻一笑, 她可是尽力了。 为了出成绩, 她还开了小灶呢。晚上,明瑜只要得空就陪着她一起练习,俩人卧在床上端着木枪比划着,胳膊都练肿了。这木枪是队里发的,说可以拿回家练习。可光比划有啥用啊?又不是真刀真枪地操练。平日里训练, 倒是能摸一摸枪,不过都是练习瞄准、射击等动作, 却不带响动的。为了节省子弹,都是趴在草甸子上干巴巴地比划着。钱队长说一发子弹的造价是三毛钱, 打一发出去三毛钱就没了, 得省着点。可这么练下去, 技术哪能提高啊? 选拔一结束, 训练就没那么紧张了。椿芽也有时间顾家了,还专门洗了一张训练时的照片带回来,挂在了墙上。 看到照片,最兴奋的莫过于阳阳了。小家伙说学校里也组织了少年团,都是四五年级的大娃娃参加,一个二个脖子上都系着红领巾,胳膊上戴着袖标,看着可神气了。 “妈妈,阳阳长大了也要当民兵队长……”阳阳一脸向往。椿芽咧着嘴笑道:“阳阳,你不是要参军吗?这民兵都是业余的,跟部队上可不一样……” “哦……”阳阳睁着大眼睛,有点儿失望。觉得当民兵队长挺威风的,扎着武装带,手持钢枪,跟宣传画上一模一样。 壮壮在一旁听见了,就撇了撇小嘴,觉得哥哥有点傻,连民兵都不晓得?他才不想当民兵呢,以后像爸爸那样坐办公室多好啊。 椿芽知道阳阳是个小孩子心性,干啥都图个新鲜热闹,五分钟热度就没了。小家伙快十岁了,暑期一过就升到小学四年级了,以后就是个大娃娃了,没点定性哪成啊?反倒是壮壮年纪虽小,性子却更沉稳一些,如果不是太懒倒是块好材料。 三个娃娃里面,属果果最省心。见爸爸和妈妈都忙着,就当起了小家长,把两个弟弟管得服服帖帖的,不敢乱跑乱动。果果读初三了,因为课业重啥活动都没参加,准备考高中呢。 在升学问题上,椿芽也犹豫过,是不是让果果报考中专?这样就能避开明年的那场运动了。可真上了中专又觉得遗憾,以后做什么呢?省里统一分配,不一定被分到哪里去了。再说果果年纪小,她也舍不得让她早早工作,果果自己也想念高中,说将来要考大学。 椿芽知道运动一起高考就中断了,想上大学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跟明瑜商量过,是不是瞅个机会让果果提前参军入伍?到了部队上再继续完成高中学业。明瑜舍不得,说部队上很艰苦,果果年纪小就在学校里呆着吧?她考虑了一下,就点了头,打算到时候亲自辅导果果,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功课丢下了。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在经济发展之余,备战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论是城里还是农村,都建起了民兵队伍。与此同时,西南三线建设也启动了。国家计划把一些重工、军工企业从城市迁往西南腹地,那边山高林密,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既能避开敌人的空中打击又能发展经济,还能改变西南地区封闭落后的面貌,为经济平衡发展起到推动作用。 这是极具战略眼光的一大举措。 椿芽看过相关资料,在六十年代,米帝国主义曾把内陆十几座工业城市作为轰炸目标,计划投掷原子.弹,妄图一举摧毁国内的工业体系。在七十年代,北方境外某超级大国也是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周边环境有多复杂?可想而知,如果不提前做打算,恐怕就被一窝端了。 齐明瑜说:“这叫有备无患……” 椿芽明白,国家一直有着很强的忧患意识,国防建设就是如此,备战也是如此,还有想法设法建立完整的工业体系也是如此。自力更生,奋发图强,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是五千年来的文化使然,早已深深地融入了血脉之中,从来不曾改变过,并将一直延续下去。 在备战的同时,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并未停止。 文艺界首当其冲地受到了整顿,部里的领导换了个遍,从上到下都有了变化。当然,这种变化对国民经济没什么影响,该种地的种地,该搞生产的搞生产,甚至还加快了经济发展的步伐。 这天,椿芽注意到了报纸上的一则新闻。 国家新技术小组开始了引进工作,打算趁着当前的国际形势驱缓,从国外引进先进技术和设备,重点发展冶金、矿山、汽车、机床、仪器仪表、电子工业和工程机械等行业。在引进新技术时采取三种方式,进口成套设备、进口单项设备、购买技术资料,其中要求加大力度进行后两种方式,从而形成自有核心产品和核心技术。(注1) 对此,椿芽颇为感慨。 这与改革开放后,不管不顾盲目购买成套设备成了鲜明的对比。后世的那些买办阶层就是这么起来的,为了获取最大利益甚至内外勾结坑害国家,还大肆宣传着“造不如买”等谬论,最后把国内几大重点行业,包括飞机、汽车、半导体、日化等拱手葬送了,等到别人拿着核心技术卡脖子时,方明白过来。 而这一幕不是第一次上演了。在解放前,那些洋买办们就是这么做的,他们在国内充当着代理人,和洋人们一起联手扼杀民族产业,对外跪舔对内装出高人一等的模样,最后搞垮了国内经济却拍拍屁股跑了,只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和受苦受难的民众。 正是因为深受其害,解放后才对买办阶层如此痛恨吧?打击起来也是毫不手软。如果不是看到后世的那一幕,椿芽还无法理解斗争的尖锐性,可正是因为看到了,才能更加客观地看待后续的运动。 她想,事情是一分为二的,各有利弊。 周边局势的复杂,注定了六七十年代是不平静的。从客观上来说,那些大大小小的运动出发点是好的,像清思想和清政治针对的是官僚主义和修正主义,提倡的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利,对平头老百姓来说没啥损失,只要随大流就行。而后世一提到运动就跳脚的,大多是触犯到了自身利益或是某利益阶层的代言人。 说起来,反对官僚主义是势在必行。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官僚主义有着根深蒂固的文化土壤,要想打破绝非易事。可经过一场场运动,百万干部下乡蹲点,跟群众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与群众们打成了一片,平易近人、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在不断地发扬光大。这恐怕是干部和群众联系最紧密的年代,无论是对经济还是体制都起到了推动作用。 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部队上也有了变化。 到了六月,军衔制取消了,那些带着领花和肩章的制服都收了起来,从此官兵一致,都穿着草绿色军服,戴着红领章和红帽徽。判断干部还是战士?就看口袋,那四个口袋的是军官,两个口袋的是战士,还有人开玩笑说:“多了二尺半就不一样了……”这一改十多年未变,社会上最时兴的就是军绿色,也成为几代人永久的记忆。 齐明瑜也换上了四个口袋的绿军装,宽宽松松的有些肥大,腰里扎上皮带会好一些。椿芽看着只觉得惋惜,她更喜欢原来的制服,那样更显军威一些。可惜,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军衔制才有所恢复,那时正赶上裁军,明瑜是否还在部队上就很难说了。 * 七月里,果果初中毕业了。 她考上了省重点中学,离家有点远。椿芽不放心,不想让果果住校,就劝她转到部队附近的市重点。心说,运动一起上哪所学校都一样,还是离家近点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好。齐明瑜对此毫无异议,他也不赞同果果住校,觉得女儿年纪太小,住在外面哪成啊?一天不见都着急,那一个星期才见一面该咋过啊? 果果想上省重点,可还是接受了爸爸妈妈的建议。她想,住在家里就能照看弟弟了,看看阳阳没人监督着就不好好写作业,还有壮壮就知道睡懒觉,马上就要念小学了,这么懒可不成。 椿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小家伙很瓷实也很健康,就是不爱活动,跟家里的沙发最亲近了,一回来就歪在了上面,拉都拉不起来。因为壮壮是老小,又赶在困难时期出生,她多少有些溺爱,明瑜也板不下脸来,结果这个娃娃是越来越懒了。等到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时,想改就没那么容易了。她跟明瑜商量了一下,打算强制壮壮去参加锻炼。 壮壮自己却毫无意识。爸爸带着他和哥哥跑步时,他跑了半圈就喊累,气得爸爸拿眼瞪他。椿芽也咬了咬牙,说:“明瑜,实在不行就打一顿吧?”可这娃娃除了懒却很少犯错,真打又哪里下得去手? 最后,还是齐明瑜想了个办法,给壮壮定了一个锻炼计划,让果果来监督他。壮壮听姐姐的,只要果果训他几句,就不敢耍滑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注1:来自百科资料 -------- 卡文,更晚了,抱歉哈~ ^_^ 094 * 赶在暑假里, 大林把三个娃娃送回了老家。 这是椿芽的主意, 她想让孩子们陪陪爹娘。爷爷奶奶走后,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就像挡在前面的一堵墙突然消失了,有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娘不放心, 就让大林给椿芽捎了口信, 说:“椿芽啊, 你爹这一阵子心事重重的, 晚上睡不好觉,饭量也减了,人瘦了不少……” 椿芽知道爹虽然嘴上不说, 可心里着实难受。 娘说爹一直挂念着几个娃娃,早就想让他们回去住一段了。前几年老家那边粮食紧张,爷爷奶奶口粮很少, 就靠爹娘的那点定量贴补着,就没敢让娃娃们回去。现在粮食宽裕了, 才冒出了这个念头。不过,她跟三个娃娃约法三章, 回去后不准出去乱跑,不准下河游泳,不准爬树掏鸟蛋等等, 还让果果监督着, 谁不听话回来了再算账。三个娃娃都写了保证书, 椿芽就放了行。 姜茂山见果果、阳阳和壮壮都回来了, 高兴得呵呵直笑。徐秀兰也松了口气,好久没见椿芽爹这么笑过了,还是闺女有办法啊。 头一晚,徐秀兰把娃娃们安置在了前院里,阳阳和壮壮跟着大林住厢房,果果住在西间里,这是椿芽结婚前的屋子,一直保持着原样。她想让大林多呆几天,可大林单位里还有事,住了一晚就走了。第二天,就带着三个娃娃回到了镇子上,那边虽然挤了点,可也能住得下。椿芽特意叮嘱过,阳阳和壮壮得看紧一些,搁在家里她不放心,怕娃娃们混熟了跟着村里的半大孩子瞎胡乱跑,万一有啥闪失可咋办啊? * 孩子们走了,家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椿芽本以为能舒展了一下,可回到家只觉得空落落的,好半天都适应不过来。齐明瑜也是如此,孩子们刚走就挂念起来了。 “椿芽,要不咱抽空回去一趟?”齐明瑜忍不住问道。 椿芽也恨不得立刻飞回家,把孩子们都接回来。可想想自己当年不也是这么走的?还有大林和二林也是如此,那时爹娘是怎么熬过来的?以前还不觉得,自己有了孩子才能真正体会到做父母的心情。她想,等爹娘退休了,就把他们接过来住一段,想回去了就送他们回去,反正家里也没啥事了。 一恍几天过去了,椿芽和明瑜很不习惯。可不习惯也得习惯,慢慢适应就好了。她和明瑜照常工作训练,只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好不容易熬了半个月,果果他们也该回来了,学校里就要开学了。椿芽和明瑜打算回去一趟,可赶上军区领导班子调整,明瑜这边一时半会地请不了假,椿芽就自己搭车赶了过去。 到镇子上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徐秀兰见了,就说:“椿芽啊,瞧瞧你爹,这一阵子饭量恢复了,人也胖了,这都是三个娃娃的功劳啊……”姜茂山也嘿嘿直笑,把几个娃娃都夸了一通,说椿芽和明瑜教育得好,三个娃娃可懂事了。 椿芽也挨个抱了抱,听着他们“妈妈、妈妈”地喊着,心里甜甜的。由于时间紧,她住一晚就得带着孩子们赶回去。 徐秀兰见缝插针,就叨叨起了大林的婚事,说:“椿芽,你劝劝大林赶紧找个对象吧?今年都二十五了,也不小了……看看村里跟他一般大的,早就抱上娃娃了……” “妈,你就甭担心了,大林已经有眉目了……”见娘着急,椿芽忍不住透了点消息。 大林的事,她一直操着心呢。她问过大林有没有合适的,大林红着脸不肯说,要给他介绍一个,他就直摇头。她觉得情况不对,就三套两不套的终于套了出来。 原来,所里杨教授的女儿看上了大林,有那个意思,不过大林腼腆,这事还没捅破。她给大林鼓着劲儿,说:“大林,觉得好就跟人家说啊,总不能等人家姑娘开口吧?”大林吭哧了半天,才点了头。那个杨姑娘是个啥情况?她也很好奇,就催着大林赶紧带回来给她瞧瞧。可两个月过去了还没见动静,也不知道表白了没有? 徐秀兰听说大林那边有眉目了,算松了口气。 不过,大林的性子她了解,见了人家姑娘怕是不好意思吧?就说:“椿芽,你回去了跟大林好好说说,让他加紧点……实在不行,就去帮点忙……”椿芽笑着答应下来,说争取一个月内出结果。 说完了大林,就轮到二林了。 徐秀兰说:“椿芽,二林也得操着心,他那边是个啥部门啊?怕连个女同志都没有吧?”椿芽连连点头。二林那边真得操操心,他今年二十三了,也该谈个对象了。可那种部门估计女同胞很少,得想法子给他介绍一个。 孩子们的事儿都安排妥了。徐秀兰把姜茂山叫过来,说起了退休的事儿。 姜茂山说:“椿芽,按照现有政策,爹娘退休了儿女们可以顶替,咱家里没人用这个指标,浪费了也怪可惜的,我跟你娘商量了一下,打算给徐家庄那边,你几个表哥都在家里种地,这样也能挣点钱贴补一下……不过,这事儿有些复杂,也不知道能不能办得成?就没敢露口风……” 椿芽觉得可以尝试一下,虽然不是直系亲属只要粮店肯接收就成,另外这事得去县里跑跑,得劳动局那边批准,到时候可以去找找梁部长。 徐秀兰却有些担心,怕村里人起眼,就说:“椿芽她爹,实在不行就把我的那个留给那边,你的那个就留给族里吧……” 姜茂山摇了摇头,说:“这事啊,上上下下都眼巴巴地盯着呢,那么多的孙子孙女给谁不给谁净得罪人,我都没敢提这茬儿……” 椿芽知道爹对族里还存着戒心。当年那些人一心二心地想着谋家产,只要开了口子就刹不住了,再说都出了五服了,跟这边也不怎么亲近。族里的那些长辈也都过世了,到时候怕压不住阵脚,起了纠纷。再说,跑县里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尤其是亲戚门上没个担待,别掏力不落好还落个埋怨。 第二天清晨,椿芽就带着孩子们上路了。 现在交通状况比以前好些了,县里发往省城的班车多了一趟,只要能赶上点儿,当天就能赶回去。抵达省城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齐明瑜正等在车站里,见椿芽和孩子们出来了,就大步迎了上去。 * 秋季开学了,果果上了高中。 椿芽买了一辆自行车让她骑着,省得上课迟到了。壮壮这边本打算提前上学,省得他在家里发懒,可临到报名时学校那边把年龄卡得很死,说不到七周岁不收。她想就算了,以后高中改成两年制了,娃娃早早地就毕业了,到时候闲着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晚一点上学呢。 壮壮自己倒是想去学校里逛逛,可临到头来没去成,多少有点失望。祁苏彦家的雄子也没上成,他跟壮壮一般大小,因为年龄不够也被卡了回来。 祁苏彦跟椿芽说:“哎,壮壮和雄子还算好,差了八.九个月,那赵家的老三只差了一个月照样被刷了下来……”椿芽一听,觉得心里很平衡,就不再提这事了。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到了十月,备战工作又掀起了小高潮。无论男女老少都积极行动起来,个个充满了豪情壮志,走在大街上都有一种全民皆兵的感觉。 这跟上面制定国民经济计划和长远规划时,提出的目标有关。目前周边形势十分复杂,要想防备敌人的侵略、渗透和颠覆活动,就要搞好国防建设。从准备应对帝国主义的早打、大打出发,就要把国防建设放在第一位,要抓紧时间把三线建设成为具有一定规模的战略大后方。伟人说,在制定经济计划时要有三个原则:“第一是老百姓,第二是打仗,第三是灾荒”,脱离了老百姓,毫无出路,要藏粮于民,要给老百姓留有余地。 (注1) 一切都是为了人民,椿芽颇为感慨。 说起来,今年国民经济发展平稳,在开展社教运动、备战运动的同时,还掀起了群众性的增产节约运动和卫生下乡运动。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尤其是对农村地区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就拿卫生下乡来说吧,这两年卫生事业成绩显著,我国首例人造心脏瓣膜手术成功了,还首次人工合成了牛胰岛素结晶。上面提出在发展尖端医学的同时,要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对一些常见病、多发病、普通病的预防和医疗都提出了要求。卫生下乡后,一批医生从城市下放到了县里和公社,对当地医疗条件的改善提供了助力。(注2) 这一切都是为了人民,是历朝历代都不曾出现过的。椿芽在感慨的同时,不禁想起了后世农村看病难的问题。 那时候经济发展了,农村看病难却持续了好些年,直到后来才所有改观。可在六七十年代国家并不富裕,农村基础医疗却深入到了每个村落,大队里有赤脚医生,公社有卫生院,农民看病很方便,费用也很低廉。也许,这时候的医疗水平整体还不高,可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却深入人心并落到了实处。 椿芽心说,如果不是随后出现的紧张气氛,就这么发展下去该有多好啊。可惜,针对文艺界的批判已经拉开了序幕,随之而来的将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注1:来自百科知识 注2:来自百科知识 ------- 捉虫 095 * 到了年底, 部队上也有了变化。 军区领导班子调整之后,祁司令员靠边站了,江副军长也成了军事顾问,一批年轻干部被提拔上来,担任着重要职务。齐明瑜所在的作战部也有变化, 好在他的岗位专业性较强, 非一般人可以替代,倒是稳稳当当的。 看到这种变化,齐明瑜有些忧虑。 他想起了椿芽跟他说过接下来会有一场运动, 部队上受到的波及虽然很小, 可影响还是有的, 内部斗争会持续好一阵子。最近一段时间, 部队上的气氛有些紧张, 学习越抓越紧, 基本上天天加班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备战需要,技战术培训依然进行着, 与政治思想工作紧密结合起来。 这天下班后, 齐明瑜去找江副军长说话。老上级也是一脸严肃,连连摇头,还劝他以后不要单独来找他, 省得影响到了他。回到家,椿芽拉着他的手说:“明瑜, 就把精力放在业务上吧, 其他的事儿咱也管不着……” 话是这么说, 可身处洪流之中,又怎能轻易避开呢?他生来就不是搞政治的,让他带兵打仗一点问题都没有,做教官搞培训也是信手拈来,若是让他做思想政治工作,恐怕就犯了难。 椿芽也有些担心。她了解明瑜的性子,太过正直,从不跟人耍心眼儿,原则性也很强。她想,不管咋样都不要轻易站队,尤其是不能站错了队。 她这边也是如此,这一阵子除了工作就是学习。赶在冬训期间,民兵训练又恢复了,打靶射击、拼刺刀、扔手榴弹、埋地雷,样样俱全。这种生活既紧张又忙碌,更令人感到振奋。当然,也很辛苦,可谁都不愿意叫苦,怕被人当成了落后分子。 * 大人们忙着,孩子们也没闲着。 学校也被动员起来了。果果参加了勤工俭学,说要支援国防建设,一得空就跟同学们一起去捡牙膏皮,说卖了钱捐给国家。 这时候,一个牙膏皮才顶半分钱,得捡多少个才够一发子弹啊?椿芽心疼闺女,就说:“果果,咱不搞那个了,妈妈给你三毛钱,顶六十个牙膏皮,你就捐了吧?” 果果摆了摆手,一脸严肃地说道:“妈妈,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思想表现问题……”椿芽心说,闹了半天她的思想还没有果果进步?在女儿的眼里妈妈是个落后分子? 椿芽受了打击,就不再提捐钱的事了。 只是晚上熄灯后,跟明瑜咬着耳朵叨叨了两句,说家里也快闹革命了。齐明瑜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椿芽心疼女儿,不想让她浪费时间去捡废品,可现在提倡的就是这个,学雷锋做好人好事,追求思想进步。要说,椿芽的思想不算落后,可有时候也的确不大进步,看看她从不提入党的事,也没写过入党申请书,就没有向组织上靠拢的意思? 见明瑜问起,椿芽嘻嘻一笑。 她的确没这个意思。在内心深处,她更希望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再说,组织上要求很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加入的。这个问题钱科长跟她谈过,说组织上在考察她,要她好好表现。可她表现了半天,就没听到后续了。心说,自己还是不合格啊。 果果追求进步,阳阳自然也不甘落后。 上了四年级,他就参加了少年团,天天在操场上练习正步走。这天,回到家就跟妈妈说:“妈妈,今天外面好冷啊,我的耳朵都快冻掉了……”椿芽就搂着阳阳,给他揉揉耳朵。 小家伙十岁了,个子蹿得很快,都快到她鼻子了。她拉着阳阳去门后比了比,果然又长高了,都快一米四了,就表扬了几句。阳阳咧着小嘴乐颠颠的,就冲着壮壮说:“壮壮,妈妈说我以后是个大个子,就像爸爸一样长到一米八……” 壮壮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听收音机,眼皮子都没抬一抬。椿芽见了,就把他揪起来比个子,还在门后划了一道杠杠,说:“壮壮,要多活动哦,看看你哥又长高了……”说着,就抱着壮壮使劲儿掂了掂,小家伙沉甸甸的,都快掂不起来了。 椿芽掂着壮壮,壮壮就顺势抱着妈妈的腰,往怀里拱了拱。椿芽见儿子撒娇,格外欢喜。以前这都是果果的专利,可自从上了高中,就很少这么做了。她抚了抚儿子的额发,往怀里紧了紧。阳阳也乐颠颠地跑过来,一头扎进来说:“妈妈,还有我呢……” 椿芽搂着俩娃娃,感到十分幸福。她想,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忙忙碌碌的,一转眼孩子们就要长大了,她和明瑜也不再年轻了。 * 就在这年冬天,大林谈起了对象。 那个姑娘叫杨肖华,是杨教授的女儿。暑期过后,大林给人家写了信,表达了那层意思。杨肖华欣然同意,就和大林确定了关系。她也是省大毕业的,跟大林一个专业,比他晚一届,也考上了研究生。他们在学校里就认识,不过没说过什么话。杨肖华来研究所实习,接触才多了起来。后来,他才知道杨肖华就是杨教授的女儿,她从未提起,他也未打听过。 关系定下来了,大林就正儿八经地谈起了恋爱。 他按照椿芽的指点,请杨肖华去看电影,还买了一条红围巾送给她,亲自戴在了她的脖子上。趁着星期天,还请杨肖华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公园散步。没过几天,杨家就晓得了,还发出了邀请。大林就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向杨教授和肖阿姨问好。杨教授看到大林,就露出了笑意,这是他的得意门生,一向赞不绝口。肖阿姨也很满意,大林是一表人才,跟肖华般配得很,品性也好,家长们很放心。 考核终于通过了,大林松了口气。 他给椿芽打了电话,就带着杨肖华去了家里。椿芽见杨肖华白白净净的,看着很文静,修养也很好,一见面就很喜欢。她觉得这姑娘不错,跟大林也说得来,也在研究所里工作,倒是志同道合。 她为大林感到高兴,唯一担心的就是那场运动。大林和肖华呆在所里还好,那是部级直属单位还有着军工背景,一般人不敢乱来,可杨教授和肖阿姨都在学校里,怕难以避免。她想,要不要提醒一下?杨教授跟研究所有合作项目,若能调到所里就好了。 椿芽跟大林打听了一下,大林说杨教授还担着课,恐怕不太容易。她叹了口气,这种情况该咋办?难道就听天由命吗?她考虑了半天也没想出法子来,只能先看看动静再说了。 * 时间进入了一九六六年。 “元旦”刚过,上面就推行了计划生育政策。目前的政策比较宽松,只是提倡节育避孕、少生优生,并未做出严格限制。这时候,城市家庭大多是两到三个孩子,农村家庭稍微多一些,但像过去一口气生八、九个甚至十来个的现象少了许多。 这种变化源于两点,一是思想意识的改观,另一个是妇女走出家庭参加社会劳动,经济上独立了,思想上也得到了解放,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毫无节制的生育了,把自己陷入家庭之中拔都拔不出来。 椿芽看过相关资料,运动十年,全国人口出生率下降了不少,说明计划生育政策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后世把人口激增一股脑地推到运动头上是有失偏颇的。要说,这些年生活水平提高了,卫生条件也跟上来了,人均寿命就大大增长了,死亡率也就下降了。由于人口基数过大,即便出生率下降了数量依然很可观,这也是后续严格控制人口增长的原因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春节来得格外早。爹来信说,工作忙就不要来回跑了,等到下半年我跟你娘就向单位里打退休报告,到时候就去城里住一段。椿芽看着信,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爹娘都六十了,马上就要退休了。她呢,今年也三十五了,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小姜同志了。 椿芽放下信,就对着镜子唉声叹气,只觉得年华已逝,青春不再。齐明瑜见了,就笑着说:“椿芽,我今年都四十二了,也没觉得老啊,你还不到三十五,年轻着呢……” 椿芽知道自己还很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看着就像二十七八。可实际年龄在那里摆着呢,不服都不行啊,看看大林都谈对象了,准备结婚了。弟弟都长大了,她又怎么会不老呢? 赶在腊月二十九,大林带着杨肖华回了老家。 姜茂山是惊喜交加,徐秀兰高兴得不知说啥才好,就让姑娘住在椿芽的屋子里,生怕人家冻着了。大林跟娘悄悄地说:“娘,您看着满意不?”徐秀兰连连点头,当然满意了。 “娘,我和肖华打算五一领证,你和爹同意不?”大林腼腆地说道。徐秀兰哪会不同意啊?她是巴不得呢,这事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实现了。 *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二月里,文艺界掀起了巨浪,很快就波及到了全国各地。椿芽看着报纸,心说,这就是运动的前奏吧?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儿,有好的也有偏激的,对此无法评说。她想,历史的进程是无法改变的,无论什么时候斗争都是存在的。如果想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唤醒民众,从而自我解放思想、彻底摆脱千年的枷锁,还有什么比从文化领域更合适的? 文艺界首当其冲,是最好的靶子。这不会牵扯到国民经济,不会涉及到民生,不会影响到科技事业和国防建设,想明白了也就不难理解了。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可操作起来力度却不容易把控。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ps: 后面会启动时间大法,快进~快进~ 096 * 五月的鲜花, 开遍了原野。 赶在“五一”放假, 姜大林和杨肖华举办了一场简朴的婚礼。单位里给他们分了个单间,大林和肖华从集体宿舍里搬了出来, 有了自己的家。椿芽去新房里参观了一下。跟她和明瑜结婚时的情景差不多,一副伟人像贴在屋子的正中央, 下面还缀着两朵小红花,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就成了双人床, 大衣柜、写字台、双人沙发一摆,屋子就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再挂上两幅碎花窗帘,显得格外温馨。 结婚的前一天, 姜茂山和徐秀兰特地从老家赶过来, 跟亲家见了面。他们在椿芽这边住了两晚上,就匆匆赶了回去。本来,姜茂山是希望大林回老家办喜事的,可孩子们时间紧,现在时兴的是革命化婚礼, 就随着孩子们的意思来了。杨教授那边也表示赞同,说简单一点好, 就不用来回折腾了。 对这门亲事,双方都还满意。椿芽和明瑜也觉得挺好, 只是爹娘虽然很高兴可又有点犯嘀咕, 觉得高攀了。尤其是跟杨教授一家见面后, 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可椿芽明白放在当下这并不算高攀, 他们是军属,很多人都求之不得呢。 日子一恍而过。就在这月中旬,上面发起了运动。 椿芽看着报纸上那个热闹劲儿,心说,她和明瑜是不会参与的,还要管好孩子们不能跟着瞎胡乱跑。尤其是果果,最近一段时间忙着追求进步,有些走火入魔,还说要去参加学习小组,跟同学们交流心得。 椿芽明白那种交流要不得,得赶紧拉回来。这天,她跟果果谈了谈,强调了学习的重要性。果果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说:“妈妈,追求进步一点儿也不耽误学习……” “唔……”椿芽不知说啥才好。 一向乖巧的女儿也有自己的思想了?这是真得长大了?可接下来,学校里会乱腾一阵,到时候还咋学习啊?她不放心,就和明瑜说了。 齐明瑜也找到果果谈了谈,果果说:“爸爸,您就放心吧,我是不会丢下功课的……” 见女儿做了保证,齐明瑜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椿芽还是很担心,到时候中学里闹腾得最凶,那些学生不但跑到京城去了,还四处串联发动群众。一想到这个,椿芽恨不得把果果关起来,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 到了六月,运动掀起了第一波高潮。 学校里停课了,学生们都走出了校门搞宣传、搞串联。椿芽找了几本教材,让果果在家里学习。果果虽然不情不愿的,可还是接受了。倒是阳阳看到那些高中生们成群结队地上街宣传,兴奋得恨不得立刻就长大,好加入进去。椿芽心说,亏得阳阳在小学里呆着,不然还真是管不住了。 外面红红火火,到处都是穿着绿军装、扎着牛皮带的年轻学生,那口号喊起来是震天动地,颇为壮观。娃娃们在闹腾,大人们该干嘛还得干嘛,工厂里在加班,机关里在学习,农村地区在劳动。当然,也有外出搞串联的,说是闹革命呢。 椿芽让大林在研究所里呆着,不要随便出去。还说:“大林,这段时间去跟你岳父打个招呼,不要呆在学校里,让他跟你岳母都住在所里吧……” 大林答应下来。杨教授在所里有一间宿舍,收拾一下住两个人没问题。杨教授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到外面的动静也有些发憷,就跟妻子搬到了所里。这边有哨兵站岗执勤,一般人进不来,安全得很。 财政局这边,也有来串联的。局里就把会议室腾出来,让他们搞辩论。财务科属于机要部门,外人不得随意出入,钱科长就让大家关起门来办公,还说:“革命归革命,工作还是要做的,不然那么多单位靠啥发工资啊?” 赶在这个时候,椿芽也不加班了,每天都按时上下班。她回到家里,就辅导果果做功课,还拴着阳阳和壮壮不准出去乱跑。部队这边倒是安静,没人敢进来,齐明瑜忙着军务和学习,听到广播里的辩论,微微皱了皱眉头。 过了两个月,上面发出了“抓革命、促生产”的通知。 要求革命和生产两不误,职工们要做好本职工作,革命放在业余时间来搞。那些工作任务较重的,革命可以先缓一缓,要保证生产、建设、科学研究等工作正常进行,不得去工矿企业、科研院所、设计事业等单位串联,还特别强调了企事业、商业、服务业、科学研究、设计等行业不能随便撤换领导干部,得经过上级批准。(注1) 为了防止下面乱来,还对县以下的农村革命做了规定,不得去县以下机关和社队搞串联、搞辩论,公社社员也不要外出串联。这么一来,就稳定了农业。 看到这个,椿芽心说,革命还是有讲究的,这也是运动了十年,老百姓的日子该咋过就咋过的原因吧?后世一提起来,就把那场面想得乱糟糟的,其实几个月后就规整了。革命归革命,其他的照旧,看看这一年里所取得的成就就晓得了,尤其是国防科技硕果累累,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七月里,二炮宣告成立了,其主要任务是遏制敌人对我国使用核武器。九月,哈飞制造的轰5轻型轰炸机试飞成功了。十月,首次发射导弹核武器试验成功了。十二月,自主研发的中程火箭首次飞行试验也成功了。这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大杀器,震慑着敌人,守护着国土。(注2) 二林是不是也参与了某项辅助工作?椿芽并不晓得。自从二林去了某部之后,跟她联系得就少了,后来甚至连家都不回了。想想二林小时候那顽皮好动的样子,再看看现在埋身于某地潜心设计,变化可真大啊。 * 一九六六年,是令人难忘的一年。 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了,直到十年后才宣告结束。就在这年年底,上面出台了“抓革命、促生产”的十条规定,要求在八小时内搞好生产,八小时外搞革命,让群众选出能代表自己的小组,在革命中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 在生产劳动中,群众不满意了可以提意见,可以派代表越级反映。当领导的被下面监督着,不敢为非作歹,群众也有了当家作主的自豪感。这种制度如果不跑偏,结果将会如何?从本质上来说,它打破了几千年来的官本位体制,改变了整个社会结构,人民真正享有了当家作主的权利。 当然,初衷是好的,效果不做评价。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注1:参考了百科知识 注2:参考了百科知识 097 * 时间进入了一九六七年。 “元旦”刚过, 外面又乱腾起来了。这一回, 是大人们在忙乎,成立了各种指挥部, 忙着搞夺权斗争。这股风从南方吹向了全国各地,省城也受到了波及。一夜之间, 各种战队就拉起来了, 浩浩荡荡的, 有对攻之势。 椿芽看着情况不对, 也不敢上班了,就老老实实地躲在家里。她跟明瑜说,先避避风头再说。几个娃娃也被她关在家里, 不准出去乱跑,不准看热闹。 果果还好,这几个月一直在复习功课, 椿芽给她当老师,齐明瑜也抽空给她讲讲物理化学。由于部队上把守严密, 外面的同学进不来,跟果果就断了联系。家属区有几个高年级的女同学想找果果出去串联, 也被椿芽挡了驾,说:“果果生病了,卧床调养呢”。这么一来, 人家也不好来找果果了。时间一长, 果果自个儿也学进去了, 就不想再出门了。 阳阳生来就是个顽皮的, 最喜欢看热闹了。有同学来喊他就想溜出去,被椿芽拦住了好几回。有一次偷跑出去,被椿芽捉了回来,差点儿动手揍他。因为这个阳阳写了三页保证书,保证再也不出去乱跑了。 壮壮刚上小学一年级,还啥都不懂,也闹腾不起来,就懒洋洋地窝在家里。祁苏彦见了,就让雄子过来跟壮壮做伴儿,一起写作业玩游戏。 椿芽把孩子们管得服服帖帖的。心说,部队真是个避风港啊,看看外面战天斗地的多危险啊,可这边却是秩序井然。那些半大孩子,有军人家长管着,想闹腾的就被家长们揪回去关了禁闭,还指着鼻子说:“哼,你想造老子的反,还嫩了点……” 外面乱哄哄,到处都在开大会。 尤其是高校,更是漩涡的中心。大林和肖华吃住都在所里,还算安稳。杨教授和肖阿姨算是逃过了一劫,学校里的那些同事被揪出来了好几个,批得是体无完肤。因为这个对大林又高看了一眼,觉得他政治嗅觉灵敏,或是从哪里得了小道消息?就打算安心呆在所里搞实验,反正学校里课停了,也没啥教学任务了。 老家那边,姜茂山和徐秀兰去年秋天就退休了。 办完了手续,就在镇子上住着,到了星期天就回老宅子看看。运动起来后,二人关门闭户地过日子。他们是军属,门上挂着一块红彤彤的军属牌子,也没人来找他们的事儿。退休后,顶替指标给了椿芽的大表哥徐劲良和二表哥徐劲松。一切都是悄悄办理的,直到二人去粮店报到了,才有人知晓。这件事梁部长帮了大忙,县里的那些手续都是他出面给跑的,如果不是梁部长只怕这事就黄了。 椿芽不知道梁部长那边咋样了?县武装部属于军事机关,应该还好吧?明瑜跟梁部长通过电话,可在电话里却不好说什么。梁部长也好久没来省里开会了,有些话即便见了面也没法说,大环境在那里摆着呢。 * 这种乱哄哄的状态持续了十多天,上面就发了通知。 要部队出面支持革命群众,支援工业和农业生产,对部分地区和部门实行军事管制,对学生进行军事化训练。军区这边也接到了通知,就派了一批军代表深入到了各机关单位、厂矿企业参与管理。这么一来,混乱的局势得到了控制,社会秩序也稳定下来了,“三支两军”效果显著。 椿芽松了口气,这才回单位上班。 局里也成立了革命小组,两个领导班子并行,时不时地就要展开斗争。前一阵子,徐老师被小将们揪着游斗了一圈,弄得病了一场。见了椿芽,神色黯然一句话都没有。椿芽想宽慰他几句,却不知说啥才好。第二天,就把一包压缩饼干偷偷放在了他的抽屉里。徐老师见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他知道,这是椿芽的一片心意。 椿芽去上班了,家里就交给了果果。重点是看着阳阳,不能出去乱跑。为了拴住娃娃,椿芽给阳阳和壮壮布置了家庭作业,足够他们写一整天的。这会儿阳阳还没被发动起来,自然不敢轻易反抗。壮壮对填字游戏产生了兴趣,说要把那厚厚的一本都做出来。椿芽赶紧表扬了他几句,这个娃娃只要肯动脑筋就好。 齐明瑜也是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晚上,才跟椿芽依偎着说几句话儿。堂哥那边日子也不好过,他是个当权派自然是被打倒的对象,又有海外关系就被拉下了马。不过,他的干部身份未变,工资级别也未变,就是没有职权了。椿芽叹了口气,还是躲不掉啊,当初如果不是早做了谋划,只怕比这还要严重呢。 随着“春节”的日益临近,天气愈发寒冷。 就在这时,报纸上刊登的一封倡议书又激起了千层浪。这是一名普通工人发起的,说是为了“抓革命,促生产”,号召工友们不要回家过年了,就在厂里过一个革命化春节吧。一时间,全国各地纷纷响应。这一年“春节”没有放假,从除夕到初一,各厂矿企业、机关单位都在加班加点地工作着。 椿芽心说,为了闹革命,年都不过了?饺子也不吃了?她想,无论如何也得弄点好吃的。 赶在“除夕”那晚,椿芽跟明瑜包了肉馅饺子,先吃了一顿,剩下的就冻了起来,准备留到初一早晨吃。还跟几个娃娃说:“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出去了不准提饺子的事儿,如果别人问起来,就说吃了玉米面馒头喝了稀饭……” 吃东西不准乱说的规矩早就立下了,椿芽不过是再强调一下而已。以前是怕人家觉察到她家里有存货,现在是不想被人说成资产阶级思想。外面这么敏感,人人都在追求思想进步,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惹来麻烦。 到了初三这天,椿芽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老家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件红内裤、一条红腰带和一双红袜子。她楞了一下,随即便想起来了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她都给忘了,可娘一直记着呢。 椿芽偷偷地换上了。这个穿在里面,还不能让人瞧见了,现在正在破除旧思想,这种封建迷信是要不得的。 * “春节”过后,上面又发了通知。 要求学生们在三月一号之前停止串联,回学校一边上课一边闹革命,还给运动初期被打倒的师生员工予以平反。椿芽心说,这算是走上正轨了?可教学秩序已经被打乱了,学习风气也不如以往了,学生们能学多少就全靠自己了。 未等到开学,椿芽就给三个娃娃订了学习计划,从果果到壮壮都包括在内。她和明瑜每天都抽出时间来检查,鼓励孩子们要好好学习。她想,不论到了啥时候,知识都是改变命运的法宝,不但能带给人力量,还能使人变得睿智、果敢、豁达。学习的乐趣是需要培养的,为了孩子们的将来,她要尽一切可能地创造条件。 现在,阳阳和壮壮还小,暂时不用考虑那么多,可果果的问题却近在眼前。女儿还不满十五岁,如果高中学制缩短为两年,那她不到十六岁就毕业了。这么小的娃娃能干啥啊? 椿芽跟明瑜叨叨了几句,要他瞅瞅军区文工团那边招人不?果果算是有特长的,模样儿也好看。或者去当个话务兵?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当护士好了。反正,她舍不得女儿上山下乡,到时候宁可在家里闲着,也不能去插队落户。她明白那种锻炼起不到啥作用,还可能影响到孩子的一生。 转眼学校里开学了,学生们都返回了学校。 在各种举措之下,社会秩序渐渐恢复了,可不安定因素依然存在。到了三月中旬,上面又发出了号召,要求保护国家财产、节约闹革命,要与破坏国有资产的行为作斗争,其中还要求对文物和图书加强保护。 说到文物保护,不得不扼腕叹息。在运动初期,一些地方古迹被当做“四旧”遭到了毁损,可那些被列为国家文物的大都完好无损,并一直保存了下去。说起来,文物大量流失、古墓群遭到严重破坏,应该是从八、九十年代开始的吧?为了谋取暴利,一些不法分子内外勾结造成数十万座古墓被盗挖,大量文物流失海外,猖獗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可这些,又有谁会在意呢? 想到这个,椿芽十分痛心。 到了那时,物欲横流,理想和信念早已荡然无存了,再也没人关心国家资产了。其实,国有资产是属于每一位国民的,基础设施、社会福利、公共交通补贴都是从这上面来的。国有资产流失就等于是从每个人的口袋里掏钱,那是三十多年的积累,是无数劳动者的血汗铸就的,可惜却便宜了极少数人。如果放在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的,一是没这个条件,二是没那个胆量。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四月里,椿芽迎来了三十六岁的生日。她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圆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发亮,好像没什么变化。过生日,是不是要吃点好的?齐明瑜也笑着说:“椿芽,今天要吃煮鸡蛋哦……” 吃就吃,反正家里还养着两只老母鸡呢。现在副食品供应还算正常,部队上又在提倡搞农副业,蛋禽供应比较充裕。 吃鸡蛋时,孩子们并不晓得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椿芽不想告诉他们,自从决定不过生日了,这个日子就成了她和明瑜的秘密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更晚了,抱歉哈~ 098 * 再过十多天, 就到“五一”了。 对姜大林和杨肖华来说, 这是个大日子。他们结婚一周年了,杨肖华也怀孕三个多月了, 能吃能睡的,身体挺好。大林给家里写了信, 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姜茂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跟徐秀兰说:“哎, 大林媳妇这是有了?咱姜家再也不用为子嗣问题发愁了……” “是啊,只可惜咱爹咱娘没看到这一天啊……”徐秀兰也很激动。 为了大林的婚事, 老爷子和老太太念叨了好久,一是想抱个胖娃娃, 二是有些担心, 怕孩子跟上几辈人一样弄得子嗣困难。因为大林结婚晚,村里早就风言风语地传开了,说:“甭看椿芽生了仨,那姜家男的可不保险,十有八.九都有毛病”。这下可好, 看看那些碎嘴子们还说叨不?不就是回绝了几门亲事嘛,这就记在了心里? 想到这个, 徐秀兰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大林的事儿了了,那二林呢?这娃娃今年二十五了, 也不小了。她忍不住叨叨了几句, 姜茂山也说:“二林一直不让家里给他说亲, 是想跟他大哥比哪?” “是啊, 这个娃娃还真是愁人啊……”徐秀兰叹了口气。 她知道二林干啥都以他哥为榜样,这找对象也想找个有知识、有文化的?这事跟椿芽念叨过好几回了,椿芽那边也操着心呢,说:“娘,咱不用犯愁,二林是军官,找对象容易着呢!”可说归说,这娃娃忙着工作都两年没回来了,即便介绍了对象,见不着面也是白搭啊。 说来也巧,第二天邮递员又上门了。 他送来了一封挂号信,是二林写的,说是请了探亲假准备“五一”节回来。这好事都赶到一块儿了?徐秀兰笑着说:“哎,趁着二林回来,干脆把相亲的事一块儿办了……” 姜茂山也是这个意思,就说:“椿芽她娘,要不咱去省城看看?省得二林跑来跑去的把大事给耽误了……” “好啊,椿芽和大林不是早就请咱过去嘛?那就趁着这个机会去瞧瞧……” 徐秀兰笑呵呵地应道。 她也想椿芽和孩子们了。前一阵子外面闹腾着,现在好多了都忙着搞生产呢,开大会的少了,也没人扑腾了。再说,天气也合适,不冷不热的,不用带啥行李。 二人商量着,准备去省城。 徐秀兰说:“他爹,椿芽和明瑜都忙着,就不用给他们去信了,到了地方再打电话也不迟……”姜茂山也觉得信走得太慢了,人到了信还不一定到呢。可搭班车赶到城里天都黑透了,没人接恐怕不成,最后还是给椿芽和大林去了信,说“五一”节前去省城。 这事一定下来,二人就忙着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椿芽收到信时,已是四月二十九号了。她赶紧腾出一间屋子,把阳阳和壮壮都挪到客厅里,一个睡沙发,一个睡行军床,再拉上一道布帘子,一点儿也不受影响。晚上,就和明瑜去车站接人,见了爹娘眼里一热,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茂山和徐秀兰来了,就住在北间里。 刚安顿下来,就跟椿芽提了二林的事。椿芽也一直操着心呢,给二林选了好几个,就等着人回来了跟人家见见面。说着,就从提包里掏出了一沓照片递给了娘,还说:“娘,这些都是,您先瞅瞅?” 徐秀兰拿着照片,看着哪个都觉得好。阳阳和壮壮也乐颠颠地凑过来,说要瞧瞧小舅的对象,被椿芽给轰到一边去了,还瞪着眼睛说:“你们两个赶紧上床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第二天中午,大林带着肖华也赶了过来。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这是娘下厨做的,有荤有素,弄了好几个菜呢。椿芽也不跟娘客气,她和明瑜上班时间太紧张了,来不及做饭就吃食堂,见娘要下手就没拦着,省得娘拘束。 爹也闲不住,说要去收拾菜地。齐明瑜怕爹累着,就劝他歇着。椿芽知道爹的脾气,就由着他了。 那块地刚种上菜,因为顾不上打理,长势不太好,稀稀拉拉的就像羊拉屎一样。爹说:“这是缺肥,多上点肥料养养就好了……”椿芽明白,可这阵子太忙就顾不上了。 阳阳和壮壮放了学,就跟着姥爷打下手,还往地里撒了几泡尿,惹得果果冲着他俩直瞪眼,说污染空气。 * 转眼到了“五一”。 这天中午,二林提着旅行包下了火车。他身穿军服头戴军帽,看着英姿勃勃,格外挺拔。按照事先约好的,先赶到姐姐这边歇歇脚。结果,一大家子都在等着他,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二林忙不迭地打着招呼,徐秀兰见了就上前捶了两下,埋怨道:“二林啊,你这是忙啥呢?能两年不回来?” “娘……”二林自然不能明说。 部队上有纪律,见了爹娘什么都不能说,要保守秘密呢。他冲着爹娘嘿嘿直笑,姜茂山不错眼地看着儿子,怎么也看不够。 大林也看着弟弟,抿着嘴笑着。杨肖华是第一次见到二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走到大街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林呢,兄弟俩长得可真像啊。 椿芽在一旁看着,也是喜滋滋的。二林跟明瑜站在一起只矮了两三公分,快一米八了,看着比大林还要猛一些。齐明瑜也颇有感慨,见了二林都不敢认了,他变化很大,跟以前那个顽皮的半大小子截然不同。他见大家都站着,赶紧把人让到沙发跟前坐下。 一家人说着话儿,格外热闹。 没过几分钟,壮壮跟小舅混熟了,就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小舅,我妈要给你介绍对象哪,那照片有一摞子厚……”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二林脸一红,嘿嘿直笑。还说这次回来是带着任务的,首长说了给你们放几天假就是让你们回去找对象的,找不着是要挨批评的。 椿芽用胳膊肘捅了捅娘,徐秀兰会意地一笑。 要说二林的条件不错,军校毕业,长得也帅气,拿着照片跟人家一看,都觉得眼前一亮。可听说二林驻扎在外地,又有些犹豫,那两地分居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椿芽也明白这一点,城里的姑娘跟农村姑娘不一样,讲究也多,对随军看得不是那么重。再说,二林所属的部门随军也难,估计得再熬个几年吧。 这些情况,椿芽没做任何隐瞒,都给介绍人说清楚了,省得日后闹矛盾。就这么筛选下来,还是有不少姑娘愿意见面。椿芽心说,这也是一种考验啊,当军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看看她不也是熬出来的? 这趟回来,二林只有五天假期,基本上天天忙着见面。 他跟大林不同,脸皮厚着呢。椿芽跟他说,有合适的就定下来,可他愣是把所有姑娘都见了一遍,还说让人家等了那么久,不见面不合适。椿芽心说,这是真心话?还是想见见姑娘们?就不怕挑花眼了? 这一圈下来,最后相中了那个叫秦玉简的姑娘。她今年二十三,大专毕业,在统计局上班。姑娘眼睛大大的,个子也高挑,看着很不错。见二林上心,又跟人家见了第二面,还约好了日后写信联络,椿芽不放心又托人问了问详情,说是干部家庭出生,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椿芽松了口气,就跟爹娘报告了好消息。 送走了二林,她又侧面打听了一下,说是秦伯伯被打倒了,靠边站了。心说,这倒不要紧,只要不是造反派就成。 * 姜茂山和徐秀兰住了七八天,就要回去。 说家里还养着小鸡呢,再不回去就饿死了。椿芽知道爹和娘住着不习惯,就随他们意了。爹娘走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阳阳和壮壮都觉得少了好些,说暑期里要回老家看姥姥和姥爷。椿芽没敢答应,她想到时候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这运动一波一波的,这一波算是过去了,但下一波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起来呢? 国内在闹革命,国际社会也不安宁。 这几年,世界各地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意识形态领域的争斗十分激烈,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对峙着,从而形成了长达四十多年的“冷战”。在相持阶段,米帝国主义是不甘寂寞的,先是在东南沿海一带布下了包围圈,接着又在南部邻国挑起了战争。南大门外,米军狂轰乱炸,还时不时地派飞机侵入我领空侦查。我空军部队立了新功,接连打下了不少敌机。 这天下午,齐明瑜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说:“椿芽,快听广播,又打下来一架……”椿芽赶紧拧开了收音机。 就在昨天,米帝的飞机又来了。这一回是高空侦察机,刚一过线就被雷达发现了,在空军和雷达部队的紧密配合下,被一举打落下来。这一消息极大地鼓舞了人心和斗志,也激发了爱国主义情怀。 椿芽攥着明瑜的手,十分激动。 拒战火于国门之外,这是解放以来的宗旨。“抗美援朝”战争与米帝硬碰硬的较量,外加上对邻国的抗美援助,使米帝存着戒心,时不时地就要来侵扰我领空,一探虚实。周边局势依然很复杂,用强敌环伺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可面对敌人的包围,却是无所畏惧,那种敢打敢拼的精神更是令人热血沸腾。 椿芽隐隐觉得这场运动的发起,恐怕也跟局势有关吧?这是基于未来的考量,很多人不理解,是因为看不到那么远。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更晚了,抱歉哈~ 099 * 不管出发点怎样, 运动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到了五月下旬, 革命样板戏隆重登场了。上面一口气推出了八部现代京剧,什么《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白毛女》、《海港》、《龙江颂》、《红色娘子军》、《奇袭白虎团》, 并同时登上了京城舞台。(注1) 这一演就是一个多月,二百多场, 场场爆满,被称为革命文艺路线的八个“样板戏”。这些剧目很快就推向了全国各地, 被争相模仿着。 椿芽听着广播看着报纸,心说, 这“样板戏”还真成经典了,只要生活在这个年代里, 无论男女老少哪个不会唱上几段? 自打“样板戏”推出后, 就在大大小小的舞台上轮番上演着,还被拍成了彩色电影,在全国各地放映着。这还不算,地方上还按照本地戏曲做了改编,形成了多种版本, 群众们也自发地组织了业余演出队,上台唱几段经典曲目就成了首选。这一演就是十年, 那些台词、唱段熟到不能再熟,甚至都能倒背如流了。 从客观上说, 这些剧目在戏剧、音乐、舞蹈等方面的确有可取之处, 到了后世还被翻拍出来, 堪称经典之作。可问题出在哪里呢?再好的文艺作品, 十年如一日地重复观看、重复表演,哪里还有什么新意?这等于把艺术模式化了、固定化了,也就成了最大的缺陷。因为“样板戏”的推出,地方曲目也受到了影响,尤其是一些传统剧带着浓厚的封建色彩或神话传说,就被批成了“大毒草”。 想到这个,椿芽只能叹息一声。 运动中出现的盲目性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文艺界被“一网打尽”,一些知名表演艺术家被打倒了,下放到了农村或农场参加劳动。远离了城市除了生活上苦点累点,倒是没人再开会批判他们了,基层群众对艺术家是喜爱的,也是尊重的,也没人再去为难他们了。 就艺术本身来说,艺术家们参加劳动改造是一种浪费,损失也是巨大的。可文艺并未消失,群众性文艺发展起来了,不论是厂区矿区还是田间地头都有文艺表演队。这些都是自发组织的也是免费的,更是群众喜闻乐见的。 到了七十年代,不管城市还是乡村随处都可以看到公共舞台,这都是表演节目用的。赶上放电影,就拉上一块幕布,大人和孩子就搬着板凳坐在下面看电影。那时片子很少,好些都是纪录片重复播映着,可大伙儿照样看得津津有味。这也成了几代人最永久的记忆。 * 文艺界开花了,教育界也有了动作。 这天,椿芽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说从今年开始高中学制缩短为两年,也就是说果果马上就要毕业了。可她还不满十五周岁,这么小能干啥呢?椿芽急得上火,恨不得立刻给果果找条出路。她心里有点后悔,如果果果去念中专是不是能缓缓? 对果果毕业的事,齐明瑜也很上心。这些年他做干部培训工作,认识的人不少,不过都是一线指挥人员,对文艺这一块接触得不多。听说赵师长的爱人在文工团,还是副团长,就去打探了一下。 “明瑜,文工团那边有消息了吗?”椿芽急切地追问着。 “椿芽,那边回话说今年秋季有一批选拔,想选几棵好苗子培养一下……不过,团里正在抓样板戏,对民乐这一块想放一放……” 椿芽心说,这是没戏了?论起唱歌跳舞,果果可是不行,也没那个基本功。那文艺兵当不了,当个话务兵总可以吧? 齐明瑜就找到战友问了问,说夏秋两季有征兵计划,都是技术兵,包括话务女兵在内。椿芽让明瑜赶紧去报名,好申请一个指标。明年“上山下乡”就要开始了,不提早做准备哪行啊?齐明瑜征求了一下果果的意见,果果想考大学,可大学都停止招生了,当兵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过了半个月,指标批下来了。 椿芽又赶紧带着果果去军区医院参加体检。各项指标都合格,申请表也填好了,不出意外第一批就能录取。椿芽松了口气,就抱着果果在脸上亲了亲。果果嘟着嘴说:“妈妈……”她已经长大了,不习惯那种亲昵方式了。再说,那不是一种软弱表现吗? 椿芽却不管那么多,这一刻她只想跟闺女亲近一下。 瞧瞧果果已经开始发育了,个子高高的,留着齐耳短发,多秀气啊。这么可爱的娃娃哪舍得她远离父母啊?她恨不得一辈子都把果果拴在身边,可她知道总有一天果果也会离开家的,就像她当年离开村子一样,想见面都难了。 晚上,齐明瑜跟椿芽说这一批参军的不少,大伙儿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都急火火地把子女送到部队上,有些甚至高中还没毕业,就提前走了。椿芽明白,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等到明年积攒下来的高中生和初中生,都一股脑地打包送到农村修地球去了,这一去就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了。 椿芽攥着明瑜的手,感到很庆幸。 明年高等院校就要搞统一分配了,即便果果上了中专,毕业分配也有可能去农村啊。要说,果果的运气还不错嘛。齐明瑜却有些担心,果果真参军走了,椿芽能适应吗?就连他也舍不得啊。 * 日子在紧张忙碌中过去了。 到了六月中旬,国防科技又出了新成果。齐明瑜抓着报纸兴奋地说:“椿芽快看,氢.弹爆炸成功了!” “啊……”椿芽忍不住跳了起来。 她和明瑜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报纸,听着广播,分享着胜利的喜悦。世界上最先进最厉害的武器被我们掌握了,“两弹一星”造福千秋,现在两弹有了,就差卫星上天了。 受明瑜的影响,椿芽对军事方面也格外关注。 就在今年五月,“地对地中程导弹”发射成功了。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在大西北那沉寂的戈壁滩上,又升起了一颗极为耀眼的“太阳”。那神奇壮观的景象,再次震惊了整个世界。 想想我们的科学家可真了不起啊!从原子.弹试验到氢.弹突破,米帝用了七年多,北方某超级大国用了四年,英帝用了四年半,而我们只用了两年零两个月。这个速度是惊人的,靠得就是科学家们的无私奉献精神,他们怀着一颗颗朴素诚挚的爱国之心,隐姓埋名忘我工作,为共和国做出了巨大贡献,是永远值得敬仰的。(注2) 转眼到了七月,天气愈发炎热了。 果果考完了试,就算毕业了。椿芽让她在家里温习功课,说去了部队上也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军校实现自己的梦想。果果是个有主见的,只要想通了就会想法设法去完成。她答应妈妈不出门了,也不去搞串联了,一门心思地在家看书学习。还让妈妈给她从外面锁上门,省得有人来找她。椿芽跟明瑜悄悄地说:“看看果果,到底是拗过来了,咱家闺女可真懂事啊……” 没过几天,学校里放假了。 阳阳小学毕业了,秋季开学就上初中了。壮壮也升到了小学二年级,个子长高了不少,也没那么懒了。椿芽把孩子们都圈在家里,让果果管着,谁都不准出去乱跑,也不敢让孩子们回老家。最近风向又变了,外面又紧张起来了,派系之间还搞起了武装对峙。椿芽看着痛心,却又无可奈何。这运动一波又一波的,时而平静时而紧张,不敢有丝毫大意啊。 齐明瑜就劝椿芽在家里避一避,等过了风头再说。椿芽呆了几天,见外面安静下来了就去了单位。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换上了草绿色的军装,看着就像革命小将。到了单位门口,见有部队把守着,才松了口气。心说,财政局可是要害部门,得保护好了,不然拿啥发工资啊? * “八一”建军节过后,果果参军走了。 椿芽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一连几天都没休息好。齐明瑜早就料到了,就把果果的枕头拿过来,让椿芽枕着。过了一个多星期,椿芽才适应过来。 她听明瑜说,新兵训练很艰苦,果果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能坚持下来吗?齐明瑜对果果很有信心,说一定会坚持下来的。说起来,训练营离得不算远,可部队上有纪律,家长不能随便进去,包括齐明瑜在内都得遵守。椿芽想去看看,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果果一走,家里就没人管了。椿芽不放心,可又不能带着孩子去上班啊,只好给阳阳和壮壮布置作业,尽可能地把他们拴在家里。又过了几天,齐明瑜说:“部队这边也加强了戒备,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椿芽才算放了心,只要娃娃们出不去就好。 就在这个月,防空部队又打下来了米帝的一架军用飞机。算起来,这些年先后有二十六架米国军用战斗机、侦察机入侵我领空时被击落。另外,海峡对岸进入大陆上空的军用战斗机、侦察机、水上飞机也被各打下来一架。这成绩是喜人的,无论到了何时部队的战斗力都强悍的,一刻不停地守护着我们的家园。(注2)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秋季开学后,情况有些好转。到了十月,局面基本上稳定下来了,一大批干部又恢复了工作,生产和生活秩序也恢复了正常。椿芽心说,运动总算告一段落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注1:来自百科知识 注2:来自百科知识 -------- 捉虫~ ------- 文中涉及到的一些引用,作者君加了备注哈。 千万不要引起误解哈~ ^_^ 100 * 外面平静下来了。 徐秀兰在家里却坐不住了。再过一个多月, 大林媳妇就要生产了, 她得去照顾。她跟姜茂山说:“哎,亲家母那边是指望不上了, 人家是知识分子,以前家里请了保姆的, 哪里干过这活儿啊?”姜茂山也点头称是,说:“椿芽她娘, 你就放心去吧,我在家里守着, 不用挂念……” “椿芽她爹,你自个儿在家里能行嘛?”徐秀兰有些担心。 她知道丈夫连饭都不会做, 总不能天天吃食堂吧?姜茂山考虑到大林那边住得拥挤, 不好跟着过去,就说去粮店跟人搭伙吃。 椿芽怕爹一个人在家不方便,就想把爹接到城里,说冬天这边暖和,比老家好过一些。姜茂山也不放心椿芽娘一个人出门, 就点了头。 临走时,还把那两只下蛋的母鸡也带上了, 说杀了可惜,不杀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现在不能随便进城卖东西, 就把鸡腿绑在一起装在提篮里, 用布蒙着, 不然人家还以为是搞投机倒把的。到了县里也不敢搭班车, 就找到梁部长给联系了邮车,赶到了省里。 到了十一月,杨肖华生了一个女儿。 徐秀兰就在那边招呼着,姜茂山住在部队上,赶在星期天就过去看看。平日里听听广播,现在地方戏少了,都是样板戏,社论多了不少,听着也不大明白。齐明瑜怕爹着急,就抽空跟爹下下棋,陪着说说话儿。阳阳和壮壮也在一旁围观着,放学了就缠着姥爷下一把。 一来二去的,姜茂山习惯了不少,也不着急了。椿芽就跟爹说:“爹,这一回得多住一阵子,等到天暖和了再说……”姜茂山乐呵呵地答应了,说开了春就回去,家里不能没人啊。 一转眼,孩子满月了。 大林乐颠颠地请爹娘给娃娃起个名字,姜茂山客气了一下,觉得自己文化不高,就说:“大林,取名的事儿还是交给你岳父、岳母来办吧?他们都是文化人,水平也高……” 杨教授那边早有准备,听大林一说,就给外孙女起了大名叫姜艺虹,小名就叫虹虹。一家人都很喜欢,椿芽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反正,现在取名都不按照族谱来了,想怎么起就怎么起,也没那么讲究了。 远在部队的二林,也听到了侄女出生的消息。 他像受到了刺激,赶紧给家里写信汇报了自己的近况,说跟秦玉简相处得不错,还跟人家表白了,打算“五一”结婚,到时候就在部队上参加集体婚礼,不用家里操心。 二林就要成家了,姜茂山和徐秀兰笑得合不拢嘴,说:“二林这是跟他大哥比着哪?”还说结婚是件大事,得回去收拾屋子,好好准备一下。 椿芽不知说啥才好,秦玉简是不错,可二林跟她才见了两回面,是不是太仓促了?可又一想,相亲结婚的大都如此,只要条件差不多,彼此对眼儿,性格也相投,基本上就成了。 因为这个,椿芽又去统计局打听了一下。都说秦玉简同志思想端正,工作积极,性格也好,还能吃苦,是个好同志。椿芽想着等二林回来了,得等跟人家父母见见面,闺女养这么大可不容易,即便是参加集体婚礼,该有的礼节都得有,还得备一份厚礼。 *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年关临近,部队上杀了猪分了肉,还发了豆腐、粉条、海带、虾皮等副食品。姜茂山看着这么东西,呵呵直笑。椿芽就跟爹说:“这几年啊,部队上一边忙着备战,一边搞农副业,打得粮食都能裹得住吃喝了,还有副业也搞得不赖,养猪场、养鸡场、菜园子都有,生活条件还不错……”姜茂山也觉得部队上弄得挺好,秩序井然,比外面强多了。想着二林那边也不会差了,更是乐呵呵的。 今年“春节”照例不放假,说要过一个革命化春节。 “除夕”这天,椿芽和明瑜包了饺子,一家人先吃了一顿,其余的都冻了起来。到了初一,椿芽去上班,明瑜也要值班,姜茂山就在家里看着阳阳和壮壮,省得俩孩子出去乱跑。到了中午,大林带着娘赶了过来,又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大林说:“孩子太小怕见凉气,肖华在家里照看着,让我代她向爹问好”。姜茂山也不计较这些,现在干啥都讲革命,那些旧礼早就搁到一边去了。 过了两天,二林的信到了。 说过年要值班,等到下趟回来把事情一块儿办了。椿芽不放心,就跟秦玉简联系了一下,知道对方已经点了头,还说等那边的审核通过了,就去部队上跟二林办手续,方安下心来。 * 寒冬过后,又迎来了春天。 外部局势依然很复杂,随时都有打仗的可能。内部斗争依然存在,可发展的脚步却从未停止过。到了二月,空间技术研究院成立了。椿芽从报纸看到这个消息,就跟明瑜说:“这个是专门用来研究人造地球卫星的,这也就意味着距离卫星上天不远了……” “是啊……”齐明瑜也深有感触。 这几年国防科技发展很快,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成果,从天上到陆地再到海洋,包括舰艇、潜艇都在加紧研制着。建国以来,一直被外界重重封锁着,想突破可不容易。想到这里,就握紧了拳头说:“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帝国主义都是欺软怕硬的纸老虎,有大杀器在手,别人就不敢随便欺负我们了……” 椿芽也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两弹一星、军用飞机、驱逐舰、核潜艇都是这个时期搞出来的,在艰苦的条件下有如此成就,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如果没有这些,就没有后续几十年的和平和发展。运动要搞,发展也要搞,在斗争中求生存,无坚不摧,是怎么打也打不垮的。 到了三月,天气暖和了。 姜茂山想回去。椿芽一再挽留,说:“爹,您就甭回去了,下个月二林不是准备回来吗?到时候就赶在一起吧?”可姜茂山觉得二林跟大林不同,他人在外面,成亲后总得有个家啊,他得回去收拾一下,给二林准备新房。 徐秀兰也想跟着回去,可这边离不开人,大林媳妇没啥经验,那亲家母就更不用说了,家务活儿是一点都插不上手,只会客气地说:“大姐,真是辛苦你了……”那亲家公也是如此,来了就背着两只手,笑眯眯地逗孩子,其他的都指望不上。 椿芽心说,难怪要改造知识分子?过去都是大家庭出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真是啥都不会弄啊。再看看明瑜,在部队上锻炼的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这对比太过强烈,就把明瑜夸了一通。齐明瑜嘿嘿笑着,论起干活他哪里比得过椿芽啊? 好说歹说,姜茂山还是提前回了老家。 爹一走,椿芽觉得很松劲,好几天才适应过来。到了月底,椿芽迎来了三十七岁的生日。她吃着煮鸡蛋,心说,本命年算是安然度过了,可接下来呢?事情却不少。 阳阳上初中后接触面广了,结交了不少大娃娃整天出去瞎跑,更不好管了。壮壮呢,脑子很好使,就是懒不用心,玩心也大。还有果果,这一参军就见不着面了,一个月才写一封信,说要锻炼自己。想到这个,就跟明瑜说:“瞧瞧咱闺女,一个星期写一封信就不算锻炼了?” 齐明瑜知道新兵训练都是如此,哪有时间天天写信啊?这个道理椿芽也懂,可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四月中旬,二林请了探亲假回到了省城。他跟秦玉简的父母见了面,正式提了亲。秦伯伯那边早就知道了,也打听过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对二林印象很好,就点了头。 秦伯伯说:“二林,家里给你们留着一间屋子,结婚后就住在家里吧?” 赵阿姨也说:“二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别客气啊……” “秦伯伯,赵阿姨,那我就应下了……”二林痛快地答应下来。 秦玉简跟他提过,说家里房子大,哥哥们结婚后都搬出去了,弟弟在外地念大学,就剩下她和妹妹了,平日里她住宿舍,到了星期六才回来陪陪父母。 从秦家出来后,二林跟椿芽汇报了一下。 椿芽故意说:“二林,你这是被人家收了当上门女婿了?”二林呲着牙笑了笑,还厚着脸皮说:“姐,当年明瑜大哥不就是这样的嘛……”椿芽也咯咯笑了起来。要说,明瑜对大林和二林的影响可真不小。 事情定下来了,双方家长得见个面。 爹在老家赶不过来,椿芽和大林就陪着娘去了秦家,商量一下结婚的事儿。秦伯伯和赵阿姨也赞同集体婚礼,还说:“现在不兴大操大办的,要讲究个革命化嘛……” 见秦家这边思想这么开通,椿芽也为二林感到高兴。秦伯伯和赵阿姨都是干部,明白事理,这样的家庭很不错。 第二天,秦玉简去单位开了介绍信,就和二林一起去了部队驻地。他们在那边领了结婚证,参加了集体婚礼。秦伯伯亲自送女儿过去的,回来后就跟爱人说:“那边条件还行,二林分了单人宿舍,就是戒备很严,不能随便走动……” 二林和秦玉简从部队回来后,又赶回东平老家住了一个星期。回到省城,二林就要归队了。椿芽做了几个菜,给二林送行。秦玉简去火车站送他,还偷偷抹了眼泪。 椿芽心说,这就是军婚吧,聚少离多,日后会遇到好些困难哪。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 文中涉及到的一些引用,作者君加了备注哈。 千万不要引起误解哈~ ^_^ 101 * 随着运动不断地深入, 一些影响也呈现出来。 先是大学生的分配问题。这两年高校毕业的学生都攒到了一起, 人数可不少。到了六月,上面发了通知对高校毕业生做了统一安排, 有去工矿企业的、有下农村的、有支援边疆建设的,一改过去出了校门就当干部的传统, 都得先当工人或农民,表现好了才能提干。不过, 工资待遇倒是按照原有标准,比普通工人和农民的收入要高出一大截子。(注1) “看看, 就连刚分配的老师都要一边教书一边劳动呢,还有医生、护士也得下去参加劳动……” 看到这个, 椿芽心说, 果果当兵算是当对了。她跟明瑜说,以后阳阳也得走这条路子。还说:“明瑜啊,你不是喜欢打篮球嘛,那就好好培养一下咱家娃娃,有特长的, 将来录取的机会就大一些,也保险一些……” “好啊……”齐明瑜笑着答应下来。 对于劳动锻炼, 他持支持态度。按照现有政策只要是高校毕业生都得下基层锻炼,接触一下普通群众, 这对思想教育是有好处的。像他在机关单位, 每个月也要参加劳动, 打扫卫生、锄地、种菜、抢收都干过, 赶到农忙时节还要突击一下。 椿芽以前也做过农活,不过有好些年没摸过锄头了,最大的磨练还是搞民兵训练那会儿,累得胳膊都肿了。她对干农活倒没啥异议,只是觉得把一些大学生都弄到乡下有些浪费,虽然跟农民群众打成了一片,可也得学有所用啊,总不能读了四年大学就是为了去农村种地吧?这也是她不想让果果下乡的原因之一。 不过,那些下工厂的倒是适用,在学校里学的知识与实际脱离开来,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才能出成果。看看那些技术创新,都是一线产业工人搞出来的,也难怪上面要对大学生“眼高手低”的现象加以修正,这样才能学以致用,也能为国家做出贡献。 这事定下了,椿芽还专门去商店里买了两只篮球,给阳阳和壮壮一人一个,还说:“以后想什么时候打都行,也不用去借公家的了……” 赶在星期天,齐明瑜就带着俩娃娃出去打篮球。 阳阳自然很乐意。本来他就有点基础,现在正儿八经地练起来,更是卖足了力气。壮壮懒也被逮了过去,爸爸让他从最基本的控球练起,他就抱着个篮球使劲地拍着。椿芽也跑过去围观,为了鼓励娃娃们,还大声喊着:“阳阳,壮壮,都活动起来,以后都长成个大个子……” 祁苏彦见了,也把雄子拉了进来,还说:“齐大哥,这孩子就交给你了,让他跟着壮壮好好练练,也锻炼一下……” 齐明瑜带着几个娃娃们扑腾着,椿芽跟祁苏彦站在场外说着话儿。 自从祁司令员下来之后,就在家里闲着,平日里种种菜、养养鸡,不再过问军务了。柳参谋长也受到了影响,祁苏彦也跟着消沉了一阵子,周围也冷清了不少。那段日子,椿芽却未跟她疏远过,她明白像祁司令员那样的高级干部早晚会恢复工作的,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看人眉眼高低,总想着图个利益。再说,到了这个级别的哪会那么轻易倒台? 果然,柳参谋长很有能耐,眼皮子也活泛。他靠边之后表现得好,思想觉悟又高,就随着军宣队去了地方上,现在在省里担着职务,权力不小。椿芽觉得像柳参谋长这样的,不管到了啥时候都能顺应潮流,也混得不错。而祁苏彦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柳参谋长能起来,跟她有很大关系,自小耳濡目染的,那道道深着呢。 * 毕业生分配的事刚一落定,今年的棉布定量也减了。 去年每人一丈三尺六,职工还有补贴用布。今年调整了,每人每年九尺,一下子减了三分之一,补贴用布也没了。椿芽心说,家里有两个当兵的,应该够用吧?老家那边不用担心,倒是大林那边有些紧张。想着这个,就把壮壮穿剩下的小衣裳收拾了一下,打了个包袱准备给大林送过去,顺便再看看娘。 趁着星期天,椿芽骑车去了研究所。 徐秀兰还住在这边,帮着招呼孩子。天热了,一家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到底不方便,见了椿芽就忍不住叨叨了两句。 “椿芽啊,娘早就想回老家了,可又放不下娃娃,大林媳妇是个知识分子,那家务活儿做不来,带孩子也没啥经验……” 椿芽知道娘很辛苦,看看这眼睛都熬得成啥样子了?肖华一心扑在工作上,出了产假就上班去了,大林也忙着,星期天都顾不上休息,看看都快到中午了,那俩人还没回来呢。 椿芽有些生气,觉得大林和肖华太不体谅娘了。 她生娃娃时那么困难,都没舍得使唤娘,娘退休了,该享享清福了反而要受这个累?她也知道那俩人不是不孝顺,而是没这方面的意识。大林还好知道伸伸手帮一把,那肖华爱干净连娃娃的尿布都不想洗,饭也不大做,净想着吃食堂呢。 想到这个,椿芽压了压火气,说:“娘,虹虹也半岁了,可以上托儿所了,您就回去吧?爹一个人在家,咱也不放心啊……” 椿芽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她早有这个想法了,不过娘一直没抱怨过,她也不好说啥。现在娘提出来了,她当然要说几句了。再说天热了,都挤在一起捂痱子啊? 看看这屋子,二十来平米,中间拉了一道布帘子,大林和肖华住在里间,娘带着娃娃睡在外间,多不方便啊?上个厕所都得跑到外面去,尿罐子也不敢使了,怕有味儿。再想想家里,那院子多宽敞啊,屋子也透亮,条件比这边好多了。 “椿芽,娘也是说说气话,可别当真啊……”徐秀兰有些犹豫,到底放心不下。 她知道大林工作忙,还得收拾家务,哪有时间管孩子啊?大林媳妇自小娇生惯养的,啥都不会弄,做一锅米饭还是夹生的,下面条能下出一锅糊糊来,那针线活儿就更不用提了,连个袜子都不会补,除了一肚子学问,真是啥都不懂啊。 想到这个,徐秀兰叹了口气,说:“椿芽啊,城里的姑娘是不是都这样啊?要说,还真不如找个农村的,至少家里不用人操心啊……” “娘,城里的姑娘也不全是这样,看看玉简干活多麻利啊?那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饭菜做得也不赖,在老家那几天就没让爹伸过手,爹都夸了好久呢……” “是啊,这么看二林倒是个有福气的……” 徐秀兰知道玉简不错,人勤快,性情也好,结婚后单位给分了一个单间,还要请她过去住几天哪。可她哪好意思麻烦人家?到底隔着一层呢。 “娘,依我看啊,大林这边该放手就得放手,不然啥时候才能锻炼出来啊?看看您把活儿都干了,肖华就更不想伸手了,这习惯一旦养成了,想改就更困难了……” 椿芽觉得肖华在逃避家务活儿。以前她就发现了,买菜、做饭、洗碗、扫地都是大林的,洗衣服、洗被子也是大林的,她自己呢就是看书学习,或揣着手说话儿,高兴了还嗑瓜子儿,磕了一地还得大林去收拾。而大林呢,一向让着她,舍不得媳妇儿动手,觉得自己多干点没啥。 椿芽知道这是受了明瑜的影响,看到明瑜一进家就帮她干活,也跟着学。当然,也跟她打小灌输的概念有关,那时她常常跟两个弟弟说:“男娃娃也要做家务,要勤快,这样等以后成亲了家庭才能和睦,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可这个也是有前提的,明瑜帮着做家务,她也没闲着啊!明瑜体谅她,她也体谅着明瑜,这都是相互的,哪能一个累死累活,另一个当起了甩手掌柜?再说,家务活儿是干不完的,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再想像过去那样云淡风轻、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这个道理大林得明白,肖华更得明白,不然家庭早晚会出问题。 想到这个,椿芽就说:“娘,这事儿不能惯着,不然的话,大林有得作难呢……” “是啊,娘也是心疼大林啊……” 徐秀兰早就看出来了,肖华这毛病是打家里带来的。那亲家母不就是这样的?来了就揣着手说话儿,连杯茶都不肯倒,端着架子呢。还有亲家公也是,跟大林谈起正事儿是滔滔不绝,饭都顾不上吃,可到了家事上就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想想他们的家庭出生,也就不难理解了,一家子使唤着保姆哪干过活儿?姜家跟人家可是差远了。 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说:“椿芽啊,当时咱就觉得高攀了,回过头来瞧瞧可不就是这样嘛……” “娘,啥高攀不高攀的,咱是军属一点也不比人家差……” 椿芽觉得若论起家庭条件,那秦玉简更高级一些。家里住得是套房,有四个单间外加上客厅、卫生间和厨房,这是省级干部才有的标准,非一般家庭可比。可秦玉简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良习气,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待人接物,都是大大方方的,也肯吃苦,思想境界也高,不然就不会相中二林了。 趁着没人在家,椿芽给娘鼓了鼓劲儿。 她说:“娘,咱得想个法子让他俩改正。那肖华不是撒手不管嘛,那就断了她的依靠,看看这娃是养还是不养?所里有托儿所,省了一半劲儿,那另一半她这个做娘的总得使上吧?不能把啥活儿都推给长辈啊……况且,爹一个人在家哪行啊?让爹来省城,爹不放心,说家里没人不成……” “是啊,娘也不放心家里啊,你爹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不比当年了……”徐秀兰揪着心,念叨起来。 椿芽知道,爹来省城一个是不习惯觉得憋得慌,另一个是因为家里藏着的那点积蓄,虽然埋下床底下没人知道,可到底是不放心啊。他得守着,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说要留给他们几个,到时候总能派上用场的。 一席话说下来,徐秀兰也下了决心。 她本是个泼辣的,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如果不是为了大林,看肖华那样早就说叨开了。现在椿芽给她撑着腰,就想回老家。她说:“椿芽,过几天娘就回去,你们也甭送了,娘跑了几趟不会再迷路了……“ 椿芽想让娘去部队上住几天,可徐秀兰考虑着这么做会让儿媳妇感到不快,就说:“椿芽,等下回吧,咱先把大林和肖华拗过来再说……” 椿芽知道娘想得周全。这媳妇跟闺女不一样,干啥都得有个担待,不然就会闹家庭矛盾,到时候影响得可是大林。另外,她也想跟大林谈谈,这么下去可不成。 想想大林,多好的男孩子啊,有才有貌,性情温和,待人又宽厚,这一点跟明瑜很像,可谁想到却娶了个小姐?想想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家里催婚是不是能考虑得更周全一些?而她呢?当时若帮着好好调查一下,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椿芽不禁叹了口气。 婚前要睁大眼睛,不论男女都很适用啊。可又一想,缘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看看她跟明瑜,中间也有不少波折,可俩人贴着心就走过来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 注1:来自百科知识 -------- 102 * 赶在暑假前, 徐秀兰回了老家。 大林把虹虹送到了托儿所, 由保育员带着。家务活儿多了起来,虹虹也挪到了里间, 晚上一饿就哼哼唧唧的,杨肖华吃不消就想给娃娃断奶。大林舍不得就劝道:“肖华, 等娃娃满了周岁再断吧?”可杨肖华觉得给娃娃喂奶太麻烦了,还耽误时间, 夜里也休息不好,就执意要这么做。大林有些气恼, 别的也就算了,这娃娃是他的心尖子, 哪能看着她哭闹? 大林不同意断奶, 杨肖华却下了决心。趁着星期天,她不管不顾地出了门,回来时抱着一罐奶粉,往桌子上一搁,气呼呼地说:“大林, 从今天开始就给虹虹断奶,以后就沏奶粉好了……” 大林抱着虹虹, 耐心劝道:“肖华,你看虹虹才七个多月, 现在就断奶是不是早了点?看看市面上奶粉也不好买, 这一罐喝完了就只能喝米汤了, 那样子哪行啊?” “大林, 奶粉的事儿,我妈说了给咱找了路子,不用咱操一点心……”杨肖华不以为意,觉得家里都安排好了,又不是负担不起。 “肖华……”大林耐着性子劝道。 他和二林都是吃母乳长大的。那时娘多大年纪了?都把他们养到一岁多才断奶。这事儿他常常听娘提起,看着娘一脸幸福的样子,心里就暖暖的。他想,虹虹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像他小时候那样听到那些温暖的话儿? 还有姐姐,生壮壮那会儿多艰难哪?赶在困难时期,市面上啥都没有,为了给娃娃增加营养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记得那年冬天,他跟着明瑜大哥骑着自行车去乡下赶集,就为了倒腾一点吃的。现在日子好过多了,所里面各种补贴福利都有,副食供应也充足,基本上啥都不用操心,除了工作之外就这么一点家务事儿,咋就不能多想想孩子呢? 大林第一次跟肖华起了争执。 一直以来,他宠着肖华,啥事都顺着她的心意,生怕她累着了,家务事儿他担着,就连洗脚水都舍不得让她倒。娘在时帮着他们,娘一走,这活儿就压了下来。以前还不觉得,一个人就能做完了,现在可不成,有了孩子,每天光那尿片子就一大堆。肖华不动手,他来洗也没啥,可现在连娃娃想多吃口奶都不成,那成什么样子了? 自从姐姐跟他谈过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也有错。婚后他宠着肖华,啥都不让她干,那毛病不就养成了?娘来了,她还是我行我素的,啥都不伸手,连换尿布都交给了娘。而他呢,也忽略了娘的感受,娘都是六十多的人了,还像个老妈子一样忙里忙外地伺候着他们。 大林心里很难过,知道自己做错了。 那几年,他跟明瑜大哥住在一起,看着他跟姐姐恩恩爱爱的样子,很是羡慕,也希望自己将来能找个像姐姐那样的,过那种甜甜蜜蜜的日子。姐姐常常跟他说起明瑜大哥,说他细心体贴,知道疼人。那时他就下了决心,以后要好好地待自己的媳妇儿。 婚后,他的确做到了。可他却忽略了一点,姐姐和明瑜大哥都是相互的,而他却变成了单方面的宠溺。他长大了,肖华却没长大,还保持着少女心态,一点儿也没有角色定位的转移。如果不是孩子的出生,恐怕还发现不了这一点,现在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还不算晚。 他想,得跟肖华谈个清楚。姐姐跟他说过,凡事不要憋在心里要摊开来说,还说家务活儿要做分工,还要落到实处,否则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变了。 大林是认真的,也是执拗的。他是好脾气,可一旦决定的事情是一定要达成的。他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听得杨肖华是目瞪口呆。她从未想到大林会跟她谈分担家务的事儿,她早已习惯了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觉得婚前和婚后没什么两样,现在听到大林谈起这些,就有些气恼。 大林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他姐姐又跟他说啥了?想着婆婆回老家就跟大姑子有关系,就冷着脸说:“大林,这是不是你姐的意思啊?” “肖华,这跟我姐有啥关系啊,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了……”大林耐着性子说道。 “哼,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杨肖华冷冷一笑,气往上涌。 “肖华,你咋这么说话啊?”大林也有些气恼。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亚于母亲,他有今天的成就都跟姐姐有关,如果不是姐姐,恐怕他还在农村种地哪。 “怎么?你姐就说不得了?” 杨肖华尖着嗓子反问道。本来她就不想谈什么分担家务的事儿,见大林不肯让步,就一赌气拉开了柜子,收拾起了东西。 “你……”大林看着肖华这番作为,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他不明白当初那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看着她提着包,摔门而去,心也冷了下来。一个女人,可以丢下吃奶的娃娃独自回娘家?怎么就忍心呢? 大林没有追上去。 他抱着女儿,亲了亲,看看时间到了,就冲了一瓶子奶粉,试了试温度。肖华不要孩子,他要。仔细想想,自打女儿出生后,她这个当妈妈的就没怎么管过,除了喂奶,啥活儿都是娘干的,现在受不了了,就把娃娃丢下了? * 杨肖华出了研究所,就有点后悔。 她想拐回去,可看到大林并没有追上来,就拉不下那个脸来。她去父亲那边看了看,门锁着,还未回来。天热了,母亲说学校那边凉快一些想搬回去,父亲就答应了。 杨肖华没地方去,就提着包漫无目的地走着。 看看太阳快落山了,就去了学校。一进家门,泪就落了下来。肖楚莘和杨之光都在家里,见女儿哭着回来了,吃了一惊。 “肖华,这是怎么了?跟二林吵架了?” 肖楚莘把女儿让到沙发上坐下,拉着女儿的手宽慰着。杨肖华抽泣着,一肚子委屈。见母亲问起吵架的缘由,还真说不出口。她是嫌带孩子麻烦,哭闹不休,夜里休息不好都起黑眼圈了。婆婆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婆婆一走,她真是招呼不住小孩子,就想丢下不管。 “肖华,你撒手不管,大林就得顶上去啊!他一个男人能做的都做了,总不能让他去喂奶啊?” 杨之光也动了气。 “肖华,你出来时,大林没追你?” 肖楚莘也皱了皱眉头,追问道。 “嗯……”杨肖华低着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为啥,你明白嘛?你一个做母亲的丢下自己的娃娃跑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容忍的……”杨之光拍着桌子说道。 肖楚莘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这孩子她没教育好,太娇气了,像大林那样的上哪找去?她跟女儿说:“肖华,你已经成家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杨肖华却还拗着,不肯认错。 “肖华,当初妈妈可是劝过你的,说两家门第差得太远,不大般配,可你哪听进去了?一门心思地喜欢大林,死活要嫁给他……看看现在,问题不就来了?你从小到大哪干过活儿啊?可找了大林,不就得过这种小门小户的居家日子?这家务活啊,不管做得来还是做不来,都得做啊……” 杨之光看着女儿,放缓了语气说道:“肖华,不是爸爸说你啊,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到处都在批判资产阶级思想,你可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孩子没教育好他也有责任。可人已经回来了,自己回去怕以后都抬不起头了。他考虑了一下,说道:“楚莘,明天去跟大林的姐姐联系一下,让大林来接,肖华也认个错,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肖楚莘点了点头,就哄着女儿进了里屋。 * 第二天上午,椿芽正在单位里上班,就接到了肖阿姨打来的电话。 一听是杨肖华回了娘家,就觉得不对。电话里肖阿姨只说俩人吵了架,肖华在气头上就回了娘家,却没说具体原因。 椿芽问:“肖阿姨,那虹虹呢?” “虹虹在家里,大林带着呢……”肖楚莘有点心虚。 听到这个,椿芽就猜到了几分。她放下电话,就给大林打了过去。大林这会儿正在实验室里,接到电话不好说啥,只说过一会儿就打过去。 过了半个小时,大林找了个空档,给椿芽回了电话,说了事情的原委。椿芽也气得不行,这大小姐脾气犯了?多大个事儿就回娘家啊,她在电话里说:“大林,这事姐支持你,不能让步,不然还不上天了?” “姐,虹虹昨晚饿得直哭,可咋办啊?”大林很心疼。 “大林,姐下班了就过去看看……”椿芽宽慰着大林。 她觉得自己给大林惹了麻烦,可仔细想想这个问题早就存在,不过是她帮着捅破了而已。她给大林鼓着劲儿,说:“大林,这一回肖华的确做得不对,如果她肯认错,就去接她,如果她不主动认错,就晾着她……” 大林有些不忍,可想着虹虹就坚定了。 他想,肖华回来了也不过如此,不但不做家务,她的衣裳都是他来洗,也不知道收拾屋子,还总是弄得乱糟糟的。他在姐姐那边住着,啥时候见家里乱得不像样子?也因此养成了整洁卫生的习惯。肖华不在家也好,屋里好像没那么乱腾了。 一通忙乱之后,大林定下心来。 下班后,他给女儿冲了奶粉,又熬了一锅米汤。小娃娃好像也适应了,吃饱了就睡了起来。大林看着女儿,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喜欢娃娃,总是想起小时候,明瑜大哥讲故事的情景。那段记忆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影响了他的一生。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捉虫~ 103 * 椿芽到底不放心, 下班时就拐过来看了看。 见虹虹躺在小床上, 大林正在熬稀饭,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方松了口气。娘跟她说过,那个肖华不爱收拾家务, 不但自己不收拾还随手乱扔东西,跟在她屁股后面都拾掇不及, 现在她不在家,反而干净了不少。不过, 大林和肖华毕竟是两口子,吃了教训还是要和好的, 他们有感情基础, 日后还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她劝了劝大林,大林早想明白了,说:“姐,倒不是我要拗着,凡事都要有个原则, 不能破了底线……” 椿芽知道大林的性子,较起真来谁劝也不行。她想, 就给大林一点时间吧? 杨肖华在家里住了两天。白天照常去所里上班,下班就回去, 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所里的同事并不知道他俩闹别扭了, 以前杨肖华也常常回父母那边, 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大林自己带着孩子, 也就习惯了,再也不提接人的事了。 杨之光教授觉得不对劲儿,就跟女儿说:“肖华,你可是成了家的人了,不回去哪成啊?再说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跟大林认个错,就回去吧?”杨肖华还是想让大林来接她,肖楚莘也觉得女儿就这么回去了,脸往哪里搁啊? 她让老杨去跟大林说说,可杨教授拉不下脸来,觉得这是孩子们的事,他掺和进去不是拿着导师的身份压人嘛?肖楚莘没辙,又给椿芽打了电话,把那层意思说了。 椿芽知道自己不能往里面掺和,就装聋作哑的。这一回,肖华不主动认错,这边就不能退让。尤其是看到肖华丢下虹虹几天了,还能心安理得地住在娘家?换做是她,为了孩子也不能这么做啊?况且,这事的起因就是因为孩子。她觉得很奇怪,肖华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仅仅是为了事业吗?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 撑了一个星期,杨肖华到底撑不下去了。 这天,趁着上班的空档,她找到大林说:“大林,虹虹的事是我不对……”大林看着她,沉默了半响方说道:“那就回来吧,还要我去接你么?” 杨肖华是希望大林来接她的,这样心里能痛快一些,母亲那边也有了交代。大林本来有这个意思,可看到杨肖华撑到第七天才开口,心冷到了极点。 女儿是他的底线,谁都不能触碰。他看着肖华,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认识那么久了,结婚也快两年了,他们之间却出现了裂痕。他意识到了,肖华跟姐姐不一样,她们不是同一类的,他像爱姐姐那样去爱她,宠她,本身就是错误的。 杨肖华从大林眼里看到了陌生感,心被刺痛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任性会是这种结果?她想回家,可家的大门正在关闭。她心里发急,嘴上还拗着。见大林没有点头的意思,她也没脸再开口了。她一向骄傲惯了,就像一个宠坏的娃娃,看着精美无比,内心却是脆弱不堪。她的眼泪冒了出来,想籍此打动他。 大林看到肖华眼里的泪水,心也软了下来。 他想,他是爱她的,即便她有缺点,只要改了就成。他上前揽着着她,说:“肖华回家吧,下班后我就去接你……” 这天下班后,大林抱着女儿来接肖华。 杨肖华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等着。见大林进了屋,眼圈又红了。肖楚莘笑着说:“好了,两口子不记隔夜仇,这就回去吧……” 走在路上,大林想着娘和岳母的不同。 如果换做娘,见了虹虹早就把娃娃接过来哄两下了,而岳母只是看着,却不伸手。这就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吧,而这种风范跟姜家可真不一样。他想,还是姐姐说得对,肖华身上的毛病得改,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 椿芽听说大林把肖华接回来了,方松了口气。 这事她掺和了一脚,如果真闹僵了,她也有责任。毕竟是大林两口子过日子,她这个大姑子搅合进去了不好。可肖华那么下去早晚会出问题的,最后受伤害可是大林啊。她比大林大了整整九岁,是看着大林从一个瓷娃娃长成大小伙子的,她不仅仅是姐姐,更像个母亲,哪肯让大林受委屈啊? 事后,椿芽悄悄打听了一下,大林说跟肖华做了家务分担,他这边多做一些,肖华少做一些,但她分内的事儿必须完成。她若是不刷碗,那碗就搁着,她若是不洗衣裳,那衣裳就泡着,他是绝不会动手的。这种原则性,是当初椿芽教的,没想到大林就这么记在了脑子里。 齐明瑜听说后,也叹了口气。像椿芽这样的媳妇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他抱着她亲了亲,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们还真没红过脸呢。椿芽有时候拍桌子、发脾气,他就哄着她,让她发一阵子就好了。娃娃不听话,调皮捣蛋了,她也生气,可气一会儿就过去了。 对这个,椿芽也暗自得意。还总结了一下,说:“明瑜,咱俩磨合期时正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见了面当然舍不得吵了,等熬过了那一段,天天在一起也不会吵架了……” 齐明瑜深以为然。他知道椿芽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喜欢她,爱她,跟她在一起觉得很提劲儿,看着她,就想起了当初那个充满灵气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透着灵光。多少年过去了,那股子灵性并未消失,还是那么鲜活,生动。 “哎,看什么呢?” 椿芽见明瑜盯着她,忽然红了脸。那眼里微微跳动的光泽,带着一丝火辣辣的气息。明瑜伸手揽着她,在她耳边亲了亲,笑道:“哎,趁着娃娃们不在,咱们那个吧……”椿芽抿着嘴笑着,心说折腾就折腾,这一阵子忙,都顾不上那个了。 放下帐子,二人抱在一起倒在了床上。 齐明瑜翻身压着,大力动着,椿芽仰着脸闭着眼睛,气喘吁吁,一起进入了高潮……那一刻,只觉得花好月圆,什么都不去想了。 * 一场欢爱之后,椿芽觉得她跟明瑜之间有了升华。 这就是平凡岁月中的浪漫情感吧。壮壮出生后,她和明瑜就埋在了琐事之中,好像都忘了那种浪漫的感觉了,可今天忽然找了回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折腾之后,俩人更亲近了。她倚在明瑜的怀里,懒洋洋地说着话儿。 “当当当……”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椿芽和明瑜惊觉孩子们回来了。就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还在镜子跟前照了照,这才故作镇静地开了门。 “妈,爸……” 果果站在门外,穿着白衬衣、绿军裤,手里提着一只军绿色的旅行袋,英姿飒爽,俊俏挺拔。 “哎呦,是果果回来了……”椿芽和明瑜是又惊又喜。 果果却一脸狐疑地看着爸爸妈妈,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啥呢?椿芽有些不好意思,就讪讪道:“果果啊,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好让你爸爸去接你啊…….” 齐明瑜看着女儿,嘿嘿直笑。果果长高了,晒黑了,头发好像剪短了一点。果果一直留着齐耳短发,这是为了回家才剪得?他不错眼地看着女儿,脸上乐开了花。 椿芽赶紧把女儿让进屋里,乐颠颠地说:“果果,你渴不渴啊?先坐下喝水,妈妈这就给你铺床去……”果果参军后,爹过来了,就让阳阳和壮壮搬到了果果屋里。现在果果回来了,得调整过来。 话音刚落,齐明瑜已经倒了半缸子开水,还找一只空杯子来回倒着,好凉得快一些。果果看着爸爸,笑着说:“爸爸,不用了,我自己来……”可齐明瑜哪舍得让女儿动手啊,就继续颠倒着,嘴里还说着:“果果,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间,阳阳和壮壮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他俩参加了暑期培训,是部队上专门组织的,好把放假的娃娃都圈起来,省得出去乱跑,也给家长们省点心。见了姐姐就高兴得蹦了起来,逮着她问长问短。阳阳还说:“姐,咱家要装电话了,昨天有两个叔叔过来拉线了……” 果果回到家里,倍感亲切。她提前度过了新兵期,已经去话务班报到了。就在军区总后勤部,离这边不远。这次回来休假三天,三天后就要赶回去。 椿芽做了好吃的,都是果果爱吃的,当然也是明瑜爱吃的。他说跟女儿的口味一样,女儿喜欢吃啥,他也喜欢。做菜时,她让果果在一旁帮忙。果果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她要培养女儿的动手能力。尤其是肖华的前例放在那里,她可不想让女儿走肖华的老路。 现在干啥都讲革命性,资产阶级思想早就批臭了,也没哪家敢请保姆了。那些高级干部家里配备的是服务员,由公家管着,跟私人保姆可不一样。她想,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要有自理能力。女孩子生来不是公主,也不可能永远当公主,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吧?不然会碰得头破血流的。 这个道理,椿芽跟明瑜探讨了一下。 齐明瑜也觉得在理,相比起来他跟更宠爱孩子一些,不像椿芽那么有决断。椿芽嘿嘿笑着,故作大度地说道:“明瑜,坏人都让我当了,你就当好人吧?” 她和明瑜都明白,子女教育上总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这个白脸就由她来唱吧,谁让她爱着明瑜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04 * 秋季开学后, 知识分子再教育运动开始了。 由于运动期间高校停止了大面积招生, 一大批教职员工没事可做,国家又不能白养着, 就得想办法安置。有教学任务的就留在了学校,没教学任务的或是思想有问题的就被下放劳动了, 有去工厂的,有去农场的, 三天后就要集中报到。肖楚莘也在其列,她被分到了黄泛区农场, 吓得哭了好半天。 “老杨,你快想想办法啊……”肖楚莘眼巴巴地瞅着丈夫, 泪光点点。 “这个……”杨教授也犯了难。 如果不是所里保他, 他也得下去。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思想落后的,这次都得下去接受工人农民的再教育,什么时候回来就不好说了。相比起来,教数理化的要好些, 不像教文科的那么惨。国家出了政策,数理化还是要学的, 高考虽然停了可大学还在啊,要从工人中选拔优秀的送到大学里进修, 学制缩短了, 两年就毕业了。这么一来, 理工科教师留校的不少, 可文科类的就抓瞎了,除了耍耍笔杆子就是杀吃的材料。楚莘是教中文的,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杨教授没辙,就把女儿叫了回来。他说:“肖华,你回去跟大林说说,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办法?” “爸,大林一个搞研究的,整天在实验室里呆着,能有什么办法啊?” 杨肖华也犯了愁。 “肖华,我记得大林的姐夫认识不少人,姐姐也挺有本事的,看看能不能帮个忙?你妈这个样子你也明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了农场还不要了老命啊?看看能不能留在城里?去小厂子里做点事……” 杨肖华虽然娇气,可还是孝顺的。她回到家就跟大林说了,大林就给椿芽打了电话。椿芽是个热心的,自然肯帮忙。她也知道就肖阿姨那样的去了农场还不给折腾没了?这事若提前打个招呼就好了,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这边说着,那边就要出发了。 这天上午,几辆大卡车开进了校园。装好了行李之后,肖楚莘就戴着草帽上了车。她眼里噙着泪,还不敢落下来怕人瞧见了。 大林看着也不好受,就紧紧地攥着肖华的手,说:“肖华,你放心,姐姐那边正在想办法,很快就有消息了……” * 椿芽的确在想办法。 她想,省大隶属于省教委,市里管不着,她认识的人大都是市里的,还真帮不上什么忙。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柳怡军,那是个能说得上话的,说一句比谁都管用。 这天下班后,她去找了祁苏彦,请她帮个忙,说:“肖阿姨身体不好,去了农场怕不适应,看看能不能留在城里接受再教育?”祁苏彦满口答应,她跟椿芽的交情可不一般,就给柳怡军说了。柳怡军打了个电话,报了肖楚莘的名字,让下面的人给安排一下。 不过一个星期,这事就办好了。 肖楚莘到了农场,只干了一个月就回了省城。其实,她可以提前回来的,下面的人怕影响不好,就呆满了一个月。椿芽心说,资产阶级不识稼穑之苦,锻炼一下也好,省得把女儿教成那个样子。 肖楚莘接受了再教育,回来后果然有了不同。穿着打扮朴素了不少,也知道动手干活了。杨肖华看到母亲身上的变化,也有所触动,虽然家务依然做得不好,可态度比以前强多了。 大林觉察到了,就跟椿芽透了气。 椿芽也暗自得意,心说,上面看问题可真准啊,制定的政策也很有针对性,资产阶级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把劳动人民放在眼里,也唯有亲身体验一下,思想上才有所提高吧?要说这劳动锻炼比啥都管用,说了一大筐道理都比不上拿着锄头干一天农活来得实际。 看看后世的那些精英不就如此嘛,站着说话不腰疼,净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说来说去,还是缺乏劳动锻炼,劳动改造的不仅仅是思想还有体格,唯有感到疼、感到累才能记一辈子。 肖楚莘回来后,被安排到了校办工厂里糊纸盒子。 不管咋样,比去农场强多了,杨教授算是松了口气。他知道大林的姐姐和姐夫都是有能耐的,遇到啥困难了也能帮着解决。当初,除了大林有才之外,他也相中了这一点。看看到了关键时刻,不就派上了用场?而那些没有关系的,只能灰头土脸地去黄泛区参加劳动。当然,这种想法只能藏着掖着,不敢冒一点头,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 这场运动带来的另一个影响,就是机关干部的安置问题。 革委会成立后,好些单位都变成了两套班子,有上来的就有下去的,人员增加了不少。按照政策,又对机关干部做了精简,一下子减下来百分之九十还多。这么多人闲着当然不行,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做。 这时候,北方某农场想出了一个法子,圈了一块地,盖了排房弄了个学校,把一批干部安置下去,这样既能组织学习又能参加劳动,还能发展生产,跟当地群众也紧密联系起来,一改过去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作风。这个经验被申报上去,立马引起了高度重视。于是,“五.七”干校兴起了,下放人员都成了干校学员或五七战士。 省里也不例外。要说,省辖的农场不少,黄泛区就是最大的一个。解放前那里是无人区,解放后就变成了大农场,那边缺人,把干部们送过去刚刚好。 “十一”过后,省里、市里集中了十几辆大卡车往外送人。 椿芽看着那个场面,是百感交集。让干部们下去锻炼,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吧?听说那边实行了半军事化管理,学员们过着集体生活,每天出操、出工,外出要请假,不得随意离开。这种锻炼好是好,可真轮到自己头上了就不会舒坦了。局里就去了一批,不过没她的事儿,徐老师也差点被弄过去,是钱科长出面保得他。 定人员时,钱科长说:“徐同志是科里的业务骨干,全市的工资预算都在他这里,你们把徐同志弄走了,到时候发不下来工资可别埋怨啊……” 听到这个,倒是没人再坚持了。徐老师又不是当权派,没啥油水也没人跟他较真。再说,不管是造反派还是老干部都得发工资吧?若发不下来,还真是个事儿。于是,财务科这边没啥变化,其它科室就不好说了,名单一下来,都得回去收拾行李卷儿。去了那边,工资标准不变,就是干活儿累了点。 关于下放劳动,椿芽还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说:“这一批都是有问题的,以后所有的干部都得下去锻炼,一批一批地轮换”。椿芽心说,她也是干部啊,虽然没啥职权,可想着有一天要去农场摸锄头把子,就冒出了一头冷汗。这习惯了办公室,真下去了恐怕吃不消啊。 * 椿芽这边没事,可有一个人却跑不掉。 秦玉简得知父亲要去泛区农场,心里发急,就联系了大哥和二哥。可他们也没啥好办法。自从父亲下来了,就很少回家了,大嫂还说:“别因为一个,把全家都给沾上了……”听到这话,气得她想回嘴。母亲说:“甭搭理她,就让她说吧,当初和咱结亲不就是看着你父亲的名头来的?” 对于下放之事,赵淑音很冷静。她说:“老秦,我跟你一起去吧?” “淑音,你去干啥啊,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去那边能做啥……”秦子雄摆了摆手说道。 “老秦,看看你那腿,天一冷老毛病就犯了,路都走不成……”赵淑音不放心。。 “呃,没事,去农场活动一下也好……我走了,这个家你得看着,玉简和玉舒回来了也有个去处……再说,玉简还需要你来照顾哪……” 秦子雄很乐观,劝家里不用担心。 秦玉简却不想放弃,父亲五十好几了,身体也不好,去了农场哪受得了啊?她给椿芽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不好说,就约了下班后在宿舍见面。 椿芽赶过去,看到玉简小腹微微隆起,就关切地问了几句。秦玉简说:“唔,没事,不影响吃饭,晚上睡得还行……” 椿芽放了心,对玉简很是佩服。她跟肖华真是鲜明的对比,一个自理能力很强,一个被家里养成了废品。可二林不在家到底不方便,她得尽可能地照顾她。 秦玉简说:“书婷姐,您就放心吧,有我妈呢……” 椿芽笑着点了点头。 赵阿姨跟肖阿姨不同,赵阿姨虽然也是大家庭出生,早年就参加了革命,不像肖阿姨那样做作。这都是在革命队伍里锻炼过的,可谓脱胎换骨。她想得帮这个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秦伯伯受罪。 * 椿芽回去后就跟明瑜说了。 那泛区农场里都是明瑜的老部下,当年转业时去了不少,他打声招呼就成。齐明瑜也笑着说:“椿芽,你就放心吧,秦伯伯去了那边不会受委屈的,恐怕比在城里还自在一些……” 第二天,齐明瑜就给泛区农场的曲书记打了个电话,又跟章场长打了声招呼。 这俩人都是他的老部下,当初转业时哭得跟泪人一样,死活都不肯走。可去了农场干得很欢,十年下来水稻、果树、鱼塘、养猪场是应有尽有,就像个世外桃园。即便运动来了,谁敢拿转业干部说事?那身上都是枪眼儿,流淌的都是英雄的血液啊,看着就令人肃然起敬。 当天,秦伯伯的事情就给办好了。 椿芽去找秦玉简,跟她说了一下。秦玉简松了口气,连声说着:“谢谢书婷姐……”椿芽笑着摆了摆手,说:“玉简啊,不用客气,有啥困难就言语一声……” 说起来,秦伯伯不过五十多岁,她该喊叔叔才对,可出于尊重她还是称呼他为秦伯伯。她听说过秦伯伯的一些事儿,这是一位令人尊重的老干部,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运动中虽然下来了,却没人敢轻视他。 赵阿姨那边也很高兴,就给椿芽打了电话,说:“有时间了,带着娃娃们来玩”。椿芽答应下来,觉得秦家人不错,虽然是高干家庭可一点架子都没有,家风也好,看看玉简就知道了。说到玉简,就想到了二林,他得对玉简好才是。二林在部队上,玉简干啥都靠自己,可真不容易啊。 赵淑音也想让女儿搬回来住,好照应一下。秦玉简说:“妈,我现在能行,等宝宝再大一些,活动不方便了就搬回去……” 赵淑音只好顺着女儿的意思,叮嘱她平日里要小心一点。 * 一个星期之后,秦之雄去了泛区农场。 分配工作时,大队长发了话,把他安排到了园林队,专门负责看护果园。这活儿不累,也比较隐秘,没人来找事,一起工作的都是农场里的老职工,很朴实也很热情,对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同志也很尊重。 秦之雄很快就适应了。这边除了离省城远点,条件还不错。想想当年,把这片荒地划成了农场,十多年后瓜果飘香,成了著名的商品粮基地。这就是新中国的成就啊,是那么多人用流血牺牲换来的,得好好珍惜啊。 这天晚上,齐明瑜也提到了那片农场。 椿芽不禁想起了三十年的那个雨夜,她莫名来到了这里。一恍三十年过去了,她也走过了漫漫人生,这种经历就像做梦一般,可看着明瑜,握着他的手,聆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又是那么的真实。 她想,日子得好好过下去,她有明瑜,有孩子,有自己的家。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05 * 进入十一月之后, 天气渐冷。 虹虹上托儿所了, 大林早就适应了,肖华不习惯也得习惯。妈妈在工厂里劳动, 为了完成定额,就把那些纸盒子带回家, 坐在灯底下跟爸爸一起加班,她见了也有所触动。这么一来, 就放下架子做起家务来。几个月下来,虽然不是很熟练, 好歹知道动手了。大林松了口气,就想上去搭把手, 可想着椿芽的叮嘱还是忍住了。 一开始, 见大林不肯帮她,杨肖华还有些委屈,可渐渐地就适应了。有些事不亲自去做是体会不到的,带孩子、做家务都是如此,想想自己以前啥都不做, 不都是大林担下来的?她想通了,气也就顺了。 看到肖华有了变化, 大林也很欣慰。他想,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跟肖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女人是要靠哄的, 大林言语不多, 可肖华还是体会到了。她很珍惜, 终于从浪漫中走了出来,大林还是那个大林,她却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了,而成了一位妻子。父亲说结婚后要有担当,以前她未做好准备,可经历了这些之后慢慢变得成熟起来。 这天晚上,杨肖华跟大林认真地谈了谈。大林欣喜地发现了这一点,也敞开了心扉说:“肖华,咱们一起进步,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 冰雪消融,二人和好如初。 杨肖华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她跟大林一起散步,接送孩子。虹虹一岁了,会喊妈妈了,听到那清脆的嗓音,她很感动。这是一个角色转变,在未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就结婚生子,潜意识里就想逃避责任,而不是不爱这个孩子。 大林打电话来报喜了,椿芽松了口气。 心说,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不过,她还是叮嘱大林底线要坚持,这是环境使然,肖华不得不做出改变,一旦环境变了,难保她不故态复萌。有时候,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就像肖阿姨,现在低头不过是迫于压力罢了。而杨肖华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改变的。 * 转眼到了年底,玉简怀孕快七个月了。 她已搬回了娘家,由妈妈照看着。这边离单位有点远,到底不太方便。可她一个人住,妈妈又不放心。书婷姐宽慰她说:“再过十多天,娘就过来了,到时候就搬回去……” 赶在“元旦”前,二林也从部队上赶回来探亲。他一下火车就跑到了统计局,见了玉简就舍不得松手。他就要做爸爸了,这种兴奋让他手舞足蹈,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他是最幸福的人。 见二林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秦玉简微微红了脸。 怀孕的事儿很意外,可有了就想留着。书婷姐跟她说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可她咬了咬牙还是想把娃娃生下来。当初,选了二林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父亲也跟她谈了,说当军嫂很辛苦,聚少离多,生活上的事儿都得自己担着。母亲也说:“玉简,家里不干涉你的终身大事,可你要想清楚了,将来随军就要去外地生活了……” 对于随军,她倒没考虑那么多。二林就在邻省某市,离得不算太远,真要随军也没什么。她喜欢二林,真得想跟他在一起。前年,介绍人拿着二林的照片给她看,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当时,她并未提到自己的家庭,一是向来低调不喜欢提这个,这是父亲和母亲教育的,另一个是父亲下来了也不愿再提起,倒不是刻意隐瞒。 跟二林见了面,更是喜欢,就想跟他定下来。二林也一样,见了那么多姑娘唯独喜欢上了她。旁人以为他们是相亲认识的,而他们更像是一见钟情。二林去了部队上,就跟她写信,一个星期一封,像有说不好完的话似的。还不到一个月,就向组织上做了汇报,说和某市的秦玉简同志谈起了对象,组织上就做了调查,把她记录在案。 这个是二林后来跟她坦白的。她这边呢,当时并未跟家里提起,想再多了解一些。她找到介绍人,细细打听一下二林的家庭情况,介绍人提到了他的大姐和姐夫,说人很好就放心吧。 跟二林通了几个月的信,就像认识了很多年。等到二林突然跟她表白时,她就欣然接受了,还把这事跟家里说了。母亲劝她再考虑一下,说:“玉简,你跟二林认识的时间很短,看到的都是优点,你跟人家是不是对脾气,性格是不是融洽?这些都很重要。还有,就是家庭责任感,女孩子都是恋家的,也是顾家的,男孩子就不好说了,如果找了一不顾家的可就麻烦了,日后有得罪受了……” 这些话,她都听进去了,就在信里跟二林认真地谈了谈。二林所描述的家庭,恰恰是她想象的那样。二林说,他大姐就是这么生活的,跟姐夫过得很好。她放了心,觉得跟二林的人生观几乎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也很接近。就在这时,书婷姐找到了她,说要跟她谈谈。 她见过书婷姐,那是跟二林见面时,跟介绍人说话的那位俊秀女子。当时,就觉得这位姐姐咋这么好看啊?说话声音脆脆的,像百灵鸟似的。再次见到书婷姐,就被她的热情感染了。她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书婷姐也说:“二林突然要结婚,我也是不放心怕太仓促了,这婚姻大事不同于于别的,一定要慎重才是……” 最后,书婷姐还跟她说:“我家二林啊,性子活泛,小时候可调皮了,没少挨吵。可他一旦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更改了,既然二林认定了你,我想他是真心的,也希望你们将来能好好生活……” 听了这番话,她算是晓得了,二林那生龙活虎的劲儿跟她姐姐一模一样。 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呢?她听二林描述过,说大哥很聪明,从小就是学习尖子,考大学不费吹灰之力。他呢,小时候不爱学习,被姐姐和大哥摁着头硬学。后来,大哥考上了大学对他的影响很大,这才用起功来。姐姐常常跟她说:“知识改变命运”。以前不懂,考上军校后就明白了,当初如果不努力,这军校怕是跟他无缘了。 父亲和母亲也帮着做了调查,说姜家都是老实人,爹和娘都退休了在老家住着,姐夫在部队上,姐姐也是个干部,哥和嫂子都在研究所里,这样的家庭很不错,社会关系简单,运动来了也不会受影响。 父亲还跟她说:“玉简,二林是军人,你以后就是军属了,爸爸再有什么也不会连累到你了……”听到这个,她喊了声“爸爸”,却不知说啥才好。 父亲下来后,就挨了批,但一直很乐观,从未灰心丧气过。母亲也一直站在父亲身后,别人来动员她,让她上台批判父亲,可母亲说:“老秦干了一辈子革命,我相信他,即便在工作中出了什么问题,也属于人民内部问题,改正了就好了,不能上升到敌我矛盾……”因为这个,母亲也受到了影响,一度被停职检查。最后,查不出什么问题,才恢复了工作。 结婚之后,跟二林相处的那些日子,她觉得很幸福。 二林很活泼,总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逗她发笑。还带着她去老宅子逛了逛,跟她讲小时候的事,那青沙河畔到处都留有他的印记。二林还跟她说,家里最聪明的就是姐姐,第二聪明的是他大哥,他算是第三聪明吧。听到这个,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二林也跟着哈哈大笑。 那天下午,二林还带着她去爷爷奶奶的坟前拜了拜,说爷爷和奶奶相处了一辈子,爷爷最怕奶奶了,平日里再凶再倔强,只要奶奶发了话立马就服软了。而奶奶呢,平日里爱端着个架子,一般人的话都听不进去,还时不时跟娘杠几句,可她就听爷爷的,只要爷爷开口她就不言语的。 这种矛盾与和谐还是真令人羡慕啊,她不禁叹道。 可说到这里,二林却有些黯然,说爷爷奶奶是前后脚走的,那阵子他在封闭赶项目就没能赶回来,想必爷爷奶奶一定原谅他吧?现在他带着媳妇来看二老了,他们也会感到高兴吧? 就在那天,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二林,既懂事又稳重,既体贴又有担当。她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也从未看错过他。 新婚甜蜜,二林总喜欢跟她粘在一起。她下厨做饭,二林就给他打下手,还有模有样的。她问:“二林,你啥时候学会做饭的?”二林就笑嘻嘻地说:“我早就学会了,在部队上呆着没有学不会的,小时候姐姐也让我进灶屋帮忙,看着看着自然就会了……” 家里不光是二林好相处,公爹和婆婆也平和。尤其是公爹,见了她就笑眯眯的,也不跟她客气,只说:“二林媳妇啊,有啥需要的尽管言语,爹去赶集给你们买回来……”她在老家那会儿,爹天天出去赶集,买了好些吃的。她和二林也赶过集,那集市上热热闹闹的,跟城里不一样。 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支撑着她去独立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二林也一样,玉简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永远。以前开窍得晚,对男女之情朦朦胧胧的,去了军校更是封闭,进了某部也是与外界隔绝,甚至连个女同志都很少见到。有一天,他突然就想谈对象了,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而婚后的生活也是幸福的,每每回想起来就呲着牙笑着。 可现在看到玉简又有些愧疚,他不能再让玉简独自一人生活了。他是吃技术饭的,可能会在部队上呆一辈子,那就赶快申请随军吧,这样就能跟玉简在一起了。 看着周围没人,二林就跟玉简说了。 玉简红着脸说:“二林,都随你……”这是同意了?二林想把玉简抱起来,可又怕碰着孩子,就咧着嘴嘿嘿直笑,一脸傻样。 * 下班后,二林和玉简一起回了家。 二林见到岳母,就大声喊着“妈”,一点儿也不拘束。赵淑音也喜欢二林,觉得这娃娃性格好,看看玉简成家后开心了不少,气色也好多了。 回来后,二人就住在了家里,格外甜蜜。 到了做饭时,二林不让玉简动手,要她在一旁指挥着就成。 赵淑音见了,知道二林会疼人了,也就放了心。有家庭责任感比啥都重要,听到二林说要申请随军,就痛快地点了头。虽然她舍不得闺女,可玉简成家了早晚要离开妈妈,孩子们有了自己的家,就得成全他们。有时想想,如果二林能调回来就好了,可军人要听从组织上的安排,哪能由着自己的意思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06 * “元旦”这天, 秦子雄从泛区农场回来了。 那边一个月休息四天, 他在家里呆不了两天就得走。这趟回来是有人打了招呼,给了特殊照顾, 还不敢让旁人知道了。见女儿和女婿都在家,就关起门来乐呵着。 赵淑音看着老秦, 觉得他气色不错,身体结实了不少。秦子雄也说:“那边不错, 天天呼吸着新鲜空气,吃的喝的都有, 要说比在城里还滋润一些,秋天那瓜果是随便吃, 还加工了罐头呢……冬天也没啥活儿, 就是开会学习,松土、积肥什么的……” 秦子雄语调轻松,十分乐观。赵淑音放了心,去了那边没人惦记着了,反倒平和了不少。秦玉简见父亲安好, 也很欢喜。她知道是二林姐姐帮得忙,想着法子让父母团圆一下。 晚上, 秦玉简跟二林说:“二林,要不要回老家看看?”二林想回去, 可玉简怀着孕不方便, 就摇了摇头, 说:“天冷, 这一趟就不回去了,等到暖和了再说吧……”秦玉简也不再坚持,知道二林是为她考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时间一恍而过。二林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就要归队了。 临走前,他托姐姐照顾玉简,椿芽痛快地答应下来。她也喜欢玉简,觉得对脾气,人也有担当。她说:“二林,你就放心吧,过两天爹和娘就来了,爹住在我这边,娘去照顾玉简……” 椿芽知道二林为了玉简没回老家。虽然能理解,可也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虽然只是调侃,可这就是男孩子跟女孩子的不同。 * 过了几天,徐秀兰和姜茂山从老家赶了过来。 知道二林没回老家,也不在意。徐秀兰说:“这二林啊,想一出是一出,他跟玉简好好日子就成……”椿芽知道娘大度,也心疼玉简,觉得她挺不容易的。 徐秀兰过去帮忙,就住在玉简的宿舍里。赵淑音请她住家里,她到底不肯。赵淑音表示理解,知道亲家母自尊心强,就经常过去瞧瞧,说说话儿。秦玉简跟婆婆相处得很好,徐秀兰本是个豁达的,开朗爱笑,玉简勤快能干,深得她心。 姜茂山就住在椿芽这边,由明瑜和阳阳他们陪着下棋,倒是不寂寞。赶到星期天,大林和肖华就抱着虹虹过来看看。平日里,就打电话问候一声。椿芽这边装了内线电话,往外打有些困难,但接听起来倒是挺方便的。果果就是话务员,逢到轮休时就回家一趟,见了姥姥和姥爷就抿着嘴笑,那神态跟椿芽一模一样。 椿芽听娘一说,就赶紧照照镜子。打小果果长得不像她,现在五官虽然不像,气质却越来越接近了?她跟明瑜说了说,明瑜嘿嘿直笑。因为这个,椿芽纠结了好长时间,直到阳阳出生了心里才平衡了点。阳阳和壮壮倒是像椿芽,不过等以后长开了就不一定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到了“春节”。 今年照例不放假,各单位都习以为常了。因为爹娘都在,一家人就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团圆年。初一那天中午,大林和肖华也抱着虹虹来了,在这边吃了饭就赶回了单位。徐秀兰把虹虹留下了,说想孙女了。椿芽知道,娘是想让大林喘口气儿,让他跟肖华松快一下。张弛有度,有助于培养感情,也让他俩知道个好歹。 到了月底,秦玉简生下了一个男孩。两家人都很高兴,姜茂山照例把起名权让给了秦家。秦子雄也不客气,给外孙子取了大名叫姜海洋,小名叫石头,说这样娃娃长得瓷实。 椿芽一听就笑了起来。秦伯伯起名字咋跟爷爷一个样啊?可惜爷爷和奶奶没看到这一天。以前,爷爷最喜欢给娃娃起名字了,果果、阳阳和壮壮都是爷爷给起的,可应景了。 * 阳春三月,内陆已是春天。 可在北国边境,积雪尚未消融,还是一幅冰天雪地的景象。就在这个寒冷的时节,边境线上时有敌人前来挑衅,不断制造着流血冲突。“不斗则已,斗则必胜”,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打响了,我边防军在武器装备落后的情况下,靠着战术和决心给了敌人狠狠打击。 “椿芽,打仗了……”齐明瑜看着地图,一脸凝重。 椿芽也紧张起来。她记得这场战斗突然爆发后,与北方某邻国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长达四千五百多公里的边境线上,压力突增。但我方无惧外界威胁,捍卫领土完整的决心毫不动摇,即便流血牺牲也在所不辞 。 果然,北方邻国与其盟国结盟后,在边境上陈兵百万。这还不算,对方还口出狂言,甚至拿核武器相威胁。形势危机,上面发出了备战指示。省军区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全军上下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齐明瑜代表作战部做了战术分析,对方的机械化部队一旦穿越边境线,能纵深挺进七千公里直逼京城,继而横扫中原,作为内陆军队要加强防御,防止敌人搞突袭。 椿芽明白这是最危险的关头。北方有大军横陈,南方有米帝窥视,高原之巅有敌人侵扰,海峡对岸还有反动派叫嚣,在这种困境之下该怎么办?这不是对形势的严重估计,而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仗未打起来,并不代表对方没这个计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以战止战”方是最好的策略。 齐明瑜也说:“做最坏的打算才不会仓促应战,才能巩固胜利果实。对敌人抱有幻想就是犯罪,一旦麻痹大意,损失不可估量……” 他知道战略大后方一直在建设之中,西南是重中之重,兵工厂、机械制造、飞机制造都陆陆续续地迁移了过去,那边山高林密,敌人够不着也打不到,为长远发展奠定了基础。 紧接着,社会力量也被动员起来了。 民兵训练又开始了,椿芽也跟着忙乎起来。她算是老民兵了,投弹动作娴熟,射击一板一眼打得很准,也就没退役。钱科长是老当益壮,带着一支中青年队伍练起了巷战。市民兵大队也展开了业务交流,同仇敌忾,准备迎战。 * 到了八月,形势稍有缓和。 备战准备却从未停歇过,全民动员,豪情万丈,“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更是响彻了中华大地。这股士气极大地鼓舞了人心,到处都在搞训练、挖防空洞。这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并未影响到生产。混乱态势早已经过去了,生产秩序已经恢复了,虽然个别地区还有一些影响,但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 市里各单位里也组织了战队,轮班作业。财政局大院里,也挖起了防空洞,跟周围的地道连成一片,形成了庞大的规模。 椿芽戴着手套,运土挖土,忙得不亦乐乎。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为了躲避土匪爹就带着他们挖起了地窖,她跟明瑜还在里面躲过一阵子呢。困难时期,那窖里藏了好些吃的,怕人瞧见了,现在窖口还封着,只在红薯窖里存了一些吃的。 部队这边也挖起了防空洞。 齐明瑜是身先士卒,每天累得直不起腰来。无论是他还是其他干部,没有一个喊苦喊累的,都在咬牙坚持着。学校也组织了学生,帮着运土运沙,做一些辅助性的劳动。阳阳和壮壮都参加了,每天弄得灰头土脸的,椿芽也顾不上埋怨了,家家户户都是如此,都在革命添砖加瓦。 到了十月,与北方邻国的谈判开始了。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为了防止敌人搞突袭,全军处于戒备状态。这是防患于未然,也一举破获了敌人的阴谋。 后世分析了多种原因,对方之所以不敢贸然行动是因为我方的全民动员,有五百万军队驻守,外加上数千万民兵,真打过来只会陷入混战,最后两败俱伤。同时,我们还有两弹,并不比谁弱。打仗就是这样,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一旦进攻的架势摆出来之后,对方就没了底气。 * 这一年,在备战中过去了。 即便是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前进的步伐仍未停止。水利工程再传捷报,历时八年的江都水利枢纽工程建成了。这是我国自主研发的大型水利工程,既能调度航运,又能保障农田灌溉,还能发电支持工农业生产和民生建设。(注1) 椿芽明白这只是无数水利工程的一部分。建国二十多年,一举兴修了八万多座水库,一改河道淤塞、水患肆虐的局面,这是何等壮举?基础农业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这种数据不仅仅是震撼,更是无数劳动者的血汗和智慧的结晶。 军人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着和平,工人和农民用辛勤和汗水建设着家园,这些年有多不容易?一个新政权从诞生之日起就被虎视眈眈地包围着,随时都面临着被灭杀的危险。 每每回想起来,椿芽总是热烈盈眶。 在这个年代里,尽管有波折也走了弯路,可爱国主义情怀被凝聚起来,思想达到了高度统一,汉奸卖国贼没有市场,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的旗帜高高飘扬。联想到后世,历史虚无主义混淆视听,任意抹杀那段光荣的历史,卖国汉奸言论喧嚣至上,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注1:来自百科知识 107 * 时间进入了一九七零年。 “元旦”过后, 二林的随军申请批下来了, 要玉简带着小石头过去,那边已经安排了接收单位, 还在统计局工作。 对秦玉简来说,这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她是既欢喜又忐忑。这一走,家里还有很多事情放不下, 父亲还在农场,哥哥和嫂子不顾家, 弟弟大学一毕业就去了边疆,妹妹正在念高二, 毕业后能留在城里固然很好, 如果下乡家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 椿芽也为玉简感到高兴。见她担心家里,就劝道:“玉简,秦伯伯去那边是暂时的,没准过一阵子就回来了……玉舒高中毕业后,就想办法留在城里吧?实在不行就去东平县, 爹和娘都在那边,也能照顾一下……” 秦玉简点了头, 准备办理交接手续。二林说要回来接她,估计“春节”前就要走。母亲也很支持她, 说夫妻两地分居不好, 既然能在一起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 倒是徐秀兰舍不得小石头。这娃娃跟她可亲了, 见了就揪着衣襟不肯撒手, 可以后就不能常常见面了,光想一想就觉得心疼。椿芽见娘这个样子,就笑道:“娘,您忙了快一年了,也正好歇歇……家里不是还有虹虹嘛,想娃娃了就接过来住几天……” 椿芽的意思是想让爹娘住在她这边。部队上又在盖房子,这一回盖得是楼房,带卫生间的那种,三室两厅,既宽敞又明亮,还有暖气。明瑜说:“机关这边都是按照军龄和级别排序的,没准就轮上了……” 椿芽心里盼着,希望能早日搬到新房子里。当然,没轮上也没啥,现在的分配制度相对合理,都跟资历挂着勾,只要熬得时间足够长总能排上的。听说,局里也打算盖家属楼,解决同志们的住房问题,按照她的工龄没准也能分一套小房子呢。 * 赶在“春节”前,二林回来了。 他接了玉简和孩子,就匆匆返程了。徐秀兰说:“唉,这娃娃一年跟家里见不了一次面,养了个儿子净是瞎操心啊……”椿芽知道娘舍不得,就笑着说:“娘,不是还有大林嘛,您想啥时候见面都行啊……” 徐秀兰也就嘴上说说。人老了就想多见见孩子,大林还好就在眼皮子底下,现在也知道心疼娘了,说等单位里分了房子就接她过去。其实,她才不想住过去呢,那个肖华她喜欢不来,即便毛病改了心里还疙瘩着呢。尤其是跟玉简一比,更觉得不对脾气,要不是挂着虹虹,还真不想跟她照面哪。当然,肖华也不见得喜欢她这个婆婆,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 椿芽知道娘的脾气,谁惹了她就甭想再落好。况且,肖华的生活习惯跟娘差别太大,也不想娘去迁就她,就像现在这样两下里住着正好,也省得闹矛盾。虹虹已经两岁了,也省心多了,肖华一得闲心情也好了,跟大林处得不错,看着恩恩爱爱的,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 “春节”到了,姜茂山和徐秀兰在部队上过了年。 到了农历初九,二人就想回老家。姜茂山说:“椿芽,爹和你娘得回去看看,不然心里放不下,这出来一年多了,老是梦到家里……” 椿芽挽留不住,就和明瑜一起把爹娘送到了汽车站。看着爹娘上路了,就和明瑜在汽车站附近转了转。 这一片变化很大,过去候车厅是个大草棚子,现在都盖成了房子,看着正正规规的,光班车就有百十辆呢。想想那个时候,因为交通不便常搭邮车回去,虽然省了几个路费,可时间赶得紧也挺遭罪的。现在班车多了,来回也方便了,爹说县里也有发往镇子上的班车,如果赶得上一个多钟头就到家了,比马车快多了。 爹娘走了,齐明瑜到底放心不下,就给梁部长打了个电话。 这些年,他跟梁部长一直保持着联系。运动一起县里也有波及,武装部那边也紧张起来,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了,基本上没受啥冲击。相比起来县里还算安定,只要不是“地、富、反、右、坏”,日子还算好过。 想到这个,齐明瑜就跟椿芽说:“椿芽,等有时间了,咱就带着孩子们回去看看……” 他知道椿芽从未忘记过家乡,时不时地就提上两句,那种感情融于血脉之中,是永远也无法割舍的。就像他虽然从未提到过青州,可青州就埋藏在他的心底。 椿芽也明白这个,就跟明瑜说:“明瑜,等到运动结束了,咱们就回青州看看……到时候,香江那边也有消息了……”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就在这年春天,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了天。这时,椿芽刚过了三十九岁的生日,她跟明瑜一起坐在屋顶上仰望着星空,虽然啥都看不见,可还是想看一看。“两弹一星”有了,国家的实力又增强了,多少年后再回想起来,依然很激动吧? 现在,经济稳定下来了,工农业生产又迎来了高潮。城里大多是全民所有制企业,既抓生产又抓质量,瞧瞧家里的床单被面都结实得很,自行车也耐用,她和明瑜骑得那辆自行车都十多年了还是好好的,缝纫机质量也很好,使了几年了一点毛病都没有。 除了那些大工厂,街道上也办起了小工厂,都是集体所有制,采取计件工资,多劳多得。爹说县里也办了厂子,还有社里、队里也有加工场,像姜家湾就办了一家棉麻厂,逢到农闲时节就开足了马力,买卖可红火了。 椿芽觉得后世有一种误解,以为这个年代只搞运动不抓生产? 其实,生产一直都有而且规模还不小。商业活动也有,一个是国营的,一个是集体合作的,另外是有牌照的商贩,大力反对的是无证奸商和无序行为。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不过造成的僵化是在所难免的,市场上也缺乏活力。这时候,上面为了巩固运动成果,又掀起了“反贪污,反投机倒把”的运动,在消除腐败的同时,也造成了市场供应紧张。 她想,如果能取得平衡就好了,既有计划又有市场调节,那就是一种最理想的模式了。可惜,社会主义建设还在摸索中,商品经济不是一蹴而就的。 * 转眼到了七月,阳阳初中毕业了。 他考上了高中,成绩还可以。学校里忙着搞勤工俭学,不太注重学习成绩,椿芽和明瑜抓得很紧,不想孩子荒废了。阳阳虽然顽皮,可到底还是听家长的,尤其是妈妈总拿两个舅舅做榜样,见他松懈了就说:“阳阳,瞧瞧你小舅,如果不发奋哪能考上军校啊?如果考不上军校,现在就在农村扛着锄头下地劳动呢……” 阳阳是向往军校生活的,爸爸和舅舅都是科班出身,说起来都是响当当的。看看姐姐也在复习,说要好好表现,争取通过内部考核。他呢,自然也不能差了,于是下了决心一定要上军校。 椿芽见阳阳下了保证,就鼓励了几句。她知道这个娃娃脑子活泛,自制力差了点,还是得盯着。两年后阳阳就要高中毕业了,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当兵,然后再考军校。她和明瑜合计过,也在留意着好抓住机会。 这个月,秦玉简的妹妹也高中毕业了,面临着分配。 赵淑音给椿芽打了电话,说:“书婷啊,玉舒的事儿我这边不方便出面,你看看有没有地方安置一下?” 椿芽知道如果不能留在城里,玉舒妹妹就得去插队。她考虑了一下,正好部队上搞了一个食品加工场,主要用来安置随军家属和干部子女的。这事归吕处长管,他是她的老领导,关系也不错,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下?不过,这工作属于临时性质,不像全民所有制企业那么有保证,只能暂时过渡一下。 椿芽给赵阿姨回了电话,把情况一说。赵淑音就点了头,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先把孩子留下来再说。椿芽就去找了吕处长,说了秦玉舒的情况,说她是革命家庭,姐姐是军属去了外地,母亲身体不好,家里无人照顾。吕处长考虑了一下,觉得既然是军属子女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就答应要人。 手续很快就办好了,秦玉舒接到通知高兴得不得了。她是作为军属子女被录用的,沾得是姐夫的光。因为这个,她到椿芽家里表示感谢。椿芽见玉舒很懂事,也挺欣慰的。她答应过玉简要照顾好妹妹,能帮上一把也是应该的。 * 就在这年暑假,教育上也有了改观。 经过一番再教育,知识分子的思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良分子被踢出了教育系统,高校也恢复了招生。不过方式有了改变,以“工农兵学员”为主,学制两年,招收对象为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和下乡知青,以单位推荐为主。消息一出,极大地鼓舞了各行各业的劳动大军,也唯有表现得好才有机会上大学,等到毕业了就是国家干部了。 政策下达后,省大也恢复了招生。一些教授、讲师陆陆续续地返回了学校,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天下班后,大林来找椿芽,说:“姐,肖华的妈妈也想回去,可第一批返校的都是从农场回来的,说在那边接受了再教育,没妈妈什么事儿……” 椿芽知道大林的意思,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让肖阿姨恢复教学工作。她点了头,说去找找人。当然,这事还得找祁苏彦帮忙,柳怡军在省里担着要职,打个招呼就能办了。要说这事也不违反政策,就是照顾一下。 看在椿芽的面子上,祁苏彦也肯帮忙,就给痛痛快快地办了。 到秋季开学时,肖楚莘回到了教学岗位上。她对大林很感激,还拉着大林的手说:“大林啊,这事多亏了你姐姐了……”杨教授也深有感触,这再教育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知道体力劳动很不容易,一点也不比脑力劳动差。这一年来,他帮妻子糊纸盒子,累得胳膊疼。看看就连女儿都变了,不像过去那么娇气了,也能适应家庭生活了。 * 椿芽一连办了几件事,觉得很充实。 阳阳念高中了,壮壮也升到了五年级。果果的功课没拉下,暗里较着劲儿打算考军校。她和明瑜觉得女儿学点技术更稳当一些,就像二林那样。二林现在是连级干部了,吃得是技术饭,正埋头搞设计呢。 玉简去了那边也适应了。除了认识的人少一些,生活上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她跟二林在一起,也顾不上想家了。二林是个有趣的,会哄玉简开心,也很家庭责任感。小石头上了托儿所,要说那边的条件跟军区差不多,福利待遇上甚至更好一些。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08 * 母亲回学校了, 家里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或许是心情舒畅, 这年秋天杨肖华又怀上了。大林自然很高兴,这一次不是意外而是肖华自个儿想要一个。她说:“大林, 虹虹两岁多了,家里也没什么负担, 就再要一个吧?”这一努力,果然怀上了。 大林抑制不住地兴奋, 恨不得立刻就对外宣布,可想着家乡的习俗, 只好先瞒着这个消息。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才跟家里人说了。 姜茂山和徐秀兰自然很开心。徐秀兰说, 家里多一口人当然是好事, 到时候就过去招呼一下。当初,她照看石头的时间长了一些,肖华就不大高兴,也正好弥补一下。不过,照顾归照顾, 千万不能把人养懒了,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椿芽也觉得挺好, 一个娃娃太少了,两个正正好。 现在社会福利还行, 没有性别歧视和职场歧视, 经济也在好转, 市场供应也正常。尤其是国内刚刚建了几个大型化肥厂, 那尿素一施,庄稼长势可旺了,收成也就好了。还有种子培育也出了成果,杂交水稻出来了,小麦、玉米、高粱、大豆也有了新品种,亩产就跟着上来了,粮食紧张问题也缓解了不少。虽然,城乡之间还是细粮和粗粮掺杂着,可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副食供应也多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 这会儿已是十二月了。赶在冬闲时节,农田水利建设又开始了,河道清淤,堤坝加固,修建水库,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就在年底,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开工了,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伟大工程,也见证了一个时代奋发图强的伟大精神。 * 转眼过了“元旦”,时间也进入了一九七一年。 椿芽记得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儿。国际上,建交的国家日益增多,国际地位提高了不少。国内在猛抓生产,当然运动也在持续着。 “春节”过后,上面扩大了“五七干校”的规模。 从中央机关到地方单位,都要派干部去干校参加劳动和学习,这形成了一种制度,防止干部脱离群众,从而形成良好的工作作风。正像椿芽听到的小道消息,干部下放成了常态,还有了轮换。也就是说,只要是在编的都有可能下放,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轮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这个春天,我国成功发射了一颗科学实验人造地球卫星,首次获取了空间物理数据。经济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一切都呈现出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如果就这么走下去,该有多好啊?可偏偏有不安分的,妄图从军事上搞什么政变。 椿芽看过相关资料,从这年春天到秋天发生的事儿,可谓惊心动魄。尤其是空军成了重灾区,牵涉到的可不少。省军区这边以陆军为主,会相对好一些吧?她想跟明瑜打听一下,可想到部队上的纪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明瑜是搞战术的,权力不大又没啥官瘾,也没人来拉拢他。再说,他是跟着江副军长的,江副军长早下来了,少壮派们对他也没啥兴趣。她想这样正好,也免了日后的麻烦事了。 进入四月之后,天气愈发暖和了。 椿芽也迎来了四十岁的生日。她不敢想象自己都四十了?一大早,就对阵镜子照过来照过去,头发乌黑发亮,气色很好,没发福还很苗条,脸上也没啥皱纹。再瞧瞧明瑜也保持得不错,身材依旧挺拔,气质就更儒雅了,岁月的沉淀让他更富有成熟男子的魅力了。 椿芽心说,亏得生在了这个年代,无论男女在感情上都很含蓄,也没人敢犯生活作风问题。若放在后世,像明瑜这样的多招人啊?若是有女同志硬是喜欢上了,该有多麻烦啊?她知道自己有个胡思乱想的毛病,就瞅着明瑜嘿嘿直乐。 齐明瑜不知道椿芽在笑啥?以为她过生日高兴呢。 今天是个大日子,他自然牢牢记得。中午时间紧,就赶在下午下班后做了几个拿手菜,说要好好庆贺一下。阳阳和壮壮吃着热腾腾的发糕,才晓得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家里只要有人过生日,妈妈就做一锅发糕,黄澄澄的,宣呼呼的,可好吃了。 晚饭过后,齐明瑜和椿芽出去散了步。 部队上讲究严谨,他们不好意思拉着手,就并肩走着。还特意去那个大院子看了看,那边改成办公区之后,又修缮一下,还保持着昔日的格局。 看到这所院子,椿芽就想起了初来部队时的情景。一恍十多年过去了,她跟明瑜已是人到中年,不再年轻了。虽然外貌上看不出来,可她真得跨入四十的门槛了。想想也是,果果都快十九了,她这个做妈妈的又怎么可能不老呢?想到这个,不由得叹了口气。 齐明瑜知道椿芽心中所想,就跟她说:“椿芽,你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在我心里啊,你永远是那么年轻……” “是嘛……” 听到这个,椿芽抿着嘴笑了起来。她就这一点点“爱美”的毛病,平日里藏着掖着怕人发现了,也就是在明瑜面前才敢流露出来。 * 生日过后,姜茂山和徐秀兰也来到了省城。 再过两个月,大林媳妇就要生了,徐秀兰提前过来想照看一下。姜茂山本打算看家,椿芽不放心要请爹一起过来,说孩子们都想姥爷了。徐秀兰来了,就跟大林住在研究所里,那边给调了套房,比以前多出来一间,宽敞了不少。姜茂山还住在部队上,得空了就收拾菜地,反正也闲不住。 到了六月,杨肖华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大林跟爹商量着给娃娃起了个名字叫姜海涛,是顺着小石头的名字起的,哥哥叫海洋,弟弟就叫海涛,小名叫涛涛,喊起来也顺口。家里又添了一口人,自然是高兴的事儿,杨家那边指望不上,徐秀兰就打算把娃娃带到一岁,再去上托儿所。 椿芽怕娘太辛苦,就一再叮嘱大林。大林点着头说:“姐,你就放心吧,不会再让娘累着了……”他知道肖华和他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一个是带娃有了经验,另一个是知道了养娃的辛苦,不会让娘一个人顶着。 可椿芽还是不放心,娘今年六十五了,岁数在那里摆着呢,不能太过操劳了。等肖华出了月子,就跟大林商量了一下,让娘也有个星期天,每到星期六把娘接过来跟爹团圆。娘来了,啥活儿都不用干,就躺着听听收音机,好好休息一下。大林自然乐意,他总劝娘休息,可娘闲不住,说自己还能干活,就帮着孩子们搭把手吧。 椿芽说:“大林,娘这是心疼你……”大林自然明白娘心疼他,看他工作忙就想多干点,好让他歇歇。 其实,椿芽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肖华。她太了解弟妹了,只要有了依靠那毛病就出来了,这是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可这话她却不好跟大林直接说,他们毕竟是两口子,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 事情定下来了,徐秀兰就乐呵呵地接受了。 听到姥姥来过周末的消息,果果把轮休调到了星期天。她赶回来跟姥姥说话,徐秀兰高兴得不得了。她最疼果果了,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娃娃,感情深着呢。看看果果长这么大了,眉眼之间还有小时候的影子,秀气得很,特别招人喜欢。 椿芽见爹娘都在这边,就抽空给二人做了一身夏天的衣服。娘上年纪了,眼睛早花了,不能再费眼干活了。徐秀兰看着那缝纫机就想上去摸两把,过去都是手工缝制衣裳,这个机器可是快多了。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九月,那场震惊中外的大事果然发生了。事后,部队上也有了变化,祁司令员恢复了原职,江副军长等一批受排挤的老同志也重新回到了重要岗位。有上来的就有下去的,齐明瑜倒是未受到影响,他是搞战术的,无论怎么变化总得训练吧?再说,他又不带兵也没人在意。椿芽想着,不带兵有不带兵的好,坐了机关反倒安稳了。 祁家大哥一上去,祁苏彦这边也热闹起来了。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柳怡军也回到了军区,当起了参谋长。这两年地方上稳定了,不需要军队插手了,军代表们就陆陆续续地撤回来了,现在祁大哥恢复了原职,那更得回来了。 看到这种变化,椿芽颇有感慨。 风水真是轮流转啊!她跟明瑜都没啥官瘾,也不擅于钻营,就是凭本事吃饭。以后,果果和阳阳他们也要吃技术饭,不管到了啥时候都很稳当,也不用看人眉眼高低,活得相对自在一些。 这年秋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第三世界国家的推荐下,通过多轮投票,我国重返联合国恢复了一切权利。说起来,这可真不容易啊,建国以来,靠着自身努力和拼搏终于获取了应有尊重和合法地位。想一想,那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拼出来的? 就在举国欢庆之际,椿芽接到了下放通知。 钱科长说:“书婷同志,这是组织上决定的,大家都要轮一遍哦……”椿芽知道钱科长尽力了,给她申请了最短期限,也就是三个月,地点是黄泛区农场。她去泛区倒是不怕,只是跟明瑜分开有些舍不得。 椿芽回去跟明瑜一说,齐明瑜就紧张起来了。 他赶紧给泛区那边打了招呼,说你们的嫂子就要来了。这些年他总是帮别人办事,这一回终于轮到自家了。 曲书记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明瑜同志啊,咱这地方可真够热闹的,一拨接着一拨,省里是不是准备把所有的干部都送过来啊?”章场长也说:“老首长,您就放心吧,嫂子来了保准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听了这话,齐明瑜稍稍安了心。椿芽对曲书记还有印象,章场长也见过,都是率直开朗的好同志,去了那边也没啥可担心的。 孩子们听说妈妈要去农场了,很是不舍。 阳阳跟妈妈说:“妈,我去帮你干活吧?”椿芽咯咯笑了起来,这娃娃的嘴可真甜,从小就会说话,让人听了心里发暖。壮壮也倚着妈妈不肯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妈妈就不见了。椿芽忍不住抱了抱小儿子,十二岁了,马上就成了大娃娃了。 下放的事儿,椿芽跟爹和娘都说了,说去三个月就回来,让他们不用担心。可徐秀兰还是红了眼圈,这些年椿芽净坐办公室,下去了受得了吗? 椿芽抱着娘,撒着娇说:“娘,您就放心吧,明瑜打了招呼了,安排的都是轻简活儿……” 其实,她倒是有些不放心娘,就叮嘱娘不能给大林媳妇耍懒的机会,该她做的事儿不要伸手,以免养成了赖毛病。 * 三天后,学员们就要出发了。 椿芽收拾好了行李,齐明瑜让她把棉大衣和大头鞋都带上,省得冻着。他攥着椿芽的手说:“下去锻炼三个月可不容易啊,天就要冷了,得注意身体……” 出发这天,齐明瑜去送椿芽。 他骑着自行车驮着行李,跟椿芽并肩骑着。到了集合点,五辆大卡车已经排成了一队,还拉起了车蓬。椿芽去领队那里签了到,齐明瑜就把行李送上了车。 时间到了,椿芽跟明瑜握了手,告了别,就爬上了大卡车。这一批有一百多名学员,装了满满五车,车厢两侧都插着红旗,拉着横幅标语,看着浩浩荡荡的,很有气势。 卡车开动了,齐明瑜站在路边看着。直到车远去了,方骑车离开。 一路上,他单手撑把,另一只手拖着椿芽的自行车缓缓前行。这一别就是一个多月,再见时已是冬天了,想到这个心里就空落落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09 * 一路奔波。 车队抵达泛区农场时, 已是中午时分。 椿芽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绿色的林荫大道, 心绪十分激动。这就是机械化的大农场,从一片荒滩险地变成了万亩良田, 这会儿秋收已经结束了,正在进行深耕作业。赶在晌午, 一台台红色拖拉机停在田间地头,司机们正蹲在一起吃午饭。在地平线的尽头, 是一排排平房,白墙灰顶, 整齐划一,看着就像部队里的营房。 车队一路前行, 直达场部。 在一片空地前, 卡车停了下来。学员们下车后,领队举着大喇叭指挥着大家排好队,还带头喊了几句口号,气氛十分热烈。就在这个时候,章场长带着几位同志赶了过来。他接过大喇叭讲了几句, 对学员们表示热烈欢迎,还说:“同志们,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五七干校的学员了”。随后,就有一位穿着绿军装的男同志拿着名单做了分配, 念到名字的就提着行李出列, 有连长或队长过来接人。 椿芽被分到了园林队, 归场部直接管理。周队长过来接人, 把她安排到了场部集体宿舍。这是一个小院子,有一道栅栏门和三排平房,里面住得都是女同志。她被分到了七号房,朝阳,睡得是大通铺,和十几个年轻姑娘挤在一起。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姑娘们刚吃了午饭,正在屋里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见有人搬进来了,就好奇地瞅着。女管理员给大家做了介绍,说是省城下来锻炼的干部,名叫姜书婷,给她分了铺位就离开了。 管理员一走,就有两位姑娘凑过来,帮着椿芽收拾床位,还说以后就跟她俩做伴了。那位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问她吃饭了没有?椿芽自然还没吃,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眼前也直冒金花。 那位姑娘很热情,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饭票递给她,说:“书婷姐,这是饭票,你去食堂看看,应该还有剩的……” “这个……谢谢你,等我领了饭票就还给你……”椿芽道了声谢,就接了过来。 她取出饭缸子就着院里的池子洗了洗,准备去打饭。那位麻花辫姑娘怕她不认得路,就说带她过去。椿芽很感激,觉得一来就遇到了好人。她问那姑娘的名字,说是姓苏,叫苏敏华,在食品加工厂上班,一会就要去厂里了。 场部食堂离得不远,走路五分钟就到了。这会儿饭厅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什么人了。卖饭窗口倒是还有人值班,只剩下几个玉米面馒头和一点炖豆角渣渣。 苏敏华帮椿芽打了一份饭菜,又给她讲了开饭时间,还说:“书婷姐,吃饭要赶早,不然好菜就卖完了……” 椿芽都一一记下了。这些周队长也跟她讲过,说园林队情况特殊,劳动地点离得远,可能会错过饭时,还建议她准备一个饭煲可以托人去打饭,这样就能吃点热乎的。 当天下午,椿芽就进了园林队。 正像周队长说的那样,园林队归场部直接管理,可劳动地点离得很远,走路得半个多钟头。这边管着五六个大园子,栽满了果树、梨树、桃树、柿树和枣树。还管着几片林带,剪枝除草、浇水施肥、打药杀虫,也够忙乎的。 椿芽被分到了第一小队,跟秦伯伯做伴去了。 秦伯伯见书婷来了,呵呵直笑。他是园林队的常驻户,技术也练出来了,啥时候剪枝、嫁接都一清二楚的,跟老职工一样。椿芽明白自己要学得东西很多,虽然得了照顾,可一举一动都得像个学员,不然开会时该有人提意见了,影响也不好。 * 椿芽开始了农场生活。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吃了早饭就走路去园林队上班,到了下班点才返回来,一早一晚,很是辛苦。可她明白这是农场里的轻简活儿,比下连队要轻松多了。这里虽说是机械化的大农场,可一些机器干不了的活儿,还得人来操作。尤其是秋冬时节挖渠清淤,可是累坏人哪。 在农场里,他们这些学员跟农场职工不一样,由干校统一管理。每天除了劳动之外,还要集中起来讨论学习,学习都搁在业余时间里,要么中午要么晚上。农场很大有七八个连队,留在场部的学员不多,就组成了一个学习小组,由小组长负责读报、交流心得。连队那边的学员多一些,吃住都在一起,到了上班点就排着队喊着号子去劳动,晚上就集中到宿舍里学习。干校这边一个月开一次大会,各连队的学员都赶过来。 园林队这边除了日常工作,逢到果子成熟季节还要昼夜值班,看护果园。队里就在园子里盖了几间房子做值班室,还可以开伙做饭。椿芽吃饭不讲究,可她勤快啊,就打算跟老职工们一起开伙。 周队长也很照顾椿芽,尽量不安排她加班。可这边离场部远,光是一来一回就占了不少时间,到了晚上,去参加小组会时就直犯困,只盼着能早点结束。能留在场部的,多少有些关系,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学上一个时间就散会了。椿芽回到宿舍,想给明瑜写封信,可写了不到两行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两个星期下来,椿芽就适应了。 干校里管得很严,外出得请假。星期天,可以加班也可以休息,学员们就申报加班,把星期天都攒到一起,这样就可以请假回家了。见大家都在攒假,椿芽也跟着学,等攒够了四天就能回省城跟明瑜团圆了。 椿芽在农场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到了十二初,她攒够了五天假,就向周队长请了假。她搭乘场部的拖拉机去了县里,再从那边搭乘班车回了省城。齐明瑜来车站接她,眼圈微微泛红。这些年,他跟椿芽从未分开过,蓦然分离还真不好受。这段日子,思念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部队上有纪律,他真想跑到农场瞧瞧。 椿芽晒黑了,人也瘦了一圈。齐明瑜很心疼,可椿芽笑着说:“哎,你看看我像不像个劳动人民啊?” 二人回到家里,就像回到了过去。 壮壮见妈妈回来了,就一头扑进了妈妈怀里。阳阳长大了,倒是不好意思再做小孩子的举动了。椿芽看着孩子们,一个多月未见,阳阳的个子又长高了一些,比明瑜还要猛一点,是家里最高的一个。篮球队那边阳阳还是打后卫,他很灵活反应又快,是棵好苗子。 齐明瑜说,部队那边要人了,还点了阳阳的名呢。她想,还是让阳阳念完高中吧,学习上的事情不能含糊了,打篮球只是想走个捷径,那个不能当饭吃。当青春不在,打不动球了能干什么呢?这个道理阳阳也懂,他学习成绩还不错。 果果听说妈妈回来了,就调了班回家看看。徐秀兰也赶了过来,抱着椿芽揉了好半天。姜茂山在一旁看着,呵呵直笑。在他们眼里,椿芽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娃娃。 一家人又团圆了。 明瑜和椿芽的心充盈起来。走的那天,明瑜去车站送她,班车开走了,他还站在那里,远远地眺望着。 * 椿芽的下放期是三个月。 这是最短的期限,一般都是半年到一年,还有更长的。她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终于接到了毕业通知。走得时候,省城那边有卡车过来,可以把期满的学员捎回去。现在已成了制度,送新学员过来,再接老学员回去,这样连路费都省了。 这天中午,椿芽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上车。刚来的学员跟她当初一样,一脸好奇地从车上下来,提着行李排队集合,大声地喊着口号。等到分配后,由各队来领人,安排住宿和工作。 看着那幅热闹景象,椿芽是感慨万千。 临上车时,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她身材高挑,穿着军绿色的棉大衣,戴着绒线帽子,虽然裹得严严实实的,可她还是认出来了,她是柳怡秋,也下放劳动了?她看着那边,并未上前打招呼。柳怡秋也看到了椿芽,停下了脚步。随后,便随着队伍匆匆离开了。 椿芽好一阵子无法平静。对这个人她早就忘了,可见了面还是能认出来。这事明瑜知道吗?要不要帮她打声招呼,照顾一下?体力劳动很辛苦,虽然赶在冬季没什么活儿,可即便没有也跟坐办公室不一样。 回到省城,已是黄昏时分。 椿芽一下车就看到了明瑜。他站在那里,穿着军绿色棉大衣,戴着火车头棉帽子,旁边还扎着一辆自行车。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一头扎进了明瑜的怀里,顾不上周围诧异的眼神。 齐明瑜看着椿芽,微微笑着。 一个半月才见一次面,感觉就像过了整整一年。他提着行李搁在横梁上,把网兜和提包一左一右地挂在车把上,然后拍了拍后座,示意椿芽坐上去。椿芽说:“都坐了几个小时了,屁股都坐疼了,还是走回去吧?” “好啊,累了就上来……” 就这样,齐明瑜推着车跟椿芽一起走回了家。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椿芽吃了晚饭,就跟明瑜提了柳怡秋的事儿。齐明瑜没有说啥,别人又没拜托他帮忙,就不用操那个心了。见明瑜不热心,椿芽心里直乐。她知道明瑜处处都想着她,连这些细节问题都考虑到了。 * 第二天,椿芽回单位报了到。 钱科长呵呵笑着说:“哎呦,书婷同志锻炼回来了,这精神面貌不错嘛!”椿芽也抿着嘴笑着,把从农场带回来的果脯分给大家尝尝,说是加工场生产的,味道还不错。 趁着中午的空档,椿芽给崔书记打了个电话。 崔书记说:“椿芽,你可回来了……”原来,崔书记给她打过电话,是为了怡秋的事,她被下放劳动一年,到底是放心不下。崔书记说:“自从怡秋生了老三,身体就不大好,也没干过体力活,还真是挂念啊……” 椿芽说:“崔书记,明瑜的战友都在那边,我让他去打个招呼,都是革命同志,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崔景先放了心。要说,怡秋的大哥也在部队上,总能找到关系的。可他跟农场那边说不上话儿,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那农场场长虽然级别没他高,可他回到军区就指挥不动人家了。 椿芽放下电话也想到了这一点。 那柳大哥怕是碰了个软钉子吧?她听明瑜说过,曲书记和章场长对那些坐办公室的军官没啥好印象,即便打了电话也没啥效果。而明瑜出面就不一样了,当年他跟基层官兵们打成了一片,同吃同住同训练,那种交情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0 * 半个月后, 柳怡秋被调到了园林队, 接得就是椿芽的班。 这边的活儿轻松多了,气氛也很宽松。她不知道有人在帮她, 直到攒了假期回家时,才听景先提到了这事。她“唔”了一声, 没再言语。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如果真想计较, 那份材料早就递上去了,明瑜也好, 椿芽也罢,都不会过得这么安生。 说起来, 她是豁达的。这是受了景先的影响, 这些年无论她做什么,景先都是支持的,唯独在这件事上劝她看开一点。她知道他真得爱她,尊敬她,也是最珍惜她的人。她想, 即便是为了景先也不能那么做,否则自己的家庭会受到影响的。 结婚十多年了, 她跟景先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就像赌着一口气要跟椿芽一较高下。景先喜欢孩子, 可看到她为了生娃娃把身体都给累坏了, 死活不同意她再生了。不然, 她非得再要一个,压椿芽一头不可。当然,景先并不晓得她怀着这种心理,还以为她真得想多要几个孩子呢。 在家里呆了两天,又要离开了。 崔景先把柳怡秋送到了车站,看着她上了车。怡秋说:“春天来了,果园里要剪枝了,正忙着呢,下趟回来恐怕要到挂果时节了”。他想,既然怡秋不能回来,他就去农场看她,正好也想去那边瞧瞧。他知道怡秋很要强,什么话都不肯明说,也不肯示弱,可他还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只要他做了,她还是很欢喜的。 ** 椿芽回到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姜茂山和徐秀兰都松了口气,终于把闺女盼回来了。椿芽也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过年。这一回爹娘都在这边,二林一家三口也打算回来,可真是个团圆年啊。 再过几天,就到“除夕”了。 椿芽去大林那边接娘回来,说:“娘,忙了半年了,得缓缓劲儿”。还跟大林说:“大林啊,招呼孩子是个体力活,娘年纪大了,有些吃不消了……”大林也点头称是,说:“姐,家里多了一个娃娃那家务活儿就多出来一倍,娘闲不住看到活儿就想伸手,拦都拦不住……” “哦,那你就多劝劝娘……” 椿芽知道根子还在肖华身上。弟妹干活不利落,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懒了,可有了依靠那毛病就犯了,娘最看不得屋里乱糟糟的,见没人收拾就忍不住动手了。如果不是娘说要把娃娃带到一岁再送托儿所,她真想劝劝大林把娃娃提前送到托儿所吧,让娘好好歇歇。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椿芽带着娘刚走,大林就意识到了。 这一阵子,那些本该肖华干的活儿,最后都是娘给做的。他知道肖华做事慢,爱拖拉,娘是个急性子看不得她那个样子,也不好说她,干脆自己做得了。可一来二去的,肖华就偷起懒来,呆在单位里磨磨叽叽地不肯下班,等她到家时,那些家务活儿早就做完了。 这老毛病又犯了?大林有些愧疚。 娘来了帮了不少忙,就像姐说的,娘年纪大了,不能啥活儿都干啊?他得跟肖华谈谈,再这么下去可不成。经过上次那场冷战,也不想再伤害夫妻之间的感情,可这个事儿不说又不行。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得断了肖华的念想,涛涛都八个月了,要不就送托儿所吧?到时候娘就脱开身了,这家务活该谁干就得谁干,耍不了滑头。 大林打算过了年就跟肖华谈谈,省得又怀疑到姐姐头上。 他知道肖华见了姐姐就心里发憷,尽可能地躲着她。姐姐也不喜欢肖华,觉得她娇娇滴滴的,生活自理能力太差,不像个做母亲的。他知道肖华毛病很多,当初自己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可已经成家了就好好过下去吧。再说,肖华也不是不讲道理,她就是懒而已。 ** 赶在腊月二十九,二林带着玉简和小石头回到了省城。 他还住在秦家,跑到这边打了一卯就没影了。徐秀兰就跟椿芽说:“这个二林啊,咱算是白养了,长大了,出息了,净给人家当女婿哪!”椿芽知道娘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巴不得小俩口好好过日子呢。二林把家安在了外地,省城这边又没住处,天这么冷,总不能让他带着娃娃跑回老家去吧?一个是耽误时间,另一个是老家那边有些湿冷,屋子里没生火就跟个冰窖似的,在城里住惯了,猛一回去还真不适应哪。 赵淑音却很客气,初一那天让二林带着玉简和小石头过来,直到下午才回去。大林和肖华也带着虹虹和涛涛来了,徐秀兰把虹虹留下来多住几天,让大林他们省点心。她这边等过了年再回去,这是椿芽特意叮嘱的。 其实,椿芽想劝劝娘,以后谁家再生娃娃,只要招呼着出了月子,其他的就随意吧?想娃娃了就帮着带带,累了就歇着,别弄得跟个任务似的压在自己身上,到时候出力还不一定落好。过了年,爹娘又长了一岁,该享享清福了。 椿芽心里藏不住话,就跟明瑜说了。明瑜也表示赞同,还说:“椿芽,大林和二林的娃娃还小,负担也重,爹娘就由咱来照顾吧……” 听到这个,椿芽就想抱着明瑜亲一亲。这是多好的一个人啊,体谅她也体谅长辈,啥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在最需要的时候就伸出手,说得话儿也特别暖人。而她呢,对明瑜的父母啥都没做过,也没尽过一天孝心。 椿芽想着,就说出了口。齐明瑜笑着说:“椿芽,你怎么会没做过呢?你忘了青州那边是谁保下来的?爹娘想回来是谁劝阻的?还有,你可是救过我啊,这就是对爹娘最大的回报,要知道我可是家里的独苗苗哦……” “明瑜……” 椿芽想跟明瑜说那些都不算什么,她不过是多了一份记忆而已。可话到嘴边却无法开口,她知道明瑜这么说是怕她有心理负担,她只管领情就是了。 在省里呆了一个星期,二林一家就返程了。 徐秀兰的心里很不是味儿,多希望孩子们都留在身边啊,可惜只能想想而已。姜茂山也舍不得二林,这是家里最小的娃娃心疼着呢,可孩子大了要忙自己的事儿,也由不得家长们了。 **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趁着星期天,大林过来接娘回去。他跟椿芽说:“姐,等到三月天暖了,我就把涛涛送到托儿所去,到时候娘想回来就回来住几天,想去我那边了就过去,时不时地换个地方,也新鲜点儿……” “大林,肖华同意吗?”椿芽不禁问道。她知道大林是为娘考虑,可她不希望大林跟肖华之间产生隔阂,毕竟他们是两口子啊,要在一起过日子的。 “姐,你就放心吧,我跟肖华商量过了,她也点了头……”大林笑着说道。 这一回,他跟肖华好好谈了谈,肖华也明白,就痛痛快快地点了头。还跟他说:“大林,咱们是夫妻,就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是啊,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当初能走到一起不就是缘分嘛,只要不伤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节后没几天,果果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 她参加了军区内部考试,拿了个第一名,因为是电子技术专业,就被推荐上了军校。这是齐明瑜当年就读的学校,果果也考上了。她学的是电子信息工程,是目前国内最尖端的技术,用椿芽的话说:“果果当了四年兵,终于熬出来了,以后就指望着这个吃饭呢……” 齐明瑜也为果果感到自豪。女儿还不满二十,正是学习的大好时光,可去了学校想见面就难了,一想到这个就舍不得。椿芽笑着说:“明瑜,你就坚持一下吧,熬到果果毕业就好了……”可果果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得这么远,又怎么不挂心哪? 这件事对阳阳的刺激很大。他也想考军校,具体学什么?还没考虑清楚,反正就是想上军校。椿芽见了,就鼓励了几句,说:“阳阳啊,甭管将来学什么,都要把功课做好,不然参加内部考核也通不过呀……”阳阳听进去了,就用起功来。壮壮也受到了影响,改了爱睡懒觉的毛病,勤快了不少。 祁苏彦也跑过来,跟椿芽交流了一下经验。她家的英子跟阳阳一个班,成绩很好,总是考第一,她也想让闺女上军校,跟果果看齐。椿芽也不保守,把果果的学习方法介绍了一通,反正这跟个人的努力有关,不努力啥事都干不成。 ** 到了三月一号,学校里开学了。 果果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齐明瑜想送她去军校,说顺便会一会老战友。可果果哪肯答应啊?她知道这是爸爸找的借口,目的就是为了送她。她跟爸爸说:“爸爸,军区这边一共考上了十二个,准备一起出发呢……” 齐明瑜当然知道录取情况,可他不想跟女儿分开。果果当兵时就在眼皮子底下,可去了军校离得那么远,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哪。 最后,果果还是跟其他几位战友结伴同行。齐明瑜和椿芽去了火车站,看着果果兴高采烈地上了车,心里很不好受。 “娃娃大了,就这么离开家了?”椿芽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啊。她挎着明瑜的胳膊,一脸惆怅地说:“果果走了,接下来就是阳阳和壮壮了,将来家里就剩下咱们两个了……” 这时候,椿芽真得能理解爹娘当时的心情了,她和大林、二林就是这么相继离开的,把家乡和亲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而明瑜也想起了过去,那年他不过十九岁,正赶上乱世,父母又是怎样的牵挂和不舍? 那么多年就这么熬过来了,慢慢地就变老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1 * 果果走了, 椿芽和明瑜都感到空落落的。 这一去, 假期也不一定能回来。现在缩短了学制,哪里还放假啊?闹不好两年后才能见上一面。想到这个, 椿芽恨不得立即飞奔过去,把闺女抱在怀里好好揉揉。她一连几晚上都没休息好, 还起了黑眼圈。 徐秀兰就说:“椿芽,习惯了就好了……” 是啊, 习惯了就好了,当年爹娘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椿芽想着, 再也不要跟爹娘分开了。涛涛上了托儿所之后,她就把娘接了回来, 有娘做伴爹也不着急了, 整天乐呵呵的。想娃娃了,就去大林那边住几天,还显得特别亲近。娘也说:“还是这样好,跟大林媳妇客客气气的,相处起来也容易一些……” 椿芽觉得这是婆婆和儿媳妇最好的相处方式。等以后阳阳和壮壮成家了, 也不能跟他们挤在一起,最好是离得不远不近, 想见了就见见,不想见就躲得远远的。 日子一恍而过。 到了四月, 香椿树又发出了新芽。 椿芽的生日也到了。她今年四十一, 再也不想过生日了, 可娘还记得, 跟她说:“只要爹娘在世,孩子就永远是个孩子”。 听到这个,椿芽觉得也只有在爹娘面前自己还未长大。她剥着煮鸡蛋,吃着长寿面,就像回到了少女时代。那时正赶上乱世,有那么多烦心事儿,如果不是爹娘护着只怕没这么顺当。想想日子过得可真快啊,爹和娘都六十六了,马上就奔着七十而去了,以前是爹娘照顾着他们几个,现在该轮到他们来照顾爹娘了。 就在这个月,家属区的楼房竣工了。 齐明瑜分到了一套住房,三室两厅,带卫生间和厨房,还在二楼,显得既宽敞又明亮。楼前有一排储藏室,一家分了一间,可以存放杂物。这几栋楼刚盖好,还得通通风、去去潮气,估计要到暑期过后才能入住。 椿芽心里痒痒,就过去瞄了几眼。 那个户型南北都有大阳台,还用玻璃木窗封好了。北边那个可以当厨房用,南边的拉上窗帘做个小书房,也可以住人。厨房就当餐厅使,原来的餐厅做一道隔断就多出来一间当卧房使,这样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了。若是二林他们回来了,还可以睡在客厅里,怎么都安排得下。 椿芽心里美滋滋的,却不好显露出来。 分到单元房的毕竟是少数,很多家庭还在排队等候呢,明瑜的资格在那里摆着,第一批就轮到了。 祁苏彦家也分到了新房。 柳怡军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她也在部队上,排名也很靠前。抽签抓房号时,她抓了个三楼,跟椿芽在同一栋楼,分属于不同的单元。她见了椿芽就说:“这下子咱离得更近了,雄子又要赖在你们家吃饭了……” 椿芽也笑着说:“那就过来吧,正好跟壮壮做个伴儿……” 从小到大,雄子跟壮壮一个班,就喜欢凑在一起玩耍。见壮壮写作业,他也跟着,祁苏彦就把雄子交给了椿芽,让她给壮壮也布置作业,还说:“写不完,不准吃饭!”一来二去的,雄子就喜欢赖在这边不肯走,还说:“阿姨家的饭特别好吃,妈妈总把米饭给烧糊了,炒的菜也干巴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椿芽知道她跟明瑜的手艺都不错, 这些年为了弄点好吃的,早就锻炼出来了。几个娃娃也总是吃不够,说:“妈妈是个大厨,在家里排第一”。她嘴上谦虚着,心里也暗自得意。不过,她跟明瑜都很勤快,不能把娃娃们养懒了,该干得活还得干,这是最起码的生活自理能力,包括壮壮在内都要养成一个好习惯。 她觉得教育孩子是件大事,性格养成也很重要,这关系孩子们将来的生活质量,对家庭和睦也很有帮助。她和明瑜都做着表率,想靠实际行动来影响孩子,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 * 进入六月之后,天气热了起来。 小涛涛过了周岁生日,徐秀兰算是解放了。她跟椿芽商量着回老家,说:“城里太热了,回去避避暑”。再说,她跟椿芽爹还要去单位领工资哪,都攒了好几个月了。椿芽也不拦着,随爹娘的意思。她想,趁着爹娘腿脚还灵便,就来回跑跑吧,这样也新鲜一点。 临走前,椿芽跟爹说:“爹,等到秋天就带着娘回来吧,那时候咱就搬新家了……” 关于住处,她都合计好了。 爹娘住一间朝阳的,她跟明瑜住一间,阳阳和壮壮合住一间。等果果回来了,就住在小卧房里,那是专门给果果留的。明瑜说,把果果的东西都集中起来,按照她喜欢的样式布置。她想再做几幅碎花窗帘,挂起来之后感觉就不一样了。 还未等到搬家,阳阳就高中毕业了。 他今年十七岁,个子蹿得很高,肌肉也不少,看着十分矫健。椿芽跟阳阳说话,得仰着头,心说,自己是家里最矮的,就连壮壮都撵上她了。从小到大,她就教育孩子们要长成大个子,看看现在都实现了。 阳阳在家里没呆几天,就参军入伍了。 他是篮球特长兵,进了军区机关篮球队,平日里住在宿舍,到了星期天就抽空回家看看。赶在训练紧张时,一连几个星期都回不来,椿芽想阳阳了,就骑车溜到训练场上扫两眼,未等阳阳看到她,又溜了回去。 齐明瑜说:“椿芽,去了咋不多看两眼啊?” 椿芽说:“唉,看多了就舍不得走了,被教练发现了影响不好,阳阳脸上也抹不开……”说着,就自个儿笑了起来。 齐明瑜也跟着笑,孩子们在家时还不显,可离开了哪有不挂心的?他也想孩子,可娃娃们长大了终究要放手的,也只好忍忍了。 跟阳阳同一批入伍的有七八个,都是特长兵,有打篮球的,有打排球的,也有搞文艺的。那些没什么特长的,只能等到指标下来后参加秋季征兵了。如果指标没下来,就得等到下一季了。 说起来,部队上的家长们都不想让孩子去插队,那摸着锄头能锻炼个啥?当然,这话没人敢说出口,更不会表现出来。 就在这年秋天,英子也参军入伍了。她跟果果一样当了话务兵。祁苏彦早给女儿安排好了,等熬个几年就去考军校,出来了就是干部了。 椿芽也在考虑着阳阳的将来。 这篮球不能打一辈子啊,还是得摁着头学习。部队上提干不容易,得表现得好才行。她想,阳阳能考上军校就好了,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十二月,上面发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 这一回,国家投入了大笔资金建设人防工程,跟过去群众性的挖防空洞不同,无论是规模还是规格都提高了不少。战略储备也提上了日程,粮食和布匹都有结余,这是为了备战做好准备。 齐明瑜觉得国家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这怕是得了什么消息吧?他有些忧虑,强敌环伺,一刻都不能松懈啊。椿芽也深以为然,就跟明瑜说:“放心吧,国家都安排好了……” 她看过一些揭秘资料,就在七十年代北方某邻国和米帝勾结,妄图联合起来对我国实施核打击。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危机,正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如果外界想把战争强加给我们,我们将奋起抵抗,战斗到底。 说起来,建国二十多年了,哪一年不在奋斗啊? 这一步一步走来,可真不容易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2 * 时间进入了一九七三年。 “元旦”过后,祁苏彦来椿芽这边串门, 提到了柳怡秋。说她从农场回来了, 恢复了原职。椿芽没说什么, 只是记得这件事罢了。晚上, 她跟明瑜提了一句, 明瑜也没说什么。他知道怡秋能力很强, 如果不是受了牵连也不会下放吧?他隐隐听说当年那位大姐下来了, 一些同志受了影响, 其中就包括柳怡秋,现在问题查清楚了, 也就没事了。 过了几天, 崔景先打了电话过来, 提到了这事。 他说:“去农场锻炼了一年, 怡秋的身体好多了,比在城里要好……”椿芽说:“回来了就好……”她想,这事就过去了, 当初是看在崔书记的面子上,跟柳怡秋没什么关系。 转眼“春节”快到了。 二林写信说:“部队上忙, 今年就不回来了……”姜茂山和徐秀兰想小石头了, 就说:“这个二林啊,又在忙啥哪, 一年还回来不了一趟?当初啊, 让孩子跑那么远干啥?想见一面都这么难……” 听到这个, 椿芽就抿着嘴笑。她想, 那几年她跟明瑜也没回去,爹和娘是不是也这么叨叨过?大林带着虹虹和涛涛来了,就偷偷地问了问。 大林说:“姐,娘哪舍得叨叨你啊?想你了,就让爹攒钱说要去省城看看……”椿芽知道爹娘心疼她,想想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到了腊月二十八,阳阳那边放假了。 他提着包兴冲冲地回了家,见到妈妈就扑上来,把妈妈抱了起来。还跟妈妈说:“妈,春节期间不用训练,也不打用比赛,闲着呢,让我好好陪陪你……”椿芽自然很开心。果果那边不放假在学校里呆着,家里就剩下壮壮一个了,感觉少了许多,现在阳阳回来了,还真是贴心呢。 齐明瑜见儿子懂事了,也很欣慰。阳阳还不满十八岁,可做事已经有大人样了。他特意叮嘱道:“阳阳,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不要一天到晚地出去瞎跑,还有啊,不准抽烟喝酒,小心让我发现了,揭你的皮……” “爸爸,我晓得了……”阳阳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 家里没有抽烟的,妈妈最讨厌这个了,姥爷以前抽过后来就戒了,说对身体不好。爸爸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是在单位里还是在家里,从不抽烟,酒也喝得少,只有搬新家那天跟妈妈一起抿了几口,说是庆祝一下。他呢,也不能养成这种“恶习”,果果跟他说过,女孩子最讨厌烟味了。 阳阳回来了,家里就热闹起来了。 他屁股还没坐热,就有同学过来串门。他也出去会会朋友,忙得脚不沾地。椿芽怕阳阳影响壮壮学习,就说:“阳阳,来了客人就去小书房,别搞出太大动静……”阳阳答应了一声,说:“妈,您就放心吧,我注意着呢!” 跟阳阳的欢腾乱跳不同,壮壮不爱活动。他放假了也不出去玩,就呆在房间里。雄子过来跟他做伴,俩人就一起写写作业,听听收音机,摆弄摆弄子弹壳,或者叠了纸飞机扔着玩。 椿芽也不想让壮壮出去瞎跑,外面冷,男孩子们聚在一起不是打扑克就是学抽烟,总之不干啥好事。现在学习风气不好,没几个肯用心的,老师也不布置寒假作业了,她就找了几本参考书,让壮壮做题。这些都是果果用过的,包着牛皮纸封面,看着还挺新的。 壮壮学习还算用心,只要布置下去的作业都能完成。雄子也受了影响,跟着一起学。祁苏彦很放心,就说:“书婷啊,这娃娃就交给你了……”椿芽也喜欢雄子,壮壮跟他一起长大,这份情谊很难得。对男孩子来说,一辈子能交几个好朋友还是很重要的。 * “除夕”这天,部队上分了猪肉。 未等椿芽下班回来,齐明瑜就剁好了饺子馅。徐秀兰也和好了面,准备包饺子。椿芽一进门,见都准备好了,就笑嘻嘻地说:“哎,赶紧洗手,先包几个尝尝……” 开始包饺子了,阳阳和壮壮也动手帮忙,一家人聚在一起很是热闹。椿芽把包好的饺子冻在阳台外面,说这是天然冰箱,随吃随用。 到了“初一”,大林一家四口都来了。 大人孩子们都聚在新房子里,有说有笑。只有肖华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闲着没事就翻起了报纸,有点格格不入。椿芽注意到了,也没说啥。她知道弟妹就是这个性子,跟人客客气气的,一举一动都端着架子,很像肖阿姨。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节后,秦玉舒来找跟椿芽,说她要换工作了,去统计局当办事员。椿芽估计是赵阿姨给跑的,玉舒在基层锻炼了两年多,被提拔上去也很正常。她跟玉舒说要好好复习功课,将来总能派上用场的。玉舒点了点头,说:”换了工作,要学的业务很多,一点都不敢放松呢。” 知识改变命运,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有用。椿芽不知道玉舒能否坚持下来?工作了杂事很多,能静下心来看书可不容易。果果是个特例,打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有毅力,只要跟学习有关的都能拿下来。 想到果果,椿芽颇感自豪。 去了军校之后,果果还想读研究生,她就鼓励女儿,反正年纪还小,再读个几年刚刚好。其实,她也怕女儿分心,果果容貌十分出众,看着特别招人喜欢,正赶上青春期,若在军校里谈起了对象可了不得,这是要犯错误的,轻则批评,重则是要被退回来的。 想到这个,椿芽就坐不住了。她跟明瑜一说,齐明瑜也紧张起来。 那军校里都是人才,遇到中意的难保不动心。果果是个聪明孩子,也很稳重,可一旦恋爱就不好说了,换做别的都好办,可感情上的事却由不得家长。他心里一慌,就说:“椿芽,要不我去跟老战友打个招呼?请他关注一下……” “明瑜,打招呼干嘛?这都是没影的事儿,要相信咱家闺女……”椿芽知道关心则乱,瞎胡掺和会惹孩子反感的。 不过,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得写信说叨说叨,果果应该能听进去吧?这娃娃走了之后,还没回过家,有些事当面谈谈会更好吧?她不想把娃娃教育成傻子,该讨论的一定要讨论,无论是感情、婚姻还是家庭,还有生理方面的常识,都要跟女儿讲清楚,以免将来走了弯路。 可齐明瑜到底放心不下,就跟部里请了假。 星期六晚上,他跟椿芽一起搭乘火车赶往军校。到地方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他借着老战友的关系进了校园,一通寒暄之后,得知果果正在听讲座,就跟椿芽一起溜进了教学楼。 二人站在窗户外面,看着女儿。 果果穿着绿军装坐在第三排,正在做笔记,一举一动都很认真。椿芽眼圈一红,长这么大还从未跟女儿分开过这么久。果果长大了,眉目如画,怎么都看不够,那神情举止也越来越像明瑜了。 下课了,果果看到爸爸妈妈站在外面,就赶紧跑了过去。她把二人引到了楼梯拐角处,小声说:“爸,妈,你们咋来了?让其他学员看见多不好啊?”尤其是妈妈还穿着便衣,多显眼啊。 椿芽厚着脸皮,咯咯笑道:“果果,我跟你爸爸想你了,就过过看看,今天下午就要赶回去,只能呆四个小时……”齐明瑜也嘿嘿笑着,不错眼地看着女儿。 到了中午,二人跟果果一起吃了食堂。 果果想请假陪着他们,椿芽没答应。她和明瑜在教室外面看看就好,不能影响果果学习。下午,齐明瑜跟老战友告了别,就和椿芽一起去赶火车,星期一还要上班,得赶在明天八点之前抵达省城。 回来后,椿芽和明瑜兴奋了好几天。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想果果了就过去瞧瞧,她想读研究生就由着她。反正,女儿没时间回来,他们可以去看她嘛。 * 三月里,桃花开了。 二林来信说玉简又怀上了。他想要个闺女,可玉简说跟怀小石头时一模一样,恐怕又是个小子。一家人都为二林感到高兴,他跟玉简过得不错,和和睦睦的,小石头也三岁多了,再生一个刚刚好。 徐秀兰说:“到时候亲家母走不开,咱去照顾玉简……”说着,就算好了日子,准备提前过去。椿芽也准备做两套小衣裳,让娘捎过去,这也是一点心意。 赶在八月底,玉简生下了一个男孩。 二林写信给家里报喜,秦子雄就给外孙子取了个小名叫毛毛,因为小家伙生下来营养好,头发乌黑浓密,看着毛茸茸的,大名就延续着他大哥和堂哥的名字,叫姜海波。姜茂山说:“家里又添了一口人,是喜事啊……”如果不是离得远,他也想过去瞧瞧。 椿芽不敢让爹跑那么远。她知道爹恋家,去了新地方要适应好半天,二林那边房子窄简,挤在一起恐怕不方便。姜茂山也晓得,只是不想跟椿芽娘分开。人老了,就想有个伴儿,椿芽娘得到明年才能回来,还真是挂念啊。 到了九月,学校开学了。 壮壮读初三了。他是个十四岁的大娃娃了,个子长高了不少,细细条条的,像个竹竿子似的,跟小时候那瓷实样儿有了不同。报到那天,椿芽忍不住抱了抱儿子,以后这种亲昵举动就少了,儿子呢,还会像小时候那样跟她亲近吗? 壮壮去学校了,椿芽有些惆怅。 她跟明瑜说:“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翅膀也硬了……”齐明瑜也感叹道:“是呀,下个月我就满四十九了,明年就五十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说着,就紧紧地攥住了椿芽的手。 *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经济在快速地发展着,化纤、化肥、石油工业都取得了可喜成就。国家投资兴建了几个大型化肥厂,还从国外引进了先进化纤设备,为解决穿衣问题提供了有利保障。接下来,又自主建成了输油管道,开始了化工行业的发展。 看到这些变化,椿芽知道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南部邻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危机稍有缓解。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运动虽然还有可都是一波一波的,没有太大起伏。当运动结束了,一切都将归于平静,新的时代又开始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3 * 一恍, 两年过去了。 其间发生了很多事儿, 好在一切都成了过去,运动也快结束了。当一九七六年来临之际, 椿芽翻着日历,心绪颇为复杂。就在这一年, 共和国的创建者们相继离世,可谓天崩地裂, 惊心动魄。她知道一场变革就要开始了,无论是她还是明瑜都要做好准备, 还有孩子们也要安置妥当了,以适应未来的变化。 外界纷纷扰扰。对老百姓来说, 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 这年夏天, 壮壮高中毕业了。这时距离恢复高考还有一年,椿芽想让壮壮在家里复习,又怕把孩子搞废了,就让他跟雄子一起参了军。 这在军区里很常见,干部家庭只要娃娃符合条件就送到部队上去接受锻炼。碰到那些调皮捣蛋管不住的, 更是交给了部队,让那些连长排长们好好管管, 几年下来也算是脱胎换骨有了出息。日子一长,就成了部队上的风气, 开始还有指标管控着, 后来就松动了一些。像壮壮他们参军, 就比阳阳那时候容易了些。 壮壮这一走, 家里冷清了不少。爹和娘回老家避暑去了,就剩下椿芽跟明瑜两个了。这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椿芽听说新兵训练很艰苦,好些娃娃都哭鼻子了,就跟明瑜说:“壮壮才十七岁,那高强度的训练撑得住吗?” 齐明瑜说:“玉不琢不成器,锻炼一下也好,要不了几个月,壮壮身上的毛病就彻底改了……” 椿芽知道壮壮打小懒散惯了,爱动脑子却不爱活动,一天到晚都是懒洋洋的。这娃娃生来瓷实,可抽条之后却瘦了许多,看着细胳膊细腿的有些单薄,去了部队上恐怕受不了。她挂着心,恨不得立刻去营区看看。祁苏彦也跟她说:“这半个月啊,晚上就没睡过好觉,净想着孩子呢……”还跟她约了去训练营看看。 见椿芽冒出了这个想法,齐明瑜赶紧拦着说:“椿芽,可不能去那边,影响不好……” 他知道基层对新兵有要求,越是娇气的越要锻炼,尤其是对机关干部的子女更是严格,一点情面都不讲。当年他就是这么带兵的,这也成了部队上的光荣传统,椿芽真跑过去了,能不能进营区是一方面,即便进去了让壮壮的脸往哪里搁啊?以后怕要被战友们笑话一辈子哪。 椿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想想而已。壮壮去当兵只是个过渡,她还是想让儿子考大学,这娃娃很聪明,只要用功一定能考上的。可现在把娃娃累成那样,她实在是不忍心啊。 赶在星期天,阳阳回来了。 一进门就大呼小叫的,说:“妈,我回来了……”自从壮壮参军走了,这孩子就知道回家了,椿芽心有所慰。 阳阳虽然调皮,却知道心疼妈妈。相比起来,他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当个特长兵早就摔打惯了,人也皮实。可篮球虽好,却不能打一辈子啊,还是要在学业上多下功夫,看看果果研究生都快毕业了,是家里学问最大的一个,想到这个,就跟阳阳说了几句。 见妈妈又提起学习的事儿,阳阳就拍着胸脯说:“妈妈,高中课本我一直复习着呢……” 他也想考军校,可特长兵被推荐的几率不高。妈妈跟他说,只要学了本事早晚会派上用场的,到时候可以参加内部考试啊,里面有文化课一项,考得好还是有机会的。姐姐也鼓励他,说:“阳阳,军校里可有意思了,一定要来镀层金啊……”他知道镀金很重要,在部队上科班出身的军官都很牛气,前途也好。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深秋时节,果果研究生毕业了。她回到部队上,去了通信研究所。研究所挂在军区名下,实际上隶属于国防部,就在机关大院后面,离家不算远,骑车只要十分钟。单位里有宿舍,不值班时也可以住在家里。 椿芽和明瑜都为女儿感到高兴。果果今年二十四,一毕业就是连级干部,很受所里器重。这事业有了,接下来就是人生大事了。 椿芽开始张罗着给女儿介绍对象,读书时不敢考虑这个,现在毕业了得抓紧了。果果却说:“妈,我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果果,你是个大姑娘了,该考虑这些了……”椿芽劝道。 她知道女儿脸皮薄,这个时候不考虑啥时候考虑啊?她跟明瑜说:“哎,你也赶紧去瞅瞅,把那些品德好又有才干的给咱家果果介绍一下……” “好吧……”齐明瑜有些不情不愿。 他才舍不得果果早早成家哪!可椿芽说得也有道理,在什么年龄就做什么事,果果现在正当妙龄,大好的青春年华不能白白浪费了,该谈对象就得谈对象,只有成了家咱才能放心啊。 椿芽开足了马力,给果果介绍了好几个。果果却不大热心,总是推脱着不肯见面。椿芽觉得不对劲,就趁着周末跟女儿套话。果果憋不住,就跟妈妈说:“妈,您就甭操心了,我心里有人了……” “什么?”椿芽一听,就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咋一点口风都没露啊?她把不住劲儿,想打听一下详情。果果见妈妈那样,就知道这事若不说个清楚,只怕没完。 她关起门来跟妈妈说,那人也是个研究生,比她早一年毕业去了部里。在军校时彼此都有好感,可谁都没捅破,一个是学校里有纪律,学员们不准谈对象,另一个是忙着学业,觉得时机不是很成熟。后来,那人毕业了就没了音信,就此搁下了。赶在她毕业前,那人却突然写了信,表达了那层意思,还希望她去部里工作。她说要考虑一下,就回了军区。 去部里?椿芽一听头就蒙了。 果果去部里,不就是去京城吗?这样哪行啊?她跟明瑜都舍不得。椿芽捂着胸口,一连声地追问着:“果果,这事不是还没定下来吗?” “是啊,我也不想离开您和爸爸,所以想再考虑一下……”果果的话里透着一丝犹豫。 “果果,你可真是妈妈的好闺女啊……” 椿芽忍不住抱住了女儿,在怀里揉了揉。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可女儿是军人,哪能像过去那样想抱就抱,想揉就揉? 激动之余,椿芽冷静了下来。她想,女儿为家里考虑,她和明瑜也得为女儿考虑啊。她厚着脸皮追问着:“果果,这事你不用担心家里,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办吧?” “嗯……”果果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椿芽一见,心又痒痒了,就笑嘻嘻地说:“果果,你给妈妈说说,那个同志咋样啊?让妈妈给你参谋一下……” “妈妈……”果果红着脸,把那人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他叫周振国,今年二十六,在某军区大院里长大,父母都是军人。他本人爱学习喜欢动脑子,思想很成熟也很冷静,不是那种爱冲动的毛头小伙子。 听果果这么一说,椿芽便放了心。 原来,女儿没有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相中的那个人还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家在京城,还去了部里。她不希望女儿远离父母去外地生活,那种辛苦未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况且,不把闺女放在眼皮子底下,哪能放心呢? 椿芽心里有些矛盾,就拉着果果说:“果果,妈妈理解你,可人生大事啊,还是要多考虑一下……” “妈妈给你一个建议,你把对方的优点和缺点都一条一条地列出来,看看自己的接受程度,尤其是对方的家庭环境,成长背景、生活习惯、性格爱好都要好好地捋一捋,从侧面上这也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面貌……这婚姻大事啊,不同于别的,夫妻双方的人生观、价值观、还有思维方式都很重要,看看我跟你爸爸就是这样,因为能想到一块儿所以平日里很融洽,遇到困难了也能克服……” “还有啊,一个人对家庭的看法,对周围人的态度也能反映出他的真实想法,看看你爸爸就是一个宽厚的人,他心底善良,有责任感,待人也平和,这辈子妈妈能跟你爸爸生活在一起,是最幸运的事儿……” “嗯,妈妈,我会好好考虑的……” 果果也很虚心,她没有同龄女孩子的那种执拗,她很冷静,也很睿智。可椿芽明白,正因为这样果果很难动心,可一旦动了心就很难平复。她不想让女儿伤心,更不想让女儿失望,只有替她把好这一关,才能尽可能地少走弯路。 * 这天晚上,椿芽跟明瑜说了女儿的事。 齐明瑜一听,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来回走着,还大声说着:“椿芽,这哪行啊?果果不能跟那个臭小子去京城......”在他的印象里,那里是运动中心也是风暴中心,危险系数很高,哪能让女儿去蹚那个浑水啊? “明瑜……”椿芽扯着明瑜,让他躺下来。可齐明瑜哪里躺得住?他问椿芽:“哎,那小子叫什么名字?他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果果说,他叫周振国,父母都是军人……” “周振国?那我去找人打听一下……” 一向从容冷静的齐明瑜,在女儿的婚事上慌了神。果果是他的心尖尖,哪能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这个臭小子找谁不行?偏偏要找他的女儿?因为这个,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恨不得立刻打个电话,一探究竟。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4 * 第二天, 齐明瑜就给京城那边的老战友打了电话。 到了下午, 那边有了回复。老战友在电话里说:“明瑜啊,那个周振国就是周副司令家的老三啊……” 齐明瑜一听, 便冒了汗。 好吧,这家伙还真是名门之后啊。他父亲在大军区当副司令员, 是鼎鼎有名的武将,两个哥哥都在基层带兵, 这娃娃倒吃起了技术饭走了另一条路子?要说,周振国的品行不错, 人也稳重,不像其他高干子女那么张扬, 一些叔叔伯伯们都很看重他, 说这娃娃有前途,是个能成大器的。 老战友把周振国夸了一通,齐明瑜心里却不踏实。 他回到家里跟椿芽一说,椿芽也担起心来。如果对方是个普通家庭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高干, 这样的家庭可不好呆啊。那个周振国是个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女孩子没见过啊?他大老远地找到果果, 怕有几分情意在里面,可越是这样越要远离不是?女儿很单纯, 那大院里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 这些年, 椿芽见惯了起起伏伏, 也知道改革开放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京城, 作为普通老百姓,远离那里才是正道。这也是她希望孩子们吃技术饭的原因之一。父母不可能跟着孩子们一辈子,只有引导着他们掌握了谋生技能、立足于社会才算尽了义务。 可这事也很难办。如果对方是个普通人,放弃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正是因为两个孩子都很优秀,才会纠结吧?那个周振国去年回了京城,一年后还写信过来挑明此事,说明他并未忘了果果,看果果这样子也是心有好感。 “这可怎么办?”椿芽不知该如何决断。 在以往的婚姻家庭中,只要条件相当能过日子,在感情上也没那么多讲究。婚后只要平平安安的,未遇到太大波折一切都好。可改革开放后,传统价值观和家庭观念都受到了猛烈冲击,缺乏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不堪一击的,也引发了很多社会矛盾。她希望果果幸福,可又不想女儿离得太远。 “这事不太好处理,就先放一放吧?”椿芽考虑良久,方说道。 齐明瑜也是这个意思。他说:“椿芽,咱再给果果介绍几个,让她比较一下也好有个判断……那个周振国,如果心里真有果果,自然会来找她,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嗯,找对象的事还得继续……” 如果不考虑感情因素,椿芽还是希望女儿能忘了那个人。他们只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思想上产生了撞击,互生好感、心灵悸动而已,还没正儿八经地开始谈恋爱呢。 其实,椿芽还有一个担心。在改革开放后,京城高干子女圈里很乱,黑灯舞会,滥交女朋友,干了好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后来抓了几个判了刑才好一些。周振国就在那个圈子里,闹不好就会受到影响。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外界的诱惑一多,难保有把持不住的。日后风气变了,婚姻家庭中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天天搞学习、提高思想了,那时即便想犯错误也没那个胆量啊。想到这个,她觉得还是把果果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好,这样既能起到监督作用又能搭把手。 “明瑜,这事儿还没公开,也没人晓得,咱就加把劲吧……” 椿芽和明瑜都加了把劲,希望果果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椿芽还跟果果说:“果果,就把那个周同志当作同学或战友吧?有的人各方面都很优秀,却不一定是个好丈夫……要找对象啊,就找像你爸爸那样的,既体贴又勤快……” 齐明瑜听到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椿芽啊,跟闺女说这个干嘛。可椿芽说:“只可惜啊,像果果爸爸这样的才貌双全、品行又好的,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 转眼过了半个月。 周振国突然来到了省城。他一下火车就给果果打电话,想见上一面。果果答应了,就跟爸爸妈妈通报了一声,说中午十二点去人民饭店跟人家见面。椿芽一听,就紧张起来,齐明瑜更是急得团团转。他换了一身便衣,想跟过去。椿芽说:“明瑜,果果长得像你,旁人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椿芽就骑车出了门。 今天是星期天,街上的行人不少。她赶到见面地点时,果果还没到。她在大厅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遮在面前,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不熟悉的人还真认不出来。 椿芽看着报纸,时不时地朝门口瞄上几眼。 过了一会儿,见一位身穿绿军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头发乌黑浓密,一张国字脸,两条剑眉,看着很有气势。那人选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就朝外面看着,像是在等人。椿芽心说,不会就是这个家伙吧?趁着那人不注意,又扫了两眼,觉得挺帅气的,也很吸引人,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可越是这样的就越危险,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到了十二点,果果来了。 她留着齐耳短发,穿着一件咖啡色翻领外套,露出了白衬衣领子,看着格外雅致。椿芽心说,自从果果参军后哪见过她穿过便装啊?看来这个家伙在果果的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正想着,就见那人站起身来,冲着果果招了招手,还喊着:“建华……” 听到那声“建华”,椿芽松了口气。这内外有别,除了家里人和那些看着果果长大的叔叔阿姨们,只有外人才会喊建华吧?接着,见二人坐了下来,要了两个菜和两碗米饭,边吃边谈,倒是一点也不拘束。 看到这个,椿芽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竖着耳朵,想听听二人在说些啥?可那个周振国压低了嗓门,什么都听不到。果果很少开口,只是听对方讲着。 这一谈就是两个多小时,碗筷都收了,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椿芽捧着报纸继续听着,即便听不到啥,也得陪着。最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几句。 “建华,你再考虑一下,我就等你的答复了……” “嗯,三天之后,就给你回信……” 听到这个,椿芽的心砰砰直跳。这是有结果了?她恨不得立马跳出去,抓着女儿一探究竟。可这会儿还不能暴露身份,不然果果会尴尬的。 当天下午,周振国就乘坐火车赶回了京城。果果也换了身衣服去了研究所,说要加班。椿芽把听到的情况跟明瑜做了汇报,二人琢磨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想去问果果吧,又怕女儿不肯说,只好憋着。 一恍三天过去了,还是没什么消息。 椿芽想逮着女儿问个究竟,可果果没有主动交代,神情也不大自然,甚至有一点点忧伤。椿芽猜到什么,就用胳膊肘捅了捅明瑜,二人心照不宣,就不敢再提这事了。看来,果果决定留下了,她跟明瑜还是赶紧给果果介绍对象吧? * 椿芽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半个月后,周振国又上了门。这一回他是来军区开会的,办完了公事就找到了家里。椿芽看着他一表人才,谈吐不凡,是个女孩子都会被吸引住吧?可这样的男子优秀归优秀,却不一定是个好丈夫,她存了戒心,就跟人家客客气气的。 齐明瑜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只要是喜欢果果的男孩子,他都不感冒。周振国倒是落落大方,说他跟建华是多年的同学,一直想来家里看看。坐下后,就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讲述了一通,还特别提到了在军校认识建华的前前后后。 他比建华高一届,是在“元旦”文艺汇演时认识的。那时系里搞排练,果果吹笛子,他拉手风琴,就这么说了几句话。后来,又在图书馆里见过几面,就点头打了个招呼。他考上研究生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可过了一年,果果也考上了研究生,跟他是同一个导师,也常常在实验室里呆着,就这么熟悉起来。 椿芽知道这是个好孩子,跟果果也般配,如果不是门第太高倒是不错。可环境决定了一切,那大军区副司令员比明瑜高了多少级?两家悬殊太大,不是那么可靠。再说,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哪会没有野心?周振国走技术路子不假,可他毕业后就去了部里,前途不可限量啊。 果果回来时,周振国已经谈了两个多小时。 他想了解建华,想看看她的生活环境,还有她的父母双亲。他知道他们的态度很重要,建华之所以犹豫就是考虑到了父母。见了面,建华的父母果然没有令他失望,都是通情达理的,也是爱她的,尤其是她母亲提到的那几个问题,对他有所触动。 “建华……” 周振国看到建华,感觉就不一样了。也许,正像她母亲说得那样,建华留在省里才是最好的选择。果果知道周振国要来开会,可没想到他直接登门造访跟爸爸妈妈谈了起来。她看着周振国,心咚咚直跳,可脸上却未流露出来。 这天,周振国和果果单独谈了很久,就像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似的。最后,果果站在阳台上目送着他远去。她想着他们的约定,半个月内如果没有回复,就表示继续保持战友关系,如果有回复,就表示她点了头,将来去京城跟他团聚。这个决定对双方都是负责任的,也是冷静考虑的结果,可心里却有些惆怅,就像即将埋葬一段感情似的。 看看人走了,椿芽赶紧溜到果果屋里,跟女儿谈了谈。 她说:“果果啊,妈妈也见到周振国了,这是一个好孩子,很优秀也很有想法,可你想过没有?他的志向很远大,是需要有人助力的,你爸爸今年五十二了,很难再往上升了,按照咱们的家庭对振国是没啥帮助的,而你呢,有自己的事业也不可能放弃了一切去协助他,那样就有可能失去了自我,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果果了……” “妈妈……”果果蹙着眉毛,有些困惑。 “果果,妈妈知道你们有感情,可感情归感情,到了婚姻家庭层面需要考虑的问题还很多,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还涉及到双方的家庭背景。再说,你了解那边的情况吗?周振国是在大院里长大的,那边的大院跟咱这边可不一样,要复杂得多,不是单纯的女孩子能揣摩得透的……” 椿芽极力劝说着,她想一切还不算晚,果果还未陷阱去,周振国也很冷静,也在做着全盘考虑。 齐明瑜不放心,又跟老战友通了电话。 他拜托老战友再打听一下周家老三。老战友那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跟他说了一个传言,说大军区那边的几家都是联姻的,周家也不例外。听说,他母亲托人给老三介绍了对象,是部里高官的女儿,双方见了面,女方那边很满意。 椿芽松了口气,她和明瑜的判断果然没错。 这样的家庭高攀不得。也许周振国真的喜欢果果,可那又怎样?在家族利益面前是微乎其微的,当初他选择技术道路就是想脱离那一切,可只要在那个圈子里,想彻底脱离是不可能的。果果去了京城,一切都不是他们所能把控的,冒险固然可嘉,可碰得头破血流咋办?到时候,也唯有暗自神伤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5 * 在煎熬中过了半个月。 建华那边没有回复, 周振国也能理解。他遇到建华时就喜欢上了, 她跟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她不知道他的家世, 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而他也真得动了心,虽然未曾表白可那份感情却越来越强烈,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敢流露出来。回到京城后, 那种感觉并未消失。他知道自己的家庭,也见过哥哥们的婚姻, 都在一个圈子里的,没人能跳出来。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就想埋下这份感情, 尽快忘了。 他用了一年时间,想忘了建华。可一年过去了,他非但未能忘却反而又加深了不少。他给建华写了信,述说了心中的思念,希望建华能接受。可建华并未回信, 他知道她在犹豫。他去看她,是想给自己最后的希望。家里给他介绍了对象, 对方家庭条件很好,女孩子也不错, 甚至有几分建华的影子。他有些犹豫,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坚持下去? 他找了个机会去省城, 见到建华, 也见到了她的父母。他们都是优秀的人,也许家世地位不如周家,可文化修养一点也不差。他知道也唯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建华这样的人吧?他听到他们喊建华“果果”,才知道她有一个可爱的小名,这个昵称跟他的一样,他的小名也叫国国,听起来就跟果果一样,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可这些细节却打动了他。 希望是美好的,可事情却不是那么顺利。 姜阿姨讲了她的担心,这也是他要考虑的。果果去了京城,就要独自面对那一切,有多困难他很清楚,父母是不会答应的,这一点他未敢提起,可果果的妈妈却猜到了,一直追着不放。最后他说了实话,说这次过来,一个是希望果果能接受他,另一个是想让自己做出抉择。 听到这个,姜阿姨就变了脸色。她说:“是啊,高干家庭哪里是那么好进的?即便进去了,那日子也不会轻松了。感情是一方面,婚姻是另一方面,有感情不见得就能过得好,没感情那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一旦大难临头就各自飞了,哪里还顾得上对方啊?”齐叔叔更是铁青着脸,都不想跟他说话。他解释了半天,还是未能说动他们。他明白不是他口才不好,而是客观事实摆在那里。 约定的期限已过,周振国在失望之余,感到一阵心痛。 他知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还是他,建华还是建华,他们是同学是战友,却无法成为恋人,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无法相交。或许,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他离开京城去省里。可他下得了这个决心吗?正像姜阿姨说的,他心怀理想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因为这个准备了那么多年哪肯轻易放弃?再说,家里也不会同意的,母亲那关就过不了,更别提父亲了。还有他所处的那个圈子,也不允许这种叛离。 考虑几天,周振国就跟那边点了头,答应开始交往。 他想,他是爱建华的,可正因为爱她才不想让她搅合进来。她有她的人生,应该过得更幸福吧?一开始,他以为他能给建华带来幸福,可姜阿姨的一番分析让他产生了怀疑。这时候,他忽然明白那个圈子,为何几个哥哥最后都接受了联姻,婚后日子过得也不错。而那几个反抗到底的,却不得不脱离了那个圈子,几年下来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好,其中就包括他的发小。 偶然之机,发小认识了一个圈外的女孩子。她家庭出生不好,顶了母亲的班,在商店里当营业员。发小跟她谈了两年,家里死活不同意,最后他跟家里闹崩了,跟那个女孩子毅然决然地结了婚。可婚后,三天一吵两天一闹,过得不像个样子。要说,他们之间没感情吗?可几年下来不管是旁人还是他们自己都看不到一点希望,也感受不到幸福。发小有些后悔,跟他抱怨过,说:“唉,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听从家里的安排,找个门当户对的……可现在有了孩子,后悔也晚了……” 这件事对他的触动很大。他明白爱情和婚姻是密切相关的,可婚姻不仅仅是因为爱情,还有很多别的因素掺杂在一起,就像姜阿姨说得那样,找一个最适合自己的才会幸福。这种适合不仅仅缘于对方,还包括两个家庭。要说,建华家里也不错,可跟父母的期望却离得有点远,姜阿姨察觉到了,他呢,一直未跟家里提起不也是因为这一点吗? 周振国埋葬了那段感情,不想再提起。 他跟建华尚未开始,就结束了。或许是因为他怀有野心,想爬得更高一些?或许是他把得失看得太重,不敢轻易冒险?不是他不肯坚持,而是他和建华都过于冷静,早早地看到了结局。对他和建华来说,这恐怕是最好的选择吧? * 周振国走后,果果黯然神伤了一阵子,也就放下了。 这些她都考虑过了,一开始想不明白就想放一下。可这一停留,真得发现了问题所在。还是妈妈说得对,感情是需要考验的,还跟她说:“当年你爸爸就经受住了考验,所以才跟妈妈走到了一起……”而周振国呢,不但未能扛住还暴露了不少问题。 果果掩下了心思,就不再去考虑那段过往了。她想,一切都过去了,人的一生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又何必去纠结呢? 椿芽和明瑜又张罗着给女儿找对象。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辈子安安生生的,大家都是普通人,就过那种平和的居家生活吧?她和明瑜不就如此,他们没什么野心,把一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另一半放在了家庭生活中,这二十多年下来不也挺好?理想是有的,那是跟个人事业前途结合在了一起,虽然不是那么高远却接地气,实现起来也相对容易一些。 风声一放出去,给果果介绍对象的不少。 祁苏彦推荐了一位军区总院的外科医生,叫许军辉,二十七岁,模样不错,看着文质彬彬的,技术也好,都当上主刀医师了。椿芽一见很喜欢,可明瑜说外科医生都是动刀的,性子冷,又有些犹豫。她想,若是果果愿意,就接触一下吧? 江大姐也推荐了一位,叫杨树,二十六岁,在军区机关电讯处任职,技术出生,副营级,父母都是军人。他家在另一所大院里,跟江大姐家离得很近。江大姐说:“椿芽,这个娃娃是我看着长大的,政治面貌好,品德上没什么问题,性格也平和,他妈妈托我在部队上找一个,说要知根知底的,聪明一点的……” 椿芽觉得不错,齐明瑜也挑不出毛病来,就答应见面。江大姐把时间定在了星期天,地点就放在她家里,对外也不说相亲,就当孩子们来家里坐坐。 见面那天,果果未换衣服,就穿着军装去了。椿芽也想见见,就装着借东西的样子跟了过去。到了那边,俩孩子在书房里说话,她就跟江大姐坐在客厅里闲聊,两只耳朵却竖着,听着那边的动静。 杨树很喜欢果果,跟果果早就认识了,以前还是同学哪。果果见了他,就认出来了,这不是读高中时经常跑到她们班的那个男孩子吗?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俩人说着话,聊着学校的事儿,不知不觉俩小时就过去了。 椿芽耐着性子等着,那娃娃只见过照片,还没跟本人照过面呢。江大姐也笑道:“这俩娃娃咋这么能说啊?”她还从未见杨树说过这么多话呢。徐大姐总说儿子是个闷葫芦,见了女孩子就不会说话,可瞧这架势哪像不会说话的?果果也一样,总是安安静静的,很少见她敞开了聊天。 又过了半个小时,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椿芽一见到杨树就喜欢上了。这个娃娃看着稳重平和,跟明瑜的气质有一点像,虽然不像明瑜那么英俊,可瞧着顺眼,个子也高,身板也笔直。 “阿姨好……” 杨树很有礼貌,一眼就认出了姜阿姨。上托儿所时,就知道那个漂亮阿姨是果果的妈妈,还羡慕过好久呢。椿芽也很惊讶,一问才知道杨树比果果高一届,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里念书,不过没说过什么话,果果也从不肯搭理男孩子,那些男孩子只敢在心里想想,没人敢冒头搭话。瞧这架势,不会是早就喜欢上了吧? 椿芽半天合不拢嘴,江大姐也笑了起来。 这事有眉目了,想着杨树妈妈提的那些条件,不就是照着果果来的嘛?原来,人家早就相中了果果,就等着捅破这层窗户纸呢。说起来,两家大人都认识,因为不知道这边的意思就没敢提起,以免日后见面尴尬。 送走了杨树,江大姐又拉着椿芽和果果说了会儿话。 椿芽这才晓得杨树的父亲就是军分区的杨副司令,母亲姓徐,在政治部工作。她当兵时没机会跟大领导说话,可明瑜是人家的下属,应该很熟悉吧? * 回到家里,果果一头扎进了自己屋子,再不肯出来。椿芽就拉着明瑜进了卧室,关上门跟他说了。 “哦,原来是杨副司令家的老四啊?” 齐明瑜知道军区杨副司令是一位老同志,思想正派,很有原则性。徐大姐也接触过,做事干练,家庭也很和睦。要说,两家都在部队上背景相同,孩子们以前也见过,都知根知底的,也互有好感。他觉得不错,椿芽也挺满意,问果果的意见,果果却抿着嘴不说话,可也没反对。 椿芽知道女儿这是愿意接触了?她又打听了一下,说杨树技术扎实,有上进心,在小一辈里算是出类拔萃的,她妈妈也是个利落的,很开朗的一个人,不难相处。她跟明瑜说:“这缘分啊,还真是说不准,不经意之间就出现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果果和杨树接触了几回,就谈起了对象。 双方父母都心照不宣,说家长不干涉,看孩子们的意思吧。可心里都明白,这事基本上成了。椿芽和明瑜也松了口气,果果保住了,以后就在爸爸妈妈的眼皮子底下了。杨树也不敢犯错误,不然他爸爸妈妈都不会愿意,还有阳阳在一旁盯着呢。他跟妈妈打了包票,若是杨树敢欺负姐姐,他就上去揍他,论打架谁是他的对手哪? 椿芽知道打架不好,也不会让孩子们动手,可震慑一下还是要有的,这就是兄弟能起到的作用吧?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6 * 转眼到了年底, 天气愈发冷了。 姜茂山和徐秀兰也赶到了省城。这边有暖气, 屋里总是热烘烘的,腿也不疼了。况且, 果果回来了,就在家里住着呢。听椿芽说果果谈了个对象, 就想见见。 徐秀兰还说:“果果啊,你姥爷会看相, 帮你把把关……”果果听了,就抿着嘴笑。她跟杨树已经公开了, 单位里也知道她在谈对象呢。 趁着星期天,椿芽就做了几个菜, 让果果带着杨树回来, 给姥姥和姥爷瞧瞧。齐明瑜也扎着围裙在一旁打下手,心说,一会儿见了杨树得问问他,会不会做饭?如果不会得赶紧练起来,想做齐家的女婿, 做饭是头一关。 杨树来了,姜茂山和徐秀兰左看右看, 十分满意。杨树也很有礼貌,嘴里喊着爷爷奶奶, 嘘寒问暖的。听说天一冷, 爷爷的老寒腿就犯了, 就说家里还有一块狗皮, 拿来给爷爷做护膝。姜茂山自然不肯要,可这娃娃心细还真是招人喜欢。果果抿着嘴在一旁笑着,知道杨树已经赢得了姥姥和姥爷的欢心。 说话间,饭菜摆上来了,一家人就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椿芽的手艺自然没得说,不管是荤菜还是素菜,到了她手里那味道就很不一般。阳阳吃得抬不起头来,杨树也觉得格外好吃,就夸了好几句。 齐明瑜就说:“我们家啊,果果妈妈的手艺排第一,我呢,只能排个第二,果果勉勉强强地能挂个第三,阳阳和壮壮还排不上号呢......”接着话锋一转,问道:“杨树啊,你会做饭吗?” 杨树一听,就紧张起来。 他会做饭,但水平不咋地,看看姜阿姨这手艺,他拍马也赶不上啊。果果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他就说:“齐叔叔,我会炒鸡蛋下面条,以后还要再多练练……” 椿芽明白明瑜的意思。这是敦促着杨树学做家务呢?说来也是,一个家庭是否和睦,男的会不会做饭、知不知道收拾家务、是不是体谅妻子能起到很大作用。这个道理她跟几个娃娃都讲过,也打小就培养他们的认知能力。 这天回到家,杨树就跟妈妈说:“妈,以后家里的饭我来做吧?” 徐大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是受啥刺激了?吃个饭回来,就变了个样子?一问,原来是去书婷那边受了教育。她哈哈大笑,说:“好吧,那你就跟着张师傅学吧,他手艺好着呢……” 杨树知道即便把张师傅的本领都学到手了,也不一定能赶上姜阿姨。他觉得手艺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态度。果果说从小到大她跟着妈妈学了不少,妈妈跟她说:“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要有生活自理能力,不能啥都不会,净想着让别人来做,那叫剥削压迫……” 婚后不做家务,都上升到了剥削压迫劳动妇女了?杨树心说,不进步就等着挨批吧。 *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进入了一九七七年。 “元旦”过后,秦子雄落实了政策,回到了省里。他抽出时间,跟姜茂山见了个面,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农活儿,气氛很热络。赵淑音和徐秀兰早就熟了,就在厨房里烧饭做菜,说着家常话儿。 回来后,姜茂山跟椿芽说:“玉简的爹一点架子都没有,挺实在的……”椿芽也笑道:“是呀,秦伯伯干起农活来可是一把好手呢……” 听赵阿姨说,秦伯伯下去锻炼了几年,身体好多了,如果不是挂念着家里,还真不想回来哪。还说等到退休了就去农场安家,过那种田园生活。椿芽明白这不过是说说而已,秦伯伯回到城里还未安排工作,等到恢复原职了,只怕再也不会提退休之类的话了。 自打去年秋天开始,局势就平稳下来了。 上面忙着落实政策,那些下放干部正陆陆续续地返城。经济也在快速发展着,化肥有了,粮食增产了,农副产品供应充足了,市面上也流行起了涤纶布,又结实又好洗还耐用,布票也没那么紧张了,大人小孩的成衣随便买,也不要票了。 要说,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现在才刚刚开始。艰苦奋斗了那么多年,打下了那么牢靠的工农业基础,成果才刚刚显现出来。外加上政策变了,经济建设再次提到了首要位置,那些失去的、被耽误的都要夺回来。 赶在星期天,大林骑车带着虹虹和涛涛过来玩。 一进门,两个娃娃就扑到爷爷奶奶怀里,大声喊着“爷爷,奶奶……”逗得老人呵呵直笑。上年纪了,就喜欢跟娃娃们在一起,觉得热闹。 大林也很孝顺,每个星期都过来探望,陪爹娘说说话儿。肖华却很少露面,说在家里洗衣裳呢。椿芽不知道大林说得是不是实话?她觉得弟妹不来也好,也没人跟她计较。 那一年,娘去二林那边一住就是一年多,肖华很不高兴,说娘偏心眼儿。娘听说后,就说:“这心本来就是偏的,去了那边玉简啥活儿都不让干,是咱喜欢娃娃想帮忙呢,这一对比,能不偏心吗?”椿芽听了也想发笑,如果不是惦记着爹,娘还真不想回来呢。爹也说:“等二林那边分了大房子,就去住一段……” 这些都是生活琐事,也没什么大矛盾,可也侧面上说明了娶个好媳妇有多重要?看看大林既懂事又孝顺,可肖华总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这一阵子那尾巴又翘起来了。 徐秀兰就跟椿芽说:“以后得跟阳阳和壮壮敲敲警钟,要引以为戒……” 椿芽觉得也是。老一辈看人还是很准的,娶媳妇一个是健康,另一个是会持家,当然站在岳父岳母的立场上对男方也有要求,要能干、要勤快,要稳重,更要顾家。她和明瑜儿女双全,要操心的事儿可真不少哪。 * 赶在“春节”前,二林写了信回来,说要带着孩子们回来过年。 徐秀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说:“小石头七岁多了,已经上学了,毛毛也三岁多了,会调皮捣蛋了……”椿芽听着,知道娘想娃娃们了。 快过年了,单位里也发了通知,说“春节”放假一天。 椿芽心说,以后再也不用过革命化的春节了。她备了年货,准备了好些吃的,说要包饺子。果果也搭了把手,说要锻炼一下。椿芽知道果果要去杨树家做客,想表现一下呢。壮壮在营区里不放假,阳阳倒是乐颠颠地赶了回来,说:“队里放了三天假,不用训练了。” 椿芽说:“不训练,就好好看书吧,不许偷懒……”阳阳答应了一声,这一阵子是有些松懈了。他回到屋里,就静下心来做起了习题。这是妈妈给他和壮壮找来的,说要做个三四遍,只要弄通了,将来考试就不发愁了。他今年二十二,还有机会上学呢。 “初一”这天,家里格外热闹。 大林带着一家人都来了,二林一家也赶了过来,大大小小十多口子,把客厅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果果和玉简进厨房帮忙,明瑜插不上手就陪着爹说话,大林和二林围着娘,肖华也在一旁坐着,没什么话说。 对这种热闹,她总有些不适应,也很难融进去。她不喜欢来书婷这边,可就数这边地方大,逢年过节不得不过来。自小她就生活在一个安安静静的环境里,母亲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跟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带着几分疏离。她习惯了也变得淡漠起来,对着那份热闹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大林知道这一点,就找着话题想把肖华拉进去,可她还是淡淡的,也只能作罢。家里人都知道肖华的性子,也不介意。 今天家里吃饭的人多想图个省事,就弄了七八个菜,下了几大锅饺子。 收拾完毕后,椿芽累得不想动弹。她想,每年一聚还要不要搞下去?热闹是热闹,实在是太累人了。可又一想,爹娘都七十出头了,再热闹又能热闹多久呢?大林说,以后聚会去他那边,可想着肖华那样还是算了吧。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就在这年秋天,上面宣布恢复高考。 考试时间定在了十二月,阳阳和壮壮都在加紧复习,准备迎接考试。趁着星期天,椿芽和明瑜给阳阳当起了辅导员,雄子也凑过来跟着复习。椿芽还找了一些习题卷子让孩子们突击一下,说熟能生巧。 临到考试前,壮壮也请假回来住在了家里。椿芽知道壮壮脑子好用,就是懒,只要用心把握还是很大的。考试那天,天气很冷。壮壮发挥得不错,阳阳也觉得有把握。壮壮考完了试,就回了连队,说在那边等通知。这一批报考的战士不少,只要念过高中的基本上都报了名,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到了来年春天,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阳阳考上了军校,报了二林就读过的那所院校,学得也是机械设计。壮壮去了京城,他是军籍,成绩又好,可以报考很多学校,最后选择了航空航天学院。对未来的探索是充满奥秘的,也是令人神往的,壮壮对这个感兴趣,椿芽也支持,觉得孩子们还是学一门技术比较牢靠。雄子也参加了高考,分数刚刚过线,祁苏彦找了人,也去了军校。 收到通知书那天,椿芽觉得她和明瑜都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该歇歇了。 这一年她四十七,明瑜五十四,都不再年轻了。由于运动的关系,部队上的级别再没调整过,明瑜还是师级干部,他笑着说:“在和平年代,咱就在这个位置上稳住了……”对此她一点也不介意,多大的官重要吗?要说,现在刚刚好。 在部队上生活了那么多年,看着营区一点点地变化。尤其是这几年,家属区这边陆陆续续地起了高楼,拉了院墙,成了名副其实的军区大院。过去盖得那一排一排土坯房还在,她忍不住过去瞧了瞧。那里已经换了人家,住着一位团长和他的家属,屋里早粉刷过了,门后面的那些杠杠也没了,就像那段岁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运动已成为过去,新的时代又开始了。 这天,齐明轩来省城出差。他说香江那边来信了,二叔和二婶想回来看看。齐明瑜很激动,相隔了那么多年终于能见面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7 * 椿芽也为明瑜感到高兴。 听堂哥说, 家里人都好,包括爷爷和奶奶都健在。他们今年九十三了, 能活到这个岁数就是想回家乡看看, 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得再等一等。她记得改革开放是从年底开始的, 等到明年各项政策落实下去,从香江回来就容易多了。 为了慎重起见,齐明瑜并未跟香江那边直接联系, 还是通过堂哥带话。部队上有纪律, “海外关系”还是很敏感的,不管咋说当初跟组织上汇报的是早就跟那边断了来往,这突然接上线了, 也不太合适吧?椿芽也觉得再缓缓, 紧张了那么多年, 不会一下子就放开的。 在高兴之余, 椿芽想到了青州的那所宅子。她跟明瑜说:“这个得留点心, 估计相关政策会陆陆续续地出台, 提醒堂哥那边关注一下……” 这事她跟明瑜都不好出面。当初是堂哥代表明瑜父亲办理的手续,后续最好是等到人回来了再提交申请, 只要有政策,把宅子要回来应该没啥问题。 说起来,那所宅子能保存完好还多亏了那家文化单位。堂哥说, 他去看过,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结构基本上没变,封存的那几间屋子,看门大爷逢到换季就会开窗换气,那些家具物件虽然落满了灰尘,结满了蜘蛛网,可清理一下都可以用。 想到那些物件,椿芽就抿着嘴直笑。 她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那种工艺和材质都不多见了,清理出来是能用几辈子的,这也是老物件的价值所在。想着婚后跟明瑜回家住的那几天,就像做梦一般。这些年,在梦里她曾回过哪里,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就像走进了明瑜的青春岁月。 出于职业心理,椿芽忍不住算了一笔账,那数目是惊人的。 这就是祖上留下的财富,虽然是不动产,可价值在那里摆着呢。她趴在明瑜耳边悄悄地说了说,齐明瑜也挑了挑眉毛,笑道:“哎呦,值这么多钱么?”他对钱都快没概念了,部队上什么都发,基本上用不到什么钱,如果不是陪着椿芽出去逛逛,还真没什么概念。 椿芽明白部队上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世界,有制度有纪律有原则,更有着为人民服务的决心和自我牺牲的勇气,可未来社会的巨大变革,对部队的冲击是在所难免的,想到这个心里就了打算。 她跟明瑜有点积蓄,虽然不多可也是钱啊。 爹也跟她说过,家里还藏着一笔钱,等到合适的时候就给他们姐弟三个分一下。她考虑着大林埋头做学问,对经济事务不熟悉,肖华是个不会过日子的,拿到钱就胡乱花掉了,二林在部队上就更不用说了,一举一动都有纪律管着,玉简倒是一把好手,可离得有点远,一时半会地也帮不上什么忙,日后想搞点副业就全靠她了。现在还不兴投资房地产,家里也不缺房子,单位里分了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留着会很值钱的。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目前手上的这笔钱不能闲着,总得倒腾点什么吧? 椿芽把目光投向了南方。 她想,不如做点服务生意?本来她就会做衣服,还有超前眼光,赶潮流松松的,挣钱也相对容易一些。她跟明瑜一说,齐明瑜微微皱了皱眉头,说:“椿芽,私人倒腾东西不是投机倒把嘛,怕有风险吧……” “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得提前做好准备……” 椿芽知道在思想解放之初,的确要冒一定风险。可当这一切都变得合法时,个体经济就以不可阻挡之势蓬勃发展起来了。她想,可以尝试一下,一点一点的积累,最后就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 就在椿芽做着打算的时候,果果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这天下午,她兴冲冲地回到家,跟妈妈说: “妈,杨树和我打算领证了……” “啊…….”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椿芽还是觉得很突然,就像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被人家拐走了一般。她忍不住抱着果果说:“果果,妈妈舍不得……” “妈,结了婚,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果果宽慰着妈妈。 她跟杨树进展很顺利,交往了一年多,觉得彼此性格相和,心意相通。今天杨树跟她正式提出来了,她就点了头。可见妈妈这么动情,又有点不知所措。 齐明瑜也不舍得果果离开,希望果果能永远住在家里陪着他们。可这种希望是不可能的,结婚后果果也有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是独立的,也是不容干涉的。椿芽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就是舍不得。过去只盼着孩子们长大,可长大后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家,最后只剩下她跟明瑜两个了。 舍不得归舍不得,孩子们的事是不能耽搁的。 杨家那边约了个时间,双方家长就见了面,把婚礼定在了“五一”劳动节。杨树和果果都是现役军人,也没啥可准备的,就打算参加军区举办的集体婚礼。椿芽觉得这样挺好的,也省了不少事儿,对新人们来说那只是一种仪式,最重要的是把婚后的日子过好。 “五一”这天,军区大礼堂里格外热闹。 主席台上挂着伟人像,拉着红色横幅,还播放着军乐。台下坐满了军人,齐刷刷的清一色绿军装,椿芽和明瑜跟杨副司令和徐大姐他们都在第二排,周围都是熟人,相互打着招呼。 在一片军绿色中,像椿芽这样穿便装的还挺显眼的。 为了出席今天的场合,她特意装扮了一下,一件白底碎花“的确良”衬衣,一条深蓝色的长裙,盘着发辫,显得既俏丽又雅致。这都是她自己做的,祁苏彦见了直夸,说这裙子比商店里卖的要好看,还说要买块布料请她做一条呢。 齐明瑜坐在椿芽身旁,悄悄地攥着她的手。他知道椿芽自始至终都是爱美的,她美得不张扬,却是那么的舒心悦目。他一会看看椿芽,一会儿看着台上,笑得合不拢嘴。 “各位首长,各位战友,xx军区机关集体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下面有请新人们登场……” 随着主持人的号令,在军乐声中,一对对新人从舞台两侧鱼贯而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意,胸前都戴着一朵小红花,看着喜气洋洋的。祁司令员上去讲了几句,说代表军区向十二对新人表示祝贺,也向家长们表示祝贺。 婚礼的场面是既简单又喜庆,不过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椿芽看着,就想起了她跟明瑜结婚时情景。那是在区里办的,由李区长主持的,是既简单又朴素,还很文明。这种传统就这么延续了下去,一直到今天。齐明瑜也回想起了那一天,他攥着椿芽的手说:“一转眼都二十六年了,感觉就像在昨天……” * 果果和杨树结婚后,就有了自己的小家。 他们也住在家属区,按照级别分到了一个套间,这就很不错了。徐大姐说:“老四啊,家里给你们留着房间,想回来了就住几天……”杨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这个得听果果的,她说咋办就咋办。 果果出嫁了,家里就剩下椿芽跟明瑜两个了。 他们好一阵子不习惯,觉得屋里空荡荡的。阳阳和壮壮上学去了,爹和娘去了二林那边,说明年才能回来。这一闲下来,就开始琢磨事情。改革开放的春风就要吹起了,椿芽知道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明瑜是军人,挣钱的事就交给她吧。她回顾了一下,就开始画图设计服装,都是比着七八十年代最流行的款式,只要批量做出来会很好卖的。 齐明瑜也开始写东西,想把自己掌握的技战术经验总结一下,形成一套军事理论供军中参考。这些年虽然是政治挂帅,可他的思想从未僵化过,也一直在坚持学习,还做了一些笔记。椿芽也支持他,说这些东西总结出来,很有价值。 就在这年秋天,齐明瑜向上级提交了几篇军事论述,在高层中广为传阅。还引起了军事学院的注意,老院长打电话过来把他夸了一通,还说:“明瑜同志,你的理论水平这么高,要不来母校做主任吧?” “呵呵……”齐明瑜倒是没这方面的考虑。 椿芽听说后,心里一动。 再过几年就要裁军了,明瑜的年龄在那里摆着呢,想在机关里干到退休怕是不容易了。可去了军事学院就意味着离开,他们在部队上生活了半辈子,早就把这里当成家了,哪舍得离开? 这个事得早做打算。椿芽跟明瑜一说,明瑜也是一惊,真要裁减那么多员额吗?想着昔日战友们哭着离开时的情景,就坐不住了。椿芽知道明瑜在部队上习惯了,去了地方上恐怕难以适应。再过两年外面风气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景象指不定会气成啥样子呢?这都是革命先烈们流血牺牲换来的,可一夕之间就做了改变,岂不令人心痛? 齐明瑜有了考虑,就留意起来。 到了年底,军事干训学院筹建时,齐明瑜当上了院长,还被提到了副军级。这些都跟他写的那几篇军事论述有关,部里看了大加赞赏,就点了他的将。干训学院是军区和部里合办的,既归军区管,又直属于部里,离营区也不远,家都不用搬了。 椿芽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她想,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吧?做学问是能做一辈子的,即便退居二线了,还能当名誉院长做顾问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8 * 在期盼中, 迎来了一九七九年。 新年伊始发生了很多事儿, 国内政治和经济体制改革开始了, 对外交往扩大了,与米帝建交了, 向海峡对岸喊话了,地主和富农也摘帽了。这些变化都预示着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终将被载入史册。 椿芽看着报纸听着广播,颇为感慨。 她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 后续的步子会越迈越大。发展是惊人的,与此同时一些问题也出现了,甚至会越来越严重。想着后世存在的种种弊端, 不知道是该追忆这个热血沸腾的年代还是赞美后世的物质生活? 她想,如果能合二为一就好了,理想从未消失, 热血依旧, 生活水平提高了, 精神世界也延续了下去。当然, 这只是想想而已,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想办法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今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到了月底就要过年了。 椿芽翻着日历算着日子, 盼着孩子们早点回来。家里就她跟明瑜两个, 爹娘还在二林那边住着。二林写信说玉简又怀上了, 娘在那边招呼着, 爹就陪着,说不准啥时候才能回来。她想,只要爹娘高兴就随他们的心意吧。 到了月中,壮壮写信回来说:“学校一放假就往家赶,再过几天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椿芽很开心,就跟明瑜说:“哎,当初选这个学校算是选对了……” “是啊,壮壮这边自由一些,阳阳那边还没消息哪……” 齐明瑜也很想念孩子们。壮壮就读的航空航天学院是面向社会招生的,他虽然是军籍在校期间却可以穿便装,跟普通学生一样。学校里设了多个高精尖专业,招收的学生也有严格筛选,壮壮被航空工程专业录取了,据说是搞导弹设计的,光听听这个名头就令人咋舌。想想壮壮打小就喜欢玩纸飞机,这算是跟兴趣爱好结合在一起了。 相比起壮壮,阳阳那边就不同了,他上的是正儿八经的军事院校,采取的是军事化管理,去年暑假就没回来,今年寒假也不好说啊。 孩子们离得远,这心就一直牵挂着。他跟椿芽说:“等到大学毕业了,估计壮壮很难回来,阳阳这边军区会要人,回省里的可能性很大……”椿芽希望孩子们都能回来,可又怕影响到孩子们的前途,只好顺其自然了。 说起来,还是离得近了比较好。果果结婚后,每个星期天都跟杨树一起回来,他想给闺女做点好吃的,果果不让他动手,说:“爸,杨树会做饭,就让他露一手吧……” 因为这个,徐大姐还开玩笑说:“明瑜同志,你看看,我们家老四自打结婚后就很少回家了,都快成你们家的上门女婿了……” 他跟椿芽一说,椿芽咯咯直笑,还说:“这个得给果果说一声,每个星期都要回去看看,不然人家该有意见了……”他知道徐大姐是个豁达的,不会计较这些,可孩子们还是要注意一点。 * 到了一月下旬,学校放寒假了。 壮壮赶到车站,买了火车票。临上车时,还帮一位大爷提着箱子,搁在了行李架上。他的座位靠着窗户,见对面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剪发圆圆脸,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很亮,皮肤很白。他没好意思跟人家搭话,就拿着书看了起来,耳朵却竖着。听对面说话像是大学生,就偷偷瞄了几眼,觉得那个麻花辫有点眼熟,却从未见过。 半道上,那个圆圆脸提前下了车,就剩下那个麻花辫了。壮壮就鼓起勇气,跟人家聊了几句。原来,麻花辫在京城师范大学读书,老家也是省城的,放假了想回去看看。这是遇到老乡了,这一聊就聊开了,旅途也不寂寞了。 到省城时,还相互留了通信地址,说保持联系。壮壮还跟人家约好了,要结伴回学校,路上好有个照应。如果不是人家说,家里有人来接站,他甚至想送人家回家。壮壮的心咚咚直跳,对他来说,这种感觉很神奇,也很微妙。他是个懒散的,干啥事都提不起劲来,可今天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 壮壮到家时,已是中午。 椿芽刚吃了午饭,准备去上班。见壮壮回来了,是又惊又喜。她一把抱着儿子说:“壮壮,也不跟妈妈打个电话,好去车站接你啊……”说着,就拉着儿子坐在沙发上,问长问短。齐明瑜赶紧去厨房做饭,说下一锅鸡蛋面,几分钟就好了。 椿芽看着儿子,忍不住挠了挠,嘴里还说着:“哎呦,壮壮瘦了……” “妈……”壮壮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看看头发都给揉乱了。 椿芽问起路上的情景,壮壮说跟同学聊了一路。椿芽有些好奇,什么同学能跟壮壮聊一路啊?壮壮的懒是出了名的,不熟悉的人连话都懒得说,对方是不是个女同学啊?她不好直接问,就侧面打听着:“壮壮,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她叫崔建临……”壮壮知道妈妈想打探,就随口说道。“哦……”椿芽并未在意,以为是个男同学,这个名气听起来挺霸气的。 临出门前,椿芽给果果打了个电话,说:“果果,壮壮回来了,晚上跟杨树都过来吃饭吧,让你爸爸弄几个好菜……”果果答应了一声,说下班就过来。 壮壮也接过电话,跟姐姐说了几句,还偷偷地问:“姐,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呀?”果果一听就笑了起来,壮壮这是遇到女孩子了?她想打听一下,可壮壮死活都不肯开口。 下班后,果果和杨树提着菜赶了过来。 壮壮一看到姐姐,就直了眼。“姐……”他瞅着姐姐不好意思问下去。果果摸着小腹,笑了笑。 她怀孕五个月了,肚子也鼓了起来,即便裹着军大衣也盖不住了。杨树生怕她累着,啥都不让她干。妈妈想让她搬回来住,说:“屋子都闲着,让妈妈来照顾你吧……”她征求了杨树的意见,杨树怕她上下楼不方便,就没敢答应。她跟妈妈解释了一下,妈妈也表示理解,说这种情况还是住平房好啊。她知道妈妈不放心,总想把她拴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可怀孕是个特殊情况,就按杨树的意思办吧。 * 到了“春节”,阳阳果然没有回来。 椿芽很想儿子,可也没办法。齐明瑜也有点担心,说:“最近风向不对,怕是要打仗了……”椿芽知道有一场战争在等着,这也是她希望孩子们学技术的原因之一。作为母亲,为了孩子哪有不藏私心的?虽然知道为国流血牺牲很光荣,可还是希望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 果然,“春节”刚过,南部边境的自卫反击战就打响了。 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可摩擦还在持续着。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南部边陲成了各大军区的练兵场,轮番着上去操练一把。拿上面的话来说:“军人们不见点血,还算军人嘛?”而这一仗所起到的震慑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为接下来的和平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 这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了。 因为南下的铁路被征用了,部分高校就推迟了开学时间。因为这个,壮壮在家里多呆了一个星期,把椿芽和明瑜高兴得不得了。可高兴归高兴,开学的日子还是来到了。椿芽要去车站送行,壮壮死活都不肯答应,还说:“妈,我跟同学约好了一起走,您就不用送了……” 椿芽笑着答应下来。可临走那天,她还是去了车站。她站在柱子后面,看着儿子怎么也看不够。 壮壮长高了,像个大人了,一举一动也有范儿了。这个娃娃打小就很省心,不管是学习还是别的都没让家长操过心。可看着孩子长大了,却有点伤感。壮壮学的专业注定了他要去外面发展,她跟明瑜都舍不得,却又无法阻拦,就像鸟儿长大了,要振翅高飞了。 椿芽看着儿子,正准备离开。就见壮壮突然站起身来,朝一个女孩子走了过去。她定睛一看,是个梳着麻花辫的高个女孩,穿着驼色毛呢大衣,系着方格围巾,鹅蛋脸,高鼻梁,很漂亮。 这姑娘看着有点眼熟?一时间,椿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听到壮壮喊着:“建临……”才猛然醒悟了,她就是那个崔建临?跟壮壮聊了一路的同学? 椿芽觉得有情况。她舍不得离开,就躲在一旁瞅着。直到开始检票了,看着壮壮帮那个女孩子提着包,一前一后地过了检票口,看不到人影了,才朝外走去。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壮壮还不满二十岁,这是想谈恋爱了?她抚着胸口,半天缓不过神来。那个姑娘很漂亮也很优雅,可她不喜欢。她不希望儿子日后太过操劳,壮壮是个懒家伙,生来就喜欢享福,可找了这么个美人只怕清净不了。 椿芽捂着胸口,只觉得心疼。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灰色毛呢大衣,系着方格围巾,一头短发齐刷刷,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柳怡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也是来送人的?想到这个,椿芽心里一惊。她猛然明白了,那个崔建临为何看着眼熟?她身上多少有点柳怡秋的影子,无论是面相还是举止都有几分相似。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今天太忙了,很抱歉,更晚了~ 么么哒~ 119 * 柳怡秋也看到了椿芽。 她微微挑了挑眉毛,想不到会在这里碰面?多年未见, 椿芽好像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么容光焕发, 精神十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椿芽今年四十八了, 可看上去就像三十出头, 一点也不显老。她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个招呼?椿芽帮过她, 也帮过景先, 这份情意压在心里沉甸甸的, 让她感到不自在。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她感到不自在?也唯有椿芽了。 不过片刻,柳怡秋便恢复了平静。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冲着椿芽微微一笑,说道:“书婷, 来送人啊?” “唔……”椿芽点了点头。 她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看样子,柳怡秋并未认出壮壮,如果她知道壮壮是她的儿子, 还笑得出来吗?看这个架势, 柳怡秋也是偷偷来送女儿的,那壮壮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瞅见了吧? 要说,壮壮的五官长得像她,不过男孩子长开之后, 就看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了, 即便壮壮跟她站在一起, 猛一下也看不出是母子俩,柳怡秋没认出来也很正常。不过,以她的嗅觉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吧?换做是她,如果看到女儿跟男同学结伴同行,也会一探究竟的。 椿芽知道她跟柳怡秋之间又有了交集,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有可能,她一辈子都不想跟这个人打交道。柳怡秋太聪明了,能力很强,也颇有手腕,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她跟她没什么话说,也不想开口,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怡秋倒是镇定自若。她随着椿芽出了候车厅,就停下了脚步,伸手指着马路对面的小汽车,客气地问道:“书婷,要不要捎你一段?” “唔,不用了……”椿芽笑着摇了摇头。这会儿她只想安静一下,把思绪好好地捋一捋。 “哦,那好吧,我就先回单位了……”柳怡秋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开了。 椿芽看着她的背影,心绪十分复杂。 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壮壮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他们不合适,即便她不是柳怡秋的女儿,她也不想让壮壮去冒那个险。她教育出来的孩子她了解,都是老实人,思想也很端正,即便壮壮有点滑头,可骨子里还是跟她和明瑜一样,从来不会去伤害别人。她也不想别人去伤害壮壮,那是她的孩子,是她心头的一块肉,若是壮壮受伤了,她也会跟着心痛的。 * 椿芽上了公交车,晕晕乎乎地回了单位。 她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窗户发着呆。想给明瑜打个电话,到底忍住了。办公室里还有同事,被人听到了不好,她也不想拿公家电话去办私事。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椿芽骑车赶回了家。 齐明瑜已经做好了饭菜,正等着她。见她神色不对,就把手背放到了她的额前,试了试温度,还笑着说:“椿芽,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明瑜……”椿芽顾不上吃饭,就把壮壮的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唉,这个娃娃……”齐明瑜也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个事有些难办。 他和椿芽都很开明,从来不干涉儿女们的事情,即便是果果那次,也是以劝说为主。当初如果不是周振国打了退堂鼓,只怕果果就被人家拐跑了。亏得周振国有野心,也看清了利害关系,否则还真不好说哪。壮壮这事也只能引导,不能强压,否则会适得其反。 齐明瑜考虑了一下,说道:“椿芽,不用担心,壮壮还小,学校里也不准谈恋爱……再说,他们专业管得很严,他又是军籍,不能跟老百姓一样……” “明瑜,我就怕壮壮真得动了心,能让这个娃娃感兴趣的不多,可一旦钻进去了就很难褪出来……” 椿芽的担心不无道理。对于青春期的壮壮来说,就像一下子点燃了一颗火种,很快就燃烧起来了,想扑灭怕是不容易。再说,她也不想让壮壮伤心难过,更不想当一个伤害孩子的母亲。 “椿芽,你放心,人家那边也会想办法阻止的……” 齐明瑜知道崔书记是个坦荡的人,柳怡秋却很要强。以她的骄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壮壮是他和椿芽的儿子,她咽不下这口气,虽然过去的事情早已经淡忘了,可稍一触及还是会反弹的。 “嗯,咱们这边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这就给壮壮写信,让他将来考研究生,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另外,再提点他一下,他是个军人,一举一动都要以身作则,不能违反校规校级……” 椿芽来了精神,就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齐明瑜也跟着吃,他就喜欢椿芽这个样子,烦恼啊忧愁啊一会儿就过去了,总给人一种鲜活的感觉,令他感到舒心。 * 正像椿芽预料的那样,柳怡秋很快就查明了。 那个男同学叫齐建民,小名叫壮壮,今年二十岁,是椿芽和齐明瑜的儿子。看到这个结果,她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恨不得立刻就掐掉这棵芽芽。 那天,她偷偷去送女儿就觉得不对劲儿。 寒假回来,建临不是关着门打电话,就是趴在屋里写日记,还出去会过同学。她查过电话记录,有两条是匿名号码。这种号码别人看不懂,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有部队上或者安全部门才会有这种号码吧?当时,她就存了疑问,觉得女儿在瞒着她。 临走时,建临说不用送站,自己过去就行。她不放心,就偷偷跟了过去。果然,看到女儿和一个瘦瘦条条的男孩子有说有笑的,十分熟络。这是谁?怎么从未见过?女儿的同学,她大都认识,就警觉起来,还用微型照相机拍了张照片。 出来时,竟然碰到了椿芽?她有些惊讶,想不到会在那里碰面?当时,她的心绪有些纷乱也就没有多想。可回去后一查,却发现那个叫齐建民的大学生就是椿芽的儿子。这件事,她还未跟景先提起。她想,自己能处理好,反正得把女儿跟椿芽的儿子分开。 这些年,她一直关着椿芽那边的动静。她知道只要跟着椿芽的方向走,就没什么坏处。她听嫂子说,椿芽很重视孩子们的学习,还布置了大量的功课,她也揪着三个孩子学习,不断地督促着。尤其是七七年恢复高考,她算是蒙对了,因为提前做了准备,建业和建临都考上了,建晖今年参加高考,估计问题也不大。可借势归借势,真要结了亲家可真够憋气的,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段感情消灭在萌芽状态。 柳怡秋打算趁着到京城开会,去学校一趟。她要跟女儿好好谈谈,这感情上的事啊绝不能放任不管,当然也不能强压着,得随机应变。她想,那两个学校离得不算近,见面不太容易,估计以通信为主,那就想办法把信件截下来,断了来往那感情不就淡了?实在不行,就请老朋友帮个忙。 一时间,柳怡秋想出了七八个招术。 她想,只要俩人见不了面,就不会有问题。等到暑假,她去接女儿,再也不让她单独行动了。 * 这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柳怡秋不动声色,崔景先也不晓得,只有两个母亲忙乎了半天。椿芽恨不得让壮壮给她写一封保证书,保证上学期间思想绝不发叉。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壮壮答应妈妈要考研究生,就像姐姐那样。 事后,椿芽倚着沙发捂着脑袋,夸张地说:“哎,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齐明瑜忍不住笑了。当年,他是不是也让父母这么头疼过?这怕是青春岁月难迈的一道坎吧? 他想着父母,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隔着一道闸口,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那边是资本主义,这边是社会主义,可椿芽说以后的界限就没那么分明了。对这个他不是很明白,可看到椿芽唉声叹气的样子,知道那不是他想看到的。可谁又能改变呢?一场变革就这么开始了。 就在这年春天,上面对经济政策做了调整,还提出了兴办经济特区的计划。香江那边与内地的经贸活动在不断增多,人员往来也越来越频繁,借着这个势头,回内地寻根探亲的也多了起来。 这天,椿芽正在办公室里,忽然接到了一封挂号信。 这是齐明轩寄来的。他在信里说,已经向青州市房管局提交了宅院返还申请,就等市里的批复了,二叔和二婶正在办理入境通行证,估计两个月后会有结果。椿芽知道事情有了眉目,心里一阵激动。她下班回到家,就跟明瑜说:“明瑜,爹和娘就快回来了……” 齐明瑜也一直盼着,关注着。可改革之初,阻力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对外关系上十分敏感,审批流程也很复杂。椿芽说:“明瑜,不用担心,政策就快出台了……” 这一等,就到了六月。 果果在军区总院生下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椿芽和明瑜都松了口气,这一阵子可把他们紧张坏了,如果不是杨树那边住不下,他们真想搬过去照顾女儿。好在杨树是个细心的,上下班都去接送,家务活儿一点也不让果果伸手,还哄着她说:“果果,你就好好养着吧……”为了长知识,还专门找了一本育儿手册,逐条逐句地琢磨着,不懂的地方就向岳父岳母请教,可认真了。 椿芽对杨树挺满意的,觉得当初没有看错他,是个体贴人的好孩子,也会过日子。尤其是对果果呵护备至,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果果感到很幸福,还偷偷跟妈妈说:“妈妈,选杨树算是选对了……”听到这个,她也很欣慰。 出了院,椿芽就让果果一家都住在这边,好照顾她。杨树自然没有意见,自打孩子出生后,那家务活儿就多了起来,如果不是岳父岳母帮忙还真忙不过来呢。 徐大姐那边也没说啥。几个儿媳妇她都没怎么招呼过,单独照顾果果只怕那几个有意见,书婷同志愿意承担重任那刚刚好。她乐呵呵地跟儿子说:“老四,去了你岳母那边得勤快一点,她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讲究了……”杨树答应了一声。家务活他早练出来了,一定能经受住考验的。 月子期间,椿芽和明瑜都要上班,杨树也不好请假,徐大姐就把家里的服务员派了过去,说:“小赵,这段时间你就负责招呼那边吧,每天早晨八点钟过去,下午五点半回来……”她知道书婷同志不喜欢外人打搅,不然就让服务员住过去了。 * 一转眼,孩子满月了。 杨副司令员掰着词典给孙子起了个名字叫杨睿晟,小名叫睿睿。椿芽觉得这个名气很大气,看来把起名权让出去还是对的,她和明瑜都不计较这个。只是当了姥姥和姥爷,这辈分一升,就觉得自己老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120 * 睿睿的出生, 长辈份的还有阳阳和壮壮。 他们成了大舅和二舅。阳阳是欢天喜地的, 乐呵呵地回了信,说暑假能回来十几天。椿芽一听高兴坏了, 就跟明瑜说:“阳阳回来了还跟壮壮住一间,那屋里的摆设一直未变, 都给孩子们留着呢……”齐明瑜也挂念着孩子,阳阳去了军校还没回来过呢。 听到这个消息, 还有一个人也挺高兴的,那就是柳成英, 小名叫英子。她跟阳阳同一年参军,当了话务兵。在基层锻炼了三年多被推荐上了军校, 那时学制只有两年, 她毕业后又回了军区通讯处,还提了干。可惜回来没几天,阳阳就考上了军校,再也未见过面。 这几年,跟阳阳照面的机会不多, 印象最深的就是看他打比赛。她站在人群里,目光追随着他, 看他在场上飞奔着,运球控球拦截甚至犯规, 心咚咚直跳。她想, 还有比阳阳更帅气的男孩子吗?掰着手指头数一数, 好像真没有。 要说, 军区篮球队挺有名的。当话务员时,战友们谈论最多的就是那几个运动健将,其中就包括齐建军。她们不知道齐建军的小名叫阳阳,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总喜欢粘着她,“妹妹,妹妹”叫着。 妈妈说:“这个阳阳啊,小时候可有意思了,还不会喊妈妈就会叫妹妹了……”对这个她也有印象,那时他们的关系很好,一起上托儿所一起上学,可长大了却变得陌生起来,再也没有单独说过话。她以为会陌生下去,可阳阳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却突然找到了她。 他约她在小树林里见面,还红着脸说:“英子,我要去外地上学了……” “嗯……”她点了点头。 她知道军校里有纪律,不能随便写信,更不准谈恋爱。可阳阳巴巴地来跟她说话,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那是啥意思。她红着脸不知道该说啥,就揣着手听阳阳说话。阳阳的嘴巴很能说,从小学讲到了高中,把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都串联了起来,还说上初中后,思想可封建了,都不好意思跟女同学说话了。 最后,阳阳说:“英子,等毕业了我就回来找你……” 等了那么多年,这个家伙终于知道开口了?四年时间可不短,她也没应承什么,只是心里有了数。这个她没跟任何人提起,就连妈妈都没说。可她提了干,妈妈就开始张罗起来,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她说:“妈,我想先忙事业,等做出成绩了,再考虑个人问题……” 可妈妈哪里听得进去?隔三差五地拿着一摞子照片,跟她说叨着,哄着她跟人家见面。她去见过几回,却提不起兴致,这才知道自己心里有了一个人。她想,就等着他吧?即便等上四年,又能怎样? 椿芽还不晓得这桩秘密。 一直以来,她觉得阳阳思想单纯、性格开朗,跟谁都说得来,也没见他提过女孩子,就像没开窍似的。她跟明瑜嘀咕了几句,说:“阳阳都二十四了,感情上好像还一片空白……”齐明瑜笑道:“椿芽,阳阳以前是个大头兵,忙着训练,现在是个学员又忙着学习,还不能考虑这个问题……”她想也是,只有等阳阳毕业了提了干再说。 相比起壮壮,阳阳很让人放心。那军校里基本上没有女生,思想想发叉也没处发啊。再说,也没那个条件,那边采取军事化管理跟部队上没什么两样,有啥动静很快就暴露了,也没人敢冒那个险。只是这么一来,阳阳毕业时都二十七了,怕要晚婚晚育了。 * 到了七月下旬,高校放暑假了。 壮壮是自己回来的。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可也没到伤心欲绝的地步,只是不想出门,就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看书,或者跟小睿睿逗着玩。椿芽拿胳膊肘捅了捅明瑜,二人心照不宣,知道见效果了。 过了十多天,雄子也回来了。 他来找壮壮玩,俩人就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啥。壮壮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让雄子回去把相册带过来。他翻了翻,果然看到了一张旧照片,里面有英子姐姐和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他问雄子:“这是谁?”雄子说是他表妹。壮壮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第一次见到崔建临时就觉得眼熟,原来早就见过照片了。 这算是熟人了?可他跟崔建临好像没什么关系了。他给她写信,却没见她回复。想去学校找她,却鼓不起勇气。好不容易熬到放假,想跟她搭伴回家,就兴冲冲地跑到那边,可她已经提前走了。他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挺傻的,就收起心来。 雄子却不知道这一层,还得意洋洋地说:“壮壮,我表妹长大后可漂亮了,听说京城那边有男同学在追她呢……” “唔……”听到这个,壮壮更失望了。 他想,崔建临不回信怕是早把他给忘了吧?想想他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即便有点好感又算得了啥?只是这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提不起劲来,也变得更懒散了。 一连几天,壮壮都是不言不语。新做的“的确良”白短袖衬衣也懒得穿了,一天到晚都套着一件圆领汗衫,一点儿也不注意形象。 椿芽发现后,又心疼起来。她揉着壮壮的额发说:“壮壮,等你爷爷和奶奶回来了,妈妈就带你去青州看看……” “妈妈……”壮壮的鼻子酸酸的,可听到青州眼前一亮。 这是爸爸的家乡啊。他从未回去过,也未见爸爸回去过,说老家那边没什么人了,爷爷奶奶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有堂伯父在那边守着。小时候提到老家,总是含含糊糊的,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叮嘱他,别人问起来,就说是东平县的。他知道那是姥姥和姥爷的家,他去过好多回呢,可爸爸的老家在哪里?却没有任何印象。直到这趟回来,爸爸才跟他提到了青州,说了那里的山山水水,和不一样的景致。还说老家有一所宅子,是爸爸出生的地方,现在还保存完好,等收拾出来了,就带着你们几个回去看看。 对南方是陌生的,也是向往的,有机会了去看看也挺好的。壮壮心里好受了一些,就把精力放在了学习上。他想,还是像姐姐说的那样,考个研究生的让女孩子崇拜比较好吧? * 到了八月上旬,阳阳提着旅行包兴冲冲地回来了。 他在家里坐了不到十分钟,就溜了出去,说战友们在等着他。这一去就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椿芽和明瑜都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这孩子回来了,还没照过面呢,什么战友这么能说啊?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见妈妈问起,阳阳含含糊糊地说:“妈,就是以前打球的那几个,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椿芽也未在意,知道阳阳交际广泛,朋友也多,屁股一向坐不住,话也特别多。 可连着几天,阳阳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干啥去了。 椿芽觉得不对劲儿,阳阳是个懂事孩子,啥时候也没见过他这样啊?要说,她跟明瑜眼巴巴地盼着孩子回来,不就是想多说几句话嘛?椿芽逮着阳阳追问了几回,可阳阳都呲着牙笑道:“妈,您放心,儿子去办正经事呢,等办好了就跟您汇报,绝不隐瞒……” 椿芽没辙,只好继续等着。可等了一个多星期了,也见阳阳跟她汇报。她不放心,就让明瑜和果果都打听一下阳阳在忙啥?齐明瑜当了院长之后,除了忙工作就是写东西,果果在这边住着,还担起了看护娃娃的重任,自然也没时间关注别的。不过,椿芽这一说,他也觉得有情况,就留意起来。 到了星期天,阳阳又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椿芽就示意明瑜在后面跟着,看看这个娃娃到底干啥去了?可不凑巧的是车带没气了,就没能赶上。齐明瑜返身上楼,拿了气筒下来打气。未等他打好,就见阳阳推着车跟一位姑娘过来了。他赶紧上楼,向椿芽报告。椿芽一听,愣了一下就醒悟过来了。阳阳这是谈恋爱了?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哪? 果然,阳阳带着一位姑娘进了门。 椿芽和明瑜都在沙发上坐着,摇着扇子,装着啥都不知道的样子。椿芽看那位姑娘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一头齐耳短发只觉得眼熟,听到对方喊她姜阿姨,才猛然想起来,她是英子,祁抒彦的女儿。这女大十八变,几年未照面英子的变化可真不小啊,那剪了头发猛一下都认不出来了。 椿芽赶紧招呼英子坐下,还切了一个西瓜请英子解解暑气。英子抿着嘴笑着,有些拘束。她家跟姜阿姨住一栋楼,可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她又尽可能地躲着,外加上值班住在宿舍里,跟姜阿姨几乎没照过面。 客套了一番之后,阳阳就说起了正事。 他双手抚膝,一本正经地说道:“爸,妈,我和英子确定了关系……打今天起,我们就是恋人了……” 椿芽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祁苏彦晓得吗?见了面会不会骂她?人家闺女可是高攀了,看得上咱这小门小户?齐明瑜也不知说啥才好。柳怡军回来后,就有些鼻孔朝天,忙着走上层路线,跟他联络得也少,如果不是椿芽跟祁苏彦的关系,只怕早就淡了。现在,阳阳跟英子好上了,人家还不一定咋想哪? 果然,祁苏彦也晓得了。 她见了椿芽就黑着脸说:“书婷,这是啥时候的事啊?你们家阳阳那脸皮可真够厚的,如果不是他缠着英子,英子能答应这事?” 椿芽知道祁苏彦眼界颇高,有点看不上阳阳。可阳阳咋了?有才有貌,身体又好,哪点配不上英子?要她说,如果不是阳阳喜欢,她还瞧不上英子呢,觉得她有点娇气。可阳阳愿意,打小就粘着人家,说跟英子对脾气,就是喜欢人家。再说,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吧,等到明瑜熬到军级,不就跟柳怡军一样了? 当然,祁苏彦也就说说而已。 英子跟她说:“妈,我就是喜欢阳阳,一直在等他开口呢。”好吧,孩子大了不由娘,啥时候把长辈们放在眼里了?说起来,阳阳也不错,考上军校也算出息了,就是让英子等那么久,让她心里不舒坦。可不舒坦又能咋样?这俩娃娃打小就粘在一起,就连生日都前后挨着,想一想还真是有缘哪。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捉虫 121 * 椿芽这边热闹着,大林也带着虹虹和涛涛过来玩。 自从爹娘去了二林那边, 大林来得就少了。平日里顾不上见面, 就打电话聊上几句。这趟过来, 一个是阳阳和壮壮快开学了, 让孩子们聚在一起说说话儿, 一个是想跟椿芽商量点事儿。 最近所里批了一块地, 准备盖两栋家属楼, 他和肖华的工龄加在一起可不少, 估计能分一套三居室。他跟椿芽说, 地方宽敞了,爹娘也能跟着他了。椿芽觉得还是随意吧,爹娘七十好几了腿脚还利落, 想呆在哪里都行,也不必强求。大林觉得他是长子, 理应承担起责任。听到这个,椿芽很欣慰,不管肖华咋样, 大林能想着爹娘就成。 说起来, 大林今年三十九了,就要步入中年了,他是所里的骨干很受重视,还被提拔为了科室主任。他跟肖华相处的也不错, 过了磨合期就很少吵架了, 虹虹和涛涛教育得很好, 都是明白事理的孩子,特别招人喜欢。爹和娘也放心了,这才去了二林那边。要说,这样的家庭挺令人羡慕的,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不过,大林的想得却很长远。他说:“姐,老家那边两处宅子都闲着,我考虑着把村里的老房子翻盖一下,都盖成砖房,再拉上院墙……” “好啊,到时候姐姐也出一份工钱……” 椿芽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的,老宅的院墙塌了之后就没再修整过,后院的砖房还好,前院的土坯房早就该翻盖了,爹和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老宅子能保存下去。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不能败了。想到这里,椿芽就提醒道:“大林,翻盖房子是好事,跟肖华也说一下……” “姐,这趟回去我跟肖华说过了,她没意见……”大林笑着说道。 前几天,他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肖华本不想去,可见孩子们兴致很高,就勉为其难地跟了过去。这一回爹和娘都不在家,肖华自个儿当家作主觉得挺自在的,对他翻盖房子的想法也支持,还说:“大林,以后在城里住腻了,就回来散散心,这边空气好,吃得也新鲜……”见肖华跟他的想法接近,也挺开心的。 “姐,等爹和娘回来了,就把这事定下来……” “嗯,这个得先做准备,那木料、砖瓦都备好了才能开工……” 椿芽知道在农村盖房子是件大事,花费不少,靠那点积蓄恐怕不够,还是要想法子挣钱。因为果果怀孕和生产都赶在了一起,创业计划有所推延,可准备工作基本上完成了,就等着进料开工哪。这件事除了明瑜之外,其他人还不晓得。她想,等地点选好了再说也不迟。她觉得镇子上的房子闲着不住也怪可惜的,可以改成门面房租赁出去。不过,这事得一步一步地来,先把老宅子安排妥了。 说起老家,大林还提到了一件事。 年初,村里的地主和富农都摘了帽子,跟社员群众们一样了。政策变了,那些散居在海外的游子纷纷回乡探亲。赶在暑假,姜书涵也回来了。他爹就是当年的姜保长,被划了个大地主,夫妇二人都死在了外面,他捧着两只骨灰盒回来安葬,说要了结父母的遗愿。 “姜小宝?” 椿芽记得那个姜小宝,那个地主家的小羔子,跟她打过一架,还上门说媒想娶她当媳妇儿,好不容易才躲了过去。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那些往事也早已经淡忘了。大林说徐大户的后人也打算回来,听说在外面混得不赖,可有钱了。 椿芽知道政策变了,昔日被打倒在地的又要抖起来了。再过几年,那些冒出来的港商台商们都是那些人的后代吧?风水轮流转,谁又能想到这一出呢?姜小宝、徐苏英都回来了,那明瑜的家人呢,是不是也快了? 齐明瑜办事回来,就听到了这个。 他激动了好一会儿。父母就要回来了,堂哥说市里已经对宅子做了批复,在两年之内就腾出来,存放家具的那几间屋子正在清理,估计月底就能住人了。他想回去看看,看看昔日生活过的地方,椿芽说要陪着他过去,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带上壮壮他们。 * 到了八月下旬,堂哥那边还没消息。 阳阳这边开学早,日子一到就踏上了归程。壮壮下个月初才去报到,就窝在家里,懒洋洋的。崔建临没跟他打电话,他也不想打给她,那段感情就像烟消云散了一般,了无痕迹。他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懒得去想那么多,可眼里却多了一抹忧伤。 椿芽知道壮壮还是受了伤,她心疼却没办法,只好做点好吃的哄哄儿子。为了逗壮壮开心,还把自己做的时装样品给壮壮看,问他好看不?壮壮当然说好看了,妈妈为了弄这个花了不少时间哪。 椿芽做了几件样品,打算再买个锁边机,这样做出来的衣裳才显得正规。对于销路,她也考虑好了,要么摆地摊,要么搁在私人柜台上寄卖,只要款式好就不愁卖不出去。对她搞副业明瑜从不干涉她,可怕她累着,就劝道:“椿芽,别太较真了,就当兴趣好了……”可她干劲十足,豪气冲天,一心二心要把这副业弄好。这可是第一桶金啊,就指望着这个发一笔小财呢。 果果说:“妈,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摆摊……” “唔,不用了……”椿芽摇了摇头。 果果是个军人,哪能干这个啊?即便穿着便装也不行。这几件样品,都是比着果果的身材做的,说到时候就留给果果穿。果果笑着说:“妈,您看看我现在胖成这个样子,哪穿得进去啊?” “嘿嘿……”椿芽也笑了。 果果生完孩子,就跟气吹似的胖了起来。她怕果果营养不够,就不敢提这个茬。果果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可为了睿睿还是一通猛吃。杨树怕果果亏着,也哄着她说:“果果,胖一点好,摸着软乎……” 果果是爱美的,嘴上不说可心里在乎着呢。她看着妈妈那苗条的身材,不禁问道:“妈妈,您当年是怎么保持的?看着身形一点也没走样……” 椿芽咯咯笑道:“果果,那个得靠锻炼,那时候啊,你爸爸每天陪着我去操场上散步,就靠两条腿走下来的……” 齐明瑜听了也笑着说:“果果,再过一阵子就让杨树陪你出去跑步,你妈就是凭着毅力坚持下来的,甭管天冷还是天热,每天不跑个十公里都不肯进屋……”他知道椿芽心疼闺女,舍得自己却舍不得孩子,可果果再这么胖下去会噘嘴的,想再恢复过来就难了。 * 再过几天,壮壮就要开学了。 椿芽指挥着儿子收拾东西。本来她可以帮着做的,可她还是希望壮壮自己动手。这个娃娃懒,正因为懒才要督促着多干点活儿。当行李收拾好了,车票也买好了,就等着出发呢。 就在这时,椿芽接到了齐明轩打来的电话。 他说:“弟妹啊,内地通行证办下来了,我父亲和母亲明天抵达青州,二叔和二婶也回来了,还有明霞妹妹一家,加起来有几十口子人呢……”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椿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盼了那么久,明瑜终于能见到爹娘了,还有那个叫明霞的妹妹也回来了。明瑜的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就没敢动身,说要等到春节回来祭祖呢。 椿芽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时间。 她回到家,就报告了这个好消息。齐明瑜立马做了决定,打算带着椿芽和壮壮回去,果果就留着看家,睿睿太小了经不起颠簸,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收拾了一下,一家人三口就买了车票,踏上了归程。 第二天上午,火车抵达了青州。 这些年,青州变化很大,跟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不同。回到这里,椿芽有些紧张。收回老宅,拜见公婆,对她来说都是考验。她很幸运,婚后没有公公婆婆在头上压着,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过了三十多年。可以后呢,怕是要做孝顺媳妇了,明瑜是家里的独子,就指望着他呢。 椿芽的心怦怦直跳,和明瑜一起进了那所古朴的大院。 院里静悄悄的,文化局的同志们都在上班,也没什么闲杂人员。看门的老齐倒是认出了明瑜,忙不迭的在前面带路。院里的格局还保持着原样,依然是那种古朴典雅的风格。跨院倒是修整过了,栽了花草树木,看着焕然一新。 壮壮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这就是爸爸的家,古香古色,就像电影中的地主资本家,那么多年不曾提起,就是因为这个吧?壮壮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就像窥破了什么秘密,偷偷乐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椿芽却没那么轻松。或许是天热,她鼻子上冒出汗来,也越走越慢。明瑜停下来,笑着说:“椿芽,我娘说话可和气了,早就想见见你呢……” “是嘛……”椿芽羞涩地笑了笑。 都四十八了,怎么有一种小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呢?想着从未谋面的婆婆和公爹,愈发紧张起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接档文1:《穿成借腹生子的长寿女》(穿书甜爽文) 我有长寿基因,我能帮你续命诶~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21516 122 * 三年后,阳阳和壮壮大学毕业了。 阳阳回了军区, 去了装备部。壮壮考上了本院研究生, 就留在了京城。崔建临毕业后, 就凭着海外关系出了国。 这会儿正赶上“出国热”, 只要有门路都想出去, 黑市上到处都是换外汇券、换美元的, 甚至有女孩子为了出国还嫁给了外国老头, 也不管人家年纪大不大, 语言是否相通?像崔建临这样投靠海外亲戚的, 就很令人羡慕。 椿芽暗自庆幸,当初的阻拦是多么正确?不然壮壮咋办?总不能退了军籍跑到国外去吧?那样的话,儿子不就白养了?甚至有可能犯错误。 再说, 外面有什么好?去了也是个“二等公民”,净遭人白眼, 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难道学了一肚子文化就是为了给人家刷盘子? 可在八、九十年,这种现象却越演越烈。公派留学的尚好, 那些自费的压力很大, 不打工连吃饭都成问题。想想这些人在国内可谓“天之骄子”混得还不错,可拼着命出去了却沦落到了最底层,连当地的流浪汉都不如,只能窝在餐馆后厨刷盘子, 打.黑工。 想到这些, 椿芽感慨颇多。 时代变了, 不再提倡英雄主义和集体主义了,也没了思想境界和精神追求,一切都在向钱看,物质条件被摆在了第一位。一开始还有人感到困惑,那么多年的理想追求难道是错的?等明白过来时,只能痛苦地挣扎着,要么去适应,要么被时代抛弃。 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齐明瑜。 这一放开,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那些报国理想到哪里去了?多年的文化洗礼和思想教育,还抵不过一台14寸彩电?想想解放前,那么多革命先烈流血牺牲为得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人民当家作主、过上好日子嘛?改革开放了,经济发展了,社会风气却变了,资本主义的那一套被照搬进来,先进的东西有了,糟粕也不少,就不能加以筛选嘛?这些抱怨只能在家里说说,不然就成了思想僵化、阻碍改革的表现了。 椿芽知道这还算好的,更离谱的还在后面呢。 想想后世,国家富裕了,那些既得利益集团却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妄图借着手中的资本和权势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那些公知们,甚至拿着海外基金替外国跑腿卖力,赚着国内的钱,砸着国家的锅,不干一件好事,净想着卖国呢。像明瑜这样的老革命见了,指不定给气成啥样子呢? 现在不过是一九八二年,一切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是一段浮躁期,很多人都迷失了方向,当理想和现实碰撞时,痛苦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她不想孩子们去经历这些,只要保持着初心就好。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劳动致富,挣一笔钱留给孩子们。 * 就在这年秋天,阳阳和英子要举办婚礼了。 这是祁苏彦催促的,她说:“书婷啊,英子等了那么多年,就赶紧办了吧?”椿芽自然很乐意,婚房是英子那边提前申请的,她这边把家具和电器都备齐了,就等着结婚呢。 要说,这笔开销可不少,一部分是她批发服装赚来的,一部分是公爹和婆婆赞助的。 婆婆说:“这些年辛苦了,要好好补偿一下”。那些彩电、冰箱、洗衣机和录音机,都是婆婆拿了外汇券让明霞去友谊商店买的,还给她和果果也补了一份。 她乐呵呵地接受了,心说,不要白不要,这些东西在内地很紧俏,想买平价的得凭票,有了外汇券就方便多了。不过,搬东西时却很低调,都是零散着搬上楼,没敢对外张扬。 祁苏彦见了,就笑道:“书婷啊,齐家可真有钱啊,也舍得……”椿芽抿着嘴笑了笑,心说:柳家也不差啊,那海外亲戚一回来,一个二个都禀气着呢。 婚礼赶在星期天,军区大礼堂里张灯结彩,格外热闹。 部队上依然保持着光荣传统,不请客也不送礼,即便是像他们两家这样的,也不搞那一套。因为是集体婚礼,仪式很简单,几对新人对着伟人像鞠躬行礼,首长们上去讲了两句,喜糖瓜子一散,就结束了。 椿芽知道现在风气还好,以后就很难说了,老一辈们都退下来了,新一代们可没那么高的思想境界,“不正之风”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再也刹不住车了。 在婚礼上,椿芽和明瑜看到了柳怡秋和崔书记,就过去打了招呼。 柳怡秋和崔书记都办了离休,当起了安全顾问,比以前清闲多了。包括梁部长在内,明瑜的老战友们来了不少,都乐呵呵地跟他开着玩笑,说:“明瑜同志啊,我们都退下来了,就剩下你自个儿了……” “呵呵,我也快了,就要退居二线了……”齐明瑜也笑道。 前两年国家出台了政策,号召老干部们离休退休,把位置让给年轻人。 他今年五十八了,再过两年就要办离休了,可他离不开心爱的部队,想继续做军事顾问。椿芽觉得这很明智,只要不脱离岗位就能保持着年轻心态。她自己也一样,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想想跟做梦一样,如果不是搞着“副业”,还真有点发慌呢。 因为年龄限制,柳怡军也退居了二线,不像过去架子那么大了,他有说有笑的,跟昔日的战友们打成了一片。中午,就跟明瑜一起陪着战友们吃了食堂,也没啥讲究的。这辈子都艰苦惯了,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好。 他回到家后,却沉默了半响。 祁苏彦倒是看得开,劝道:“英子他爸,等英子生了娃娃,就在家里看孩子吧……”她想,甭管多大的官,只要退了,那权势和地位就没了,看看她大哥不就如此嘛?在家里种种菜,抱抱小孙子不也挺好的? * 阳阳结婚了,姜茂山和徐秀兰也去了大礼堂。 不过,他们年纪大了,死活都不愿意坐在前面。椿芽知道爹娘的心思,就随他们的意了。 下午,家里摆了一桌家宴,是果果和杨树的手艺,椿芽只打了打下手。大林和肖华也带着孩子们过来了,还掂了两瓶茅台,说是单位里发的。二林和玉简也打了长途电话,道了喜。 一家人聚在了一起,热热闹闹地。 英子和阳阳给姥姥和姥爷敬了酒,姜茂山乐呵呵地接过来,一口干了。这是阳阳的喜酒,怎么都得喝一口。椿芽和明瑜也给爹娘端了一杯,她怕爹喝多了,就故意说:“爹,您意思一下就行了,可别喝醉了……” 徐秀兰就笑道:“椿芽,你放心吧,你爹上次喝醉了,我就管着呢……” 姜茂山喝了酒,话就多了起来。他跟阳阳说:“阳阳,你爷爷的酒量可好了,等见了面要给他端几杯哦……” “爹……”听到这个,椿芽白了明瑜一眼。 去年夏天,公爹和婆婆来了,跟爹娘见了一面。结果俩人都喝多了,倚着沙发聊了大半宿,弄得一家人都没休息好。椿芽不明白,一个资本家跟一个老职工有那么多话说?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楞是聊到了一起。倒是婆婆跟娘没什么交集,想想也是,娘是个劳动妇女,性格爽直,说话泼辣,婆婆是个大家闺秀,讲究个风度气韵什么的,跟娘还真弄不到一块儿。 事后,娘也跟她悄悄说:“椿芽,你婆婆这个人啊,不大好相处,你要注意一点……” 她知道,这世上婆婆跟媳妇是天敌,能和和气气地相处就行,哪像在娘面前那么随意?况且,婆婆是个明白事理的,比她想象的要好多了,虽然生活习惯不同也能理解。再说,婆婆在青州,离得那么远不会闹矛盾的。 去年,青州的宅子就收回来了。公爹和婆婆就陪着爷爷奶奶住着,说要给老人家养老送终。听明瑜说,爹娘回来后很不习惯,可爷爷奶奶拗着不肯回去,说要把老骨头埋在家乡,要进齐家祖坟。公爹和大伯那边忙着生意,就在香江和内地来回跑着,还打算投资建厂,支援家乡建设呢。 相比起齐家,这边就简单多了。 老家的宅子都翻盖好了,街上的门面房子也赁了出去。自从那几罐银元挖出来之后,爹娘再也不挂心了,夏天在村子里住着,到了秋天就进城了,等到来年春天再回去。现在交通方便了,玉简也很细心一直记着这个事,每次都打电话安排小汽车接送。椿芽知道秦伯伯退居二线后,公家给配了一部专车,使用起来很方便。 要说,齐明瑜是军级干部,也配了专车,可他原则性很强,从不拿那个去办私事。 椿芽也能理解,这部队上跟地方上不一样,明瑜有他的坚持,她也支持他这么做。那种理想和信念是伟大的,即便社会风气变了,可风骨依旧。这就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留下的,大公无私,一切都是为了人民。 果果和杨树给椿芽端了杯酒。她喝了一口,觉得晕乎乎的。 可脑子里却想了很多事儿。现在条件好了,她跟明瑜的工资不低,足够用的。壮壮是国家养着,果果和阳阳也都成家了,也没什么额外花销了。这两年,她的“副业”搞得不错,赚了第一桶金之后,就把加工活儿包了出去。一年两季,她主要搞设计追赶潮流,也不用出去摆地摊了,都直接批发给了个体商户。 想想创业依始,也挺艰难的。 每个星期天,她都跟玉舒一起去市场上摆摊,还戴着帽子和口罩,生怕人家认出来了。其实那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还真有熟人认得,她就说是来帮忙的。玉舒也一样,碰到熟人也说是来帮忙的。反正,她俩是互相打着掩护。 后来,肖华也拉下脸加入进来,她和玉舒、果果就专门负责轧衣服,累得腰疼。明瑜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椿芽,身体要紧,咱不能钻到钱眼里去了……”可每个星期天晚上,坐在沙发上数钞票的感觉实在太爽了,早停不下手了。 她想,挣钱的事就交给她吧,再过几年就退休了,还能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呢。椿芽想着,就随口说了出来,齐明瑜笑道:“椿芽,怎么又想着挣钱呢?退休后,你不是打算陪着我出去看看嘛……” 椿芽嘿嘿笑着,跟明瑜出去走走是一定的,不过,也绝不能放过躺着挣钱的机会。这是千载难逢的,一旦错过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接档文】《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叶黎秋穿成了叶家大小姐,还跟徐家三少订了亲。那是个标标准准的纨绔,见她前来退婚,神色有些古怪......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暖文,欢快,he~ 123 * 一恍, 两年过去了。 到了一九八四年的冬天,大裁军悄然开始了。 这时候,齐明瑜刚满六十岁,就退居二线做起了军事顾问。这是他的老本行, 正好搞军事理论研究,时间上也比较宽松。椿芽觉得这样挺好,比去地方上要好, 她并不指望明瑜做出改变去适应外面的社会,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就好。她呢,也五十三了,离退休还有两年, 如果不是年龄限制也想提前退了, 好专心做她的服装生意。 这两年经商的多了,生意场上也有了竞争。年中,上面发了通知不允许干部及其子女和配偶办企业经商。明瑜是高级干部, 她也是吃财政的, 按照政策是不能经商的,可内心的渴望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就掩了声息继续做着批发生意。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现实情况就是如此。政策虽好,也得有人去认真执行啊, 现在跟以往不同了, 上面说的是一套, 下面该咋办还是咋办, 那种从上到下、全民一致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短短几年,思想上的变化如此之大……”就连齐明瑜都不得不皱着眉头,扼腕叹息。 可痛心又能怎样?这不是谁能改变的。过去靠得是思想教育和不断督促,一旦丢弃了这些,想再捡起来就晚了。人心散了,整个社会都被物欲冲击着,相互攀比着,再也没人去讲什么思想境界和奉献精神了,就像箍好的木桶被抽去了短板“哗啦一下”就散掉了。 椿芽明白,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都是如此,并且会越演越烈。她想,既然是不可逆转的,那就顺应潮流吧。对服装生意,她已经摸清了门道,打算退休后跟明霞合作拿几个品牌代理权,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在内心深处,她并不想单纯地去做买办,还是想借此支持本土品牌,至少是那种合资性质的,能在内地建厂搞加工贸易,相应地就能提供一些就业机会。 对买办阶层,她是深恶痛绝的。尤其是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对这个阶层的危害性是感受其深。解放前,买办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干得就是出卖国家利益、欺压人民的勾当。解放后,买办势力被打垮了,一个二个小心翼翼地藏起了狐狸尾巴。到了改革开放之初,大大小小的买办们又隆重登场了,而且一出手就很不凡。 想想今年“运十”大飞机的黯然下马,就是“买办”思维作祟和短视的结果。从一九七零接下任务开始,“运十”大飞机历经十多年的研发、测试到试航成功,却突然被叫停了,其间固然有经济因素,可“买办”们却起到了主导作用。 本来,在大飞机上我们有迎头赶上的机会,现在却莫名“夭折”了。十几年的研发付之东流,损失的不仅仅是大笔投资,还有对民航工业体系的巨大破坏,那里面有国防军工的身影,有“两弹一星”的团队精神,有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的旗帜感召,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宏伟抱负。可惜,整个自主研发力量及生产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垮了,而且是从内部用经济手段击垮的。从长远来看,给国家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更是难以估量的,是用四十多年都无法挽回的。 想到这个,椿芽就想抱头痛哭。这种惋惜就像被人剜去了心肺,却又无可奈何。无论是后世还是今生,她都爱着这个国家,知道能有今天有多么不容易? 可买办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根本不考虑未来长远发展,只看到鼻尖下的那一点点蝇头小利。廉价出卖国内市场冲击民族品牌,给自主研发一个迎头痛击,这就是“买办”们最擅长的,就像自己主动卸下了武装,举手投降。在改革开放之初,买办们披着光鲜的外衣,其危害性还未完全暴露出来,可将来呢,与海外势力相勾结坑害国家的正是这个群体。 这些事儿无法言说,可埋在心里又是孤独的。椿芽试着跟明瑜讲讲,齐明瑜也有所察觉。他握着椿芽的手说:“椿芽,看开一些,不管咋样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社会主义的本质未变……” 是啊,社会本质未变,这也是后世取得快速发展的根本所在。椿芽是有感而发,作为普通人无法改变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吧?她有家有儿女,甚至还有了外孙子和孙子,家庭和睦,各司其责,不给国家添乱就行。 想明白了这些,椿芽又打起了精神。 爹娘给的那笔钱早早地派上了用场。她帮着大林和二林做了投资,不想他们将来因为经济紧张而饱受困扰。她想,有了积累才有发展,等到九十年代商品房出现时就投到那个上面,这样就等于躺着挣钱了。虽然他们不缺房子住,可这恐怕是最好的投资了。 * 放寒假了,壮壮回来了。 赶在腊月二十六,椿芽和明瑜带着壮壮回了老家。虽然是最冷的时节,可他们还是兴冲冲地赶了回去。这是爹娘的意思,想在家乡过一个团圆年,就提前回去收拾屋子,还跟椿芽说:“闺女啊,咱这些年都是在外面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姜家没人了哪……” 椿芽明白爹的心思,这是想光宗耀祖哪?改革开放才几年,那乡里的习俗又兴起来了,算卦的、看风水的、倒卖文物的都出来了。听说李神婆的外孙女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气,上了年纪的都说她是李神婆附身,是个小“仙姑”,灵验着哪。 这就是变化,不服气都不行。想想解放后,费了那么大劲儿才破除的封建迷信,就这么沉渣泛起了。 椿芽和明瑜回来了,就四下里转了转。 李区长早就离休了,还在镇子上住着,身体硬朗,精神也很好。红梅姐一家调到县里去了,她也办了离休,平日里在县里住着很少回来。梁部长退下来后,就跟爱人一起去了省城跟孩子们住在一起。村子里也有了变化,翻盖房子的多了,还新建了几个厂子,听说还有外商想投资搞副食品加工呢。 到了腊月二十八,大林、二林一家也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大大小小十几口子,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的,连插脚的地方都没了。姜茂山披着军大衣,乐呵呵地坐在炉火旁烤暖儿,几个娃娃也都围着炉子烤红薯,一股甜甜的香气儿飘散开来,闻着格外诱人。 “呵呵,这房子刚盖好时还觉得空荡荡的,现在咋就觉得这么小呢?”徐秀兰开心地笑道。 “娘,过两天果果和阳阳一家也回来了,到时候才挤呢……”椿芽也笑着说道。 她跟明瑜还住在后院里,那是娘留给他们的屋子。以前一家人都睡在一张大床上,还不觉得挤,现在三间屋子都盛不下了。娘说,到时候男的都集中到一起,女的也集中一下,一定能住下的。 这都是临时的,果果和阳阳他们在这边只住两晚上,就搭乘火车南下去青州。他们的爷爷和奶奶正在家里等着呢,那边规矩大,过年是一定要祭祖的,明瑜是家中的独子偷懒不得,她也得在一旁陪着,一个是尽尽孝道,另一个是这种场合她必须到场。明瑜不喜欢这一套,可也没办法,父母还是老思想,净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怎么劝都听不进去。 这两天姜家热闹非凡,村里人很是羡慕。 姜家日子过得红火,这是有目共睹的。大林一口气生了三个娃娃,二林也一样,还盼来了个闺女,叫苗苗。说起大林家的老三,是源于椿芽的一句话。那天,她去跟大林商量投资做服装生意,广播里正在讲“计划生育”,就无意间说了一句:“哎,以后计划生育是越来越严了,想生都生不了了……”当时,肖华也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肖华动了心思。心说,大林喜欢孩子,她以前不喜欢可后来觉得娃娃也不错,现在能请保姆了不如再要一个吧?看看玉简生了三个,凭啥要比人家少一个?椿芽一走,肖华就跟大林说了,大林一听吓了一跳,他说:“肖华,你不要命了?”他跟肖华都快四十了,这个年纪生娃娃危险很大,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可肖华却幽幽地说道:“大林,我已经有了,昨儿去医院才知道的……” 原来,肖华意外地怀上了,发现时已经两个多月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医生跟她说做手术有危险,可怀着风险更大。可她听说以后再也不能生了,就想把孩子留下。大林没辙,就跟椿芽说了,椿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林家的事她不想再掺和了,可大林把她当成最贴心的姐姐,啥事儿都跟她说,甚至连娘不晓得的她都知道,不操心都不成。这些年肖华虽然性子未变,可跟大林却越来越和睦了,大林让着她,她自个儿想做的事也没人拦得住。 椿芽跟肖华谈了谈,跟她讲了利害关系和潜在的危险。可肖华却信心十足,说去医院检查过了,各项指标都合格,没啥问题。再说,孩子有点大了,即便不要也不成了。事已至此,只好随她的意了。 徐秀兰知道后就想去照顾肖华,吓得椿芽赶紧拦住了。 肖华那脾气她还不晓得?只怕娘去了又要被当作老妈子使唤。再说,娘都七十好几了,能顾得住自己就不错了,哪能再遭那个罪啊?她跟大林说:“大林,去请个保姆吧?现在家里有这个条件,房子也宽敞,保姆来了也有地方住。不过,请保姆得请个年纪大一些的,不能把小姑娘弄到家里来……” 椿芽明白来了个外人,家庭气氛会受到影响。尤其是不能弄个小保姆,会生出很多是非来。 后来,娘从徐家庄那边找了一个中年寡妇,四十来岁,想出来挣点钱好给儿子娶房媳妇。椿芽看她挺老实的,手脚也麻利,就谈好了价钱,管吃管住管路费,还给了两套衣裳。她想,只要人好,将来留着也是可行的。她知道农村守寡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吧。 就这样,大林和肖华又弄出来个老三,起了名字叫姜海平,小名豆豆,虽然土气了一点,可好养活啊。对娃娃,姜茂山和徐秀兰一向不嫌多。姜家的子嗣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再也不用担心了,只是 “计划生育”一搞,果果、阳阳还有壮壮他们就只能生一个娃娃了,想想就觉得少啊。 椿芽也觉得少,可这是大势所趋。像肖华算是赶巧了,虽然提倡“计划生育”了,可还没那么严格,赶在节点之前生了也就生了,也没人咋着。放在以后,“计划生育”可是基本国策,敢超生是要被开除公职的。 * “除夕”这天,果果和杨树,阳阳和英子都抱着娃娃回来了。 一家人都团圆了,显得格外热闹。 “除夕”之夜,椿芽看着壮壮,忍不住捋了捋儿子的额发,果果和阳阳都成家了,还生了个胖娃娃,可壮壮还单着呢,连个对象都没有。她不知道壮壮是忙着学业还是因为别的,想问问又怕壮壮伤心。可壮壮却跟没事人似的,他想,到时候就领回家吓妈妈一跳,省得她瞎操心。 “初一”刚过,椿芽和明瑜就带着孩子们上路了。 自从公爹和婆婆回来了,他们每年都回去过年。考虑到路途遥远,青州那边倒没要求赶在“除夕”之前回来。椿芽知道这是明瑜跟公爹商量好的,说一替一年过“除夕”。这些年他早把爹娘当成了家人,聚在一起过年也成了习惯,哪能轻易改变?公爹是明白事理的,分开了这么多年,能跟儿子团聚已属不易,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倒是婆婆不太高兴,说:“亲家那边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嘛,干嘛把明瑜拴得那么牢靠?跟个上门女婿似的?” 这话婆婆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却刚好让她听见了。 要说,婆婆的话也有道理,大林和二林都在,孩子也一大群,爹娘天天乐呵呵的,也没啥可操心的。可她明白,明瑜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她,也为了自个儿的那份心意。这些年她跟明瑜的感情,就像陈年的老酒,味道是越来越浓,一点儿也没淡去。 这辈子,能跟明瑜生活在一起,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正文wan)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新文,求收藏~ -- 接档文1:《穿成借腹生子的长寿女》(穿书甜爽文) 我能帮你续命诶~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21516 . 接档文2:《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又名《我和搭档的燃情岁月》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叶黎秋穿成叶家大小姐,还跟徐家三少订了亲。那是个标标准准的纨绔,见她前来退婚,神色颇为复杂...... 124 * 一九七九年的秋天,齐先生和齐太太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这趟回来, 浩浩荡荡的几十口子, 很是热闹。一大家子本打算住宾馆的, 可临下火车时齐洛昇却改了主意, 想在老宅子里住几天。 他跟大哥商量了一下, 大太太却嫌那边条件不好, 死活要住在外面, 还说“那边连个电话都没有, 很不方便, 也照顾不到生意”。大哥就跟他说:“二弟啊,我看家里也住不下,咱回去了看看宅子就好, 等院子要回来了,再搬过去也不迟……”他知道大哥是个软耳朵, 一向听他太太的,就兵分两路,带着自家太太和明霞一家回了老宅。 进门时, 东跨院已经收拾出来了, 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 这是明轩找人清理的,门窗和地砖都擦洗过了,庭院里也栽上了花草树木,看着郁郁葱葱的。屋里存放的家具也清理出来了一部分, 有条几、八仙桌、木椅、花架、卧榻、梳妆台、衣柜等物, 还有两张雕花大床, 古香古色的,靠着山墙摆放着,三间堂屋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其余的家具还在库房里存放着,等到日后再慢慢收拾。 安顿下来之后,齐洛昇在屋子里踱着方步,看着昔日的居所。过去,大少爷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看到那些老物件就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他抚着那些明晃晃的红木家具,感慨道:“哎,这些东西能保存下来,还多亏了少奶奶啊……” “嗯……”齐太太摇着扇子端坐在堂前,鼻子里哼了一声。 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媳妇,她有着说不出的嫉妒。这些年她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可陪伴着儿子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叫书婷的女人。一想到这个,心里就不舒坦,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就打算见面时杀一杀那个女人的威风。好歹她是个做婆婆的,给儿媳妇立立规矩是应该的。这些年只有明霞守在身旁,想立规矩都无从下手,她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二天晚上,齐明轩过来报信说,明瑜和弟妹已经上路了,估计明天上午十点半就能抵达青州。齐太太听了,就把明霞叫过来,让她把东间腾出来给她大哥大嫂住,几个孩子就挪到宾馆去吧。 吩咐了一通之后,齐太太又摇着扇子问道:“明霞,东西都备好了吗?” “娘,都备好了,等人来了就端上来……”齐明霞笑着说道。 她见母亲摆出了这番架势,就想起了婚后初见公爹婆婆时的情景。按照家乡的习俗,这叫“立规矩”,可那是对刚进门的新媳妇而言,就像她初嫁到许家时那样。可大哥和大嫂成亲都快三十年了,现在“立规矩”是不是晚了点?可她知道母亲的脾气,一向说一不二,就没敢反驳。心说,娘是要把失去的都补回来吗?到时候,可别把书婷嫂子吓住了。 对那个姜书婷,她也充满了好奇。看照片是个漂亮女人,生得娃娃也很漂亮,把齐家的优秀基因都发扬光大了。要说,书婷嫂子可是家里的功臣呢,尽管比她还小两岁,可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很有掌家媳妇的风范。 相比起来,她觉得书婷嫂子比柳家小姐好多了,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让人觉得舒服。尽管柳怡秋也是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可她伤害过大哥。对伤害过大哥的,她是绝不肯原谅的,这一点她跟母亲站在了一起,也不想再跟柳家人打交道了。倒是父亲还念着那段旧情,一回来就跟柳大伯通了电话,说要在青州老家聚一聚呢。 * 第二天一早,齐明霞订了一桌酒宴。 还特意叮嘱酒家赶在十二点之前给送到宅子里,下午再过来收盘子。按照母亲的意思,是想搞一桌家宴,最好是请儿媳妇亲自下厨展示一下手艺。她知道母亲这么要求有些过分,就以时间紧张、厨房尚未清理好为由,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还跟母亲说:“娘,以后有的是机会,哪在乎这一时半会的?”齐太太也就是想摆摆架子,知道明瑜他们大老远地赶过来很辛苦,就点头应允了。 到了十一点,齐洛昇和齐太太换了一身丝绸褂子,端坐在堂前。 他们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水,说着话儿。儿子和儿媳妇就要到了,即便再激动也得端着长辈的架势,不能流露出丝毫来。齐明霞觉得好笑,就拉着自家先生坐在一旁陪着,三个孩子也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摆出了旧式家庭的气派。 “来了,来了……”老大许光耀出去望了把风,就急匆匆地跑回来报信。 不一会儿,就听到院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帘一挑,一位气质儒雅的高个男子和一位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温婉女子并肩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清俊瘦削的年轻学生,穿着白衬衣,看着格外清爽。 “大哥……”齐明霞一眼就认出了大哥,激动地奔了上去。 “爹,娘,妹妹……”齐明瑜也认出了爹娘和妹妹。 三十年未见,爹和娘都老了,尽管保养得很好,可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爹的两鬓已经生出了白发,娘的眼角也爬满了皱纹,就连明霞妹妹也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那个明眸皓牙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雍容华贵的阔太太了。 “爹,娘,这就是书婷……” 齐明瑜拉着椿芽的手,做了介绍。椿芽也随着明瑜躬身问安。 这会儿她已经不紧张了,只觉得兴奋。心说,香江那边吃得就是好啊,看看公爹和婆婆多显年轻啊?要说,公爹和婆婆跟爹娘的年纪差不多大小,可看着至少要年轻二十岁。明霞妹妹也是容光焕发的,烫着大波浪,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很是洋气,她先生也很儒雅,看着文质彬彬的,还有那三个穿着条纹短袖的年轻人就是大外甥?看着也很精神啊! 一圈下来,椿芽就记住了家人的名字。而齐太太也忍不住打量着儿子和媳妇。 明瑜照例穿着白衬衣、绿军裤,看着英姿勃勃,带着军人特有的气息。书婷头顶上盘着一圈发辫,也穿着白衬衣,系着一条浅灰色的喇叭裙,搭着一双白色中跟皮鞋。这是目前最流行的样式,看着一点也不土气,跟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明瑜说这是书婷自己设计的,把她惊了一下,心里的那点不快也减轻了几分。 问安之后,齐太太就冲着明霞使了个眼色。 明霞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只茶盘进来了。椿芽赶紧接过来,给公爹和婆婆恭恭敬敬地敬了茶水,这算是正式见面了。 齐明瑜也把壮壮介绍给了家里。齐洛昇看着孙子,再也绷不住了。他一把搂着壮壮,不禁落了泪。壮壮第一次见到爷爷,虽然有些陌生可感觉却很亲切。一路上,爸爸跟他讲了齐家的创业史,对曾爷爷和爷爷很是佩服。他坐在几凳上,不错眼地望着爷爷,眼里透着一股子热切。 齐太太本来还端着架子,可看到壮壮心就软了。她也顾不上立规矩了,又冲着明霞使了个眼色,明霞就从里间端出了一只托盘。揭开红色锦缎,上面摆着一套黄澄澄、金灿灿的首饰,一对金手镯,一副金耳环,两条金项链,一对金戒指。 “书婷,这些都是足金的,早就应该给你的……”齐太太摆了摆手,冲着椿芽说道。 “娘……”椿芽看着这份见面礼,心里一阵狂跳。别的也就算了,这金手镯跟小拇指头一般粗,得多少钱啊?这么贵重的礼物,压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 “椿芽,你就收下吧,这是咱家的规矩……”齐明瑜笑着说道。 “爹,娘,那我就收下了……”椿芽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心说,不要白不要,既然是规矩那遵照就成。 可这还不算完,聊了几句之后,齐太太就站起身来,示意椿芽跟她去里间。椿芽赶紧跟了过去,齐太太端坐在榻前,示意明霞打开一只深褐色的漆盒,揭开一层黑色平绒布,一副绿汪汪的翡翠镯子露了出来,还有一条晶莹剔透的玉坠和一副绿油油的翡翠耳环。 “书婷,这是齐家祖上传下来的,当年老太太传给了我,现在就交给你吧……”齐太太指了指首饰,慢悠悠地说道。 “谢谢娘……”椿芽的心砰砰直跳。 心说,这是拿钱砸人吗?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真爽啊。齐明霞也抿着嘴在一旁笑着,这是爷爷奶奶给备的,当年她出嫁时也给了一套,不过成色不如这个,水头也没这个足,看来爹娘还是向着大哥和大嫂啊。 * 进门的第一天,椿芽就收了一大堆礼物。 想着出来的匆忙,也没备什么,就有些不安。当然,即便准备了,人家也不稀罕。可没有礼物哪成啊?也唯有下厨露一手了。 椿芽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她家常菜做得好,一定会让公爹和婆婆满意的。对长辈们来说,即便吃惯了山珍海味,对家常菜也情有独钟吧?她回到屋里,就跟明瑜咬了咬耳朵,齐明瑜笑着说:“椿芽,下午我过去帮忙,给你打个下手……” “哎,不用了,这一回你可不能动手,不然家里就要闹革命了……”椿芽笑着摇了摇头。 看得出来,齐家上下还是老思想,若是见明瑜下了厨房,婆婆还不得跳起来?公爹和婆婆都守着旧礼,思想顽固着呢。那“重男轻女”也是有的,见了壮壮就笑开了花,还拿着阳阳的照片看过来看过去的,问长问短,可对果果却是不闻不问,就跟没这个娃娃似的? 齐明瑜也发现了,就跟椿芽说:“椿芽,果果是咱们的心尖子,这下可好没人跟咱争了……” 可椿芽的心里到底不舒服,觉得自家的宝贝被忽视了,对那些“旧习俗”更是嗤之以鼻。 她想,还是新社会好啊,一举破除了“封建迷信”迎来了思想解放,这种成就非同一般,是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结果。从此以后,人民群众就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不会被任何思潮所左右,而这笔精神财富就是那个时代留下的,也是当初伟人们大力提倡的。这种影响是深远的,不但开启了民智,还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接档文1:《穿成借腹生子的长寿女》(穿书甜爽文) 我有长寿基因,我能帮你续命诶~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21516 . 接档文2:《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又名《我和搭档的燃情岁月》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年代谍战文,换了壳子也认得你,对上暗号比翼飞~ 125 * 这天晚上,椿芽摆了一桌家宴。 九菜一汤, 色香味俱全。她的厨艺赢得了一片赞誉, 就连齐先生都夸了几句,还说:“明瑜啊, 咱家少奶奶可以去开个私房菜馆了……”齐明瑜咧着嘴笑着, 他知道椿芽累坏了,这一顿饭可是忙了整整一个下午, 估计晚上又要让他揉腰了。 见儿媳妇这么能干,齐太太也放了心。她算是明白了, 这些年儿子过得很好,她在那边担惊受怕的纯属多余。看到孩子们家庭和睦, 还有啥不放心的?对书婷也另眼相看起来, 觉得她挺不简单的。 椿芽也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过关了,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依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见明霞来讨要秘方, 就大大方方地传授了一番。其实,家常菜的秘诀一个是材料要新鲜, 一个是熟能生巧,做得多了, 那水平自然就练出来了。 壮壮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去拜见了大爷爷一家, 就乘坐火车回了京城。 学校已经开学了, 不能耽误了学业。临走时, 他的心情好多了,也没那么沮丧了,那个崔建临也被抛在了脑后,再也不会想起了。椿芽去车站送儿子,还拿胳膊肘捅了捅明瑜。二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旅行怕是最好的治愈吧,只要壮壮从伤感中走出来了就好。 椿芽和明瑜在青州呆了两天,也回了省城。 她跟明瑜有工作要忙,公爹和婆婆也表示理解,说这趟回来就是打上一卯,过两天也要回香江了,等到过年时再回来祭祖,到时候好好热闹一下。椿芽明白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头上就有婆婆压着了,也没那么自在了。好在一年就见那么几回,也没啥可担心的。况且,还有明瑜在前面顶着呢。 回到部队上之后,齐明瑜的心绪颇不平静。 跟父母分别了那么多年,终于又重逢了。他向组织上做了汇报,未有丝毫隐瞒。组织上也知道齐明瑜同志的父母都在海外,这些年断了联系,现在回来探亲见见面也是应该的。这两年政策变了,“海外关系”也有所松动,但部队上不同于地方,纪律在那里摆着呢,还是得严格遵守。 椿芽说,再过几年“海外关系”就变得时髦起来了,全国人民都巴不得有点“海外关系”,好出国转转或弄得洋货什么的。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 一恍,几年过去了。 政策面是越来越宽松,齐家那边每年都要回来祭祖。宅子收回来之后,齐老爷子和齐老太太就搬进了主院,打算在家乡定居,安度晚年。这么一来,齐先生和他大哥也跟着回来了,大太太和二太太要在长辈面前尽孝,也不得不搬进了宅院,小心伺候着。 这么一来,青州那边热闹起来了。 每年春节,椿芽和明瑜都要回去看看。三个孩子跟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也见了面,还上了家谱。本来公爹和婆婆对果果不太在意,可见面就喜欢上了,还说果果长得像她姑姑,跟明霞年轻时一模一样。明霞也说果果长得像她,无论是身高还是体貌都有几分相似。 椿芽对着果果瞅了半天,除了眉眼看不出哪里像啊?也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怎么的,反正婆婆就认定了果果长得像明霞,还给补了一份见面礼,说日后要带着果果去香江买时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对这份热情,果果有些降不住。她是一名军人,哪有机会穿那些漂亮时装?再说,妈妈就是搞服装的,作为妈妈的专职模特儿,什么新潮款式没试过?对香江的那些大牌时装,也不怎么感冒。 杨树就开玩笑说:“果果,这是资产阶级用“糖衣炮弹”腐蚀咱革命军人哪,你一定要顶住啊……”说完,就哈哈大笑。 果果也深以为然。要说,这资本家可了不得,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有礼物,就连睿睿都给补了一份。家里也弄了一整套家用电器,都是从友谊商店搬回来的,市面上稀罕得很,还惹来了一众羡慕。 不光是果果,阳阳和英子也受到了“糖衣炮弹”的猛烈攻击。 作为齐家二房的长孙,阳阳自然很受重视。他的儿子“坦克”更是被当成了宝贝,吃的穿的玩的一应俱全,卧室都快变成小商店了。“坦克”的大名叫齐季恒,是齐老爷子临终前给起的,文绉绉的,很有内涵。这大名自然没的说,可对这个小名齐先生不是很满意,就跟明瑜说:“呃,这小娃娃起个啥名字不好啊?非得叫坦克?” “哦,爹啊,孩子说这样显得皮实一些……”齐明瑜没敢说实话。本来,阳阳想叫娃娃“装甲车”来着,后来觉得太猛了,才改成了“坦克”。 要说,这个娃娃还真有点像坦克,能吃能喝也能拉,稍不注意就尿了,一尿就是一大泡,可壮观了。逢到星期天,阳阳和英子抱着娃娃回来,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爸,妈,小坦克又画地图了,把他妈妈气得直拧他屁股蛋子……” 椿芽听到了,嘻嘻一笑。 对小一辈的,她是彻底撒手不管了。除了果果生睿睿时帮了一把,是再也不会当老妈子了。英子怀孕五个月时,她出钱请了保姆,是从老家找来的,知根知底的大婶子,老实可靠用着也放心。英子有些娇气,家务活儿也做不好,结婚后阳阳没少受累。她劝过几句,可阳阳被英子拿捏惯了,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她也没辙,只恨娃娃不争气。 齐明瑜悄悄地跟椿芽说:“哎,我看阳阳怕是成了杨树第二?” 椿芽气鼓鼓地回应道:“去,什么杨树第二?果果可比英子强多了,啥时候见果果犯过懒啊?再说,杨树那是心疼果果,啥都舍不得让她干……” “哦,是嘛?”齐明瑜绷不住笑了。 心说,阳阳难道不是心疼英子?椿芽这个当妈可是偏心眼儿,瞅着儿媳妇哪有顺眼的?想想当初,如果不是阳阳一心二心要粘着英子,只怕这门亲事还成不了呢。虽然椿芽跟祁苏彦的关系很好,可看到阳阳巴结着人家,心里就不舒坦。那个祁苏彦倒是乐滋滋的,把阳阳夸成了一朵花儿,椿芽跟他嘀咕着:“哼,当初不是看不上咱家阳阳嘛?这会儿咋又变了脸子了?” 可嘀咕归嘀咕,这些都是小插曲。孩子们大了,有着自己的生活,长辈们过多干涉纯属自找麻烦。椿芽明白这个道理,就撒手不管了,也乐得清闲。果果和阳阳都成家了,现在就剩下壮壮了。她操着壮壮的心,可想着崔建临那个茬也不好轻易提起。她想,壮壮还在读书,晚一点解决“个人问题”也好。 * 到了一九八五年的夏天,壮壮研究生毕业了,就留在了京城。 赶在“国庆节”前夕,他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回了省城。椿芽摆出一副“好阿姨”的模样,热情地款待了这个女孩子。 她叫吴晓晨,跟壮壮是大学同学,今年二十五,比壮壮小一岁。她也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跟壮壮一起进了航天研究所。由于职业关系,她也挂着军籍,属于现役军人。椿芽很满意,这个吴晓晨眉清目秀的,气质很好,待人接物也是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扭捏,还知道帮她下厨干活,手脚也挺麻利的,一看就是做过家务活儿的样子。 椿芽跟人家套着近乎,才晓得壮壮在学校就跟人家好上了,不过是搞“秘密工作”从未公开,直到毕业都未透出形迹。截止到目前,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不晓得,如果不是这趟回来,只怕还掩着呢。 椿芽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是跟妈妈打马虎眼哪?她气得揪着壮壮,使劲儿拧了一把。这个皮孩子,害得妈妈担心了那么久,原来早就有主了? 想想壮壮打小就是个狐狸性子,蔫蔫的,啥时候见他吃过亏啊?跟崔建临那是情窦初开,没啥经验,有些猝不及防才受了打击。可他自个儿早就想通了,干嘛还要装出一副神情忧郁的样子,让父母操心哪? 齐明瑜听说后,也是哭笑不得。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怕是他们的干涉行动被壮壮察觉了?这才想着法子让父母吃瘪?他跟椿芽一说,椿芽“咯咯”笑了起来。要说壮壮从不吃亏,这脑袋瓜子好使着呢,看人也准得很,瞧着这个吴晓晨比英子可强多了。 椿芽到底还是不放心,就让明瑜托老战友再打听一下。 原来,吴晓晨在家里排行老三,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也是军人家庭出生,父母都在京城卫戍部队,职位也不算低。不过,人家姑娘很低调,从不主动提及家里,看着十分朴实。椿芽和明瑜都放了心,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是没啥问题的,就等着跟女方家长见面呢。 果然,没过几天,女方家里也晓得了。 吴晓晨的妈妈还打了电话过来,跟椿芽聊了几句,约了见面时间,说到时候好好商量一下。 * “元旦”前夕,椿芽和明瑜去了京城。 他们专程拜访了吴晓晨的父母。双方家长在京郊的一家饭店见了面,谈到孩子们的事,彼此都很满意,打算今年“五一”就操办婚事。事情定下来了,齐明瑜就陪着椿芽在京城逛了逛,还买了十几包土特产,好给家里人分一分。 回到省城后,姜茂山和徐秀兰都很高兴,觉得壮壮是个有福气的,那个吴晓晨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跟壮壮也般配。大林听说后,开心的不得了。他是看着壮壮长大的,小时候没少背他。当年为了给壮壮弄点吃的,没少跑乡下赶集,现在壮壮有了对象,就要成家了,姐姐再也不用犯愁了。 青州那边听闻喜讯,也忙乎开了。 齐先生掰着黄历选着日子,说要在老家大办一场。齐明瑜在电话里不好说啥,壮壮和晓晨都是军人,不讲究那些虚的,也不想搞得太铺张了。按照他的想法,还是参加集体婚礼比较好。 这一点椿芽也很赞同。觉得军人的婚礼是神圣的也是庄重的,不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可听到公爹和婆婆都兴致盎然的,也不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她放下电话,就跟明瑜说:“到时候,让爹和娘都去京城,让他们也见识一下部队上的光荣传统……” 齐明瑜笑着点了点头,说:“椿芽,就跟爹说人家那边说好了,要参加集体婚礼,咱爹咱娘也就没话说了……” “好,那就准备起来吧……” 椿芽列了一张单子,虽然是集体婚礼,可该准备的一样都不能少。单位那边会分房子,家具要买一套实木的,家电婆婆全包了,剩下的吴家那边也会搭把手,赶在“五一”前都能备好,就等着参加婚礼哪。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接档文1:《穿成借腹生子的长寿女》(穿书甜爽文) 我有长寿基因,我能帮你续命诶~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21516 接档文2:《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又名《我和搭档的燃情岁月》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年代谍战文,换了壳子也认得你,对上暗号比翼飞~ 126 * 到了三月,椿芽和明瑜又去了京城。 壮壮说单位里分了房子, 他们想帮着收拾一下。要说, 也没啥可收拾的,就是把室内粉刷一下, 买买家具, 添置一些居家用品,再把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等家用电器搬进来, 就是一个温馨的小家了。 其实,椿芽是想来看看房子。 她觉得不管啥时候, 房子都很重要。在八十年代中期, 城市建设加快了步伐,像京城已经开始拆迁了, 很多单位都在盖家属楼, 好改善职工们的住房条件。壮壮和晓晨虽然刚刚毕业,可军龄和资历在那里摆着,也分到了一个套间。 房子在四楼,朝阳, 使用面积有三十多平米, 挺宽敞的,厨房、水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有专人负责打扫, 也挺干净的。 椿芽明白在大城市这就很不错了, 很多家庭还挤在一间小平房里, 紧紧巴巴的, 像部级科研院所都是国家大力支持的,住房条件要好很多。到了九十年代,那种单元楼兴起了,条件还会改善的。 椿芽和明瑜呆了两天,就打算回省城。 壮壮虽然懒呵呵的,可还是孝顺的,把能收拾的都收拾好了,不用他们操多少心。家具什么的,俩孩子早就看好了,他们只管掏腰包就成。买电器的外汇券也备好了,等到货一到吴家那边去找辆皮卡,一下子就拉回来了。 晓晨的大哥拍着胸脯,说:“齐叔叔,姜阿姨,到时候找几个战士帮着搬到楼上,你们就放心好了……” 吴家人都很热情,椿芽和明瑜也客气了几句。要说,壮壮是吃技术饭的,凭得是本事,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还有啥不放心的? 临走前,椿芽忍不住抱了抱壮壮。 她说:“壮壮啊,结婚了就是个大人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懒娃娃了……”壮壮也抽了抽鼻子,妈妈就喜欢揉他的额发,可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 妈妈说以后要跟晓晨好好过日子,不要吵架,要知道让着人家。他“嗯嗯”了两声,觉得自己就像阳阳那样,被妈妈扫地出门了。 送走了爸爸妈妈,壮壮一头扎到了床上,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这种长大了的感觉又好又不好,以后就要靠自己了,再也不能赖着妈妈冒充小宝宝了。 吴晓晨发现后,笑着摧了他两拳,说:“建民,你妈说了,以后要督促着你干活,可不能耍懒啊……” “嗯……”壮壮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他知道妈妈把他的老底都兜了个一干二净,晓晨是啥都晓得了,以后再也不好糊弄她了。可心里呢,又觉得甜蜜蜜的,不用再伪装自己了,浑身上下都一阵轻松。要说,妈妈是了解他的,也是爱他的,希望他婚后过得好才揭开了他的本来面目,好让晓晨有个思想准备。 吴晓晨也很喜欢姜阿姨,觉得阿姨又年轻又开朗,简直是最理想的妈妈。 壮壮说:“晓晨啊,我妈有一手好厨艺,在家里排第一,爷爷奶奶最喜欢吃妈妈烧的家常菜了,咱俩也要加紧练习哦……” 因为这个,吴晓晨专门去找了一本菜谱,好好琢磨了一下,打算回家时也露一手。 * 进入四月之后,天气愈发暖和了。 壮壮和晓晨就像小鸟一样一点一点地往新房里添置零碎东西。窗帘挂上了,结婚照也摆上了,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就等着参加集体婚礼呢。 就在这时,崔建临从国外回来了。 她辗转找到了壮壮,约了他在茶馆里见面,说了当年的事。壮壮早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可家长们强烈反对是有原因的,当时不理解可回过头来看看,就像做了一场梦。 崔建临也有些遗憾,她跟壮壮算是初恋吧? 那种心动的感觉是真实的,虽然是朦朦胧胧的,没什么结果,可回忆起来却是那么美好。在壮壮之后,她也谈了几场恋爱,可那场初识却怎么也抹不去,即便她遇到了更优秀的人,也订了婚,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却再也没有了。 壮壮看着崔建临,风姿绰约,美得就像一副画。 这时候,他才明白妈妈当初为何会反对?这是怕他受到伤害吧?遇到晓晨之后,他觉得那是他一生中要等待的女孩,而崔建临不过是一阵风,让他感到眩晕却无法抓住。 重逢的喜悦一恍而过。 壮壮大大方方地说了祝福的话语,就像电影中那样。崔建临也说了同样的话,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们正值青春年少,纯真烂漫。 送走了崔建临,壮壮恢复了平静。 崔建临的事,晓晨并不晓得,他考虑了一下,还是跟晓晨说了。妈妈跟他讲过,夫妻之间要彼此信任,不能相互隐瞒,那样会起隔阂的。他喜欢晓晨,真心想跟她过一辈子,就像爸爸和妈妈那样,携手走过一生。 吴晓晨听了,却起了反应。 她一把揪住壮壮,使劲摧了两下,嘴里还说着:“壮壮,你这个坏家伙……”壮壮听到晓晨喊他“壮壮”,知道她并未动怒。 这个昵称只有家人才晓得,妈妈总是挂在嘴上,晓晨也受了影响,一会儿喊他壮壮,一会儿喊他建民,视心情而定。 要说,暴露了真面目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晓晨。 以前,晓晨可温柔了,可现在一会儿温柔,一会儿蛮横,高兴了就摧他两下,生气了也要摧两下,反正就是喜欢动手。他骨头痒痒了,也喜欢让晓晨摧一摧,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唯有他们自个儿才了解吧? * 到了“五一”,婚礼如期举行了。 这是部里组织的集体婚礼,有十多对新人聚在大礼堂里,穿着制服、戴着大红花,是既热闹又喜庆。 齐家这边来了不少人,齐先生和齐太太也乘坐飞机赶来了,他们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觉得很稀罕。 齐明瑜说:“爹,娘,儿子当年就是这么成亲的,果果和阳阳也是这么办的……” “哎,这个还不错嘛……” 齐先生很激动,这才品出了味道来。 这就是新事新办?跟以往的旧思想有很大不同。可惜啊,老爷子和老太太没能等到这一天,只能在二老的坟前告慰了。 听着阵阵军乐,齐太太不大开心,觉得还是旧礼好。她这一辈子就盼着儿孙们给她叩头行礼,壮壮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以后怕是没指望了。 椿芽跟亲家母坐在一起,聊得很开心。 亲家母姓黎,叫黎淑华,比她大一岁,因为是吃技术饭的,估计要干到六十岁才能退休,而她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准备回去后就打退休报告。 齐明瑜跟吴永平也是一见如故。 因为都经历过战争,有着共同的话题,再说已经见过几回面了,也熟悉起来了。吴永平也退居二线了,可每天还是夹着个公文包去单位报到,风雨无阻。说到这个,俩人呵呵笑了起来,革命了一辈子,老了也闲不住啊。 雄子也带着家属,兴冲冲地赶了过来。他是壮壮的铁哥们,抱着儿子来参加婚礼,还准备在京城好好逛逛。 说起雄子,也挺有意思的。 他从军校毕业后,就回了军区。祁苏彦张罗着给儿子介绍对象,挑挑拣拣的,恨不得把军区上下折腾了个遍,最后选了个满意的,还让椿芽参谋了一下。 椿芽也相看了,觉得祁苏彦眼光不错,挑的媳妇会过日子,反正都比他们家的英子强。当然,这话可不敢当着祁苏彦的面说,不然,还不跟她翻脸了? * 从京城回来后,椿芽就打了退休报告。 等手续办下来时,已是秋天。 离开了工作岗位,椿芽满是不舍。以前总盼着退休,可真退下来了,心里却空落落的。她干了三十多年,拿了高级职称,也到顶了。局里跟她一起参加工作的没剩几个了,像吕科长早就办了离休,徐老师也退了,其他几位同事也让孩子们顶了班,科室里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一闲下来,椿芽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来还准备着大干一场,可心劲儿却减了几分。 齐明瑜见椿芽不舒坦,就打算陪她回趟老家,说回来时把爹娘接回来。他退居二线后,在学院里当顾问,平日里没啥事,请假也方便。 椿芽也想回去看看,就笑着答应下来。 赶在伏天,爹和娘回了老家,说在老宅子里避暑,过了秋天再进城过冬。她不放心想让二老呆在城里,可爹娘说腿脚还利落,自己能顾着自己,就喜欢住在老宅子里,说那样自在,晚上也睡得踏实。 她只好顺着爹娘的意思,还请了一位街坊大婶帮着洗衣做饭,照顾一下日常起居。娘舍不得花钱,说这些活儿自己就能干,她心知爹娘都八十了,即便能干活也不能让他们干了,安安稳稳的才是福,上了年纪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回到老家住了半个多月,椿芽才适应过来。 每天早晨,她跟明瑜去河边散步,去镇子上赶集,下午再练练毛笔字,就像回到了新婚时节。齐明瑜也喜欢这种生活,恬淡而又温馨,正是他多年来向往的。他跟椿芽一起去爷爷奶奶的坟前看了看,陪着爷爷奶奶说了一会儿话。 每年回来,他都会过来看看,他知道爷爷爱热闹,喜欢小辈们来探望,奶奶更是讲究这个,各种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椿芽跟他说:“明瑜,奶奶最喜欢你了……” “是啊,我可是咱家的二表哥哪……” 齐明瑜也想起了过去。当年的二表哥是家里最受欢迎的,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着,可招人喜欢了。 临走前,椿芽又拉着明瑜跟爷爷奶奶告了别。 她还在不远处的一座坟头前,站了一会儿。这是曾曾祖父和曾曾祖母的墓穴,是她上一辈子的亲人。 这些年,曾祖父一家在县里吃着商品粮,日子过得还不错。她打听过了,还找到了他们的家庭住址,远远地望了那么一眼。 那个叫根生的后生已经老了,前几年办了退休,沿街摆摊做起了小生意。他们家老四,也就是祖父顶了岗,进了百货商店当了店员。她想,再过几年国营单位不景气了,祖父也会出来跟着曾祖父做生意吧?只要勤快不怕吃苦,一定会攒下一笔家产的。 椿芽打算帮上一把。曾祖父不是卖针头线脑吗?到时候,就帮着开一家服装店好了,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想到这个,椿芽就指着坟头跟明瑜说:“明瑜,这家也姓姜,跟咱姜家是有渊源的……” “哦……”齐明瑜点了点头。 他早就发现了,每次过来,椿芽都会在这边站一会儿,发一会呆。回到家里却从未提起,爹娘好像也不晓得。他知道椿芽有一个秘密,跟她的“预测能力”有关。椿芽也跟他说过,虽然含糊不清的,可也猜到了几分。他有些担心,怕这个秘密影响到了椿芽,看她有时候唉声叹气的,怕是扰了心绪吧? 想到这里,齐明瑜就握住椿芽的手,柔声说道:“椿芽,咱操了一辈子的心,该歇歇了……” “嗯……”椿芽倚着明瑜,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她想,是该歇歇了,孩子们都成家了,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 回到省城时,椿芽已是元气满满。 她跟明霞合作的服装公司扩大了生产规模,开始发展省级代理了。生意上的事都计划好了,至少这十年内是红火的,也是躺着挣钱的大好时机。接下来,就在房产上着手,只要资金到位怕是国内最早一批购买商品房的吧? 椿芽列了一个房产计划。 京城那边,壮壮还会分房子的。只要条件许可,还是要想法子买商品房,日后那可是天价啊,不提前下手想买也买不起了。 还有省城这边也要有所准备,大林单位里分了房子,可他家孩子多,要有备用的。现在的小青年,都不喜欢跟长辈们住在一起,都希望有自己的家,可以后单位不再分房子了,就只能靠自己奋斗了。 还有二林,总不能在外面过一辈子吧?等以后退休了,还是希望能回到家乡,跟亲人们团聚。 椿芽知道爹娘的心病,总觉得二林在外面不放心。 其实,有啥不放心的?二林过得不错,三个娃娃也教育得很好,玉简很能干,还提拔到了领导岗位。 要说,玉简比她厉害多了,她工作三十多年,到底没能加入组织,高级职称有了,可愣是没当过领导。要说,她的思想还是不够进步,尤其是这几年净想着挣钱呢。 现在,全国上下都兴起了投资,家乡那边也有了变化。 爹说:“甭管咋变,咱家的祖宅一定要守着,不论到了啥时候那都是家,是魂牵梦绕的地儿”。 椿芽记着这句话,大林和二林也记着。退休了,她打算每年暑期陪着爹娘回去住上一段,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能体会爹娘的心情了。 * 就在这年秋天,青溪镇来了一位港商。 他就是姜小宝,昔日姜保长的孙子。他回到家乡投资建厂,在村子里走了走。路过姜家宅院时,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当年,从这扇门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她就是椿芽,还差点跟她结了亲。 他朝里看了看,院门紧锁着,陪着他的老支书说:“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去省城了,跟着他闺女享福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 * 新文,求收藏~ 接档文1:《穿成借腹生子的长寿女》(穿书甜爽文) 我能帮你续命诶~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121516 . 接档文2:《穿到七零钓金龟》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5355 捡个对象超有钱,还能过上好日子 《从小村花到大军嫂》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