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踏足这片空间时,伊莉丝已轻车熟路。
    脚下石板干燥,曾经漫溢的薄水了无痕迹。她在这片阔大的废墟里信步游走,目光扫过断壁残垣。
    与上次不同,断柱上蜿蜒着翠绿藤蔓,石缝间挣扎出丛丛野草,咸涩的风里竟揉进了一丝微润的水汽,生机悄然滋长。
    她熟稔地走向那间书卷堆砌的神殿。
    巨大的木质书案前空荡荡的,记忆中那个永远伏案疾书的身影,杳无踪迹。
    “咦,人呢?”
    伊莉丝轻声呢喃,视线在沉寂的书架丛林间搜寻。
    “喵——”
    脚踝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毛茸茸的蹭动。
    低头,正是初遇此地时的那只小黑猫,此刻正亲昵地挨着她的腿撒娇。
    “是你呀,小家伙。”
    她俯身捞起猫咪,举到眼前。
    那双漂亮的、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猫瞳静静回望,仿佛真能听懂人言。
    “该不会……又是从书架上偷溜下来的吧?”她扁了扁嘴,指尖下意识摩挲着手背——戒尺留下的火辣辣记忆,仿佛还未消散。“得赶紧把你塞回去才行。”
    伊莉丝抱着猫,步入书架深处。目光焦灼地扫过层层迭迭的脊背,泄露了一丝急切。
    书墙林立,宛若沉默的森林。
    光柱从缝隙斜射,尘埃在光流中无声浮动、游弋。
    她尚未寻到怀中这本“活书”的归处,自己倒先在文字的迷宫里失了方向。
    脚步越来越快,像只没头苍蝇般乱撞。怀里的猫却浑然不觉她的焦躁,惬意地打着小呼噜,呼噜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无论转向何方,眼前都是如出一辙的书墙甬道。
    不知转了多久,双腿灌铅般沉重。
    伊莉丝终于放弃,撒手放猫自由,自己则背靠着一面冰冷的书架滑坐下来。
    “去吧,爱去哪玩去哪玩,”
    她对着窜上架子的黑猫背影咕哝,“只要别让祂瞧见,或者……别让祂以为是我放你出来的就成。”
    小猫蹲在高处,歪着脑袋定定看了她片刻,似乎在理解这串絮叨的含义。
    须臾,它轻盈一跃,消失在层层迭迭的书影深处,没了踪影。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伊莉丝仰头,望着上方流动的金色书脊,眼皮渐渐沉重……
    ...
    “喵。”
    再次被唤醒时,视野由模糊变得清晰。那袭眼熟的白袍身影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伊莉丝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来人的变化堪称神迹。
    上次关于“变年轻”的猜测不仅成真,更是彻底颠覆:脸上沟壑尽数抚平,肌肤光洁平滑;满头霜雪般的白发被浓密如墨、披拂及腰的黑发取代;佝偻的身形变得挺拔而修长。
    那只小黑猫安静地卧在祂臂弯里,尾巴悠然摆动。
    金色的猫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慵懒,睨着她,仿佛在无声邀功。
    伊莉丝心下惊叹,随即又觉得自己的重生同样荒谬,“返老还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
    “我之前还以为……您是位女士呢。”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错,眼前之人不仅年纪逆转,连形貌也彻底变成了男性。
    但这张脸……该如何形容?英俊?昳丽?似乎都不尽然。
    在伊莉丝眼中,这是一张模糊了性别的面孔——冷硬的骨相下藏着阴柔的轮廓,既熟悉又无比陌生。
    像每日与你擦肩而过的路人,明明不识,却莫名带着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好在性格似乎未变,依旧是那副寡言少语、近乎不近人情的漠然,否则她真要疑心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诶,等等我!”伊莉丝扬声喊道。
    祂抱着猫转身就走,“等待”二字仿佛从未存在于祂的词典。
    一来二去,伊莉丝也摸清了这脾性,利落地爬起,小跑着跟上那抹白影。
    “算上这次,我们都见第叁面了,总该告诉我个名字吧?好歹也算……半个朋友了?”她跟在后面,一路絮絮叨叨唱着独角戏,“我叫伊莉丝,你呢?”
    当那张宽大的书桌再次映入眼帘,前方引路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顿住。
    伊莉丝差点一头撞上那挺直的背脊。
    “眼睛,会欺骗你。”
    祂的声音毫无波澜。
    始终背向她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伊莉丝瞳孔微缩——方才那张男性面孔,竟在瞬息间幻化成了一张女人的脸。
    红唇轻启,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她的灵魂,直抵核心。
    “在自称伊莉丝之前,”祂开口,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
    向上面复命后,洛兰带着一身洗不净的血腥与尘土气息摔回躺椅。
    男人毫无形象地瘫着,抬起手背重重盖在酸涩的眼上,只想隔绝这恼人的世界。
    “大人……”
    片刻的死寂被一道不识趣的聒噪打破。
    眼皮上的手纹丝未动,洛兰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探向桌沿。
    指尖一弹,一支半悬的银叉旋转着呼啸而出,擦着来人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有屁快放。”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外、外面有伊莉丝殿下……”传话人冷汗涔涔,顾不上脸上的刺痛,头颅垂得更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伊莉丝”叁个字如同燎原的一点火星。
    话音未落,洛兰猛地掀开覆眼的手,整个人从躺椅中弹起,身下的椅子发出濒死的呻吟。
    男人浑身疲惫一扫而空,大步流星就往外冲。
    然而,朝思暮想的倩影还未见着,腿上却骤然一沉——几个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小毛头,七手八脚地抱住了他的腿,像一串甩不掉的藤壶。
    “搞什么鬼?!”
    男人脚步钉在原地,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视线猛地剜向身后姗姗来迟的传话人。
    顶着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传话人抖如筛糠,终于补上了后半句:“是……是伊莉丝殿下让人送来的叁个小孩……”
    “是哦!”
    瑟恩的妹妹仰起稚嫩的小脸,冲他绽开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脆生生地复述,“伊莉丝姐姐说了,让我们一定、一定要抱紧洛兰哥哥的大腿!”
    她身旁两个怯生生的孩子,正是离开梅尔基亚前,伊莉丝与卡斯帕两人从夜莺巷里捞出来的侍女弟妹。
    “伊、莉、丝……”
    洛兰怒极反笑,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狠狠钉在千里之外某个女人身上。
    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
    远在千里之外的艾尔瓦德,睡梦中的伊莉丝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猛地惊醒。
    心口兀自狂跳,梦里仿佛被一只硕大无比、龇牙咧嘴的金毛巨犬穷追不舍、险些被咬住的惊悸感犹在。
    女人抚着胸口,庆幸那“狗嘴”在最后关头落了空。
    暖金色的阳光洒满床铺,身侧的位置空空荡荡。
    懵了片刻,伊莉丝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她这位“领主”正式“驾临”艾尔瓦德的日子,卡斯帕多半是去接应后续抵达的车队人马了。
    笃——笃——
    房门被轻轻叩响。
    伊莉丝拉开门,艾琳端着早餐托盘的身影映入眼帘,脸上挂着一抹悠长的笑意。
    “早上好,伊莉丝小姐。”
    艾琳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点点“红梅”,笑意更深,“看来我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了。啧,年轻就是好,精力旺盛。”
    “多、多谢关心。”
    伊莉丝瞬间臊得满脸通红,恨不能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就是这体贴劲儿嘛,还欠点火候。”艾琳打趣着,扬了扬手中的托盘,“大早上就把这么漂亮的姑娘独自丢下,怎么狠得下心?不如跟了我?”她眨眨眼,带着促狭,“喏,至少我还惦记着你没吃早饭呢。”
    “多、多谢,我来吧。”伊莉丝不敢接这暧昧的茬,红着脸伸手去接托盘。
    就在这时,一枚圆溜溜的东西猝不及防地从她松垮的袖袋里滑落,“叮铃铃”一声脆响,在地板上滚了几圈,停在了艾琳脚边。
    艾琳脸上的笑意倏然凝固。
    她弯腰拾起那枚硬币,指尖触碰到那两面完全相同的交叉双剑花纹时,血色瞬间从脸上抽离。
    女人猛地攥紧硬币,指节泛白,抬头看向伊莉丝时,声音转瞬间紧绷:
    “这枚硬币……你从哪儿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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